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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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罢。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为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上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至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醇谨【醇谨:淳厚谨慎。】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罪,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万石君的小儿子石庆担任太仆,有一次为皇上驾车出行,皇上问他驾车的有几匹马,石庆用马鞭挨个数完以后,举起手说:“一共有六匹马。”在石奋的儿子当中,石庆算是最随便的了,然而他还是这样认真。后来他担任齐国丞相,整个齐国的人民都仰慕他的家风,因此不用发布政令齐国便得到很好的治理,于是人们为他修建了石相祠。
元狩元年(前122年),汉武帝设立太子,从群臣中选拔能够给太子当老师的人,石庆因此从沛郡太守调任太子太傅,七年之后升任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前112年)秋天,丞相赵周犯罪,被免职。皇上发布制书诏告御史说:“先帝十分尊重万石君,他的子孙颇有孝行,因此让御史大夫石庆担任丞相一职,封为牧丘侯。”当时,朝廷正派遣军队向南征讨南越和东越,向东攻打朝鲜,向北驱逐匈奴,向西讨伐大宛,国内事务繁多。天子巡视全国,修复上古时期的神庙,到名山祭祀天地,推行礼乐。国家用度不足,桑弘羊等人便开辟财源为国家谋取钱财,王温舒等人则推行严苛的法律,儿宽等人推崇文才学术官至九卿,他们交替当权,政务不由丞相决定,丞相只是一味地忠厚谨慎罢了。石庆担任丞相九年,在此期间没有发表可以匡正时弊的言论。他曾打算请求惩治皇上的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的罪行,可是他不但没有让他们服法,反而使自己因此获罪,后来动用金钱才得以赎罪。
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名数:户籍,户口。】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适:通“谪”,谪罚。】之。上以为丞相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丞相惭不任职,乃上书曰:“庆幸得待罪丞相,罢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库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斧质:也称“斧锧”,古代一种腰斩的刑具。】,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天子曰:“仓廪既空,民贫流亡,而君欲请徙之,摇荡不安,动危之,而辞位,君欲安归难乎?”以书让【让:责备。】庆,庆甚惭,遂复视事。
庆文深审谨,然无他大略,为百姓言。后三岁余,太初二年中,丞相庆卒,谥为恬侯。庆中子德,庆爱用之,上以德为嗣,代侯。后为太常,坐法当死,赎免为庶人。庆方为丞相,诸子孙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益衰矣。
元封四年(前107年),关东地区有两百万流民,没有户籍的人数达到四十万,公卿大臣商议此事想请求皇上将这些流民迁到边疆,作为对他们的处罚。皇上认为,丞相石庆年老谨慎,是不可能参加这种讨论的,于是便赐丞相回家休假,然后就追查御史大夫以下议论并奏请此事的人。丞相因为自己不能胜任而感到惭愧,于是上书说:“我有幸担任丞相,但是我愚钝无能,不能辅助天子治理国家,致使城郊仓库空虚,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我有这样的罪过,按律应当被杀,可是皇上不忍惩治我。我愿意归还丞相和侯爵的印信,乞求让我告老还乡,给贤能的人才让路。”皇上说:“现在粮仓已经空了,百姓贫苦不堪,流离失所,而你想请求我下令迁移他们,现在国家已经动荡不安了,动荡就会带来危机,而你现在想要辞去相位,你打算要把这危难推给谁呢?”皇上用诏书责备石庆,石庆羞愧难当,于是重新处理政事。
石庆心思细密、处事小心谨慎,但是没有什么别的大谋略,也没有替平民百姓说过什么话。此后过了三年多,在太初二年(前103年),丞相石庆去世,谥号为恬侯。石庆的二儿子石德,石庆生前非常喜爱、器重他,皇上就让石德继承石庆的侯爵之位。后来石德当上了太常,因为犯法理应处死,以金钱赎罪免除死刑,降为平民。当初石庆担任丞相的时候,他的子孙做官陆续做到二千石级别的有十三人。等到石庆去世以后,他们逐渐因为犯罪而被免职,孝敬、谨慎的家风也更加衰败了。
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时,属【属:通“嘱”,嘱咐。】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及文帝崩,景帝立,岁余不噍呵【噍呵:呵斥,训斥。】绾,绾日以谨力。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参乘乎?”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对曰:“死罪,实病!”上赐之剑。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上曰:“剑,人之所施【施:佩戴。】易,独至今乎?”绾曰:“具在。”上使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有功,常让他将。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间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三岁,以军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绾为建陵侯。
建陵侯卫绾,是代郡大陵人。卫绾起初凭借高超的车技而当上了郎官,侍奉汉文帝,由于连续立功而获得升迁,当上了中郎将,他除了忠厚谨慎之外没有其他才能。孝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把皇上身边的人召来饮酒,而卫绾以生病为由没有来。文帝临终之际,嘱咐景帝说:“卫绾品行端正,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他。”等到文帝去世,景帝即位,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责备卫绾,卫绾则一天比一天谨慎勤勉。
有一次景帝去上林苑,命令中郎将卫绾陪同乘车,回来时景帝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与我同乘一辆车吗?”卫绾说:“我从一名车兵有幸能够凭借连续立功而升至中郎将,不知道为什么。”景帝问道:“我过去做太子的时候召你来,而你却不肯来,这是为什么?”卫绾答道:“微臣死罪,我当时的确生病了!”皇上赐给他一柄宝剑。卫绾说:“先帝在世时曾赐给我六把宝剑,我实在不敢再奉诏命接受陛下赐给我的剑了。”皇上说:“剑,是人们的喜欢之物,可以用来佩戴交易,难道那些剑一直留到现在吗?”卫绾说:“那些剑都在。”皇上就让他取来那六柄宝剑,宝剑还插在剑鞘中,从来没有使用过。郎官如果有过错,卫绾常常替人承担罪责,而不与其他中郎将争执;有了功劳,他也常常让给别人。皇上认为他廉洁端正,忠厚而没有杂念,于是任命他为河间王太傅。吴楚反叛之时,皇上任命卫绾为将军,他统领河间的军队攻打吴楚叛军有功,因而被任命为中尉。三年以后,卫绾立下军功,在孝景帝前元六年(前151年)被封为建陵侯。
其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上以为绾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久之,迁为御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朝奏事如职所奏。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其后绾卒,子信代。坐酎金【酎金:诸侯为天子祭祀上帝宗庙而交给朝廷的贡金。】失侯。
第二年,皇上废掉太子刘荣,又杀死太子的舅父等人。皇上觉得卫绾忠厚,不忍心惩罚他,就让他休假回家,而派郅都逮捕并惩治栗家的人。事情办完以后,皇上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并征召卫绾,让他担任太子太傅。过了很久,卫绾升任御史大夫。五年以后,他接替桃侯刘舍担任丞相,在朝堂上奏请事情只是按照职责归属来办事。然而他从一开始做官一直到当上丞相,始终没有什么建树。天子认为他为人敦厚,可以辅佐少主,因此十分尊重和宠信他,给他的赏赐也很多。
卫绾担任丞相三年以后,景帝去世,武帝即位。在建元年间,由于当初景帝患病时各官署的囚犯有很多都是无辜受罪的,丞相因此被认为不称职,最后被罢官。后来卫绾去世,他的儿子卫信继承了爵位。后来,卫信由于助祭献金不符合规定而失去了侯爵之位。
塞侯直不疑者,南阳人也。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同舍郎金去,已而金主觉,妄意【妄意:没有根据地猜测。】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而告归者来而归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惭,以此称为长者。文帝称举【称举:提拔。】,稍迁至太中大夫。朝廷见,人或毁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独无奈其善盗嫂何也!”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兵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修吴楚时功,乃封不疑为塞侯。武帝建元年中,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称,称为长者。不疑卒,子相如代。孙望,坐酎金失侯。
塞侯直不疑,是南阳人。他做郎官,侍奉汉文帝。他的室友请假回家,误拿走了同房郎官的黄金,不久黄金的主人发现,就没有根据地猜测是直不疑偷了自己的黄金,直不疑道了歉,承认是自己所为,于是买来黄金偿还他。那个请假回家的人回来以后归还了黄金,这时先前丢失黄金的那位郎官十分惭愧,因此称赞直不疑是一个忠厚的人。文帝提拔人才,直不疑逐渐升至太中大夫。有一次上朝拜见皇上,有人诽谤他说:“直不疑外表很美,可是唯独没有办法处置他喜欢和嫂子私通的事!”直不疑听了以后说道:“我根本就没有哥哥。”说完以后最终也不再为自己辩白。
苏轼:“史公微巧之论,后世莫晓。夫以德报怨,行之美者;孔子不与,以其不情也。直不疑买金偿亡,不辩盗嫂,亦士之高矣;然非人情。其所以蒙垢受诬,非不求名也,求名之至者也。”
吴楚七国反叛朝廷的时候,直不疑以二千石官员的身份率领军队前去攻打叛军。景帝后元元年(前143年),他被任命为御史大夫。皇上奖赏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就封直不疑为塞侯。汉武帝建元年间,他与丞相卫绾都因为过失而被免职。
直不疑学习《老子》的思想。他到每个地方做官,一切都按照旧章程处理,唯恐别人知道他做官的事迹。他不喜欢为自己树立名声,被人们称为有德行的人。直不疑去世以后,他的儿子直相如继承了爵位。到了他的孙子直望继承祖业的时候,由于助祭献金不符合规定而失去了侯爵。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以医见。景帝为太子时,拜为舍人,积功稍迁,孝文帝时至太中大夫。景帝初即位,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阴重不泄:沉默少语,不轻易泄露他人的事情。】,常衣敝补衣溺袴【袴:同“裤”。】,期为不絜【絜:同“洁”,干净。】清,以是得幸。景帝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至景帝崩,仁尚为郎中令,终无所言。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
武帝立,以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矣。
郎中令周文,名叫仁,他的祖先原本是任城人。周仁凭借医术进见皇上。当初景帝做太子时,任命他做舍人,后来由于积累功劳而逐渐升迁,在孝文帝时期当上了太中大夫。景帝刚刚即位,就任命他为郎中令。
周仁为人沉默少语而不轻易泄露他人的事情,经常穿着缀有补丁的旧衣服和能够吸附尿液的内裤,还经常故意使自己不干净,使嫔妃不愿接近从而得到了景帝的宠信。景帝进入寝宫,和后宫的嫔妃暗地里嬉戏,周仁常在一旁。等到景帝去世,周仁还是担任郎中令,始终没有发表具有建设性的言论。皇上经常向他询问别人的情况,周仁总是回答:“还是皇上自己去考察他吧。”不过,他也没有诋毁过别人。正是因为如此,景帝曾两次亲自到他家里。周仁的家迁到了阳陵。皇上赏给他很多财物,可是他经常推辞,不敢接受。至于诸侯和百官给他的贿赂和馈赠,他始终都没有接受过。
武帝即位以后,认为周仁是先帝时期的老臣,因而非常尊重他。于是周仁便因病免职,以二千石的俸禄告老回家,他的子孙全都当上了大官。
御史大夫张叔者,名欧,安丘侯说之庶子也。孝文时以治刑名言事太子。然欧虽治刑名家,其人长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四年,韩安国免,诏拜欧为御史大夫。自欧为吏,未尝言案人,专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对而封之。其爱人如此。
老病笃,请免。于是天子亦策罢【策罢:下诏书令其辞职。】,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于阳陵。子孙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张叔,名叫欧,是安丘侯张说的庶子。孝文帝在位时他凭借研究法家的刑名之学而侍奉太子。虽然张欧喜欢研究刑名之学,但他为人忠厚。景帝在位时,对他十分尊重,他因此常常位列九卿。到了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年),韩安国被免去官职,皇上下诏任命张欧为御史大夫。张欧自从步入仕途开始,从来不说惩治有错之人,而是一心一意地用诚实忠厚的态度做官。他的属下认为他是一个忠厚的人,也不敢过分欺骗他。皇上将需要审理的案子交给他,有的可以退回重审,就把它退回;如果不能退还,是因为不得已,他就流着眼泪亲自看着把文书封好。他爱护别人的情形如此。
张欧年老而病重,因此请求免职。于是天子特别颁布诏令,准许他离职,并按照上大夫的俸禄让他回家养老。张欧的家安置在阳陵。他的子孙都当上了大官。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其万石、建陵、张叔之谓邪?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塞侯微巧【微巧:隐约地投机取巧。】,而周文处谄,君子讥之,为其近于佞也。然斯可谓笃行君子矣!
太史公说:孔子曾经说“君子说话要谨慎而行动要积极”,这说的大概就是万石君、建陵侯、张叔等人吧?所以他们做事并不峻急却能成功,方法并不苛刻却能使社会安定。塞侯直不疑隐约地投机取巧,而周文则陷于阿谀,君子之所以讥笑他们,是因为他们接近于奸巧谄媚。但他们也称得上是行为敦厚的君子了!
卷一百四 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也。叔喜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所。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陈豨反代,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箕踞:双脚张开,膝盖微曲地坐着,形状像箕,是轻慢傲视对方的姿态。】骂之。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公等奈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卒私相与谋弑上。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髡钳:剃掉头发,以铁圈束颈。】,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言田叔等十余人。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叔为汉中守十余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田叔,是赵国陉城人。他的祖先,是齐国田氏的后裔。田叔喜好剑术,曾经在乐巨公那里学习黄老之学。田叔为人严厉、清廉、自重,喜欢与那些德高望重的人交游。赵国人将他推荐给赵国丞相赵午,赵午就去赵王张敖那里夸赞他,于是赵王就任命田叔为郎中。田叔任职数年,做事严厉正直,清廉公正,赵王认为他很贤良,但是还没来得及提拔他。
正赶上陈豨在代地造反,汉七年(前200年),高祖率军前去征讨他,途经赵国,赵王张敖亲自端着托盘为高祖进献食物,礼节非常恭敬,可是高祖却双脚张开、膝盖微曲地坐着骂他。当时,赵国丞相赵午等几十个人都很气愤,对赵王说:“大王侍奉皇上的礼节已经相当周到了,如今皇上这样对待您,我们请求反叛朝廷。”赵王咬破自己的手指,出了血,说道:“我的父亲失去了国家,如果没有陛下,我们的尸体已经生出蛆虫。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于是贯高等人说道:“大王是个有德行的人,他不肯背叛天子的恩德。”于是私下里相互谋划杀害皇上。恰好这件事被发觉了,朝廷便下诏逮捕赵王以及群臣中图谋造反的人。于是赵午等人全都自杀,只有贯高投案被捕。当时朝廷下诏说:“赵国如果有胆敢跟随赵王的人,就罪及三族。”只有孟舒、田叔等十多人身穿赤褐色的囚衣,剃掉头发,以铁圈束颈,说自己是赵王张敖的奴仆,于是跟随赵王到了京城长安。贯高图谋造反一事弄清楚以后,赵王张敖才得以出狱,被废黜为宣平侯,于是他向皇上进言称赞田叔等十几个人。皇上全部召见了他们,与他们谈话,认为汉朝大臣之中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们,皇上很高兴,将他们全部任命为郡守或诸侯的丞相。其中,田叔被任命为汉中郡守,在任十多年,适逢吕后去世,吕氏宗族作乱,朝中大臣将他们诛杀,拥立孝文帝为天子。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余年矣,虏曾一入,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出言:下令出战。】,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召:起用。】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景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
孝文帝即位以后,把田叔召来问道:“您知道天下谁才是忠厚而有德行的长者吗?”田叔答道:“我怎么知道呢!”皇上说:“您,就是忠厚而有德行的长者,您应该知道的。”田叔连忙叩头说:“原云中郡守孟舒,才是忠厚而有德行的长者。”当时,匈奴军队大举进入长城以南抢劫,云中郡的情况尤为严重,孟舒因此被免职。皇上说:“先帝命孟舒担任云中郡守已经十几年了,匈奴人曾经入侵一次,孟舒没能坚守,结果无缘无故地使几百名士兵战死。忠厚而有德行的长者原来就是要杀人的吗?您为什么要说孟舒是忠厚的长者呢?”田叔叩头答道:“这正是孟舒成为忠厚长者的原因所在。当初贯高等人图谋造反,皇上已经颁布了诏书,说得非常明白,赵国如果有胆敢跟随赵王的人,将罪及三族。而孟舒依然自己剃掉头发,以铁圈束颈,跟着赵王到他所去的地方,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效命,难道当时他知道自己日后会成为云中郡守吗!汉朝与楚国对抗,士兵已经非常疲乏了。匈奴的冒顿单于刚刚将北方夷族征服,就来汉朝边境作乱,孟舒深知士兵们疲劳困苦,因此不忍心下令出战,将士们却争着登上城池,与敌人拼死较量,就像儿子为父亲、弟弟为哥哥打仗一样,因此有几百人战死疆场。难道说孟舒是有意驱使他们与敌人作战的吗!这恰恰是孟舒成为忠厚长者的原因所在。”于是皇上说:“真是贤德啊,孟舒!”随后便重新任命孟舒担任云中郡守。
几年以后,田叔由于犯法而失去官职。梁孝王派人杀死原来吴国的丞相袁盎,景帝便起用田叔,命他前往梁国查办此案,田叔将整个案件全部查清之后便回来汇报。景帝问:“梁王确实做过这件事吗?”田叔答道:“我该死!梁王确实做过这件事。”景帝又问:“那么他的罪证在什么地方?”田叔说:“皇上千万不要深究梁王的案子。”景帝问:“这是为什么?”田叔回答说:“如今,梁王倘若不被判处死刑,朝廷的法律就无法在天下继续推行;可如果判他死刑,那么太后就会吃饭不香甜,睡觉不安稳,这样一来,忧愁就落到陛下头上了。”景帝听了以后认为他非常贤明,于是任命他为鲁国丞相。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余人。田叔取其渠率【渠率:首领。渠,大。】二十人,各笞五十,余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中府钱:王宫仓库里的钱。】,使相偿之。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相毋与偿之。”于是王乃尽偿之。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田叔刚刚就任鲁国丞相,就有百姓一百多人主动找到他,状告鲁王夺取他们财物。田叔抓住为首的二十人,每人打五十大板,其他人都各打手心二十板,之后怒气冲冲地对他们说:“难道鲁王不是你们的君主吗?你们怎么敢擅自非议你们的君主呢!”鲁王听说以后,感到十分惭愧,于是分发王官仓库所藏的钱财,让丞相还给那些百姓。丞相说:“大王自己夺来的,却让丞相去还,这样一来就是大王做坏事而丞相做好事了。丞相不能参与偿还的事。”于是鲁王便尽数偿还给百姓。
鲁王很喜欢打猎,丞相常常跟随进入狩猎场,鲁王总是吩咐他到馆舍中休息,丞相走出来,时常坐在狩猎场外面露天的地方,等待鲁王出来。鲁王几次派人请他休息,可他始终都不去,还说:“我们的君王在狩猎场中被太阳暴晒,我为什么偏要到馆舍中休息呢!”鲁王因此不再过度地外出游猎。
过了几年,田叔在任上去世,鲁王以一百斤黄金作为祭礼,田叔的小儿子田仁却坚决不肯接受,说:“不要用这一百斤黄金毁坏先父的名声。”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数岁,为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其后使刺举【刺举:调查检举。】三河。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辅都尉。月余,上迁拜为司直。数岁,坐太子事。时左丞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陉城今在中山国。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田仁由于身体健壮而当上了卫将军的家臣,曾多次跟随他攻打匈奴。卫将军向皇上推举田仁,田仁便当上了郎中。几年以后,田仁担任二千石的丞相长史,后来失去了官位。此后,皇上派他调查检举河内、河东、河南三郡。皇上到东部巡视,田仁奏事总是辞正理直,皇上很是高兴,就让他担任京辅都尉。一个多月以后,皇上提升他为司直。几年以后,他因为太子刘据的案子而犯罪。当时,左丞相亲自领兵平乱,命令司直田仁负责关闭把守城门,结果田仁由于放走太子而获罪,被交给司法官处决。还有一种说法是田仁领兵到达长陵,长陵令车千秋向上级报告田仁叛变,田仁因此被灭族。现在陉城属于中山国的辖区。
太史公说:孔子曾经说过“在一个国家就必定要参与它的政事”,这说的就是田叔吧!他有道义而不忘记举荐贤能之人,彰显君主之美并以此来纠正君主的过错。田仁与我关系很好,我因此把田叔和田仁放在一起评论。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任安,荥阳人也。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武功,扶风西界小邑也,谷口蜀刬【刬:通“栈”。】道近山。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安留,代人为求盗【求盗:亭长手下的小吏名。下文“亭父”亦然。】亭父。后为亭长。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剧【剧:难。】易处,众人皆喜,曰:“无伤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明日复合会,会者数百人。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其后除为三老,举为亲民,出为三百石长,治民。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褚先生说:我在做侍郎时,听说田仁过去与任安关系很好。任安,是荥阳人。他从小便成了孤儿,生活十分贫困,为别人驾车来到长安,并留了下来,想要找一个小吏的工作,可是没有机会,于是便了解估算一些地方的著录户籍的情况。武功,是扶风西边的一个小县,山谷入口靠近山边的地方有通往蜀郡的栈道。任安认为武功只是一个小县,没有地方豪强,自己在这里容易出人头地,于是便留在那里,替别人做求盗、亭父。后来他当上了亭长。县里百姓都外出狩猎,任安经常帮助别人分配麋鹿、野鸡、兔子等猎物,把老人、孩子和壮丁安排到或难或易的地方,人们非常高兴,说:“没有关系,任少卿分配公平,有智谋。”第二天,大家再次聚会,有几百人参与。任少卿问道:“某某的儿子甲为什么没来呢?”大家都惊讶于他眼光的敏锐。此后,他就被任命为乡中的三老,被推举为亲民的官吏,出任三百石俸禄的官长,负责管理百姓。后来,由于皇上出巡时他没有办好陈设帷帐等用具的事务,被斥责并免去官职。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啮马。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监也!”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卫将军从此两人过平阳主,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于是任安做了卫将军的家臣,与田仁在一起,都是舍人,住在卫将军府中,二人心心相印,十分友爱。他们两个家里都很贫穷,没有钱财贿赂卫将军的管家,因此管家就让他们喂养爱咬人的烈马。两个人同床而卧,田仁偷偷地对任安说:“这个管家真是不了解人啊!”任安说:“卫将军尚且不了解人,更何况他的管家呢!”有一次,卫将军带着他们俩去拜访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府上的管家让他俩与骑奴在一张席子上吃饭,结果他俩拔出刀来将席子割断,与那些骑奴分开来坐。公主家的人都感到奇怪并且对他们十分厌恶,但是没有人敢大声呵斥。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富给:富裕。】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欲入奏之。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赵禹以次问之,十余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将奈之何?”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移德:迁怒。】于我者,何也?”将军不得已,上籍以闻。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田仁对曰:“提桴鼓【桴鼓:鼓槌与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任安对曰:“夫决嫌疑,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武帝大笑曰:“善。”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谷于河上。此两人立名天下。
后来皇上下诏招募选拔卫将军府上的家臣进宫做郎官,卫将军就挑选家臣中富裕的人,让他们准备鞍马、绛衣和用玉装饰的宝剑,并准备入宫上奏。正赶上贤能的太中大夫、少府赵禹前来拜见卫将军,卫将军就把自己准备推荐给皇上的家臣叫出来给赵禹看。赵禹依次向他们问话,可是这十多人里没一个熟悉政事并富有智谋的。赵禹便说:“我听人说,将军门下一定有可以担任将官的人。古书中说‘不了解一位君主,就要看他所使用的人;不了解一个人的儿子,就看他儿子所结交的朋友’。如今皇上下诏要将军举荐家臣,是想借此机会考察将军是否能够得到贤能之士和文武之才。现在您只挑选富家子弟向上推荐,他们又没有智谋,就好比是给木偶人套上锦绣衣服而已,您想拿他们怎么办呢?”于是,赵禹把卫将军府上的家臣一百多人全部召集在一起,逐个考问,结果发现了田仁和任安,说:“只有这两人可以推荐,其余的人没有一个可用的。”卫将军看到他们俩十分贫困,心中忿忿不平。赵禹走了以后,卫将军对他俩说:“你们两个各自去准备鞍马和新绛衣吧。”两人答道:“我们家里很穷,没有能力筹备这些东西。”卫将军生气地说:“现在你们两个自己很贫困,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愤愤不平地好像要迁怒于我,为什么呢?”卫将军没有办法,只好上书报告给皇上。后来皇上下诏书召见卫将军的家臣,他们两个就前去拜谒,诏书上问两人有怎样的才能与智谋,还要求他们互相品评高下。田仁说:“手持鼓槌与鼓站在军门,让部下甘愿拼死战斗,在这方面我不如任安。”任安则说:“决断嫌疑,判断是非,辨别下属官吏,使老百姓心中没有怨恨,在这方面我比不上田仁。”武帝大笑说:“很好。”于是命任安监护北军,命田仁到黄河边上监护边塞地区的屯田和谷物。这两人很快便名扬天下。
其后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以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三河太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是时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是时石氏九人为二千石,方盛贵。田仁数上书言之。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语言也,愿少卿无相诬污也。”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强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其后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父子之间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责丞相“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部守:率兵把守。】城门而开【开:放走,让路。】太子”。上书以闻,请捕系司直。司直下吏,诛死。
此后任命任安为益州刺史,任命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说:“全国各郡的太守当中有很多人使用奸邪的手段为自己谋取私利,三河地区尤为严重,微臣请求先监察三河地区。三河地区的太守全都仰仗朝廷中的显贵,与三公有亲属关系,因此无所畏惧,应当先肃正三河以警告天下的贪官污吏。”当时,河南、河内的太守都与御史大夫杜周有亲属关系,河东太守则是丞相石庆的子孙。此时石家共有九人担任二千石俸禄的官员,正值强盛、显贵之时。田仁屡次上书谈论这件事。杜周和石家便派人来向田仁道歉,对他说:“我们不敢说三道四,只是希望少卿不要随便诬陷我们。”田仁已经查办了三河的案子,三河太守全都交给司法官审判,均被处以死刑。田仁返回朝廷奏报此事,武帝很高兴,认为他有才能且不畏惧有权有势的人,于是任命他为丞相司直,他的声名从此威震天下。
后来发生了太子起兵之事,丞相亲自率领军队前去平乱,派司直田仁把守城门。司直认为太子刘据是武帝的骨肉至亲,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自己不想逼得太紧,于是就离开了城门到各个陵寝去,太子因此得以从城门逃走。当时武帝在甘泉宫,他派御史大夫暴胜之责问丞相“为什么放走太子”,丞相解释说“我派司直田仁率兵把守城门,是他放走了太子”。然后上书给皇上,请求批捕司直田仁。于是,司直被交到司法官那里受审,最后被处死。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合从:同“合纵”。】之,有两心。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祟:灾难。】。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后进者慎戒之。
当时任安身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刘据把车辆停在北军南门外,召见任安,并移交符节让他调动军队。任安下拜接受符节,然后进入军营,关起大门不再出来。武帝听说以后,认为任安是假意接受太子的符节,不附和太子谋反,但是这是为什么呢?任安曾经鞭打并辱骂在北军中主管钱财的小吏,小吏上书告发他,认为他接受了太子的符节,还说“我有幸得到您交给我的新鲜美差”。武帝看到这份奏书,说道:“任安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官吏,他看到太子起兵,想坐在一旁看谁胜谁负,看到谁胜利了就与之联合,有二心。任安曾经犯下多条死罪,我常常饶他不死,可如今他竟然内怀欺诈,有不忠之心。”于是把任安交给司法官治罪,最后处以死刑。
月圆之后就会亏缺,事物兴盛到极点就会走向衰败,这是天地间的常理。只知道进取而不知道后退,长久居于富贵,就会逐渐积累祸患从而引发灾难。因此范蠡才离开越国,坚决推辞而不接受高官厚禄,他的美名由此传到后世,历经万年也不被人遗忘,常人怎么能比得上呢!后来者一定要警惕这一点。
目录
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卷一百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卷一百七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卷一百八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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