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校对)第3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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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便送走,安置到严道县邛邮去,请皇太后赐其汤沐浴一千户奉养之!”
  ……
  夏侯胜先前再度被霍光驱逐,回了齐鲁,暂时抓不到,但昌邑国相安乐托了任弘的福,早已在邸狱里关了许久,吃了好几个月牢饭。
  安乐见有人来提他,还以为是天子要放自己出去,欢天喜地,最后却被抓到了东市,一个大汉唾沫喷在斧钺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而昌邑群臣二十余人已身首异处。
  安乐顿时面色煞白,他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在那大呼:“陛下救臣!”
  却无济于事,终成斧下之鬼,因为长安戒严,未能去成白鹿原的夏丁卯亲自来到东市,旁观了行刑,当安乐人头落地时,他拊掌笑得弯了腰。
  而同一天,刘贺也和他庞大的后宫、儿女们一起,哭哭啼啼地乘着车,在任胜亲自“护送”下,踏上了去往蜀郡的路。
  得知自己只是被废,而不会遭诛杀时,刘贺是欢天喜地的,早知如此,还摔什么玉玺啊,躺平被废不好么?真是吓死人了。
  但当他发现车队是去往南方,而不是熟悉的东方时,刘贺却又面露惊骇。
  “吾等这是要去哪?”
  “蜀郡,严道邛邮。”
  “严道?邛邮?那是什么地方?”
  反正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刘贺又犯愁起来。
  他来长安做皇帝时风风光光,乘七传乘,策马扬鞭,驰逐意气,群臣在灞上相迎,奉上天子车驾。
  可离开时却失魂落魄,只乘诸侯车马,亲信尽死,去往未知之地,不知前途如何,更无一人愿意触霉头来相送。
  被关在密闭车中的刘贺不知道,还真有一位曾数次上书劝谏他勿要沉迷酒色游猎的大臣,站在长安南门外,穿着一身常服,朝刘贺的车驾遥遥作揖。
  典属国丞赵终根站在一旁,心惊不已:“苏公已不为大将军所爱,废帝之事故意不让二府召苏公询问,如今废帝出京,群臣避之不及,苏公这是何苦呢?”
  苏武朝向终南山路远去的车马三拜稽首,起身道:
  “君有过而臣不能规正,君有过错,做臣子的难道就没有责任么?毕竟主臣一场,我那一天未能入未央说出这句话,今日他离开,总得来送一送。”
  若刘贺知道苏武来送自己,不知是否会欣慰,严道再差也是汉地,也没有北海条件艰苦啊。
  他们一直走到天快黑时才停车,刘贺被允许下来方便,昔日天子如今犹如囚犯,去哪都有人盯着,他才十八九岁,这种日子可能持续几十年才能到头。
  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方便是丢人的,刘贺却只能忍受,背对他们,看向北方。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说来也奇,他一走,长安城上空积累多日的阴云,此刻终于化为暴雨如注,浇灌在三辅土地上。天空上闪电雷鸣阵阵,如同龙蛇般游走,让长安看上去极其可怖,仿佛传说中的九幽黄泉。
  “也好,也好,能离开这地方就好。”
  刘贺打了个哆嗦,如此安慰自己,这两个多月的皇帝生活,就像一场梦,如今终于醒了,却一点都不感动。
  他擦着眼泪,哭泣道:“长安,真是太可怕了!”
  
第346章
太难了
  虽然经历了一场摔玺闹剧,但刘贺好歹是送走了,可群臣又要面对一个尴尬的局面:未央宫又空了!
  “今年不顺啊,是不是年号取茬了?真如烨烨震电,不宁不令,‘元霆’绝不是什么祥瑞,而是灾异啊。”已经有人在如此低声嘀咕了,经历了大汉前所未闻的废帝后,群臣仍心悸不已。
  目前大汉又皇太后上官氏临朝称制,玉玺等都交给她保管,小太后自然是大将军的提线木偶。但这只是临时应急,霍光再专权,也不敢学伊尹,来一出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那就真说不清了,吕后再厉害,也得挑两个小皇帝装点门面呢。
  新帝必须快些确定,尽管大将军心中已有定数,却仍假惺惺地坐于庭中,召丞相以下一一进去谈话,让他们提出人选。
  杨敞这厮太没担当,连玉玺都敢躲,又被废帝之事吓到,此刻已开始打摆子,告病回家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御史大夫蔡义也说不出名堂来,张安世则小心翼翼,说唯大将军之命是从,不太敢直接提出他期望的那人。
  九卿亦多是如此,原因无他,经历了孝昭和废帝刘贺后,群臣都意识到,做大将军的皇帝,实在是太难了!
  这位置已经不再是香饽饽,反成了烧红的烤架,谁知大将军会不会上瘾再废一位?到时候举荐者岂不是要一起受难。
  直到光禄大夫丙吉入内,才有了明确的提议。
  “大将军,人选其实只剩一个了。”
  这点其余人也明白,可他们都不敢说,唯独丙吉这老实人直接提。
  丙吉拜道:“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义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义废之,天下莫不服焉。”
  “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皆在将军之一举。诸侯宗室或血缘疏远,或暴戾无行。唯独孝武皇帝遗诏所养曾孙名病已,下吏昔日在郡邸狱中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今随军北上,在朔方为粮吏,愿将军详大议,先使入侍。”
  “皇曾孙么?”霍光却沉吟不言,丙吉知道霍光的顾虑。
  “大将军莫非在担忧巫蛊之事?”
  对啊,巫蛊,这是噩梦,是大汉头顶萦绕的阴影,也是霍光对是否立刘病已,最后一点顾虑。
  霍光不会给巫蛊翻案,也不许其他人翻,那涉及到给孝武皇帝定性,甚至威胁到数十年来变法制、击匈奴的正确与否,威胁到霍光现在仍在坚持的国策,他和兄长梦寐以求欲实现的愿景。
  这正是那群关东儒生做梦都想推翻的,他们极尽努力,想要将孝武“缓兵之计“的轮台诏,说成是罪己诏。如此霍光延续其征伐开拓之策,就是彻头彻尾的犯错。
  谁会傻到掘自己的根呢?
  “巫蛊已经被孝武皇帝定案了,何来翻案之说?”丙吉却如此一口咬定。
  “巫蛊事多不信,孝武皇帝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灭全家。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这些都是事实不假,但身为孝武近臣的霍光,最清楚其中内涵。
  他那时候避巫蛊之嫌,辞去职务躲在家里,毕竟姓霍,多少有点瓜葛啊,小心沉寂了一段时间。幸好他霍子孟平日为人低调,更没有糊涂到卷进去,孝武知他与卫太子无往来,故一直留着霍光。
  熬过了对卫太子的清算,熬到了孝武皇帝改变心意,听车千秋之劝,开始对巫蛊里上蹿下跳的那批人动手,霍光才被重新重用——车千秋也不蠢啊,正是他告发了放走卫太子的田仁,得到提拔,却又反过来为卫太子喊冤,老双面人了。
  可惜马上就要绝后了,霍光已决定诛杀其子,出塞八百里而还的虎牙将军田顺!
  而孝武也手段狠辣,先依靠江充、苏文,以及马通、马何罗等贰师系的将领列侯,扑灭卫太子作乱。利用他们,对卫太子一系赶尽杀绝。然后再反过来将其定罪,统统干掉。
  妙啊,真是妙,这就是孝武的作风,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与其懊恼后悔,还不如顺便为孝昭继位扫清障碍。
  和霍光如今打算对田延年、张安世做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至于思子宫,真是是孝武皇帝真情流露?
  霍光在孝武身边三十年,只见过一次这位皇帝的脆弱,那就是李夫人死的时候。
  而思子之事,按照孝武薄恩寡仁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利用父亲原谅儿子的假温情,用来掩饰为父不父,为君不君而逼使太子作乱的尴尬行径:
  你看,父亲是受小人奸佞蒙蔽,儿子也是受小人怂恿,父子皆无错,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啊。
  既然父子皆无错,那错的,当然就只是臣下了。
  对孝武皇帝而言,他宽恕、思念的是一个死人,也只能是死人。至于仍能造成威胁的活人,依然要继续穷追猛打!
  所以一边思子宫已建,一边卫太子党羽继续定罪杀戮,连年不决,要么远迁敦煌,要么关在郡邸狱里,皇曾孙也从襁褓中关到后元年间呢。
  要谈思子之情么?让你孙子坐四年牢那种。
  这一切,霍光都看在眼里,也直到临死前,孝武皇帝才忽然宣布要大赦,将郡邸狱里受巫蛊牵连的人放出来,下遗诏养皇曾孙于掖庭。
  那一刻,才是他真正的“思子”和产生了一丝懊悔吧,而以霍光辅政,除了看出霍光能当大任,尽心辅佐孝昭外,甚至还有一点让他保全那小曾孙的意思。
  “少卿。”霍光抬起头,明知故问:“听说当年孝武皇帝遣使者入郡邸狱,不论轻重,数千人皆杀之,也是你拦住了内谒者令郭穰?‘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而孝武皇帝’,正是这句话让孝武收回了诏令,大赦天下,皇曾孙由此得出啊。”
  那会丙吉还没做大将军长史,垂首道:“只是尽职而已,下吏还曾寻找乳母养育皇曾孙,让医者救治他,只是此事下吏从未敢告知他人,今日一一白于大将军!”
  “你是皇曾孙的恩人。”霍光是知道的,但二人从来没捅破这层纱,也欣慰丙吉能说实话。
  丙吉道:“不敢,此事只告于大将军,只在此室中说起,出去之后吉定缄口不言,更不会让皇曾孙知晓。”
  “其实世人都清楚,当年默许狱吏救治皇曾孙,为丙吉撑腰拦住使者郭穰,说服孝武皇帝大赦,下遗诏让皇曾孙入宗室籍,又将张贺调到掖庭抚养皇曾孙,长大成人后许其到尚冠里居住的人,是大将军啊!”
  霍光笑而不言,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是否是霍光习惯性“两手准备”的一环呢?
  而丙吉掷出了最后一席话:“只要皇曾孙能明白这点,定会对大将军感激不尽。他与废帝不同,其外家许氏,不过是掖庭老宦,无奸佞小人在其侧。识大体,愿意为国赶赴前线。又知恩图报,孤身入朝,必感大将军厚举,更不会糊涂到为巫蛊翻案!”
  “君恩臣虽死必报,臣岂敢对君有恩呢?”
  霍光一挥手,只让丙吉退下,只感慨地对他道:“少卿啊,老夫最欣赏你的一点,便是你总是对我说实话,不自作聪明,这一点,极好!”
  ……
  “大将军还是欲召皇曾孙入侍?”
  等田延年这废帝急先锋监斩完安乐等昌邑旧人后,霍光才召他入内商议。
  “无人比他更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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