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校对)第2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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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辛庆忌听到两个令居县募兵的对话,当时便气得不行,这群令居人讲条件时一个比一个厉害,打起仗来却各怀心思。
  当然,这是在任弘说“当年万里觅封侯”的话鼓舞士气之前。
  在任弘那一番鼓动后,士气全然不同了,眼下西安侯和五百骑一起下到了冰面上,走到了最前列,虽然被亲卫团团护着,但那面赤黄旗昭示着他的位置。
  方才那“七三分”和“八五分”两位募兵,也都主动站到了前排,嘴里嗷嗷叫着,似是用上了十分的劲,眼睛里只剩下前方的羌人,早就忘了留点力气自保。
  这种小规模冲突里,士气往往比策略更有效,羌人作战最喜欢的就是触突,是优秀的突骑,今日任弘便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韩敢当做了前锋,引领众人前行,疾驰中是没法发号施令的,众人只按照任弘事先说好的,干脆放弃了将军队展开,而是收束成锥子状,盯好自己的亭长、里长和邻居,驾驭马匹前行。
  在冰面上加速,对护羌校尉府的两百扈骑来说不难,他们在令居时便在乌亭逆水的冰面上练习过。来到浩门才装备此物的募骑就差一点,虽然抓掌能让马在冰面上站稳奔跑,但仅这一里地的距离,便有数十人因为滑倒摔倒而掉队。
  辛庆忌戴着笨重的铁胄,丝绸裹头外的冰冷甲片保护着头部,只露出了口鼻眼睛,速度快起来后,第一感觉就是冷,冷到流涕。
  辛庆忌身上是最好的鱼鳞襦甲,西安侯的装备和他差不多,算是“重骑兵”了。
  其余人则差一点,多是罩了一层皮甲,手里兵刃或长或短,跑了一里地后阵型全无。
  幸好羌人比他们更加无序,乱糟糟地挤在冰面上。一些羌人在中豪小豪带领下,上马跌跌撞撞朝他们迎了过来。
  但没钉马蹄铁和抓掌的羌马,在冰面上作战确实是太勉强了,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辛庆忌控制着马,堪堪越过一匹惊慌的羌马,这群人的无畏为后面的羌人赢得了一点时间,箭矢和石头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这些骑士的勇气和技术,只有不多的倒霉蛋中招落马,其余人则憋着一股劲,紧随任弘的赤黄旗,杀入羌人之中,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任弘坐下的萝卜也披上了一层马铠,被游熊猫和数十骑穿着重甲的亲卫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们和手中的矛组成了任弘的剑尖,随他臂使而挥动。乌孙人乌布则带弓骑兵游走在左右两翼,赤黄旗得以安然无恙,劈开一群又一群羌人阻碍,坚定地向前突进。
  先锋大将韩敢当则连人带坐骑撞进人堆里,被一群羌兵团团围住,一刀砍断了数根矛,还削了一个羌人的头皮。虽然坐骑最终支撑不住倒下了,但韩敢当本就是步卒出身,毫发无伤地起身,一身铁扎重甲无视羌人,手擎盾刀,疯狂攻击。
  辛庆忌也乘着羌人混乱之际冲了进去,战场瞬间缩小到坐骑周围几尺。
  他是第一次上战场,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寒风将脑袋吹木了,平日练习的技巧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下意识地挥动手里的环首刀,让锋利的刀刃收割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羌人性命。
  周遭混乱而无序,辛庆忌也没感到害怕,只是鼻孔里的涕一点点流出来,粘在唇上贼难受,辛庆忌每挥一次刀,就得猛地吸一下,坐骑的速度慢了下来,危险接踵而至。
  坐下的马儿忽然遭受重击,以山崩之势轰然倒地,辛庆忌则跳开脱身。在坚硬的冰面上一个翻滚起身才发现,是一个高大的羌人豪帅,头戴以羊角装饰的皮盔,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从侧面一矛刺翻了自己的马。
  那羌人扔了矛,捡起地上不知谁遗落的一把卜字戟,大步流星朝心庆忌冲来,嘴里报着自己的名:“我,煎巩羌大豪,煎当之子,煎良!”
  “西部都尉之子,辛庆忌!”
  辛庆忌没摸到盾牌,勉强举起环首刀抵挡,挨下了第一记猛击,只觉得手一阵发麻。他虽然从小习武,但毕竟才十五岁,身子没完全张开,可那羌人战士却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下又一下朝辛庆忌猛刺,最后将他的环首刀击飞了出去!
  辛庆忌狼狈地寻找着武器,那羌人又一戟刺过来,堪堪避开后,在他头盔上拉出可怕的金属摩擦,而辛庆忌也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一下刺进了他的胸膛里。
  却被厚厚的皮革挡了力道,只扎进去几寸。
  “不好!”
  辛庆忌来不及追悔,仰面摔倒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武器了,只眼睁睁看着这羌人豪帅高高举起了戟,就要扎死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铁胄从不远处扔了过来,正中煎良脑袋,砸得他七荤八素。还不等他重新起身,一个高大的甲士已几步过来,将刀送进了煎良的后背,贯穿皮革,肌肤和肺腑。
  煎良软软瘫倒在冰面上,鲜血将冰面染成了殷红,他泛白的眼睛看向云端,不知羌人崇拜的几波尔勒神,是否在上面注视着这一切。
  韩敢当砍下了煎良的脑袋拴在腰上,这起码是个中豪,价值二十万呢!也不要铁胄了,只将煎良的羊角盔戴到自己头上,大小正合适,又走过来,虎口迸裂出血的手伸向有些呆愣的辛庆忌,将他拉了起来。
  不止用铁胄杀人,还曾用屁股杀人的韩敢当有些嫌弃辛庆忌:“你这小都尉还不错,敢与吾等一起冲阵,不过武艺还差些,人也呆,混战起来就别计较刀啊剑啊,铁胄也能当武器,咦,你怎么流涕了,吓哭了?”
  韩敢当哈哈大笑起来,辛庆忌则羞愧不已,他一擦已经进嘴的鼻涕,解释道:
  “是风,是风吹的,我没哭,也不害怕!”
  他很担心西安侯看到这一幕,对了,西安侯何在?
  左顾右盼之下,辛庆忌发现,在方才的战斗里,他们已经完全撕开了煎巩羌的队伍,至少造成了数百人的死伤,尸体横七竖八倒在灰白的冰面上,让冰河变成了粉红色。
  而任弘的旗帜,更是彻底击穿了羌人,抵达对面的河岸。
  任弘的刀刃还是白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不让任何敌人靠近,而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羌兵,则是被萝卜抬脚踢断了肋骨。
  靠着众人护卫,任弘这才有机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看已达到了目的,便让人向周围大呼:
  “勿要恋战,跟着旗帜走!”
  两里外的先零羌,也在朝这边赶来——他们放弃了坐骑,步行而来。
  己方亦有一些伤亡,马匹更是折了不少,早一分抽身就是大胜,迟一点就要陷入苦战了。
  任弘看着驰援的敌人,唤着杀昏头的手下,关注的是整个战场,他将自己当做棋子激发士气,也是下棋人,必须一心两用才行。
  但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却有一个人,无视了周遭一切,只死死盯着任弘!
  ……
  
第245章
河湟之虎
  醍醐阿达一直以为,自己过去几次失败,都是计策的原因,可今日他却眼睁睁看着,两千余煎巩羌,被五百汉人硬生生击穿!
  他瞥见仓促上马的羌人被冲得七零八落,看到那些朝汉骑射箭抛石的羌兵被长矛刺穿了身子。在骑兵的冲击下,羌人们渐渐大乱,各自为战,渐渐中豪小豪们抱头鼠窜,跑得到处都是。
  最后注意到一个杀得兴起,太过深入的汉人募兵。
  醍醐阿达在他只顾着与羌人交刃时,从背后开弓一箭射死了他,又飞奔过去,骑上了那汉兵的骍花马。
  此马性烈,连跳带撅,却未能将从小生在马上的醍醐阿达甩下来,被他双腿紧紧夹着马腹,用自己娴熟的经验,很快就安抚了。
  醍醐阿达方才看了良久,已猜出汉人能在冰面上驰骋冲击的原因,多半是因为马匹四蹄上的铁块,还有铁块下凸起的小尖刺。
  奢侈,真是太奢侈了,在匈奴,一斤铁能换五头羊!在西羌也差不多是这个价,而汉人竟然用来安在马蹄上,这让醍醐阿达感到恐惧。
  如醍醐阿达所料,抢了马后,果然能在冰河上小跑,他能够抵达的距离便大了数倍。他游走在纷乱的战场上,无视了煎良的战死,刀光剑影,人喊马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统统不在意。
  眼睛只盯着那面将羌人击穿后,打算调过头再冲一次的赤黄汉帜。
  护羌校尉任弘,就在旗下。
  这是醍醐阿达第六次与任弘对上了。
  在楼兰时,他怂了。
  在铁门时,他退了。
  在龟兹时,他叫任弘逃了。
  在轮台时,是他自己逃了。
  在渠犁时,醍醐阿达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从始至终,醍醐阿达却连自己的敌人一面都没见到过。
  更可悲的是,对方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醍醐阿达这个人。
  在河湟又一次遇上,这或许是长生天给他的机会。
  这一次,他定要做出反击。
  醍醐阿达小心地游走在战场边缘,避开乱跑的羌人和追杀他们的汉兵,他看着任弘调转马头,看着他带着身旁的扈从再度催马加速,打算对负隅顽抗的羌人再度冲击,彻底击垮他们。
  以混乱做掩护,醍醐阿达一点点靠近了战场的中心,走向那面旗帜,这种混战里,交战范围只在马匹数尺之内,不会有人注意到数百步外一个杂兵在悄然靠近。
  在马蹄踏入百步范围内时,醍醐阿达眼睛眯了起来,亲吻了一下箭矢,将其搭上弓弦。
  护羌校尉又带着他的战团完成了一次冲锋,煎巩羌的中豪小豪抱头鼠窜,他在召集手下从战场抽身,眼睛没有看向这边。
  而那个在龟兹差点射杀醍醐阿达的神射手赵汉儿,似乎不在任弘身旁……
  这一次,任弘作为万众瞩目的将帅,需要让士卒看到自己一马当先,也再没法让人冒充了吧。
  醍醐阿达如此想着,继续靠近,六十步,五十步,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是几个乌孙人,不能再往前了。
  他立刻停了马,猛地拉开弓,用尽了全力,大拇指扣弦,瞄准了旗下那白袍校尉,心无旁骛,周遭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他三岁玩小弓,五岁射狐兔,练箭四十年,似乎只为了今天!
  从沙漠到高原,这只狡猾的狐狸,终于被逮到了。
  醍醐阿达松开手,弓弦猛地弹回,将箭矢送出,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一切都凝滞住了。
  唯独飞矢如追星,它飞速旋转着前进,从惊怒之下瞄准醍醐阿达的乌布面前掠过。
  穿过忐忑朝任弘走去的辛庆忌身侧。
  跨越了五十步距离,游熊猫和亲卫们始终举着的盾也没能挡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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