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705部分在线阅读
“将军,艾伦慕明说,他们的女王没有税收,只有抵御海盗和打仗时象征着收些船税,各个领主收的都是实物税,还有些奇怪的税,房屋、窗户、仆人、马车,甚至化妆扑粉、纸牌之类的东西,大致收一成。”
应明的艾兰王国家丁说着,摇头道:“但普利县税并不重,主要是给农民收一点地租,领主的税收很杂,不过有权势的人会逃避税收,因此查尔斯伯爵的税收并不多,大概每年两千镑左右。”
指挥使伏案在桌上,用炭笔记录下每年两千这样的收入来源,继续向家丁问道:“那其他钱,是从哪儿来的?”
家丁垂头道:“我们收到一些传闻,属下已派人去验证城中百姓的说法,有人说伯爵在普利城外有两处牧场用于养羊,还有一家大呢绒作坊,每年将出产呢绒卖给一伙叫利凡特的商团换取大量财货。”
“除此之外,早年伯爵投资了一个名为莫斯科商团,像泉州公司一样有许多船,每年可分得利润。”
利凡特,莫斯科。
应明记下这两个名字,选择皱眉思索道:“莫斯科,这个名很熟。”
“回将军,这似乎是两个地名,前者每年往返于奥斯曼航线,依照英格兰的习惯,女王将一个区域的航线授权给一伙人,属下听说利凡特团刚成立没几年,本金八万镑,其中有四万是女王的,每年向奥斯曼贩卖十五万镑的呢绒。”
“后者去往东方一个叫莫斯科的国家,他们由百余商贾组成,分驻伦敦、普利茅斯与莫斯科、里加,另有人在海上货运,每年从伦敦及普利茅斯买入呢绒、火器,贩往莫斯科国。”
“从那边购入毛皮、蜂蜜、鱼油、木材等物,每年获利颇丰,伯爵能从中分得数千镑。”
啪!
应明放下炭笔,两手一拍,着重地在桌面点这手指对家丁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些让他每年获利六万两。”
“商人团的参与者不近他一个人,从生产到贩卖,如果只是他就能从中攥取每年五万两的利润,那整个英格兰能得到多少?就连他们的女王都参与其中。”
指挥使想要在纸上再写些什么,但他无从下笔,转而抬头对家丁极为严肃地说道:“关于这两条商路航线,我需要为军府递交一份非常全面的报告,不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打探清楚。”
“航线环境、海图如何、沿岸战事、途经国家、交易诸多货物的价格数目,商人团有多少人、多少船。”
应明将一个个关键目的连珠般说了出来,顿了顿,最后又抬手敲了敲脑袋,补上一句:“莫向英购置火器与呢绒,他们为何需要火器与呢绒;英向莫购置毛皮与木材,他们为何需要毛皮与木材——还有一切你能打探到的东西。”
“每年数以十万镑的财富进入英格兰,王室及贵族诸多获利,这些钱会变成他们的军舰与火药火炮,强邻在侧,这对艾兰王不是好消息,这样能赚取暴利的航线不为大明所用,更是朝廷的坏消息。”
指挥使应明攥着拳头抵在唇边,面上大义凛然:“必须得给它搅黄咯!”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进忠
普利县衙门大堂,应明端坐正中。
这里原本是伯爵查尔斯的宅邸,修得富丽堂皇,但布局并不符合大明人的审美,三层楼底层整个畅通尽为大堂,自立知县曹长青的居室与书房在楼上,顶层阁楼被改造为丹房。
虽然曹道长早就不是龙虎道君庙的道人,但此次夺城偶有所得,取了许多夷人古书,尤其是此时欧罗巴盛行的炼金术,令道长深感着迷,因而便在顶层做起法来。
对了,如今年月,人们都不管这些事情叫炼丹或做法,都叫实验。
没炼成叫实验失败,炼成了就叫实验成果。
如今曹道长正在阁楼上以唐代古法干馏天然胆矾也就是硫酸铜取得石胆精即硫酸的法门,与欧罗夷炼金术中干馏天然绿矾也就是硫酸铁取得绿矾油也是硫酸的法门互相印证。
他怀疑不同的石胆内有相同的东西,才能做出一样的石胆精。
石胆精华是很重要的东西,古书上说它入万药,药皆神,先人已意识到硫酸易与万物反应的特性。
这些猜想与新发现吸引着曹道长请大明会馆的商人们为他收集更多欧罗巴对于炼金术的古籍,当然了,他不光让商人收集关于欧洲的,也请人回亚洲转乘船舰归国,为他搜集这部分资料。
不论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的东西都没关系,反正曹道长的脑子对这些东西的知识都接近空白。
但好就好在,知识是一种很容易继承的东西,只要有书和文字,只要能得到书和文字,哪怕遥隔山海,也很容易继承。
就像欧洲从阿拉伯人那得到这些知识一样,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呢?
衙门内正在改建,商人们请了普利县本地的匠人来为下层过去被当作餐厅的屋子加上几面墙分出隔间,同时绘出图纸订了些简单家具来装饰厅堂。
不过最近家具打不好,整个普利县的木工本就不多,如今全忙着为牧野军阵亡士兵做棺材。
李禹西信不过英格兰土匠人的手艺,只求打出严格密封的棺材,为此不惜开出高于市价三成的工钱。
谁都没想到,就李禹西为阵亡士兵订购棺材这事,竟一举击垮了城内原本因围城而躁动的市民内心。
城外战斗结束后,先前跟着贵族们一起跑出去的市民无处可去,一部分人回到城内,房子被人占了、家里东西没了这样的事发生了许多,县里给他们安排住房,但往往都不能让人满意。
不满意,打仗又死了很多人,许多阵亡士兵与活下来的市民都有亲戚关系,本来就有仇恨在人心里生根发芽,只是不经串联的个体翻不起风浪。
城内许多小团体正有意无意地串联起来,结果李禹西把棺材订了,多半打算造反的人便就此偃旗息鼓。
开什么玩笑,我的天,他们每个人死了都有棺材!
人是非常坚韧的动物,只怕比较。
就好像在新大陆的西班牙士兵并不认为得西班牙病或法国病是不好的,因为那至少说明这个人有性生活。
普利茅斯的市民也一样,他们死了没棺材。
人死了往教堂墓园里一埋就行了,前一段城里爆发瘟疫,墓园埋满了,院墙被尸体挤塌,几十年上百年的尸首顺着墙壁全涌进教堂隔壁的富户家,还把墙下玩耍的小孩压死、主妇压伤,没几天主人的妻子就因感染瘟疫死了。
要什么棺材,那是领主老爷才有的东西。
当然这么说并不严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棺材已非贵族特权,通常年收入五十镑以上的富人也会在家人过世时准备棺材,但大多数市民达不到这个收入,整个欧洲因物价上涨带来社会动荡,人们的工资已经很久没涨过了,大多数无产者无法维持体面生活。
体面的生活都不行了,更别说维持体面的死。
欧洲的工资只有两个地方还在涨,一个是伦敦、一个是阿姆斯特丹,因为最好的工人都在那,因为那是眼下欧洲呢绒纺织业与造船业的中心。
哪怕在普利县,所有市民都知道整个英格兰的问题在哪儿,但谁都无法解决——只要有钱,英格兰人能买到想买的一切,他们唯独缺粮食。
这个答案在个人眼中可能不是这么清晰,他们会把问题归结于自己没钱或粮食太贵,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实是他们的土地不种粮食,领主老爷与富商都忙着养羊开厂,哪儿有空种粮食。
不能解决问题的人满脑子空想,而在能解决问题的人脑子里,这种事称不上问题。
没有地方种粮食就找外面买,外面卖的贵就去找新土地……一切都是商人自发的个人行为,找到更低廉的粮食产地,运回来不就能大赚一笔?而找到低廉粮食产地的人多了,粮价不就降下来了?
很自然。
所以英格兰王室大力推动爱尔兰殖民事业,所以《艾兰王宫史》就有这么一句:十年春,海夷远来,犯泰隆卫,总兵韩金环使指挥应明击贼于河口县,船沉贼尽,暴尸礁石。
所以英格兰商贾努力探寻新大陆北方未知之土,因此《牧野县志》也有这么一句:十年夏,有夷撑板而来,言本边鄙夷民,行商泛海会飓风,船覆人亡,县中供其衣食为其谋业,不二月,欲拐骗土民妇人,至长岛过轨道,妇人拾卵石击其顶,遂不治。
因此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着落。
现在市民虽然看这些占领城市的异乡人心里不舒服,但他们每个阵亡士兵都用得起棺材,这显然是非常有钱啊!
所以大伙想要劫囚牢放伯爵查尔斯的愿望,也就顺势变成了向新领主,哦不,现在叫知县和将军了,他们要向知县与将军请愿,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粮食价钱降一降。
这个问题对应明来说很有意思,照他的想法——养什么羊,都回去种地这事不就了了?什么,你说没地?没地可太好办了,分了呗。
不过就在他此时此刻,把牧野中营把总招来,大有委以重任的想法时却遇见了难题。
中营把总叫宋扬,应明还没想好怎么夸他,他就已经说战场上用敌人言语大喊伯爵死了的主意不是他的,是他义子的主意,并打算把这个干儿子引荐给应明。
他的义子跟应明算半个老乡,来自北直隶肃宁。
叫魏进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念
魏进忠。
应明听着这个名字,笑吟吟地看着中营把总,他认为这位憨厚的把总并不知道刚刚他失去了什么。
他本来打算给中营把总一点儿训导,然后提拔他为牧野前镇镇将,下辖牧野历战三老营,作为接下来东洋军府英格兰陆战的主力军。
即使在应明眼中,这支由李禹西招募民团中的三老营也是合格部队了。
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在东洋军府,而他是东洋军府在英格兰的最高军官,便可代行大事,普利之战一应军事战利皆紧着三个老兵营装备,补充军士主要自商兵水手中的招募。
老三营所有军官,三名把总、三名参谋,十二名哨长、十二名协哨与四十八名甲长,共七十八名军官全部装备板甲、战马;三营千二百军士人人佩戴头盔,各甲长麾下二十五人至少九人披甲。
为应对英格兰战斗环境多遭遇战的特点,兵器上也不含糊,除原有大弩小弩、镖枪长矛及环刀之外,每营三哨定为中军、左、右哨。
左右为常规步兵哨,下辖斥候甲、火枪甲、步兵甲与炮兵甲,斥候甲备马五匹;火枪甲备火绳枪十杆;步兵甲有五个穿板甲的爱尔兰斧兵;炮兵甲有轻佛朗机炮三门。
中军哨主要为辎重甲、旗鼓甲、手铳甲与炮兵甲,应明设立目的是他们直属营把总标下,辎重兵战斗时和步兵一样,旗鼓甲则不参与战斗,手铳甲装备二十支缴获手枪,用于保护把总。
这支军队哪怕不说武备,单单这些牧野战士都在北亚受过军事训练,就要比应明以前在艾兰指挥的部落武士强多了。
一旦担任这支部队的主官,很容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下功勋。
而他眼前的中营把总,别管把总知不知道,至少在应明心里,把总用升任这样一支部队代主官的机会,换取了向他举荐义子。
应明很想知道这个叫魏进忠的,是个什么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