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1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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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兹:草席,这里指死草。】。众医不知,以为大虫,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顺,及一时。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
菑川王的嫔妃怀孕难产,就召我前去诊治。我去了以后,让她用酒送服莨药末一小撮,她很快就将胎儿产下。我再次为她诊脉,脉象躁动。脉象躁动说明还有别的病,于是就让她服用消石一剂,结果她的阴道内出血,流出五六枚像豆子一样大小的血块。
齐国丞相门客的奴仆随同主人上朝进入王宫,我看见他在宫门外面吃东西,发现他脸上有病气。我立即将此事告诉了名叫平的宦官。平喜好诊脉,并向我学习,我就把那位奴仆的病指给他看,告诉他:“这是脾脏受损的面色,到了春天胸膈就会阻塞不通,无法进食,根据病理来看,他到夏天就会泄血而死。”宦官平立即前去告诉丞相:“您门客的奴仆身上有病,而且病得很重,距离死期不远了。”丞相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平说:“在您上朝入宫的时候,您门客的奴仆在宫门外面一直吃东西,我与太仓公站在那儿,太仓公指着那位奴仆对我说,得了这种病是要死人的。”丞相立即把那个门客召来问道:“您手下的奴仆有病吗?”门客回答:“我的奴仆没有病,身上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到了春天,那位奴仆果然病了,到四月,他便泄血而亡。我之所以知道那位奴仆的病情,是因为知道他的脾脏之气周行于五脏,脾脏一旦受到损伤,身体各部位就会交错受损,所以脸上的某些部位会显示出相应的病色,这种脾脏受损的面色,看上去发黄,再仔细看,是死草一般的青灰色。许多医生都不了解这种情况,以为病人体内生有寄生虫,而不知道是脾脏受损。之所以说这个人到春天会病重而死,是因为患有脾胃疾病的人脸色发黄,在五行之中,黄色属土,脾土不能胜肝木,因此到了肝木旺盛的春季就会死去。之所以说他到夏天会死,是因为脉象理论说“病情十分严重,而脉象却很正常,这是内关病”,患有内关病的人感觉不到疼痛,心情急躁,好像没有任何痛苦。如果再添一种病,就会在仲春二月死去;如果能够保持心情愉快、顺天养性,则可延缓一季度。他之所以死于四月,是因为我对他进行诊断时,他心情愉快、顺天养性。他做到了这一点,身体还算丰满肥腴,所以能够拖延一段时间。他的病是由于流汗过多,受火烘烤后又在外面受风邪所致。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俛仰【俛仰:低头和仰头。】,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宋建曰:“然,建故有要嵴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嵴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干,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即窜【窜:熏灸。】以药,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菑川王患病,召我前去为他诊脉,我诊过之后说道:“这是热邪逆行侵入头部而引起的‘蹶’病,其症状是头痛身热,令人烦闷。”我于是用冷水拍在他头上,针刺他的足阳明经脉,左右各三次,他的病很快就痊愈了。病因是洗浴之后,头发没有晾干就睡眠。诊断如前面所述,之所以称之为蹶病,是因为热邪逆行于头部,一直到肩部。
齐王黄姬的哥哥黄长卿家里摆设酒席招待客人,把我也召去。各位宾客就座,这时菜还没有端上来。我看到了王后的弟弟宋建,对他说:“您有病,在四五天以前,您的腰、胁部位疼痛,不能低头和仰头,并且不能小便。如果不及时医治,疾病就会侵入肾脏。趁现在病邪还没有进入五脏,应该赶快医治。现在病邪正在侵入肾脏,这就是所谓的‘肾痹’。”宋建说:“确实是这样。我以前有过腰嵴疼痛的毛病。在四五天前,正赶上下雨,黄家的几个女婿看见我家仓库墙下的方石,就去搬弄,我也跟他们学,可是举不起来,于是便放下。到了黄昏时分,就感觉腰嵴疼痛,不能小便,一直到现在也没好。”宋建的病是由于喜欢持重物而引起的。我之所以知道他的病情,是因为我观察他的面色,发现他太阳穴这个部位色泽枯干,肾部以及腰围以下有大约四分的部位枯干,所以知道他在四五日之前曾经发病。我立刻调制了柔汤让他服下,过了大约十八天,他就痊愈了。
济北王身边有位姓韩的侍女患上了腰背疼痛的疾病,恶寒发热,医生们都认为她患的是寒热病。我为她诊脉之后说:“你这是内寒,来不了月经。”于是用药为她熏灸,月经很快就来了,她的病也好了。这种病的成因是想得到男子却没有得到。我之所以知道她的病情,是因为我为她诊脉时,切到了肾的病脉,脉象艰涩而不连续。艰涩而不连续,又很坚固,所以月经不通。她的肝脉如弓弦一样强直而又细长,超出左手寸口的位置,所以说她想得到男子而又得不到。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蛲瘕:蛲虫积聚而成瘕块。】。”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臣意饮以芫华【芫华:芫花。】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临菑氾里有个名叫薄吾的女人病得十分严重,医生们都认为她得了严重的寒热病,会死去,没有办法医治。我为她诊脉之后,说:“这是‘蛲瘕病’。”得了这种病的人肚子大,腹部皮肤颜色发黄并且粗糙,用手触摸腹部,病人会感到难受。我让病人用水送服一小撮芫花,她当即排泄出数升蛲虫,病也就痊愈了,此后过了三十天,她的身体就和过去一样了。蛲瘕病是由于寒湿气引起的,寒湿气在体内积蓄过多,不能发散,因而变化为虫。我之所以知道薄吾的病情,是因为我为她切脉时,摸她的尺部脉位,此处皮肤十分粗糙,并且毛发枯焦卷曲,这是体内有虫的症状。她面色有光泽,是由于内脏没有邪气侵入,病不太重。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嗌:呕吐。】辄后之。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故不死。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色又乘之。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黄米。】,黍主肺,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齐国的淳于司马生病,我为他诊脉,诊过以后对他说:“你得的应该是‘迵风’病,这种病的症状,是饮食吃下去以后很快就吐出来。病因是饱餐之后快跑。”淳于司马说:“我到君王家里吃马肝,吃得很饱,看到有酒端上来,我就跑开了,后来骑快马回到家中,刚一到家就下泄数十次。”我告诉他:“用米汁送服火剂汤,过七八天就能痊愈。”当时,医生秦信就在旁边,我走了以后,他问身边的阁都尉:“淳于意认为司马得的是什么病?”阁都尉说:“他认为是迵风病,可以治疗。”秦信听了以后笑着说:“他这是不了解病情。淳于司马的病,根据病理来看,九天后就会死去。”过了九天,司马并没有死,他的家人又召请我。我前去向他询问最近的病情,和我当初诊断的一模一样。我就开了火剂汤和米汁让他服用,过了七八天,他的病就全好了。我之所以知道他的病情,是因为我给他诊脉时,他的脉象完全符合常规。他的病情与脉象一致,所以说他不会死。
齐国一位名叫破石的中郎得病,我为他诊脉,诊过之后对他说:“你的肺部受伤,不能医治,你会在十天以后的丁亥日尿血而死。”此后过了十一天,他果然尿血而死。破石的病,是由于从马上摔下来跌在石头上引起的。我之所以知道他的病情,是因为我给他切脉时,他的肺阴脉脉搏来得散乱,好像是从几条脉道而来,很不一致。另外,他面色赤红,这是心脉抑制肺脉的表现。之所以知道他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是因为我切到番阴脉。番阴脉进入虚里,然后侵袭肺脉。他的肺脉出现了散脉,原来的脸色就发生了变化,这正是心脉侵袭肺脉的表现。他之所以没有在预料的死期死亡,是因为我的老师说过“病人如果能够容纳吸收水谷,就能超过期限,如果不能容纳吸收水谷,不到死期就会死去”。破石非常喜欢吃黄米,黄米补肺,所以他才能超过期限。他之所以尿血,是因为脉象理论说“病人如果喜欢安静,就会血从下出而死,病人如果喜欢活动,就会血从上出而死”。破石这个人喜欢安静,性格不急躁,又长时间坐着不动,伏在几案上睡熟,所以血从下面泄出。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箸:通“着”,明显。】,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忿发为疽。”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经纪:原则,要领。】。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复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
齐王身边有一位侍医名叫遂,他得了病,自己炼制五石药服用。我前去拜访他,他对我说:“我得了病,希望你能为我诊治。”我随即便为他诊治,诊过以后告诉他说:“您所患的是热邪侵入内脏的病。病理说‘内脏有热邪侵入,无法小便,不能服用五石药’。石药的药力极为勐烈,您服用之后小便次数会减少,赶快停止服用。从你的面色看来,你将要生痈疽。”遂说:“扁鹊曾经说过‘性寒的石药可以治疗阴虚有热的疾病,性热的石药可以治疗阳虚有寒的疾病’。药石方剂的性质有阴阳寒热的区别,因此,内脏有热病,就就用阴石柔剂来治疗;内脏有寒症,就用阳石刚剂来治疗。”我说:“您的说法错了。扁鹊虽然这样说过,但是必须要审慎地诊断,确定用药标准,确定治疗方法,反复衡量,将诊色与诊脉、表与里、有余与不足、顺与逆结合起来,同时参验病人的举止与呼吸是否和谐,之后才能下结论。医药理论说‘体内有热病,体表反映出阴冷症状的,不能用勐药及砭石的方法治疗’。勐烈的药物一旦进入体内,热邪之气就会更加恣肆,郁热也就蓄积更深。诊病理论说‘外部寒邪多于内部热邪的病,不能用性质勐烈的药来治疗’。勐烈的药物进入体内就会使阳气躁动,阴虚病症就会变得更加严重,阳气则变得更加强盛,邪气四处游走,就会层层聚结在腧穴周围,最后发展成为痈疽。”我对他说这些话之后过了一百多天,果然有痈疽生在乳上,当痈疽蔓延到锁骨上窝以后,他就死了。这就是说理论只表述大体情形,医者一定要掌握其中的要领。医术拙劣的医生如果有一处没有学到,就会使诊治失去条理,辨别阴阳发生错乱。
齐王过去担任阳虚侯的时候,有一次病得很重,医生们都认为他得了是蹶病。我为他诊脉,认为他得的是痹症,病根在右胁下面,大小如同倒扣着的杯子,使人气喘,逆气上行,所以无法进食。我就让他服用火剂粥,前后共六天,逆气便平降下来;于是我又让他改服丸药,前后又经过六天,他的病就好了。他的病是由于房事引起的。我在为他诊治时,不知道该如何用经脉理论来解释这种病,只是大体上掌握了疾病所在的部位。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喑,喑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
安陵坂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shàn。”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cù鞠,要蹶寒【要蹶寒:腰部寒冷。蹶,通“厥”,冷。】,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牡疝也。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我曾经为安阳武都里的成开方诊断疾病,他说自己没有病,我说他将会被沓风病所折磨,三年以后四肢将不能自由活动,而且会喑哑不能说话,一旦喑哑就会死去。现在,听说他的四肢已经不能活动了,虽然喑哑却还没有死去。其病因是多次饮酒之后风邪严重侵入。我之所以知道他的病情,并为他诊断,是因为他的脉象符合《奇咳术》中的说法“脏气相反的病人会死去”。我为他切脉,脉象表明肾气反冲肺气,病理的说法是“三年会死”。
安陵坂里的公乘项处患病,我为他诊脉,诊过之后对他说:“你得了牡疝病。”牡疝发生于胸膈之下,向上与肺相连。此病源于房事不节制。我告诉他说:“你千万不要做需要用力的事,一旦做这样的事必定会吐血而死。”项处后来参加蹴鞠活动,结果腰部寒冷,出汗过多,还吐了血。我再次为他诊脉过后告诉他:“你会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死去。”到了那个时间,他果然死了。他的疾病是由房事引起的。我之所以知道他的病情,是因为我在为他切脉时感觉到了番阳脉。番阳脉进入虚里,第二天就会死去。出现了番阳脉,又上连于肺,这就是牡疝病。
微臣淳于意说:除此之外,其他诊断出生死情况以及治愈的病例实在太多了,又由于时间太长而有所遗忘,没有完全记住,所以不敢拿这些病例来回答。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县:通“悬”。】权衡,案【案:通“按”,掌握。】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诊籍:记录诊疗的籍册。】。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又问淳于意:“在你所诊治过的疾病当中,有很多病名都是相同的而诊治结果不同,有的病人死了,有的却没死,这是为什么呢?”淳于意回答说:“疾病的名称大多是相似的,无法确切地分辨,因此古代的圣人创造了诊脉之法,以此来确定诊断的标准,设立规矩,斟酌权衡,遵循规则,协调阴阳,区分人体的脉象,并分别加以命名,与天地的变化相应,再参考人体情况,这样才能区分各种疾病,使它们有所区别,医术精湛的人能够将它们区分开,而医术拙劣的人则会将它们混淆。然而,脉法并不能全部应验,对病人进行诊断的时候要用不同的方法加以区分,这样才能将相同名称的疾病区别开来,并且说出病根在什么地方。如今凡是我诊治过的病人,都有诊治记录。我之所以这样来区分疾病,是因为我跟随老师刚刚学成医术,老师就去世了,所以我记录将诊治的情况以及决断生死的时间记录在案,据此来验证诊治的得失情况是否符合脉法,正因为这样,我现在才了解各种疾病的情况。”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论:分析,掌握。】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故移名数,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又问淳于意:“你所预估的病人生死期限,有的与实际不一致,这是什么原因呢?”淳于意回答说:“出现这种情况,或是因为病人在饮食、喜怒等方面不加节制,或是因为用药不当,或是因为针灸不当,所以病人没有如期而死。”
又问淳于意:“当你能够知道病人的生死情况,并能掌握药品的适用范围时,诸侯王和大臣们有向你请教过的吗?当齐文王患病时,没有请你去诊治,这是什么原因呢?”淳于意回答说:“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经派人召我去,但是我不敢前往。齐文王患病的时候,我家里非常贫穷,想给人治病,但实在担心官吏委任我为侍医而将我束缚住,因此我把户籍迁到附近邻居的名下,不再管理家事,四处行医求学,长期寻访医术精湛的人并侍奉他们,我拜见并侍奉过很多老师,将他们的主要本领全部学到了,也完全领会了他们医方、医书的主旨,并且对其医术进行分析论断。由于我住在阳虚侯的封国,因此我才去侍奉他。阳虚侯入朝的时候,我跟着他来到长安,所以才能为安陵的项处等人诊治疾病。”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趋:跑动。】,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晏日:晴朗的日子。】,车步广志【车步广志:驾车或者步行,以开阔心胸。】,以适【适:调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故年二十,是谓‘易’,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
又问淳于意:“你知道齐文王卧病在床的原因是什么吗?”淳于意回答说:“我没有亲眼看到齐文王的病状,但我私下里曾听人说文王得的是气喘、头痛、视力不好的病。我心里想,这应该不是疾病。我认为文王是因为身体肥胖而积蓄了过多脂肪,身体又得不到活动,骨胳难以支撑躯体,所以才会气喘,这种情况不应当医治。脉法理论说‘人在二十岁的时候血脉正旺应该多跑动,三十岁时应该快步走,四十岁时应该安静地坐着,五十岁时应该安静地躺卧,过了六十岁,就应该使元气深藏’。文王年龄不到二十岁,正值脉气旺盛之际,可他却懒于走动,违背了自然规律。后来,我听说有医生用灸法为他治疗,结果病情立刻加重,这是论断病情上的错误。我经过分析,认为这是体内正气外争而邪气侵入的表现,不是年轻人能够康复的,所以文王最后死了。对于齐文王这种脉气旺盛的人,应当调节饮食,选择晴朗的天气外出,驾车或者步行,以开阔心胸,调适筋骨、肌肉和血脉,同时疏泻郁积体内的多余精气。因此在二十岁时,就是所谓的‘气血充实’时期,按照医理不应该用砭法和灸法治疗,一旦使用这种方法就会使人气血奔流。”
又问淳于意:“你的老师公乘阳庆是从哪儿学到的医术?齐国诸侯知不知道他的名声?”淳于意回答说:“我不知道老师阳庆是从哪儿学到的医术。阳庆家里十分富有,他精通医术,却不愿为人治病,所以才不被大家知道。阳庆还曾经告诫我:‘千万不要让我的子孙后代知道你学过我的医术。’”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臣意悉受书之。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爱:吝惜,吝啬。】公所。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间,公孙光闲处,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国工:这里指国医。】。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胥【胥:等到。】与公往见之,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曾国藩:“太史公好奇,如扁鹊、仓公、日者、龟策、货殖等事,无所不载,初无一定之例也。后世或援太史公以为例,或反引班、范以后之例而讥绳太史公,皆失之矣。”
又问淳于意:“你的老师阳庆为什么会看中并喜欢上你,以至于想把全部的医术传授给你?”淳于意回答说:“我原本没有听说过老师阳庆医术精湛。后来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研习各家医术,我试着使用他的医方,都颇有成效,而且十分精妙。我听说菑川唐里的公孙光善于使用古代流传下来的医方,于是前去拜谒他。后来我得以拜见并侍奉他,从他那里学到了调理阴阳的医方和口传心授的医理,并全部记录下来。我想把他精妙的医术全部学来,他对我说:‘我的医方已经全部传授给你了,对你没有丝毫吝惜。现在我的身体已经衰老了,你不必再侍奉我。这些是我年轻时得到的妙方,全都给你,不要随便教给别人。’我说:‘我能够侍奉在您跟前,又得到了您的全部秘方,真是太幸运了。我就是死也不敢把医方胡乱传给他人。’过了一段日子,公孙光有了空闲,我就在他面前深入分析医方,他认为我对历代医方的论述是十分精辟的。他高兴地说:‘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医。我所擅长的医术都已经生疏了,我有位同胞兄弟住在临菑,精通医学,我比不上他,他的医方非常奇特,是世人所没有听过的。我在中年时期,曾想得到他的医方,可是我的朋友杨中倩反对,说“你不是那种可以学习医方的人”。等一会儿我和你一同前去拜见他,他就能知道你喜好医术了。如今他也老了,但家里非常富裕。’当时我们还没有去,正赶上阳庆的儿子阳殷前来献马,他是通过我的老师公孙光将马献给齐王,我也因此与阳殷熟识了。公孙光又把我托付给阳殷,告诉他说:‘淳于意非常喜欢医术,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他是一位道德高尚的儒士。’他就写了一封信把我推荐给阳庆,我因此认识了阳庆。我侍奉阳庆十分恭敬谨慎,他也因此而喜欢我。”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当论俞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案法逆顺:正反两种按摩方法。】,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心不精【精:辨别。】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又问淳于意:“官员和百姓曾经有人跟你学习医术吗?他们把你的医术全部学到了吗?他们都是什么地方的人?”淳于意回答说:“临菑人宋邑曾向我学习。宋邑前来求学,我教他诊断五脏疾病的脉法,他学了一年多的时间。济北王让太医高期、王禹跟我学习,我教他们经脉上下分布的情况以及奇经八脉、各种络脉的结系之处,论述腧穴所处的位置,以及脉气在人体内部运行时正邪顺逆的情况,选择合适的砭石、针灸治疗的穴位,他学了一年多时间。菑川王时常派遣在太仓署管理马匹的长官冯信向我学习医术,我教给他正反两种按摩技法,并论述了用药的方法,鉴定药物性味的原则,以及方剂配伍、调制汤药的方法。高永侯府上的管家杜信爱好诊脉,于是前来向我学习,我教给他经脉上下分布的情况以及诊断五脏疾病的脉法,他学习了两年多。临菑召里的唐安前来向我学习,我教他诊断五脏疾病的脉法、上下经脉分布的情况、《奇咳术》以及四季顺应阴阳变化的道理,他没有学成,就被任命为齐王的侍医。”
又问淳于意:“你为病人诊病,判断生死,能够做到完全没有失误吗?”淳于意回答说:“我为病人治病,一定要先为他切脉,然后才能治疗。脉象衰败或是与病情相违背的不能医治,只有脉象与病情相符才能医治。如果心中没有精确地辨别脉象,把不治之症视为可治,就会经常出现失误,我诊治疾病还做不到十全十美。”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当:判罪。】刑。缇萦通尺牍【尺牍:书信。】,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太史公说:女人无论是美还是丑,只要住在宫中就会遭人嫉妒;士人无论是贤能还是不成器,只要进入朝廷就会被人猜疑。所以扁鹊由于自己高明的医术而遇害,仓公淳于意自愿隐匿形迹却依然被判刑。缇萦上书皇上,她的父亲后来才得以平安。所以老子说的“美好的东西都是不祥之物”,这句话难道是说扁鹊这些人吗?像仓公这样的人也可以说很接近这句话的意思了。
卷一百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合阳侯。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上患吴、会稽轻悍【轻悍:轻佻强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拊:拍。】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濞顿首曰:“不敢。”
吴王刘濞,是刘邦的哥哥刘仲的儿子。高帝平定天下第七年的时候,册封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攻打代国,刘仲不能稳固防守,抛弃封国逃跑了,走小路逃到雒阳,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兄弟的缘故,不忍心依法惩处,就将他降为合阳侯。高帝十一年(前196年)秋天,淮南王英布叛乱,向东吞并荆国,劫持了该国的军队,向西渡过了淮河,进攻楚国,高帝亲自率领军队去讨伐他。刘仲的儿子沛侯刘濞当时年仅二十岁,强健有力,以骑兵将领的身份随军在蕲县西边的会甀攻破了英布的军队,英布逃跑了。荆王刘贾被英布杀死了,没有后代。皇上担心吴、会稽等地的人轻佻强悍,没有年富力强的诸侯王来镇抚他们,皇子们都年龄小,于是封刘濞在沛县做吴王,封地为三郡五十三县。刘濞跪拜着接受印信后,高帝召见刘濞给他相面,对他说:“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心里独自后悔,但是已经册封了,就顺势拍着他的背,告诫他说:“汉朝创建五十年以后东南地区有叛乱的人,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谋反!”刘濞叩头说:“不敢。”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拊循:抚慰。拊,同“抚”,安抚。】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博局:棋盘。】提吴太子,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病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无聊:无奈。】。唯上弃之而与更始。”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存问:慰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
在孝惠帝、高后时期,天下刚刚安定,郡国诸侯都把安抚他们的民众当作要务。吴国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的亡命之徒偷着铸钱,煮海水制盐,因为这个缘故不用征收赋税,而吴国的财政开支也很富足。
孝文帝在位时,吴国太子进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喝酒、博弈。吴国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国人,轻佻强悍,他平时又骄横惯了,博弈的时候,两人争夺棋路,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砸向吴国太子,将他打死。于是朝廷把他的尸体运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生气地说:“天下同姓都是一家人,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为什么一定要送回来埋葬呢!”又把尸体运回长安埋葬。吴王从此逐渐废弃诸侯的礼仪,借口生病不进京朝见。朝廷知道他因为儿子的缘故谎称有病不来朝见,查问后确知他真的没有生病,吴国使者来到长安,就囚禁起来责问治罪。吴王害怕了,策划谋反的步伐加快了。后来派人替他履行秋季朝见的礼仪,皇上又责问吴国的使者,使者回答说:“吴王确实没有生病,朝廷囚禁惩治了几批使者,因此他就托称有病。况且有‘看到深渊中的鱼,不吉利’这样的说法。现在吴王刚开始装病,等到被发觉,被催逼得太紧,就更想闭门不出,担心皇上杀他,这个计策实在是出于无奈。希望皇上不要追究他,并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了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了,还赏赐给吴王几案和手杖,允许他因为年老而不来朝见。吴王得以被宽释罪过,阴谋也逐渐放弃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出产铜和盐的缘故,百姓不用缴纳赋税。士兵去服役,就上交代役钱。每年都去慰问德才兼备的人,赏赐市井百姓。其他郡国的官吏想来捉拿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不交出来。像这样过了四十多年,吴王因此能够驱使他的民众了。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郄:通“隙”,隔阂,怨恨。】,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晁错担任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信任,多次鼓动太子说吴王的罪过到了可以削除封地的程度。他多次上书劝说孝文帝削藩,文帝宽厚,不忍心处罚,因此吴王一天比一天骄横。到孝景帝即位后,晁错担任御史大夫,劝说皇上道:“从前高帝刚平定天下,兄弟很少,儿子们年幼,就大规模分封同姓宗族,所以封庶子悼惠王为齐王,统治七十多个县,封异母弟元王为楚王,统治四十多个县,封哥哥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统治五十多个县:分封三个宗室旁支,就分掉了半个天下。现在吴王之前因太子被打死而有怨恨,谎称生病不来朝见,按照古代法令应当诛杀,文帝不忍心这样做,就赐给他几案和手杖。恩德深厚到了极点,他应当改过自新。可是他更加骄横放纵,凭借铜矿山铸钱,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逃亡之人,阴谋要叛乱。现在是削藩他会造反,不削藩他也会造反。削除他的封地,他反叛得就快,祸害就小;不削除他的封地,他反叛得就晚,祸害就大。”景帝三年(前154年)冬天,楚王来朝见天子,晁错趁机告发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期间,在服丧的屋子里偷着淫乱,请求诛杀他。皇上下诏赦免了死罪,削去东海郡以示惩罚。顺势又削除了吴国的豫章郡、会稽郡。前两年赵王因为有罪,削减了赵国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卖爵舞弊,削掉了他的六个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誂:煽动,劝说。】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饰:围绕,蒙蔽。】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戴:拥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朝廷中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国的郡县。吴王刘濞担心削藩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就想借此机会公开自己的阴谋,将要起事。他考虑诸侯中没有值得与他谋划的人,听说胶西王很勇勐,好逞强,喜欢兵事,齐地诸侯都畏惧他,于是就派中大夫应高去引诱胶西王。没有文字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自认为不贤能,有祸事早晚就会降临的忧患,不敢独自站在局外,派我来表明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什么赐教吗?”应高说:“现在皇上任用奸臣,被奸佞之臣所蒙蔽,只看重小利,听信诽谤中伤之言,擅自改变祖先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索取的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问题一天比一天严重。俗话说‘舔一舔糟糠就想吃米’。吴国和胶西国,都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盯上,恐怕就得不到安宁自由的生活了。吴王身体患有隐疾,不能在春秋两季进京朝拜天子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怀疑,无法澄清自己,现在缩着肩膀小心走路,仍然害怕不被原谅。我私下里听说大王因为出卖爵位的事情受到责备,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罪过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这恐怕不只是削减封地就算了。”胶西王说:“是的,有这事。您打算怎么办呢?”应高说:“共同的憎恶使人相互帮助,共同的爱好使人相互照应,共同的感情使人相互成全,共同的欲望使人争相追求,共同的利益使人争相赴死。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共同的忧患,希望顺应时势遵循事理,牺牲自己来为天下除掉隐患和祸害,料想也可以吧?”胶西王惊骇地说:“我怎么敢这样做?现在皇上虽然很紧急地进行削藩,但是我本来就犯下死罪了,怎么能不拥戴他?”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的封地,蒙蔽忠良,堵塞贤臣的言路,朝中群臣都有怨恨,诸侯都有背叛的想法,他做的事情已经可恶到了极点了。彗星出现了,蝗虫成灾了,这是万载难逢的好时机,而且忧愁劳苦正是圣人兴起的原因。所以吴王打算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纵横驰骋于天下,所向之处军队望风而降,所到之处城邑攻无不克,天下没有敢不归服的。大王如果能有幸向我许下一个诺言,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进攻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朝廷的军队。整顿军队的营寨,等待大王到来。大王能够幸临那里,那么天下可以统一,两个君主分割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胶西王说:“很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还担心他不参与起事,于是亲自做使者,前往胶西国,当面与他结盟。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畔:同“叛”。】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胶西国的群臣中有人听说胶西王谋反,就进谏说:“尊奉一个皇帝,是最大的乐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如果事情成功,两个君主又要争权夺利,祸患就开始形成了。诸侯的土地还不到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且反叛会让太后忧虑,这不是好的策略。”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邀约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许下了出兵的诺言,然而又说:“当年城阳景王讲道义,讨伐吕氏家族有功,不参加这次起兵,事情成功以后和他分享战果就行了。”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畔约:违背约定。】。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诸侯刚刚受到削减封地的处罚,感到震惊和恐慌,大多数人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诏书下达时,吴王就率先起兵,胶西王在正月丙午日杀死朝廷任命的当地二千石以下的官吏,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这样做了,于是领兵向西进发。齐王后来反悔了,服毒自杀,违背约定。济北王的城墙毁坏还没修好,他的郎中令劫持看守着他,不能发兵。胶西王为首领,与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共同围攻临菑。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联络起兵事宜。
七国发兵的时候,吴王集结了国内的全部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六十二岁了,亲自担任将领。小儿子年仅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有年纪上与我一样,下与我儿子一样的人,都要出征。”征发了二十多万人。向南出使闽越、东越,东越也派兵跟着反叛。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僇辱:侮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佗:通“它”,其它。】封赐皆倍军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孝景帝三年(前154年)正月甲子日,吴王率先在广陵起兵。向西渡过淮水,顺势与楚国军队会合。派使者给诸侯送信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长沙王的儿子:请指教我!因为朝廷里有奸臣,对天下没有功德,却侵夺诸侯的封地,派官吏弹劾拘捕审讯惩处诸侯,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君主的礼仪对待刘氏宗亲,离弃先帝的功臣,提拔任用奸佞之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陛下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实情。我打算发兵消灭奸臣,恭敬地聆听各位的指教。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达到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稀少,精兵也能准备五十万。我与南越交好已有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分派他的士兵来追随我,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我虽然不算贤能,但是希望亲自跟随各位大王。东越与长沙国相连,他们可协助长沙王子平定长沙国以北的地区,然后向西进攻蜀地、汉中。派人转告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位大王,和我一同向西进发;齐地的各位大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一部分进军临晋关,一部分和我在雒阳会师;燕王、赵王本来和胡人的君主有盟约,燕王向北平定代郡、云中郡,统率胡人进入萧关,攻打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告慰高祖庙。希望各位大王努力。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有的已经积极准备了十多年,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经很久了,我没有体察各位大王的心意,不敢听从。现在各位大王如果能保存和延续即将灭亡的国家,扶助弱小,讨伐强暴,来安定刘氏宗室,这是国家所希望的结果。我国虽然贫穷,但是我节省衣食用度,积蓄金钱,整顿武装,囤积粮草,夜以继日地工作,已经三十多年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今天,希望各位大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够杀死、俘获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一万户;杀死、俘获普通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杀死、俘获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杀死、俘获二千石级别官员的,赏赐黄金一千斤,封邑一千户;杀死、俘获一千石级别官员的,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都封为列侯。对方带着军队或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一万人,城邑有一万户,功劳与斩获大将军相同;士兵有五千人,城邑有五千户,功劳与斩获普通将军相同;士兵有三千人,城邑有三千户,功劳与斩获副将相同;士兵有一千人,城邑有一千户,功劳与斩获二千石级别的官员相同;对方来降的小官吏都根据职位不同授予封爵和赏金。其他的封赏都比汉朝军法规定的多一倍。那些以前有封爵采邑的,赏赐只会更多,不会照旧。希望各位大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下令,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在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非要到吴国来取,各位大王日夜享用也不能穷尽。有应当赏赐的就告诉我,我就前去送给他。恭敬地把这些话转告给各位。”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笇军食:筹集军队和军粮。】,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适过:责罚,谴责。】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孰计:仔细谋划。】之。”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错衣朝衣斩东市。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七国叛乱的文书被天子获知,天子于是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名将军,前去进攻吴、楚叛军;派曲周侯郦寄进攻赵军;将军栾布进攻齐军;大将军窦婴屯驻于荥阳,监视齐、赵叛军的动向。
吴、楚等国叛乱的文书为人所知后,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出发,窦婴也没有行动,而是向皇上提起了原来吴国的国相袁盎。袁盎当时闲居在家中,景帝下诏征召他入宫进见。皇上正和晁错商议筹集军队和军粮的问题,皇上问袁盎说:“你曾经担任吴国的国相,了解吴国大臣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等国叛乱,您认为该怎么办呢?”袁盎回答说:“不用过于担心,现在就能打败他们了。”皇上说:“吴王依靠铜矿山来铸钱,煮海水来制盐,引诱天下的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起事。像这样,他的计谋不周全,怎么会发动呢?为什么说他没有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海盐的利益是客观事实,哪里能得到豪杰而且还去引诱他们呢!如果真让吴国得到豪杰,也将会辅佐吴王施行仁义,就不会谋反了。吴王所引诱的都是无赖子弟,以及亡命天涯、私自铸钱的奸猾之人,所以相互勾结起来造反。”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很好。”皇上问道:“怎样采取措施来应对呢?”袁盎回答说:“希望屏退左右侍从。”皇上屏退了别人,只有晃错还在。袁盎说:“我所说的话,大臣也不可以知道。”于是屏退晁错。晁错急忙避开到东厢,心中十分怨恨。皇上最后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楚两国互通书信,说‘高帝分封刘姓子弟为诸侯王并且都有各自的领地,现在奸臣晁错擅自责罚诸侯,削夺他们的封地’。所以用造反的名义,向西进兵共同诛杀晁错,恢复原来的封地就会收兵。现在的计策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行,恢复他们以前被削夺的封地,那么军队不用交战就全都撤回去了。”于是皇上沉默了很久,说:“只是真实的情况怎样呢,我不会因为爱惜一个人而抗拒天下的。”袁盎说:“我虽愚蠢,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建议了,希望皇上仔细谋划这件事。”于是任命袁盎为太常,吴王弟弟的儿子德侯刘通为宗正。袁盎准备行装上路。十多天后,皇上派中尉去召见晁错,骗他乘车经过东市。晃错身穿上朝的服装被斩杀于东市。然后派袁盎以供奉宗庙的名义,宗正刘通以辅助亲戚的名义,按照袁盎的计策出使通报吴王。到了吴国,吴、楚等国的军队已经开始进攻梁国的阵地了。宗正因为是亲戚的缘故,率先进见吴王,告诉吴王让他下拜接受诏书。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也知道他想要劝说自己,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做了东帝,还要向谁下拜呢?”不肯接见袁盎,并把他扣留在军营里,打算强迫他做将军。袁盎不同意,吴王就派人把他看管起来,将要杀掉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步行逃走,跑到梁国的军营里,就回朝廷报告去了。
条侯将乘六乘传【六乘传: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兵荥阳。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饷道【饷道:运粮的信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饷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擅兵:掌握兵权。】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条侯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与各路军队在荥阳会合。到了雒阳,见到剧孟,他高兴地说:“七国叛乱,我乘坐驿站的马车到这里,自己没想到能够安全抵达。还以为反叛的诸侯已经得到了剧孟,剧孟现在没有举动。我据守荥阳,东边没有值得担忧的了。”到了淮阳,他询问父亲绛侯周勃以前的门客邓都尉说:“采取什么计策呢?”门客说:“吴国军队的装备十分精良,难以与他们争胜。楚国的军队作风轻浮,不能打持久战。我现在为将军谋划,不如带领军队向东北进发,在昌邑修壁垒,把梁国交给吴国攻打,吴国一定会尽出精锐部队进攻。将军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派装备轻便的军队断绝淮水与泗水的交汇处,堵塞吴军运送粮饷的信道。他们吴、梁两国相互消耗而粮食用完,就用粮饷有保障而实力强大的军队去制服疲惫到极点的敌人,击败吴国就是必然的了。”条侯说:“很好。”听取了他的计策,就修筑坚固的壁垒驻守于昌邑以南,派装备轻便的军队断绝吴军运粮的信道。
吴王刚发兵时,吴国大臣田禄伯担任大将军。田禄伯说:“军队集结在一起而向西进发,没有别的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是很难借此取得成功的。我希望带领五万人,走另一条路沿着长江、淮水逆流而上,联合淮南、长沙两国的力量,进入武关,与大王会师,这也是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线。”吴王太子进谏说:“父王以造反为名义,这些军队很难委托给别人,委托给别人也将会反叛父王,怎么办呢?况且掌握了兵权而自作主张,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利害关系,是不可能预先知道的,这样做只能白白损伤自己罢了。”吴王就没有批准田禄伯的请求。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利险:在险恶的地形作战。】;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阻:凭借,依仗。】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侯、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酤酒:买酒。此处指喜欢喝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愿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传舍:客馆,古代供行人休息住宿的地方。】,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度:估量。】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吴国年轻的将领桓将军劝吴王说:“吴国军队以步兵为主,步兵适宜在险恶的地形作战;朝廷的军队以车骑兵为主,车骑兵适宜在平坦的地形作战。希望大王所经过的城邑一时不能攻下,就径直放弃进攻而离去,尽快向西占据雒阳的兵器库,夺取敖仓的粮食,凭借山河的险要来号令诸侯,即使不进入函谷关,天下自然就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城邑之下围攻,朝廷军队的车骑兵来了,冲进梁、楚两国的郊野,大事就失败了。”吴王询问各位老将,老将说:“这个少年推进冲锋的计策还算可以了,然而他哪里知道长远的考虑呢!”于是吴王就没有采纳桓将军的建议。
吴王专断地集中统领他的军队,还没有渡过淮水,众宾客都得以担任将军、校尉、军吏、司马等职,只有周丘没有得到任用。周丘,是下邳人,流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而品行不端,吴王刘濞看不起他,没有任用他。周丘进见吴王,劝吴王说:“我因为没有才能,没能在军队里担任职务。我不敢谋求带兵的权力,希望得到大王的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会借此报效大王。”吴王于是给了他符节。周丘得到符节,连夜乘车进入下邳。下邳人当时听说吴王反叛了,都在坚守城池。周丘到了客馆,召来县令。县令走进房门,他就让随从找个罪名斩杀了县令。于是召集与他兄弟关系好的豪强官吏说:“吴国造反的军队即将来到,到这里后,屠杀下邳人用不了一顿饭的工夫。现在先投降的,家室一定可以保全,有才能的人就能封侯了。”这些人出去后相互转告,下邳人全都投降了。周丘一夜得到了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于是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等到了城阳,军队人数达到十多万,击破城阳中尉的军队。他听到吴王战败逃跑了,自己估计没有人能跟他一起成就功业,就率领军队回到下邳。还没到达,就因为背后生毒疮而死了。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表:表彰。】功德,创建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丘冢:坟墓。】,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卤:抄掠。】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要:通“腰”。】斩。”
二月中旬,吴王的军队已经被击破,战败逃跑了,于是天子下诏书给前线的将军说:“听说行善的人,上天就会用幸福来回报他;作恶的人,上天就会用灾祸来回报他。高祖刘邦亲自表彰立功建德的人,册封诸侯,赵幽王、齐悼惠王死后封爵中断,孝文皇帝怜惜他们并施以恩惠,册封幽王的儿子刘遂、悼惠王的儿子刘卬等人,让他们奉祀各自先王的宗庙,作为朝廷的藩邦属国,恩德可以与天地相提并论,光明可以与日月相映成辉。吴王刘濞背弃恩德违反道义,引诱接纳天下流亡的有罪之人,铸钱扰乱天下的币制,谎称有病不来朝见天子二十多年,有关部门多次请求对刘濞治罪,孝文皇帝原谅了他,想让他能改过自新。现在竟然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结盟一同叛乱,犯下违背道义的罪行,起兵来危害国家,残杀大臣和朝廷使者,强迫挟持广大民众,摧残杀害无辜之人,烧毁民众的住屋,挖掘他们的坟墓,行为非常暴虐。现在刘卬等人又再次犯下违逆道义的罪行,烧毁宗庙,抄掠天子的器物,我对此十分痛心。我穿着未染色的衣服避离正殿,各位将军要勉励战士们与叛军作战。与叛军作战的人,深入敌阵多杀敌人就有功劳,捉到相当于三百石以上级别的敌人都要杀掉,不要安置在别的地方。胆敢有议论诏书和不服从诏书的,都要处以腰斩之刑。”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恶:诽谤。】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奔条侯壁,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啖:吃,这里比喻利诱。】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楚王戊军败,自杀。
最开始,吴王渡过淮水,就和楚王向西进攻打败了驻守棘壁的朝廷军队,乘胜继续前进,锋芒十分锐利。梁孝王感到害怕,派六个将军进攻吴军,吴军又打败了梁国的两个将军,士兵都逃回梁国。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请求救援,条侯不答应。又派使者到皇上面前诽谤条侯,皇上派人命令条侯救援梁王,条侯又坚持见机行事的原则不去增援。梁王派韩安国和为组织楚王谋反而死的楚相张尚之弟张羽担任将军,才得以勉强打败吴国的军队。吴军想要向西进攻,梁国的城池防守严密,使吴军不敢向西进发,就跑到条侯军队驻守的地区,两军在下邑相遇。吴军想要开战,条侯坚守壁垒,不肯出战。吴军的粮食吃完了,士兵感到饥饿,多次前来挑战,就趁着夜色偷袭条侯的军营,惊扰东南方向。条侯派人防备西北方向,果然吴军从西北方向进犯。吴军惨败,士兵有很多人饿死了,于是都投降或逃散了。于是吴王就和他部下精壮之士几千人连夜逃走,渡过长江跑到丹徒,据守东越。东越军队大约有一万多人,于是吴王就派人收集逃兵。汉朝派人用金钱诱惑收买东越,东越就欺骗吴王,吴王出去慰劳军队,就派人用矛戟刺死了吴王,装着他的头,驾车向朝廷报告。吴王的儿子刘子华、刘子驹逃到闽越。吴王抛弃他的部队而逃走,吴军也就溃散了,纷纷投降太尉、梁王的军队。楚王刘戊的军队战败,他就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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