战争与和平(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当安德烈公爵去报告那个紫脸将军的公事的时候,这位将军显然不同意鲍里斯的看法——按照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的好处,他瞪起眼来直瞅那个害得他没有把话对副官说完的胆大妄为的准尉,弄得鲍里斯怪不是滋味。他转过身去,焦急地等待着安德烈公爵从总司令办公室回来。
“我说,亲爱的,关于您的事,我一直在想,”安德烈公爵走进有古钢琴的大厅,说,“您不必去找总司令了,”安德烈公爵说,“他会对您说一大堆客气话,叫您常到他那儿吃饭(“从按照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来说,这倒也不坏。”鲍里斯想道),但是再不会有进一步的结果了,我们这些副官和传令官快有一营了。咱们这么办吧:我有个好朋友多尔戈鲁科夫公爵,是侍从武官长,人也很好。您可能不知道,但事实是,库图佐夫和他的参谋部,以及我们所有的人,都作不了主。现在一切都掌握在皇帝手里,所以咱们去找多尔戈鲁科夫,我正要去他那儿。我已经向他提过您,咱们去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把您安置到他那儿,或者在靠近太阳的地方找个位置。”
安德烈公爵一有指导青年人、帮助他们钻进上流社会的机会,就特别地兴高采烈。由于禀性高傲,他自己从来不接受人家的帮助,而他以帮助别人为借口,经常接近那个能给人以成功、并吸引住他的圈子。他非常乐意揽下鲍里斯的事,于是同他一起找多尔戈鲁科夫公爵去了。
当他们走进两位皇帝和他们的亲信驻跸的奥尔米茨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就在这天开过一次军事会议,军事参议院全体人员和两位皇帝都出席了会议。与两位老将军——库图佐夫和施瓦岑贝格——的意见相反,会议决定立即进攻,对波拿巴展开大会战。安德烈公爵带着鲍里斯走进皇宫找多尔戈鲁科夫的时候,军事会议刚刚结束。大本营每个人都为少壮派在今天会议上的胜利而陶醉。那些主张再等一等,暂缓进攻的人们的声音,被人们一致地压了下去,他们的论据彻底被进攻有利的确凿证据所驳倒,就好像会上讨论的一切,即将到来的战斗,以及毫无疑问的胜利,不是未来的事,而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一切有利的条件都在我们这边。庞大的兵力,毫无疑问胜过拿破仑的兵力,已经集结在一个地方。两位皇帝御驾亲征,士气为之大振,人人磨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统率军队的奥地利将军魏罗特尔对作战地带的战略形势了若指掌(事有凑巧,去年奥军恰好在即将与法军展开战斗的地带举行过演习),附近的地形也极为熟悉,而且都详细地绘成地图,而显然削弱了的波拿巴则毫无准备。
多尔戈鲁科夫是最热烈地主张进攻的一个,他刚开完会回来,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是精神振奋,为得到胜利而自豪。安德烈公爵介绍了他照顾的军官,但多尔戈鲁科夫公爵只是客气地紧紧握了握鲍里斯的手,没有和他说什么话,他显然按捺不住要说出此刻最强烈地占有他的思想,他用法语对安德烈公爵谈起来。
“亲爱的朋友,我们打了一场多么漂亮的仗!但愿将来由此得到同样的胜利。不过,亲爱的朋友,”他断断续续兴奋地说,“我应当承认我错怪了奥地利人,特别是错怪了魏罗特尔。多么精确细密,对地形多么熟悉,对一切可能性、一切条件、一切最微末的细节,简直洞若观火!不,亲爱的朋友,故意想也想不出比我们现在更有利的条件了。奥地利人的精细加上俄罗斯人的勇敢——您还要怎么样?”
“这么说来,进攻是完全确定了?”博尔孔斯基说。
“您可知道,亲爱的朋友,我觉得,波拿巴简直莫名其妙。您知道,今天接到他给皇帝的一封信。”多尔戈鲁科夫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真的!写的什么?”博尔孔斯基问。
“他能写什么?还不是那一套,目的不过是想赢得时间。我告诉您吧,他已经是我们的囊中物了,真的是这样!可是最有趣的是,”他忽然憨笑起来,说,“怎么也想不出复信时怎样称呼他。如果不能称作执政,自然也不能称作皇帝,那么我觉得,可以称作波拿巴将军。”
“不过,不承认他是皇帝和称他波拿巴将军,这之间是有差别的。”博尔孔斯基说。
“就是说嘛,”多尔戈鲁科夫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笑一边很快地说,“您认识比利宾吧,此人很聪明,他建议称他:‘篡位的奸臣和人类的敌人。’”
多尔戈鲁科夫快活地大笑起来。
“就是那样称呼了?”博尔孔斯基问。
“可是比利宾终于想出一个郑重其事的称号。这人又机警又聪明……”
“什么称号?”
“法国政府元首鉴,法国政府元首鉴,”多尔戈鲁科夫公爵认真地高兴地说,“好得很,是吧?”
“好,会叫他老大地不高兴呢。”博尔孔斯基说。
“,老大地不高兴!家兄在巴黎时认识他,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家兄不止一次在他那儿吃过饭,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明强干的外交家。您知道,他是法国的圆滑和意大利的演技的结晶!您知道他和马尔科夫伯爵的笑话吗?只有马尔科夫伯爵能对付他。您知道手绢的故事吗?妙极了!”
爱说话的多尔戈鲁科夫时而转向鲍里斯,时而转向安德烈公爵,讲起波拿巴怎样想考验一下我们的马尔科夫公使的故事:“波拿巴有意在他面前丢一块手绢,然后停下来瞅着他,大概是期待马尔科夫为他效劳,而马尔科夫马上也把自己的手绢丢在旁边,他拾起自己的手绢,可是没有拾波拿巴的。”
“妙极了,”博尔孔斯基说,“是这么回事,公爵,我是来求您给这个青年人帮忙的。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可是没等安德烈公爵说完,就有一个副官走进来,叫多尔戈鲁科夫去见皇帝。
“啊,多么遗憾!”多尔戈鲁科夫连忙起身,握着安德烈公爵和鲍里斯的手,说,“您知道,我非常乐意为您和这位可爱的年轻人尽我一切力量效劳。”他再一次握一握鲍里斯的手,他那活泼轻率的神情,倒也令人觉得憨厚诚恳,“可是你们看……改天再说吧!”
鲍里斯觉得,他此刻正和最有权势的人物接近,这使他很激动。他意识到他在这里接触到那个指挥整个庞大整体活动的发条,而他在团队里感到自己不过是那个整体的一个俯首听命的、无足轻重的小零件。他们跟着多尔戈鲁科夫走进走廊,这时从皇帝的房门里(多尔戈鲁科夫就是走进那道门去的)走出一个身材不高、穿文官服的人,此人生着一
张聪明的面孔,显然向前突出的下巴颏,这个下巴颏并没有使他的脸变丑,反而使他的表情特别活泼和精明。这个矮个子像对自家人似的对多尔戈鲁科夫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安德烈公爵,一直向他走去,看来他是期待安德烈公爵向他鞠躬或者让路。安德烈公爵既不鞠躬,也不让路,他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于是那个年轻人转身沿着走廊边走过去了。
“这是什么人?”鲍里斯问。
“这是一个最了不起的、然而是我最讨厌的人。他是外交大臣亚当·恰尔托里日斯基公爵。”
“就是这些人,”他俩走出宫廷时,博尔孔斯基不禁叹息说,“就是这些人决定民族的命运啊。”
第二天军队出征了,直到奥斯特利茨战役结束,鲍里斯未能到博尔孔斯基那里,也未能到多尔戈鲁科夫那里,暂时仍在伊兹梅洛夫团队里待着。
十
十六日黎明,尼古拉·罗斯托夫所在的隶属巴格拉季翁部队的杰尼索夫骑兵连,从宿营地开拔投入战斗了。他们跟着其他纵队走了一俄里左右,被阻在大路上停下来。罗斯托夫看见从他面前走过第一和第二骠骑兵连的哥萨克们、步兵营和炮队,骑着马的巴格拉季翁将军和多尔戈鲁科夫将军后面跟着一群副官。像过去那样在临阵前所体验的恐惧、借以克服这种恐惧的内心斗争、在这次战斗中像骠骑兵式的立功的梦想,——所有这一切都落空了。他们的连队留下来作后备队了。尼古拉·罗斯托夫无聊而且苦闷地过了一天。上午八点多钟,他听见前方传来枪炮声、“乌拉”声,看见送回的伤员(伤员不多),最后,看见百十个哥萨克兵押送一队法国骑兵。战斗显然结束了,看来战役不大,但很顺利。回来的士兵和军官谈论着辉煌的胜利、维绍城的攻占,以及整整一连法国骑兵被俘。经过一夜寒冷霜冻,白天是晴朗的,阳光照耀着,愉快的秋天正好和胜利的消息谐调,这个胜利的消息不仅是参加战斗的人在讲述,而且从那些在罗斯托夫面前来来往往的士兵、军官、将军和副官的快乐表情也显露出来。这使尼古拉更觉得揪心的疼痛,他白白经受一场临阵前的恐惧,而且在这样快活的一天无所作为。
“罗斯托夫,到这儿来,喝一杯浇浇愁!”杰尼索夫喊道,他在路边坐下来,面前摆着行军壶和下酒的小菜。
军官们在杰尼索夫的食品箱周围围成一圈,边吃边谈。
“又带来一个!”有个军官指着由两名步行的哥萨克兵押送的一个法国龙骑兵俘虏说。
其中一名哥萨克兵牵着那个俘虏的一匹法国高头骏马。
“把马卖了吧!”杰尼索夫对那个哥萨克兵喊道。
“好,大人……”
军官们站起来,围着哥萨克兵和法国俘虏。这个法国龙骑兵是一个挺好的小伙子,阿尔萨斯人,带着德语口音说法语。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脸通红,一听到法国话就对军官们——时而对这个时而对那个——滔滔地讲起来。他说他本来不会被俘,他被俘不是他的错,是派他去取马被的班长的错,他对他说俄国人已经在那里了。每句话他都加上一句“可怜可怜我的小马吧”,抚摸着自己的爱马。看样子他还不大明白他的处境。他一会儿说他被俘情有可原,一会儿又像是在他的长官面前表白他那军人的勤勉和对勤务的关心。他给我们后卫队带来一股陌生的法国军队的新鲜气氛。
哥萨克们以两枚金币的代价卖了马,罗斯托夫接到汇款后,现在是军官中最富的一个,他把马买下来。
“可怜可怜我的小马吧。”在把马交给骠骑兵的时候,这个阿尔萨斯人天真地说。
罗斯托夫笑笑,抚慰着这个龙骑兵,把钱给他。
“走,走!”哥萨克用手碰了碰俘虏,叫他继续走。
“皇上!皇上!”骠骑兵中间忽然传来喊叫声。
大家都跑开了,忙乱起来,罗斯托夫看见他后面路上有几个戴着白帽缨的骑者跑过来。转眼的工夫,大家都各就各位等待着。
罗斯托夫不记得也没有感觉到他是怎样跑到自己的位置并且骑上马的。一转眼,他因没有参加战斗而感到的遗憾,他那在看腻了的面孔中间百无聊赖的心情,都一扫而空,一切有关个人的思想也一下子消失了:由于皇上就在近旁,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中。他觉得仅只皇帝到来,就足以抵偿全天的损失。他像一个等待约会的情人那样幸福。他不敢回顾队列,他虽然没有张望,但他以狂欢的敏感感觉他的接近。他所以有这种感觉,不仅是由于一群骑者渐渐走近的马蹄声,而且还因为随着皇帝的接近,他周围变得更加光明,更加欢乐,而且更有意义和带有节日气氛了。这个太阳离罗斯托夫越来越近,他在自己周围散发着温和的、庄严的光芒,罗斯托夫已经感到自己在这种光芒的包围中,他听到他的声音——一种既和蔼、平静、庄严,同时又普通的声音。配合着罗斯托夫的心情的需要,周围是一片死样的沉寂,在沉寂中传来皇上的声音。
“是保罗格勒的骠骑兵吗?”他问道。
“是后备队,陛下!”有一人回答,在那非人间的声音说了“是保罗格勒的骠骑兵吗?”之后,这个回答的声音是多么平凡。
皇帝走到跟罗斯托夫并排的地方站住了。他的面孔比三天前检阅的时候更美。那是一张焕发着快乐的青春光辉的面孔,那一派天真无邪的青春光辉使人想起一个十四岁孩童的活泼伶俐的神态,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庄严的皇帝的面孔。皇帝偶尔向骑兵连环视一下,皇帝的视线和罗斯托夫的视线相遇了,两对视线至多停留两秒钟。不管皇帝是否了解罗斯托夫内心的活动(罗斯托夫觉得他是了解一切的),但他那蓝色的眼睛朝罗斯托夫的脸看了两秒钟。(他的眼睛流露着柔和温厚的光芒。)然后他忽然扬起眉毛,动作敏捷地用左脚拍了拍马,大步地向前驰去。
年轻的皇帝按捺不住亲临战场的欲望,不顾侍臣们的谏阻,正午十二时他从他所驾幸的第三纵队出发,向前卫驰去。在还没有赶上骠骑兵的时候,几个侍从武官向他迎来,报告战斗已经顺利地结束了。
这一场仅仅俘虏法国一个骑兵连的战役,被看作是一次大败法军的辉煌胜利,因此,皇帝和全军,特别是在战场上硝烟还未散的时候,都相信法国人打败了,被迫退却了。皇上走过去几分钟之后,保罗格勒骑兵团奉命继续前进。在维绍这个德意志小城中,罗斯托夫又一次看见了皇上。在城里一处广场上,在皇上未到来之前这里曾发生相当激烈的交锋,现在躺着几具没有来得及运走的死尸和几个伤员。皇上被一群文武侍从簇拥着,骑着一匹跟检阅时骑的不同的剪尾的枣红马,侧着身子,姿势优美地拿着金质的长柄眼镜举到眼上,看一个趴在地上、没有戴军帽、满头鲜血的士兵。这个伤兵是如此肮脏、粗俗、丑恶,皇帝和他接近使罗斯托夫觉得受了污辱。罗斯托夫看见皇帝那微驼的肩头好像掠过一阵寒噤似地颤抖一下,他用左脚的马刺拍了拍马肚,那匹训练有素的马漠然地张望着,仍然在原地不动。一个侍从武官下了马,抱起那个士兵,把他放在走过来的担架上。士兵呻吟起来。
“轻一点,轻一点,难道不能轻点吗?”皇上说,看来他比那个垂死的士兵还痛苦,皇帝走开了。
罗斯托夫看见皇帝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听见他在走开的时候用法语对恰尔托里日斯基说:
“战争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多么可怕的事!战争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前卫部队驻扎在维绍城前面,可以望见敌人的散兵线,整整一天,只要稍一接火,敌人就给我们让出地方。宣布了皇上对前卫的感谢,应许了奖赏,发给每人双份的伏特加。比昨夜更欢乐了,营火毕剥作响,士兵的歌声不断。杰尼索夫在这夜庆祝自己提升为少校,在宴会快要结束时,已经喝得相当多的罗斯托夫提议为皇上的健康干杯,但“不是像在正式宴会上所说的为皇帝陛下,”他说,“而是为一个仁慈的、富有魅力的、伟大的人物——皇上的健康,为他的健康和为一定战胜法国人而干杯!”
“我们在以前的战斗中,”他说,“比如在申格拉本,对法国人既然没有示弱,现在皇上亲临前线将会怎么样呢?我们全去赴死,甘愿为他赴死。诸位,是不是?也许我说得不对,我喝多了,我是这样感觉,你们同样也有这样的感觉。为亚历山大一世的健康干杯!乌拉!”
“乌拉!”响起军官们热情洋溢的喊声。
那个年老的骑兵大尉基尔斯坚不亚于二十岁的罗斯托夫那么热情而真诚地喊叫。
军官们干了杯,把杯子摔碎,基尔斯坚又斟满另外几杯,他只穿一件衬衫和马裤,端着一杯酒向士兵的篝火走去,他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从敞开的衬衫露出的胸脯,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扬起一只手,在篝火的火光中停住了。
“弟兄们,为皇帝陛下的健康,为战胜敌人而干杯,乌拉!”他用他那老年人的、雄壮的、骠骑兵式的低音喊道。
骠骑兵围上来,也一致报以高声的欢呼。
当夜深大家都走开的时候,杰尼索夫用他那短粗的手拍拍他心爱的罗斯托夫的肩膀。
“出征的时候没有人可爱,所以就爱起沙皇来了。”他说。
“杰尼索夫,你不能开这个玩笑,”罗斯托夫喊道,“这是一种非常高尚、非常美好的感情,非常……”
“我相信,我相信,朋友,我也有这种感情,并且赞赏……”
“不,你不理解!”
罗斯托夫站起来,走到篝火群里游逛,他幻想他如能为皇上而死,不是在救驾时(他不敢作这样的幻想),而是干脆死在皇帝的眼前,那该多么幸福。他确实爱上了沙皇,爱上了俄国军队的光荣,爱上了未来胜利的希望。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前夕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体验到这种感情的不仅他一个:当时十之八九的俄国军人都爱上了他们的沙皇和俄国军队的光荣,虽然没有那么热狂。
十一
次日皇上在维绍城驻跸下来。御医维利埃数次应召前去探视。大本营和附近的军队传闻圣体欠安。据侍从们说,他不吃东西,那一夜睡得不好。欠安的原因是由于皇上看见死伤的士兵,在他那敏感的灵魂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十七日黎明,一个打着军使小旗求见俄国皇帝的法国军官从前哨被送到维绍城。这个军官名叫萨瓦里。皇上刚刚入睡,因此萨瓦里只得等候。中午他被皇帝召见,一小时后,他和多尔戈鲁科夫一起到法军的前哨。
传闻萨瓦里前来的使命是关于亚历山大皇帝和拿破仑会见的建议。使全军感到高兴和骄傲的是,俄皇拒绝亲自会见,由维绍战役的胜利者多尔戈鲁科夫公爵代表陛下和萨瓦里一起前去与拿破仑谈判,如果谈判出乎意料真的具有讲和诚意的话。
晚上多尔戈鲁科夫回来了,他直接去见皇上,单独和皇上谈了很久。
十一月十八日和十九日,军队又前进了两站地,敌军的前哨在短促的交锋后就退走了。自十九日中午起,军队的上层开始紧张、繁忙而兴奋的活动,这个活动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发动那次非常值得纪念的奥斯特利茨战役的十一月二十日早晨。
十九日午前,一切活动、热烈的谈话、奔忙、副官的差遣,还只限于皇帝的大本营以内。当天午后,活动传到库图佐夫的司令部和各纵队参谋部。晚上,经过副官的转达,活动已经传布到各个角落和军队的各个部分。二十日凌晨,八万联军从宿营地动身,人声嘈杂,摆成九俄里长的大队,浩浩荡荡进发了。
皇帝大本营从早晨开始的集中活动,好像大钟楼的中心主轮发动的第一个活动,给以后的一切活动以动力。一个齿轮慢慢地动了,带动了第二个、第三个,这些齿轮、滑轮、小齿轮,旋转得越来越快,于是自鸣钟开始打点,跳出报时的数字,指针开始均匀地移动,指示着运动的结果。
军事机器也像钟表机械一样,一旦发动就必然达到最后的结果,一些暂时还没有事的部件,在动力未达到之前,漠然地一动不动。轮轴咬着齿轮呼呼地响,滑轮快速地咝咝旋转,而近旁的一个齿轮却纹丝不动,仿佛就这样屹然不动地停几百年;但到了一定的时刻——被杠杆抓住了,于是它就顺从活动的规律,轧轧地转动起来,汇成一个其结果和目的为它所不理解的行动。
在钟表里,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和滑轮的活动,其结果仅仅是时针均匀缓慢的移动,同样,十六万俄国人和法国人的复杂活动——他们所有的热情、愿望、悔恨、屈辱、痛苦、激情、骄傲、恐惧、喜悦等等的活动,其结果仅仅是奥斯特利茨战役,即所谓三皇大战的失败,也就是世界历史的时针在人类历史的表盘上缓慢的移动。
那天安德烈公爵值勤,在总司令身边寸步不离。
下午五点多钟,库图佐夫来到皇帝大本营,在沙皇那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去访内务大臣托尔斯泰伯爵。
博尔孔斯基趁这工夫去找多尔戈鲁科夫,摸一摸军事底细。安德烈公爵觉得库图佐夫心神不安,对什么问题不满,同时大本营的人们对他也不满,皇帝大本营的人跟他说话的腔调,都好像知道某种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似的,因此他想找多尔戈鲁科夫谈谈。
“您好,亲爱的,”多尔戈鲁科夫说,他和比利宾正坐在一起吃茶,“明天是节日啊。您那老头子怎么样?心情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