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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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仿佛都毁灭了。我站在漫天倾泻的火焰下,心里却如此畅快,再无半点牵挂。
  阴阳二无就如同那喧嚣欢腾的岩浆,一重又一重,沿着我的奇经八脉滚滚喷薄,直灌泥丸宫,蹦发出从未有过的惊人力量。
  “‘大象无形,大音有希’。此刀之所以叫‘无形’,‘以刀为人,气为锋,万物为绝招’。师法自然,因时随势,故能无招无决,无迹可寻!”康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惊雷似的在耳边回荡。气浪滚滚,环绕着我急速飞旋,岩浆,烈火,巨石,火弹……重装而来,又被无形气波掀卷抛旋重重摇荡在我周围,与我戚戚感应,相激相生。
  那感觉如此美妙,我的身体仿佛充盈膨胀,寸寸爆炸,仿佛与天地同化,变成了这姹紫嫣红的长空,变成了这烈火喷薄的大地,变成了这四炸飞舞的两望崖……
  烛龙站在变幻不定的霞光里,孩童的脸映的通红,转眸四顾,怒火在眼睛里熊熊燃烧,哈哈大笑:“小子,你以为你这样就能与我同归于尽?嘿嘿,你体内的真气都是吃了我的丹药得来的,现在就全部还给我吧!”
  双掌交错,冲爆起一轮巨大的漩涡气浪。我呼吸一窒,拔地而起,被那漩涡一寸寸吸去。
  而我所期待的,正是这一刻。
  他狂猛无比的玄水气旋,再加上峡谷里喷薄肆虐的滔天火浪,一里一外,一冷一热,就如同那巨大水火海窍,将我卷在其中,将我玄窍内的阴阳二无瞬间激燃到了似将爆炸的顶点……
  气血仿佛全都涌上了我的头顶,憋得我青筋暴起暴起。这情景再熟悉不过,在不周山下,冷暖之水里,我已不知苦练了几千遍。
  “以人为刀,气为锋,万物为招决!”
  我哑声大吼,猛地合手飞旋,“噗噗”连声,周身喷涌出道道气芒,拖曳着四周那滚滚飞旋的狂飙,轰然炸涌,就像彗星划空,长虹贯日,朝着他双掌中央怒撞而去!
  “轰”的一声,我的耳朵几乎被震聋了,头痛欲裂,周身如炸,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仰天冲起百余丈高。
  从眼缝里望去,漫天火光绚丽耀眼,他也如断线风筝般飘摇翻飞,一直冲过了对面那崩塌不止的崖顶。
  我终于使出了无形刀。
  “随时随境,天人合一,以炁为锋,无招无诀”。
  这一“刀”刺出,大象无形,内外交感,他所承接的不止是我毕身之力,更是周遭的狂飙、崩石,以及两望崖里喷薄而出的消天烈火。
  但我终究还是小瞧了烛龙。
  换作别人,早已炸散如灰飞,他居然还能踉跄爬起身,摇摇晃晃地瞪着我,闪掠过惊愕、骇异、愤怒、恐惧等种种情绪,然后又纵声狂笑起来:“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臭小子,你真的学会了三天子心法?”
  他全身光芒闪耀,泛化出刺目的蛇鳞,片刻间,便又疾速膨胀,化作了大得无以形容的巨蛇,一圈圈盘满了整片夜空。
  岩浆喷薄,火弹乱舞,将他的蛇身映染成妖艳的紫红,那双竖长的双眼似闭非闭,投射出凶狞怨毒的碧光,乎亮乎暗。
  狂笑声中,他忽然倒卷而起,朝着我猛冲而下!巨大的人脸顷刻逼至,将峡谷两侧的山峦撞得土崩瓦解,乱世炸舞。
  我呼吸一窒,被那血盆巨口里怒卷而出的腥风吹得拔地飞起,猛地贴在石壁上。仿佛被山岳倾轧,憋涨得几欲寸寸碎裂,别说再感应天地之势,施展“无形刀”,就连指尖也无法动弹。
  就在我以为将死之际,空中传来“呀呀”的叫声,我看见那群食火鸟疾速飞来,幻鸣盘旋,争相吞食着破空划舞的道道火焰。
  我看见一道淡红的人影穿过绛紫暗红的夜空,穿过滚浪腾舞的烟云,穿过霞火,穿过峡谷,穿过这崩塌毁灭的一切,尖啸着冲撞在烛龙巨大的蛇身上。
  轰鸣狂震,一团又一团镶着金边的暗紫气浪层叠爆炸,怒放出一道又一道艳红的火箭,然后喷涌成万千霞光,纵横万里,照红了整个世界。
  烛龙蛇身陡然扭曲,转过头,发出愤怒而痛楚的咆哮。
  我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胸前一空,巨力骤消,沿着石壁滑落在地。
  火山弹无声地缤纷飞扬,就像是夏夜里欢腾的烟火,映照着滚滚黑云,映照着漫天赤霞,也映照着她飞扬卷舞的赤红衣裳。
  那一刹那,我看见她苍白的面容,淡绿的双眸,看见她凝视着我,泪水充盈,夹杂着惊讶、狂喜、痛楚、迷惘……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看见她的泪珠划过突然变红的脸颊,来不及滑落,便瞬间蒸腾消散。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旱魃。
第十二章
心药
  若干年以后的一个春末的下午,当我看见那个少女坐在长草摇曳的山顶,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白云,我忽然想起了初见旱魃的那一夜,她怔怔地坐在两忘崖上,凝视着漫天的霞火。
  那时我太年轻,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抬头看云时,心比云更寂寞。
  相柳对我说,就在那一夜,她喜欢上了我。
  旱魃杀死烛龙的时候,相柳与巫氐正被着罗沄和瑶雩,朝着紫云湖的方向御风飞掠。相柳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总晃动着“天之涯”的洞隙中,我掐住她的肩膀,凶神恶煞的样子。
  她说从小到大从没一个男人敢对她如此。当我的十指掐入她肩窝的伤口的那一刻,她全身酥软,痛彻心骨,想要瘫倒在我怀里,变作一条蛇。她说其实从那时起,就知道要么杀了我,要么爱上我。再没其他选择。
  那天夜里,山岭崩塌,轰鸣震耳,整个世界仿佛即将毁灭。她不顾一切地转过身,背着瑶雩,朝两忘崖飞奔。
  她看见旱魃流星似得撞在烛龙身上,烈焰炸舞,那巨大的蛇身瞬间卷缩,悲鸣着轰然塌落。
  气浪滚滚,排山倒海地朝她掀涌,天地赤红如烧。
  当她重新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了。夜空一半湛蓝一半子红,灰黑的烟云凝结不散。
  峡谷像被盘古的巨斧削过,堆满了乱石,炽红的熔岩仿佛艳丽的溪水,在巨石间徐徐流动。
  旱魃就坐在压顶,仰着头神情恍惚。而我躺在她的身侧,一动不动。
  她想要上前看我是否还活着,旱魃突然转过头,朝她尖声怒啸,红衣飘卷,就像火凤凰似的朝她冲来。
  就在那时,我从地上跃起,挡在她的身前。
  她说因为这一刻,她爱上了我,并决定一直爱到沧海桑田。
  她说这些话时,是六十年后的一个黄昏。那时她眼波迷离,嘴角微笑,胸口插着一支羿神箭,很快就要死了。
  我抱着她渐渐冷却的身子,呼吸如堵,怎么也无法告诉她,那一夜我挡在她身前,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保护与她相隔几尺的瑶雩。
  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也一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包括我自己。只不过每个人都需要一些谎言来慰藉。
  比如烛龙想方设法烧炼本真丹,比如罗沄告诉我她和昌意的往事,比如那一夜,旱魃看着我,却低声呼唤我父亲的名字。
  我依然记得旱魃抚摸我的脸时颤抖的指尖,记得她凝视我的凄楚哀婉的眼神,记得她永远也无法流出的泪水,记得她仰望云霞是蹙着的眉,记得她喂我的红豆那酸甜苦涩的滋味……
  关于她与我父亲,偶来我听说过多种故事,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但我知道他之所以给这座山起名叫“两忘”,是因为纵然她已经疯了,有些事却永远无法忘记。
  所以当我挡在相柳面前,被她的气浪撞飞出山崖时,她眼中的眼神才会那么惊愕而伤心欲绝。
  她紧紧抱着头,冲天而起,发出凄厉狂乱的尖啸,周身火光狂舞,天地尽红,与东边天际的晨曦交相辉映。
  我躺在乱石堆里,想起瑶雩,想起罗沄,想要起身寻找,经脉却一阵剧痛,让我无法动弹。
  隐隐约约听见山前山后,有人在叫:“八郡主!八郡主!”“炎帝陛下!”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我心里一凛,右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湿软滑腻的手,将我的嘴轻轻掩住。接着我听闻相柳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别出声,他们很快就要走了,你经脉断了大半,不是这些南蛮的对手。”
  相隔咫尺,她紧紧地贴着我的身子,却一眼也不瞧我,连接红晕,神情有些奇怪。
  周围三三两两匍匐着许多烧焦的尸体,十几个火族的飞骑盘旋掠过,没有发现藏在洞隙里的我们,又继续朝东飞去。
  有人在崖下大叫:“陛下!陛下在这里!”欢呼四起,许多人骑鸟冲下山去。我听见烈炎没死,恼怒,失望中又仿佛有些如释重负。
  这时,东方霓霞翻涌,金光四射,万里山峦都被镀上了道道红边,在晨晖照耀下,峡谷内更是断石兀立,满目疮痍。
  那些人很快又簇拥着烈炎,骑鸟冲上蓝天。
  其中一个少年低声笑道:“烈伯伯,可惜我来的晚了,没来得及分一杯烛老妖的蛇羹,他就被熔岩化了个干净。”少年怀里软绵绵地躺了一个昏迷的少女,正是瑶雩。
  我惊怒交迸,挣扎着想要起身追去,却被相柳紧紧抱住。
  她说:“放心,我早在你妹妹头发上抹了‘青蚨香’,不管他被带到哪里,一定都能找着。”
  霞光映染在那个少年的笑脸上,神采飞扬,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力。
  如果那一刻我知道他就是昌意,又或者如果那一夜,相柳背回两忘崖的,不是瑶雩,而是罗沄,往后的许多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但人生中没有如果。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和期冀擦肩而过。
  比如昌意带走瑶雩时,罗沄就在三十里外的夷山,那里遍地沙石,骄阳似火。比如相柳背着我来带夷山脚下时,罗沄已不知去向,巫氐却蜷身窝在河边,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她眼中满是怨毒与愤怒,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们,是延维那老妖怪和百里春秋追踪到这,打伤了她,抢走罗沄。
  延维对“三天子心法”垂涎已久,罗沄体内又有他所创的“蛇神蛊”,等他最终相信罗沄不知道“轩辕星图”的下落时,她早已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我又急又怒,心中突然涌起的一阵如绞的剧痛让我卷成一团,不住的颤抖。手背、脖子、脸上浮现出点点猩红。
  相柳吃了一惊,以为是我体内毒火发作,巫氐却嘶哑着嗓子大笑起来,问我是不是吃了两忘崖上的红豆。
  她说这种红豆叫相思果,由情花、月宫桂、泪红豆……九种奇花异树嫁接而成。长在南疆沼中,被旱魃移植到了两忘崖上。每三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花开之时,绚烂如火海,异香传达百里之外。
  果实酸甜苦涩,五味齐全,成熟后能挂枝十年而不落。传说只要有情人各吞食半枚相思果,从此以后,就算天南地北,阴阳相隔,也能铭记不忘。
  但如果是失恋或单恋之人,吃了这红豆,想到心上人,则心痛如绞,被体内情火活活烧死。即便侥幸存活,每年八月桂花开时,也必定重新受此折磨,至死方休。
  相柳越听越急,问她是否有药可解。
  巫氐此时像是回光返照,脸色转好,气息也顺畅了许多,冷笑道:“丫头,难道你真的喜欢上这小子了?嘿嘿,他喜欢的是那小妖女,你救活了他,又有什么用?”
  相柳“呸”了一声:“谁说我喜欢他了?罗沄已被延维抓走,他倘若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三天子心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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