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怀王(校对)第881部分在线阅读
熊槐面无表情的看了太子横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接着,熊槐将目光转向公子彘:“子彘,到中间来。”
公子彘闻言,立即从席上起身,然后走到大殿中间站立。
此时,熊槐看着公子彘道:“子彘,你的文章为父也看了,你以李克论相的观点以及管子论人的角度,论说孟尝君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相邦,甚至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大贤,而是一个欺世盗名之人。
那寡人问你,孟尝君以礼贤下士闻名天下多年,天下如魏子、骈子等大贤多有归之。当年孟尝君当任魏相时,贤能之士纷纷聚集于魏,魏国以强。后孟尝君当任齐相,贤能之士有聚集于齐,齐国以胜。
使其居一地,则贤者聚,国家以强,如此人物,都不算贤良之士,那你以为什么人才算贤吗?”
公子彘听到自己父王质疑,面上不显丝毫急迫,微微一拱手,面色从容的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应道:“父王说孟尝君礼贤下士,这的确是这样,父王说天下贤士多有归之,这也是真的。
可是,孟尝君在齐魏两国为相多年,贤能之士纷纷聚集在他身边,而他却从未向齐王魏王推荐这些贤良之士。
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一般人以及有一些才能的人,全都被他揽为门客。真正的大贤,他又厚币待之,与之为友,却从不推荐给君王。
而他推荐给齐王魏王的人,却全都与他交好的两国门第显赫的宗亲贵族,并贬斥那些与他不合的宗亲贵族。
如此,若是孟尝君不能识人,这就是他有眼无珠,虚有其名,若是孟尝君能识别大贤,而不推荐给君王,这就是他作为臣子不忠。
一个要么虚有其名,要么不忠君王的人,怎么配得上贤良之士的美名。”
熊槐闻言,快速的瞥了一眼在一侧旁听的公子旺财,点头道:“子彘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如果孟尝君真是这样,那为何天下人都在传说他的美名呢。”
公子彘闻言,张了张嘴巴,然后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兄旺财,接着便闭口不言。
熊槐见状,不悦道:“在为父面前,在你两位兄长面前,你难道还用害怕说错吗?即便你说错了,也没关系,为父以及你两位兄长会指正你的。
有了错误,而旁人能及时指正,这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公子旺财一听,立即拱手道:“父王教训的是,非吾而当者,当贺!”
说罢,公子旺财转头看向公子彘道:“彘,你尽管说便是,说得对,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公子彘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拱手道:“父王,儿臣曾听说,齐相邹忌上书齐王云: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孟尝君门客数以千计,与他交好的大贤为数众多,受其恩惠的宗室贵族不在少数。由此观之,其美名传于天下,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联姻燕国
公子彘说到这,又接着道:“然道德之人察其事,智能之士观其行,从来不会被其美名所迷惑。”
公子彘越说越流畅道:“其任相也,道德智贤之人不进,才能勇毅之士不荐,这就是其不忠于君王。
其为相也,不曾献一策利其国,亦不曾施一策以利其民,这就是其不忠于国。
其为相也,享受国家丰厚的待遇,但他却拿着国家赐予的俸禄地位官职,专为自己结交贤士,收纳门客,为自己扬名,而丝毫不提国家。这就是损国以利己,损公以费私。
其为相也,见危而俱,弃君逃亡,这就是他胆小无勇没担当。
有此四点,就足以说明孟尝君田文乃是国之贼,即便是将其灭族也不过分,又怎能算得上贤士国士。
而那齐王地,任用孟尝君这样的人为相多年,这就是他识人不明。若是他知道孟尝君的为人,却不能将他罢黜,这就是他无能。
哼,不明无能之君,自然就是昏君。”
公子彘说到这,喘了一口气,又飞快的道:“况且,孟尝君其为君也,盘剥薛地百姓甚重,以至于众多百姓破产逃亡。可即便是如此,他依然还没有满足,以至于自己放贷于百姓,以求重利。
贪鄙如此,是为君何其不仁也。
是以,儿臣以为,日后,即便是孟尝君身死国灭,这也是咎由自取。”
说完,公子彘顿了顿,然后拱手道:“还请父王,太子,还有兄长指正。”
熊槐闻言注视公子彘良久,他从公子彘的话语中感受到了灵秀之气,还有锐气、勇气、意气。
目光犀利,透过层层表象,看清事情的本质。仗义执言,排斥恶行,这些都是优点。
但,这其中也有两个的地方,他说错了。
其一,关于齐王地,他想的太简单了。作为一个君王,真是不是想干啥就干啥的。这是最致命的,也是他最想当然的。
而为所欲为,也是作为君王最大的忌讳。
其二,公子彘不知道的是,礼贤下士并且能同时聚集大贤,能人,策士,勇士,普通人,乃至愚人,这是多么难得的优点。
他年纪小,所以不知道,当年燕王职为了招贤纳士,不仅用了千金买骨,还修建了黄金台,礼贤下士的名声已经名传天下。
可燕王职即便做到了这个程度,然后响应燕王的大贤,依旧寥寥无几。
如此坚持数年,情况才稍稍有些好转,才有屈庸孟卯等智能勇士前往。也就是这几年,才有真正的国士级别的大贤去燕国。
所以说,孟尝君举贤得人这一项优点,就是难得的品质,而且恰恰与极为自负的齐王地形成互补。
公子彘更加不知道的是,为了尽快离间齐王地与孟尝君的关系,不仅楚国付出多大的努力
甚至,据熊槐所知,燕赵两国在其中还出力不少。
即便三国同时出力,这是还是恰巧碰上田甲之乱,再加上田文自己作,才彻底让他们君臣反目。
否则,有孟尝君在齐国帮助齐王地笼络人心,齐国可能会虚弱,但绝不会衰败。
想到这,熊槐又想起自己来,二十年前,他对孟尝君这种人也是深恶痛绝的,但是,随着他的见识日渐成熟乃至老练,他的许多想法也变了。
如果他二十年前就明白臣之有即君之有,臣之得即君之得的道理,那楚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嫉恶如仇,这是人的高贵品质,也是官员的高贵品质,但这不是君相,更不是君王应该有的品质。
当年管仲说鲍叔牙不可为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发扬臣子的长处,规避臣子的短处,这才是君王要做的。
不过,虽然公子彘的观点,有极大的缺陷,但熊槐依然十分高兴。
洞察于人,这就是明君所必需品质,毕竟,只有识人才能用人。
而公子彘的缺陷,并不是他本身的缺陷,而是因为年纪太小,这才充满着勇气与锐气。等将来,他看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把身上的刺往自己体内收缩起来。
而嫉恶如仇虽然不是君王该有的,但君王也先必须是人,而后才是君王。
而且,扬善惩恶,这也是君王最应该做的。
善恶不分,这才是君王大忌。
想着,熊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于是,熊槐在公子彘紧张的目光中,突然哈哈一笑:“好好好,子彘能对齐王君臣有如此清晰的,可见左徒的教导是用心了的,而子彘也是用心求学了的。”
说着,熊槐见公子彘脸上的紧张尽去,转而露出笑脸,又忽的脸色一正:“不过,子彘你的看法,还有所不足。”
公子彘一听,立即拱手道:“请父王指正。”
熊槐想了想,若是有可能,不能让公子彘学自己,做一个阴险狠辣的暴君。
于是,熊槐舍弃了法与术两种方法,而从大道入手。
“左徒精通道儒法三家学说,不知子彘你可曾听说苟变食人鸡子的故事。”
公子彘一怔,立即想起苟变的事迹。
苟变乃两百年前的卫国大将,曾因为收税的时候白吃了人家两个鸡蛋,就被卫侯以为他人品有问题,是以弃之不用。最后,卫国因为国中无大将可用,而国土接连沦丧,卫侯也因此被人诟病。
想着,公子彘顿时皱眉道:“父王是说,对于人才不能过多苛求,可是……这……”
公子彘对孟尝君这种人,还是难以忍受。
此时,熊槐笑道:“野外有树,其正则为梁,其曲则为轮,其美则为景,其废则为柴。
乡野木匠做工,并不会因为树木有一半腐烂就弃之不用,而是削去腐烂的部位,然后用其完好的部分。各地农夫种田,并不会因为田地中有一半的地不长粮食,而舍弃一整块田地。
所以说,工匠也好,农夫也罢,贵族官员乃至王侯将相,都是如此,做事做人,用其长而舍其短。
唯有如此,才能人尽其用,物尽其用。
人力物力尽其所用,而国家却不强大的,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说着,熊槐见公子彘露出若是所思之色,继续道:“就好比孟尝君这样人,一个合格的君王,绝不会弃之不用。而是会安排他一个合适地方,并用道义来匡正他,用礼法引导他,用言论来勉励他,用律法来防止他。
如此,道义礼法并行,有邪心的人不敢为恶,有小聪明的人不敢取巧。这样,制止邪恶,弘扬正义,人人都展现自己善良的一面,正气就会充斥人间。
只要天地正气压制邪气,那么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童叟无欺,甚至人行千里而不见诈,女行万里而不见欺。
这样,大同世界,便会现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