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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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四 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废书:丢弃书本,掩卷的意思。】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放:依据。】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太史公说:我读《孟子》一书,看到梁惠王问“用什么方式使我的国家获利”,没有一次不放下书而发出叹息的。我说:唉,利益真是祸乱的开端啊!孔子很少谈论关于利益的问题,就是想从根本上防范这个罪恶的根源。所以说“每件事都依据利益去处理,就会招致很多怨恨”。从天子到平民,喜好利益的弊病有什么不同呢!
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迂远:迂阔。不切合实际。】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驺子之属。
孟轲,是驺国人,跟随子思的弟子学习。他的学业精通之后,就去游说和事奉齐宣王,宣王不能采用他的主张。他又到了魏国,梁惠王不实施他的主张,还认为他的思想迂阔,不能处理实际问题。在那个时候,秦国任用商鞅,使国家富足,兵力强大;楚国、魏国任用吴起,战争取得胜利,削弱了敌国的势力;齐威王、齐宣王任用孙膑、田忌这样的人,从而使诸侯向东来朝拜齐国。天下正热衷于合纵连横的谋略,把善于攻伐视为贤能,可是孟轲却称述唐尧、虞舜以及夏、商、周三代的仁德之政,所以跟他到的那些国家的需求不相符。他返回家乡与弟子万章等人整理《诗》《书》,阐述孔子的学说,编写了《孟子》七篇。在他之后有驺子等人。
齐有三驺子。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怪迂:解释怪诞迂曲。】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闳大不经:指不着边际,近乎荒诞,没有根据。】,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禨祥【禨祥:吉凶。】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五德:古代阴阳家把金、木、水、火、土五行看成五德,认为历朝各代表一德,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顺序,交互更替,周而复始。】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裨海:小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瀛海:浩瀚的大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顾化:兴中重视,想要依照施行。】,其后不能行之。
齐国有三个驺子。生活年代最早的叫驺忌,他通过弹琴求见齐威王,随后参与国家政事,被封为成侯,而且接受了相印,他生活的年代在孟子之前。
其次是驺衍,他生活的年代在孟子之后。驺衍看到享有封国的统治者越来越荒淫奢侈,不能崇尚仁德,像《大雅》描述的那样修养身心,再推及到黎民百姓。于是他就深入观察阴阳盛衰的更替,并创作极其怪异深奥的学说,作有《终始》《大圣》等篇,共十万多字。邹衍的学说宏大高深而荒诞不经,一定要先征验细小的事物,再推广扩大,延伸到广阔无边的境界。他的学说从当代开始介绍,上溯至黄帝时代,历叙学者们所共同称述的史实,再大体上论述每个时代盛衰的道理,因而记载了各自的凶吉以及礼仪制度,由此推算到更远的时代,直到天地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幽远深妙而不能考证它的本源。他先罗列出中原地区的名山大川,深谷禽兽,水土植被,珍贵物种,由此推算出去,直到大海之外人们所看不到的地方。引述开天辟地以来,五行的相生相克,历代帝王的治国之道各有所宜,所以上天降下的祥瑞和灾异与人事应验。他据此认为儒家所说的中国,只不过是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罢了。中国被称为赤县神州。赤县神州之内又有九州,就是大禹按次序排列的九州,但这不是州的全部数目。中国以外像赤县神州的地方还有九个,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九州。在那里有面积较小的海环绕着,各州的人民和禽兽都不能相互往来,像是一个区域居于海的中央,这就是一个州。像这样的共有九个,还有浩瀚的大海环绕在外面,那是天与地的边际。他的学说都是这一类的东西。然而总括它的要领,一定会归结于仁爱、道义、克制、俭朴,君臣上下和六亲之间经常会施行这些道德,而开始的地方确实有些宽泛无边了。王公贵族最开始见到他的学说时,都感到惊讶而回过头来想要学习,结果却不能实行。
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撇席:拂拭席位。撇,拂。】。如燕,昭王拥彗先驱【拥彗先驱:拿着扫帚清扫道路,在前面开路。表示尊敬。彗,扫帚。】,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作《主运》。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菜色:饥民的脸色。这里指挨饿。】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枘:榫头。】欲内【内:同“纳”,放进。】圜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傒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
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
所以驺衍在齐国很受重视。他来到魏国大梁,梁惠王到郊外迎接他,行宾主之礼。到了赵国,平原君侧着身子陪行在他旁边,还替他拂拭座席。到了燕国,燕昭王拿着扫帚在前面为他清扫道路,在前面开路,并请求列于弟子的座位上接受学业,还修筑了碣石宫,亲自以事奉老师的礼节事奉他。他撰写了《主运》篇。他周游各国受到如此尊崇的礼遇,怎么能与孔子在陈、蔡受困挨饿,孟轲在齐、梁不能得志同日而语呢!因此周武王用仁义讨伐商纣王而称王于天下,伯夷宁可饿死也不吃周朝的粮食;卫灵公问兵阵之事,而孔子不予回答;梁惠王谋划着要攻打赵国,孟轲却称颂当年周太王离开邠地之事。这些人哪里肯有意迎合世俗,苟且附和就算了呢!拿着方形的枘却要钉进圆形的孔中,哪里能放得进去呢?有人说,伊尹背着鼎勉励商汤,使他成就王业;百里傒在车下喂牛,求得秦缪公的任用,而助他称霸。言论先迎合国君的心意,然后再把他们引向正路。驺衍的话虽然不合法度,不过可能也有伊尹背鼎、百里傒喂牛的意思吧?
驺衍与齐国的稷下诸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等人,各自撰写著作谈论国家兴亡治乱的问题,用来求见世间的君主,怎么能说得完呢?
淳于髡,齐人也。博闻强记,学无所主。其谏说,慕【慕:效慕,学习。】晏婴之为人也,然而承意观色为务。客有见【见:推荐。】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岂寡人不足为言邪?何故哉?”客以谓髡。髡曰:“固也。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嗟乎,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来,人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后先生之来,人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后淳于髡见,壹语连三日三夜无倦。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髡因谢去。于是送以安车【安车:古代可以坐乘的小车。古车立乘,此为坐乘,故称安车。】驾驷,束帛【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古代用于聘问、馈赠的礼物。】加璧,黄金百镒。终身不仕。
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着十二论,环渊着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
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
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康庄之衢:四通八达的道路。】,高门大屋,尊宠之。览【览:通“揽”,招揽。】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
淳于髡,是齐国人。他见识广博,强于记忆,学问不专注于某一流派。他进谏的说辞,似乎仰慕春秋时晏婴耿直的性情,然而实际上却专门以察颜观色、曲意迎合为要务。有个宾客向梁惠王推荐淳于髡,惠王斥退左右侍从,单独坐着接见了他两次,可是他始终不说一句话。惠王觉得很奇怪,就责备那个宾客说:“你所称道的淳于先生,据说连管仲、晏婴都不如他,等到他见了我,我却一句话也没听到。难道我不配跟他说话吗?这是什么原因呢?”那个宾客把这些话转达给淳于髡。淳于髡说:“当然了。我前一次见大王,大王的心思在驰马狩猎上;后来再一次见大王,大王的心思在音律声乐上:我因此沉默不语。”那个宾客把这些话全部转达给惠王,惠王大为惊讶,说:“哎呀,淳于先生真是圣人啊!前一次淳于先生来,有个人献上一匹良马,我还没来得及看,淳于先生就来了。后一次先生来的时候,有个人献上一个歌姬,我还没来得及听,先生就又来了。我虽然斥退了身边的侍从,可是心思却在别处,有这么回事。”后来淳于髡见惠王,一连谈了三天三夜也不觉疲倦。惠王想授予他卿相之位,淳于髡却推辞离开了。于是惠王赠送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可以乘坐的车子、一束丝帛再加上璧玉、一百镒黄金给淳于髡。淳于髡终生都没有做官。
慎到,是赵国人。田骈、接子,是齐国人。环渊,是楚国人。他们学习黄帝、老子的道家学说,并阐述发扬其中的主旨。所以慎到着有十二篇论文,环渊着有上下两篇,田骈、接子都有所议论。
驺奭,是齐国众驺子之一,也比较多地采纳驺衍的学说来撰写文章。
当时齐王很赏识他们,自淳于髡以下的人,都被任命为列大夫,为他们在四通八达的大路边开辟府第,建造高大的住屋,对他们表示尊敬和宠爱。招揽各诸侯国的宾客,宣称齐国能够搜罗天下的贤能之士。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文具:文章写得完备。】难施,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过【炙毂过:炙烤盛放润车油的器物,油虽尽,仍有余流。比喻智慧不绝。过,通“锅”,盛车油的器物。】髡。”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祭酒:古代祭神时要由一位尊长者举酒祭地,就把位尊或年长者称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着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
齐树楷:“孟子、荀卿,皆不得于时之儒者,故史公重之。其不得时之故,与孔子同。盖有儒者所未及著述,而史公知之言之者矣。然于孟子不言利,反复咏叹,其本意乃未能明言。”
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坚白同异:认为石头的坚硬和白色是脱离了石头而互相分离、各个独立的实体,夸大了事物的差别性,抹杀其统一性。】之辩,剧子之言;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长卢;阿之吁子焉。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
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荀卿,是赵国人。五十岁才到齐国游历讲学。驺衍的学说迂阔不切实际而善于论辩,驺奭的文章完备但是难以实施,淳于髡长久与他相处,不时会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精妙之言。所以齐国人歌颂他们说:“谈论天文有数驺衍,雕琢文字有驺奭,智多善辩有淳于髡。”田骈等人在齐襄王在位时都已经死去,而荀卿则是这一时期最年长的师长。齐国还设有列大夫的名额,而荀卿三次在稷下学宫担任祭酒之职。齐国有人诋毁荀卿,荀卿就去了楚国,春申君让他做了兰陵县令。春申君死后,荀卿被罢官,于是就在兰陵安家。李斯曾经是他的学生,不久后到秦国做了丞相。荀卿痛恨混乱时代政治的污浊,灭亡的国家和昏乱的君主交替出现,他们不行正道,却专营祈祷占卜,信奉吉凶之事,鄙俗的儒生拘于小节,像庄周等人又巧言善辩,败坏风俗。于是他阐发儒家、墨家、道家学说在政治方面的盛衰之事,编写成几万字的著作后去世了。他死后就葬在了兰陵。
赵国还有一位公孙龙,创出坚白同异的辩论之法,又有剧子的学说;魏国有一位李悝,提出了充分利用土地,扩大生产能力的观点;楚国有尸子、长卢;齐国阿县有一位吁子。从孟子到吁子,世间都有他们的著作流传,所以就不论述这些著作的内容了。
至于墨翟,是宋国的大夫,擅长守卫和防御,提倡勤俭节约。有人说他与孔子是同时代的人,有人说他生活在孔子之后。
卷七十五 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宣王二年【宣王二年:应为齐威王十五年。《史记》中齐国威、宣、愍三王的年代有多处错误。】,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宣王七年,田婴使于韩、魏,韩、魏服于齐。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盟而去。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是岁,梁惠王卒【梁惠王卒:当年魏君称王改元,《史记》误以为魏惠王死于这一年。】。宣王九年,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齐宣王与魏襄王:应为齐威王与魏惠王。】会徐州而相王也。楚威王闻之,怒田婴。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愍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田文的父亲是靖郭君田婴。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也是齐宣王的异母弟。田婴从齐威王在位时开始担任官职处理政事,与成侯邹忌和田忌带兵去救援韩国,攻打魏国。成侯和田忌争相邀宠,成侯出卖田忌。田忌恐惧,袭击齐国的边疆城邑,没有取胜,逃跑了。正赶上齐威王去世,宣王即位,知道成侯出卖田忌,于是重新召回田忌,任用他做将军。齐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一起攻打魏国,在马陵打败了敌人,俘获了太子申,并杀死了魏国的将军庞涓。齐宣王七年,田婴出使韩、魏两国,使韩国和魏国归服齐国。田婴与韩昭侯、魏惠王在东阿之南会见了齐宣王,订立盟约后回国。第二年,齐宣王又跟魏惠王在甄城会见。这一年,魏惠王去世。齐宣王九年,田婴在齐国出任丞相。齐宣王与魏襄王在徐州会见,并相互承认王号。楚威王听说这件事以后,对田婴很生气。第二年,楚国在徐州打败了齐国,并派人追击田婴。田婴派张丑去游说楚威王,楚威王才收兵。田婴在齐国任丞相十一年,齐宣王死后,齐愍王即位。齐愍王继位三年,把薛邑封给田婴。
钱穆:“其时孟尝君在齐固已戴震主之威名,天下知有薛,不知有齐矣。”陈仁锡:“太史公作四君传,具见好客意,孟尝则曰‘以故倾天下之士’,平原则曰‘故争相倾以待士’,信陵则曰‘倾平原君客’,春申则曰‘招致宾客以相倾夺’。”
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举:指婴儿初生时抱起。】也。”其母窃举【举:给婴儿洗浴、哺乳。】生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若:你。】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久之,文承间【承间:趁着空闲时间。间,空隙。】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hú【绮縠:绫绸绉纱之类。】而士不得裋shù褐hè【裋褐:粗陋布衣,多为贫者所穿。】,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糟糠。今君又尚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当初,田婴有四十多个儿子。他的一个地位不高的小妾有个儿子名叫田文,田文出生于五月五日。田婴告诉田文的母亲说:“不要把他养大。”田文的母亲偷偷地将他养大。等到他长大了,他的母亲通过兄弟把儿子田文引见给田婴。田婴对田文的母亲恼火地说:“我让你扔掉这个儿子,你竟敢养活他,这是为什么?”田文叩头,接着说:“您不养五月出生的儿子,是什么原因呢?”田婴说:“五月出生的儿子,长到门户一样高的时候,将会对他的父母不利。”田文说:“人生是受命于上天呢?还是受命于门户呢?”田婴沉默不语。田文说:“如果是受命于上天,您忧虑又有什么用。如果是受命于门户,那么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能长到那么高呢!”田婴说:“你不要说了。”
过了很久,田文抽空问他的父亲田婴说:“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说:“叫孙子。”田文又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说:“叫玄孙。”田文又问:“玄孙的孙子叫什么?”田婴说:“不知道了。”田文说:“您在齐国担任丞相执掌政权,到现在已经三代君王了,齐国的领土没有扩大,而您的私家却积累了成千上万的财富,门下看不到一个贤能的人。我听说将帅家门一定能出将帅,宰相家门一定能出宰相。现在您的后宫姬妾身穿绫罗绸缎,而士人却连粗布衣服也穿不上;您的奴婢仆从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而士人却连糟糠之食也吃不饱。现在您还热衷于聚敛和收藏,想把财产遗留给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反而忘掉了国家的事业正一天天地衰败,我私下里为此感到奇怪。”于是田婴就重用田文,让他主持家务,接待宾客。每天都有宾客前来,他的名声传扬到诸侯之间。各国都派人请求薛公田婴将田文立为太子,田婴答应了这件事。田婴死后,谥号为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继承了爵位,他就是孟尝君。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亡人:逃亡在外的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侍史:古时侍奉左右、掌管文书的人员。】,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献遗:奉赠财物。】其亲戚。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王安石:“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呼!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能得士?”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禺【禺:同“偶”,偶像。】人与土禺人相与语。木禺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禺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
孟尝君在薛邑,招揽各国宾客以及因犯罪而流亡的人,他们都依附于孟尝君门下。孟尝君置办住处优待他们,因为这个缘故,天下的士人都慕名而来。他的食客有几千人,无论出身贵贱,一律跟田文的待遇平等。孟尝君接待宾客坐谈的时候,屏风后面经常有侍从文书,负责记录孟尝君与宾客的谈话内容,询问亲戚的住处。宾客走的时候,孟尝君早已派使者去慰问宾客的亲戚,并赠送礼物给他们。孟尝君曾经招待客人在夜里吃饭,有一个人挡住了灯光。一个门客生气了,认为饭菜不一样,停止吃饭,告辞离去。孟尝君站起来,端着自己的饭莱跟他比较。门客感到羞愧,自刎而死。士人因此有很多人归附孟尝君。孟尝君对前来投奔的门客来者不拒,都很好地招待他们。每个人都认为孟尝君与自己亲近。
秦昭王听说孟尝君贤能,就先派泾阳君到齐国做人质,请求孟尝君到秦国去见他。孟尝君将要去秦国,宾客都不想让他去,劝他,他不听。苏代对他说:“今天早晨我从外边来,见到木偶人和土偶人相互交谈。木偶人说:‘天下雨,你就会被雨水浇毁了。’土偶人说:‘我出生于泥土之中,毁坏了就回归泥土。现在天下雨的话,雨水把你冲走,不知道你会停留在什么地方。’现在秦国就是虎狼一般的国家,可是您却要前往,如果不能回来,您能不被土偶人所耻笑吗?”孟尝君于是不去了。
齐愍王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应为二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抵:拜访。】昭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臧:仓库。】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封传:官府发放的过关或投宿驿站的凭证。】,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驰传:乘传车急行。传车,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发传:出示封传。】出。出如食顷【食顷:一顿饭的时间,形容时间短。】,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魁然:高大魁梧。】也,今视之,乃眇小【眇小:矮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齐愍王二十五年,终于又派孟尝君去秦国,秦昭王就任命孟尝君做秦国的丞相。有人游说秦昭王道:“孟尝君贤能,而且又是齐国宗室,现在做了秦国的丞相,一定是先考虑齐国的利益然后才考虑秦国的利益,这样秦国就危险了。”于是秦昭王就收回了任命。秦昭王将孟尝君囚禁起来,谋划着要杀死他。孟尝君派人到秦昭王宠幸的姬妾那里请求解救。姬妾说:“我想要您的那件白狐皮衣。”当时孟尝君有一件白狐皮衣,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到秦国后他把它献给秦昭王了,再没有第二件皮衣了。孟尝君为此感到忧虑,问遍了所有门客,也没有谁能想出办法。有一个级别很低但是能像狗一样去偷东西的门客,他说:“我能得到那件白狐皮衣。”于是他就在夜里装成一只狗,进入秦国王宫中的仓库里,偷出所献的白狐皮衣来,把它献给秦昭王宠幸的姬妾。姬妾替他向秦昭王说情,秦昭王就释放了孟尝君。孟尝君得以脱身,立即驰马离去,为出函谷关而更换了凭证,改变了姓名。半夜时分到了函谷关。秦昭王后悔放走了孟尝君,派人去寻找他,发现已经走了,立即派人乘传车追赶他。孟尝君到了函谷关,关卡的法令规定鸡叫时才能放行旅客,孟尝君担心追兵赶到,有一个级别很低但是能模仿鸡叫的门客,他让附近的鸡一齐啼叫起来,于是出示凭证出了关。出关大约一顿饭的时间,秦国追兵果然到了函谷关,但是已经落后于孟尝君出关的时间,于是孟尝君等人就回去了。最开始孟尝君收留这两个人做宾客的时候,宾客都为他们感到羞耻,孟尝君在秦国遭难,终于靠这两个人脱险。从此以后,宾客们都对他们信服了。
孟尝君路过赵国,赵国平原君按照宾客的礼仪款待他。赵国人听说孟尝君贤能,出来围观,都笑着说:“开始以为薛公是魁梧的样子,现在看他,竟然不过是一个矮小的汉子罢了。”孟尝君听到这些话,感到愤怒。随他同行的宾客跳下车来,砍杀了几百人,把一个县的人都杀了才离去。
齐愍王不自得【不自得:内疚,内心不安。】,以其遣孟尝君。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
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于西周。苏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今复攻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于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强韩、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东国以与齐,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齐。齐得东国益强,而薛世世无患矣。秦不大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无攻,而不借兵食于西周矣。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怀王。
齐愍王心中不安,因为是他把孟尝君派到秦国去的。孟尝君回来后,就任命他为齐国的丞相,委以政事。
孟尝君怨恨秦国,将要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国和魏国攻打楚国,顺势再与韩、魏两国联合攻打秦国,因而向西周借用军粮。苏代替西周对孟尝君说:“您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魏两国攻打楚国九年,夺取了宛、叶两县以北的地区来加强韩、魏两国的实力,现在又要攻打秦国来增加两国的收益。韩、魏两国在南边没有来自楚国的担忧,在西面没有来自秦国的祸患,那么齐国就危险了。韩、魏两国一定轻视齐国而畏惧秦国,我为此替您感到危险。您不如让我国与秦国深入交往,但是您不要发动进攻,也不用借军粮。您兵临函谷关而不进攻,让我国把您的要求对秦王说‘薛公一定不会通过打败秦国来使韩、魏两国变得强大。他攻打秦国的目的,是希望大王让楚王割出东国地区来给齐国,而使秦国释放楚怀王来达成和解’。您让我国用这个办法使秦国获得好处,秦国得以不打败仗,并且因为楚国割让东国地区使本国免受齐军的进攻,秦国一定想这样做。楚王得以被释放,一定感激齐国。齐国得到东国地区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而薛邑也可以世代没有忧患了。秦国不会被过度削弱,而且地处原属晋国的韩、赵、魏三国的西边,韩、赵、魏一定倚重齐国。”孟尝君说:“很好。”于是就让韩国和魏国向秦国道贺,让韩、赵、魏三国不要攻打秦国,而齐国也不向西周借用军粮了。当时,楚怀王到秦国去,秦国扣留了他,所以孟尝君一定要让秦国释放他。秦国始终没有释放楚怀王。
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为孟尝君收邑入【邑入:封邑内的租税收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孟尝君怒而退魏子。居数年,人或毁孟尝君于齐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愍王,愍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宫门以明孟尝君。愍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孟尝君因谢病,归老于薛。愍王许之。
其后,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于齐,至厚也,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相吕礼者,欲取秦也。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用【有用:受到重用。】,齐、秦必轻君。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之信,又禁天下之变。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于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于孟尝君。
孟尝君担任齐国的丞相,他的家臣魏子替孟尝君收缴封邑的赋税,往返三次却没有收到一次赋税。孟尝君问他,他回答说:“有个贤能的人,我私下里把税收都给他了,因此没有把钱粮带回来。”孟尝君很生气,斥退了魏子。过了几年,有人在齐愍王面前诋毁孟尝君说:“孟尝君将要作乱。”等到田甲劫持齐愍王,齐愍王怀疑孟尝君,孟尝君于是出逃。接受魏子粮食施舍的那个贤能之人听说了这件事,就上书说孟尝君不会作乱,请求用自己的生命担保,于是在王宫门前自刎而死来证明孟尝君的清白。齐愍王大惊,就派人跟踪调查,发现孟尝君果然没有谋反的迹象,于是再次召回孟尝君。孟尝君借机说自己有病在身,告老回到薛邑。齐愍王批准了他的请求。
在此之后,秦国流亡的将领吕礼到齐国出任相国之职,想要使苏代陷入困窘之中。苏代就对孟尝君说:“周最对于齐国来说,是忠厚到极点的,然而齐王却驱逐了他,并听从亲弗的建议,任用吕礼为丞相,目的是想取信于秦国。如果齐、秦两国联合,那么亲弗和吕礼就会受到重用了。有了可用之人,齐、秦两国一定会轻视您。您不如赶快派兵北上,攻打赵国来促使秦国和魏国讲和,召回周最,这样既显示了您的厚道,又可以挽回齐王的信誉,还能防止天下的时局发生变乱。齐国没有秦国的挑战,那么天下就会归附齐国,亲弗一定会逃走的,那么齐王还能跟谁来治理国家呢!”于是孟尝君听从苏代的建议,吕礼因此嫉妒并打算加害孟尝君。
孟尝君惧,乃遗【遗:给。】秦相穰侯魏冉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强国也,子必轻矣。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若齐免于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子不如劝秦王伐齐。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齐破,秦畏晋之强,秦必重子以取晋。晋国敝于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于是穰侯言于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
后齐愍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孟尝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为相,西合于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愍王亡在莒,遂死焉。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连和:交好。】,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君。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
孟尝君害怕,于是送信给秦国丞相穰侯魏冉说:“我听说秦国打算借吕礼来结交齐国,齐国,是天下的强国,您一定不能被重视了。齐国和秦国相互联合来对付三晋,吕礼就一定会兼任齐、秦两国的丞相了,这是您联合齐国来提高吕礼的地位。如果齐国躲避了天下的兵祸,吕礼对您的仇恨一定会加深。您不如劝说秦王进攻齐国。齐国被打败,我会请求秦王把所得到的土地封赏给您。齐国被打败,秦国担心三晋强大,秦王一定重用您去交好三晋。三晋曾被齐国挫败并畏惧秦国,三晋一定会重用您来交好秦国。这样您打败齐国创建功勋,又倚仗三晋而受到重用;您打败齐国扩充封地,秦国和三晋就会争相器重您。如果齐国没有被打败,吕礼再次受到重用,您的处境一定会非常窘迫。”于是穰侯建议秦昭王攻打齐国,吕礼就逃跑了。
后来齐愍王攻灭宋国,变得更加骄横,想要除掉孟尝君。孟尝君感到害怕,就跑到魏国。魏昭王任用他做丞相,向西与秦国和赵国联合,与燕国共同讨伐并打败齐国。齐愍王逃亡到莒县,最后死在了那里。齐襄王即位,而孟尝君在诸侯之间保持中立,不归属于任何一国。齐襄王刚刚即位,畏惧孟尝君,就与他交好,再次亲近薛公。田文死后,谥号为孟尝君。他的儿子们争着继位,然而齐国和魏国共同灭掉了薛邑。孟尝君断绝了子嗣,没有后代了。
初,冯驩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蹑蹻:穿草鞋行走。】而见之。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置传舍【传舍:传舍、幸舍、代舍是上、中、下三等客舍的名称。】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蒯缑:用草绳缠结剑柄。】。弹其剑而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舍长答曰:“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不悦。
居期年,冯驩无所言。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于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钱于薛。岁余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客奉将不给。孟尝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于薛者?”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伎能:技能。伎,同“技”。】,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余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于薛。薛岁不入,民颇不与其息。今客食恐不给,愿先生责之。”冯驩曰:“诺。”辞行,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fán券书以捐之。诸君强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
当初,冯驩听说孟尝君喜好结交宾客,就穿着草鞋来见他。孟尝君问:“先生远道前来,有什么要指教我的吗?”冯驩说:“听说您好客,因为我太穷了就来投奔您。”孟尝君把他安排在下等客舍十天,孟尝君问舍长说:“客人都做了那些事?”舍长回答说:“冯先生很穷,好像只有一把剑而已,又用草绳系着剑柄。他敲打着那把剑唱道‘长剑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孟尝君把他迁到中等客舍居住,使他吃饭有鱼。过了五天,孟尝君又问舍长。舍长回答说:“客人又敲打着剑唱道‘长剑回去吧,出行没有车’。”孟尝君把他迁到上等客舍,使他出入乘坐马车。又过了五天,孟尝君又问舍长。舍长回答说:“先生又曾敲打着剑唱道‘长剑回去吧,没办法养家’。”孟尝君不高兴了。
过了一年,冯驩没有再说什么。孟尝君当时在齐国担任相国,在薛邑受封一万户。他的食客有三千人,封邑的收入不够用来供养门客,就派人到薛邑放债。一年多了也没有收回债款,借债的人大多不能还给他利息,门客的供养将要不够用了。孟尝君为此感到担忧,问左右侍从:“什么人可以派去收回薛邑的债款?”客舍的舍长说:“住在上等客舍的客人冯先生从外表看,能说会道,比较年长,没有别的技能,可以让他去收债。”孟尝君就让冯驩进来,向他请教说:“宾客不知道我不贤能,光临我门下的有三千多人,封邑的收入不够用来供养宾客,所以在薛邑放债赚取利息。薛邑这一年没什么收入,民众不太愿意偿还利息。现在门客的饮食恐怕不足以供应,希望先生去催促他们还债。”冯驩说:“好的。”冯驩辞行,到了薛邑,就召集向孟尝君借钱的人都来开会,收到利息十万钱。他就多酿酒,买了头肥牛,召集借钱的人,能还利息的都来,不能还利息的也来,都拿着借钱的债券来验证。人到齐后开会,当天杀牛摆酒。酒喝得正酣的时候,他拿着债券到大家面前验证,能还利息的,就约定期限;因为贫穷不能还利息的,就把他们的债券拿来烧掉。冯驩说:“孟尝君借钱给大家的原因,是为了让没有钱的民众能够用这些钱维持生计;要求偿还利息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没有办法供养门客了。现在富裕的约定还债期限,贫穷的烧掉债券废除债务。各位请尽情吃喝。有这样的君主,怎么能够辜负他啊!”在坐的人都起身,拜了两拜。
孟尝君闻冯驩烧券quàn书,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贷钱于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余不足。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抵负:抵赖拖欠,赖债。】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孟尝君听说冯驩烧掉债券,生气地派使者去召回冯驩。冯驩到了,孟尝君说:“我有食客三千人,所以在薛邑放债。我的封邑收入少,而且民众大多不能按时偿还利息,门客的饮食可能无法保证,因此请先生去催促他们还债。我听说先生得到钱之后,就用来准备了很多牛肉和酒水,并且烧掉了债券,为什么?”冯驩说:“是的。不准备很多牛肉和酒水,就不可能把人都召来开会,更无法知道他们哪些人经济宽裕哪些人手头紧。经济宽裕的人,跟他们约定期限。手头紧的人,即使守着他们催促十年,也只能让利息越积越多,催逼得急了,他们就会通过逃亡来免除债务。如果太急,他们最终也无法偿还,对上就会认为您贪图小利不爱士民,对下则百姓弃君赖债的名声,这不是用来勉励士人和民众、彰显您声望的办法。烧掉没有用的债券,放弃不可得的虚帐,让薛邑的民众亲近您,并彰显您的好名声,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孟尝君于是拍手感谢他。
齐王惑于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于国而奉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冯轼结靷:谓驾车奔走。冯,通“凭”。靷,引车前行的皮带。】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跽:上身挺直长跪。】而问之曰:“何以使秦无为雌而可?”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冯驩曰:“使齐重于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者;凭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强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强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强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适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秦国和楚国诋毁孟尝君,说孟尝君的声望高于他的君主,并且独揽齐国的大权,齐愍王受到迷惑,于是罢免了孟尝君。众门客见到孟尝君被罢免,都离开了。冯驩说:“借给我一辆车,让我前往秦国,我一定会让您在国内受到重视,而且封邑得以扩大,可以吗?”孟尝君于是准备车子和礼物,派冯驩去秦国。冯驩就西行游说秦昭王道:“天下的游说之士驾车西行来到秦国的,没有人不想使秦国强大,而使齐国衰弱;驾车东行前往齐国的,没有人不想使齐国强大而使秦国衰弱。这是两个不分上下的国家,就形势看来,是不可能并立称雄的,称雄的就可以统一天下了。”秦昭王起身长跪问他说:“怎么做能使秦国立于不败之地呢?”冯驩说:“大王也知道齐国罢免孟尝君的事情了吧?”秦昭王说:“听说了。”冯驩说:“使齐国受到天下重视的人是孟尝君。现在齐王因为谗言就罢免了他,他心里有怨恨,一定会背弃齐国;如果他背弃齐国来到秦国,那么他一定会把齐国的实情、人际关系的内幕全部告诉秦国,齐国的土地就可以得到了,何止是称雄啊!您赶快派人装载着礼物暗地里迎接孟尝君,不可以错过时机。如果齐王醒悟了,再次重用孟尝君,那么胜败属于谁就不能预料了。”秦昭王非常高兴,于是派出十辆马车载着百镒黄金来迎接孟尝君。冯驩辞别秦昭王先走了,到了齐国,游说齐愍王道:“天下的游说之士驾车东行来到齐国的,没有人不想使齐国强大,而使秦国衰弱;驾车西行前往秦国的,没有人不想秦国强大,而齐国衰弱。秦国和齐国是不分上下的国家,如果秦国变强了那么齐国就变弱了,这种形势注定两国不能并立称雄。现在我私下里听说秦国派使者用十辆马车载着百镒黄金来迎接孟尝君。孟尝君不西行就算了,如果西行担任秦国的丞相,那么天下就会归于秦国,秦国称雄,而齐国居其下,这样一来,临菑和即墨就危险了。大王为什么不抢在秦国使者到来之前,重新起用孟尝君,并且扩充他的封地,向他表示歉意呢?这样孟尝君一定会高兴地接受。秦国虽然是一个强国,怎么会聘请别国的人做丞相并来迎接他呢!挫败秦国的阴谋,从而断绝它称霸的策略。”齐愍王说:“很好。”于是派人到边境等候秦国的使者。秦国使者的马车刚进入齐国境内,使者就快马回报,齐愍王召见孟尝君,并恢复了他的相国之位,把他原来封邑还给他,还增加一千户。秦国的使者听说孟尝君再次担任齐国的丞相,就驾车回去了。
钱穆:“又如战国时,迁书记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公子故事,均不见于《战国策》。而如孟尝君门下之冯暖,信陵君门下之侯嬴,平原君门下之毛遂,此皆三公子三千食客中所希遘难得之杰出人才,然世人亦仅知有孟尝、信陵、平原而已。自经迁书之详载,乃知孟尝、信陵、平原之得为孟尝、信陵、平原,其背后乃大有人在。此乃一番绝大提示,绝大指点。使处亲贵之位,而欲有所作为,当先知其所用心,而岂广揽宾客,餍其饮食群居之所欲,而即能有所成就。”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吐司,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趣:同“趋”。】市朝【市朝:偏指“市”,谓市集,市场。】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自从齐愍王罢免孟尝君以后,众门客都离去了。后来齐愍王召见孟尝君,恢复了他的官职,冯驩来迎接他。还没到达府第,孟尝君长叹说:“我一向喜好结交宾客,对待宾客不敢有半点差错,食客有三千多人,先生是知道的。门客看见我被罢免,都背弃我而离去,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现在仰赖先生得以恢复官职,门客又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呢?如果有再来见我的,我一定朝他脸上吐唾沫,狠狠地羞辱他。”冯驩挽着缰绳下车跪拜,孟尝君下车扶起他,说:“先生在替门客道歉吗?”冯驩说:“不是替门客道歉,是为您说错的话。万物都有各自的结果,事情有固定的规律,您明白了吗?”孟尝君说:“在下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冯驩说:“活着的东西一定有死亡的时候,这就是万物各自的结果;富贵的人有很多门客,贫贱的人很少有朋友,这就是事情固有的规律。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赶集的人吗?天一亮,侧身夺门冲进市场;傍晚以后,经过市场的人甩着胳膊离开,都不回头看一眼。他们不是喜欢早晨而讨厌傍晚,而是所期待的物品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您失去相位,宾客都离去了,不值得因此埋怨士人并白白地断绝宾客的门路。希望您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孟尝君拜了两拜说:“我恭敬地听从教诲。听到先生的话,怎么敢不接受教导呢。”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奸人:好触犯法纪的人。奸,干,犯。】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太史公说:我曾经路过薛邑,那里的市井小民大多是些残暴的少年,跟邹国和鲁国的儒雅民风不一样。我询问其中的原因,他们说:“孟尝君招揽天下游侠,而作乱犯法的人随着来到薛邑的大概有六万多家。”世间传闻孟尝君喜好结交宾客而沾沾自喜,看来是名不虚传了。
卷七十六 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杨慎:“言在浊世为佳公子,清世则否矣,褒贬在言外,所以称为雄深。平原之人未睹,大体可断。‘虞卿非穷愁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韩子《柳子厚墓志》用此意。”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
平原君家楼临【临:俯视。】民家。民家有躄bì【躄:跛,腿瘸。】者,盘散【盘散:通“蹒跚”,走路不稳。】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癃【罢癃:指残疾。罢,通“疲”。】之病,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竖子:小子,对人的鄙称。】,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谢:道歉。】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倾:倒,使之归己。】以待士。
平原君赵胜这个人,是赵国王室的一位公子。在众多的公子当中,以赵胜最为贤能。他喜欢延揽宾客,前来投奔他的宾客大约有几千人。平原君辅佐了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曾三次被免去相位,又三次恢复相位,他的封地在东武城。
平原君家里的楼房正对着平民的家。有户平民家里有个瘸腿的人,走路一瘸一拐地去井边打水。侍奉平原君的一个美女站在楼上,在高处看到这一幕,就大声嘲笑那个人。第二天,那个瘸腿的人走到平原君家门前,向他请求说:“我听别人说您喜爱士人,有的士人不远千里来到您这里,就是由于您能够重视士人,而看轻自己的侍妾。我不幸得了驼背腿瘸的残疾,可是您后宫里的一个美人在楼上看到后嘲笑我,我想得到嘲笑我的那个人的人头。”平原君笑着回答那个人说道:“我答应你。”瘸腿的人走了后,平原君笑着对别人说道:“看看这个小子,竟然由于受到嘲笑的缘故而想让我杀掉宠爱的美人,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最终也没有杀掉美人。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平原君的宾客以及门下的食客渐渐地走了超过一半的人。平原君对此觉得非常奇怪,就问手下还没有离开的宾客:“我赵胜用来招待各位贤人的各方面的礼节,从来都不曾有过失误的地方,为什么离开的人这么多呢?”门下的一位宾客走上前回答平原君说:“因为您没有杀掉嘲笑瘸子的那个美女,所以人们都认为您喜好女色而不重视士人,士人就离开了。”在听了这些话之后,平原君于是砍掉嘲笑瘸子的美人的头颅,亲自敲门拜访瘸子,把人头进献给他,并趁这个机会向他表达歉意。之后平原君门下的宾客才逐渐回来。此时齐国有位孟尝君,魏国有位信陵君,楚国有位春申君,他们争相招揽贤士。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赞:自我推荐。】于平原君曰:“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蚤:通“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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