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10部分在线阅读
景德镇御窑厂也迎来新的挑战,素有洪武官窑场之称的窑厂总是面临新挑战。
成祖靖难登基,他们要照着皇帝红战袍起霜花的故事造出鲜红甜白的龙纹瓷;宣德皇帝抓窑器质量,斩了督陶官,碎了余品次品,也令官窑瓷器至精至美;成化皇帝喜欢艺术,也同样直接影响了御窑的生产,烧出以高温釉下彩与低温釉上彩相结合的斗彩。
而在万历年,皇帝要的是兼备质量的数量,以无比庞大的数量来保证对日益繁盛海外贸易的供应。
在万历九年,御窑厂引进十二台甲型火德星君,从此改变了瓷器的制造,粘土的研磨、陶坯的制作,统统交给机器,使质、量不可兼得的定律彻底改变。
其实发现欧洲对大明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是来几个传教士跑过来各种吹逼自己家乡‘八百年从无战乱,家家夜不闭户’那种发现,而是东洋军府的明军、商贾真的登陆万历年间的欧洲,他们的发现。
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跟着大东洋上负伤老兵与商贾回国而散播开来,欧罗夷不知道牙膏牙刷是什么、家家户户穷的连分盘而食的习惯都没有,一口锅里老菜汤煮半个月;英格兰人管下雨叫下雨,下大雨叫‘雨、狗、猫’,因为穷的房顶都是草,臭虫、老鼠、猫和狗都往房上窜,下雨草滑就掉下来了。
无法阻止房顶掉老鼠和臭虫,所以就有了天蓬床,边带柱子顶上撑床单的那种床。
多恐怖?
这些由老兵和水手带回一知半解的消息,由无与伦比的偏见汇成大明人对欧罗巴的普遍认知。
商人与老兵带回一个个向往富贵的传说,但万历九年北洋军府的招兵进行的并不顺利,尤其在山西,军府原计划招募五个百户部的山西兵,结果堂堂一大省,仅仅招募到二十七个人,其中还有十四个是卫所逃出的老兵。
没别的原因,山西三藩仅剩一个亲王,庄田尽数被收归朝廷,田亩的数量仍旧由锦衣卫与地方官府清丈,从去年秋天一直量到今年春天,仍旧没有明确结果,但仅就报往朝廷的进度看,锦衣卫已经清丈出二十四万顷耕地。
据负责此事的锦衣指挥王朝窭汇报,这个让帝国耕地平添三十分之一的数目,只是他们清丈工作的一半……甚至可能还没到一半。
这意味着山西省有四百万亩田地等着耕种,内阁今年交给山西布政司与各地知府的要任就是将这些来自王庄上好的田地分配给百姓,张居正定的规矩也严,一户无产百姓只准分百亩,光是找二十四万户无产百姓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皇帝还指派锦衣指挥王朝窭监督——那是国丈,尤其当他的女婿是执掌兵权的皇帝时,他谁都不怕。
各地知府都说不上话,王朝窭一个骑手往北方跑上百里路,一府之地就被军管了,两个卫武装到牙齿的北洋军去弹压地方是大材小用,不论对哪个阶级都有溢出的震慑力。
北洋军府在山西招不到兵也从侧面证明了山西官员把这件事做得很好,百姓连兵都不想当了,就等着分配田地呢。
当视线跨越大洋,转至帝国东南边境的哥伦比亚?
局面并不轻松。
尽管劳塔罗已经起兵年余,但他的部队依然没有与西班牙混血驻军硬碰硬的能力,西班牙秘鲁总督区依然在名义上统治着这片土地,但游击战争之下,战线确实被扩大了。
在这一年年初,劳塔罗麾下四百六十名来自各个村庄的原住民头人赶赴金山谷,接受东洋军府游击军总兵官麾下游击将军林晓送来火绳鸟铳、铅块、锡鳖、火药与各式农具的支援,同时还领受了万历九年的日历以及东洋军府对劳塔罗起义军的最新指示。
这一指示与考成法有关,从农耕、织造、织造、采矿、上籍等村庄政务到进一步将西班牙驱赶向秘鲁的军事目标包罗万象。
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落实到哥伦比亚各村落头人身上只有一句狠毒的命令:每月杀死一名敌军。
第四百三十六章
国丈
这个命令是陈沐转达给林晓的。
就在他满面洋溢着热情笑容送走来自秘鲁总督区的西班牙使者后。
使者是西属秘鲁总督区的熟人,例行每年年初向东洋军府输送银锭。
“然后大帅就让林晓去告诉劳塔罗,一个村子每月杀一个西班牙人?”
赵士桢手上还揣着一卷装载纸筒里的画,那是他刚在宗室大学跟一帮辅国将军用从老师徐渭那学来的欧罗巴透视法画的画,最后还差两笔,听到陈沐叫他火急火燎地就跑过来。
听陈沐说完没头没尾的来龙去脉,笃定道:“是西班牙人今年送的银少了?”
在力学单位的脑子里,整个秘鲁总督区就是一座属于大明的自动银矿场。
每年自动有十七万斤白银送过来,东洋军府先扣两万五千斤,铸币的过程中再扣一万四千斤,掐头去尾掺铜料后四百五十万枚半两钱由杨廷相经手进行明西贸易,最后一二百万枚半两钱装船给菲利普送过去。
人要吃饭、鱼要游水、西班牙人得交铸币手续费——这是永恒不变的客观规律。
过去劳塔罗在哥伦比亚游击混战,陈沐从没授意或指派过什么,也没给他交解过明军制式装备,今年直接把常胜造火绳鸟铳给送过去了,这就说明客观规律改变了。
改变的缘由,赵常吉估计是因为西班牙人送的白银少了,让掉进钱眼儿里的陈大帅很不满意。
“今年少了四千斤,好像是因为秘鲁抢不到人了,能理解。”
陈沐的样子并不像他所表现出那么生气,恰恰相反,他很轻松地小口抿着热茶,嬉笑道:“北边有巴拿马的邓大帅、南边是沙漠里取硝的邵大帅,东边是葡萄牙人和劳塔罗,抢不到人很正常,产量下降也很正常。”
说着,赵士桢就见陈沐闲着的左手在桌边伸出二指,道:“他们说了,别管他们产量下降多少,给东洋军府的两万五千斤不变,虽然咱还是会亏点,但没这么多。”
赵士桢当然知道他们亏的不多,事实上白银在整个亚洲几乎是没用的东西,这流通的是亚洲通宝,印钱、定价与收税的权力都在大明,西班牙又不能停止同大明贸易,恰恰相反费老二对贸易的渴望与日俱增——这事其实一直都是赵士桢的开心果。
从铸币开始,铸币税、铸币过程、交付银币兑换通宝、拿着通宝进行贸易、通过贸易额向东洋军府缴税、出港向墨西哥城交税、运抵塞维利亚大明港给李旦交税……层层盘剥下,原本二百七十二万两白银,到了西班牙就变成了一百至二百万枚半两钱与在松江府价值十万至二十万两白银的货物。
就这菲利普还觉得自己大赚特赚。
这还不算最能让赵士桢发笑的事,最让他觉得好笑的地方是根据李旦的书信,菲利普殿下真的能从这种贸易中赚到钱。
而且还不少赚。
在西班牙物价飞涨且物资短缺的情况下,哪怕货物的价格高得再离谱,西班牙的商人依然能卖出去,就去年,一个签着陈沐名号的破杯子,在马德里以二百五十枚半两钱的价格被红衣大主教买去了,专门筑了个石基摆在塞维利亚大教堂门口,倡议每个礼拜的信徒往杯子里吐口水。
当然所谓的破杯子卖相是极好的,哪怕搁在大明也绝对是能端到乡绅地主家茶桌上的品相,只是那笔走蚯蚓的签名坏了风水。
在东洋军府知道这一趣闻时,杯子已经在塞维利亚武装广场驻守军队的眼皮子底下被偷走,下落不明。
整个西班牙都怀疑是最不虔诚的安德烈迪蒂斯先生所为,李旦表示他很冤,甚至愤怒地写信给国王费老二,说在出这档子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杯子,否则他早就派人带着炸药连教堂一起掀了,同时强烈谴责大主教这种做法。
最后又以陈沐的名义讹了塞维利亚大教堂三千半两钱才算完。
后来坊间传闻这事真不是李旦干的,据说杯子曾先后在米兰与佛罗伦萨短暂出现,人们怀疑是从五年前试图仿造瓷器的美蒂奇家族在为研究瓷器而盗走。
传说永远是传说,没人知道陈沐的圣杯究竟被藏在哪里。
当然,就连当事人陈沐都不在乎,赵士桢就更不在乎了,他更在乎陈沐为什么要改变过去默默支持劳塔罗的战略,进行直接支持,火绳鸟铳、火药与铅丸子都送过去……就差直接让东洋军府下场揍秘鲁西军了。
这说不通啊,看上去陈沐并不因今年秘鲁少送四千斤白银而恼怒,却又一副打算和西班牙人撕破脸掀起第三次明西战争的模样。
可都要打第三次战争了,一个月杀一个敌人又算哪门子事?
再说了,这会儿打起来明西第三次战争,那不是把你留在大明港收税的干儿子往火坑里推呢?
“不是因为白银的事,这几年白银大量流入国内,已经不是那么短缺白银了,朝廷不短缺,东洋军府也不短缺,去年铸的半两钱都留着没用,不光能把今年的钱给西班牙送去,就连明年后年的也够了。”
陈沐摆摆手,看着赵士桢道:“我是想消耗依然留在亚洲的西班牙人,你觉得一个月一个人少?”
“劳塔罗有四百七十多个村庄、小队,活动在哥伦比亚接壤秘鲁的各个地方,西班牙人被他们扰乱得只能躲进城镇与哨所不出去,可他们总要出去。”
“这就是对劳塔罗的考成法,做得好的,埋伏在必经之路,有西军传信、运粮、征税,放出一铳打准了,就算正常;同样的事在土地上一个月重复四百七十次,算上一直在招兵修武的秘鲁,他们一共才不到两万人。”
“一年就让他死五千,更别说那运粮队走过去,谁在林子里扎个木炮打放出去,一下就能完成半年的业绩。”
陈沐说着,推了封信出去,道:“至于原因,有两个,首先,费老二成功当上葡萄牙国王了,已经失去北亚的他不会再放任失去巴西,想要巴西就得向巴西增派人手,秘鲁比西班牙近,秘鲁的人越少,巴西就越有可能是大明的。”
“此外,这费老二夹着个国书送过来,想把三公主嫁给皇帝,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告诉他大明天子有一堆妃子,就他个秃子还想当国丈,他当了国丈我还怎么欺负他?”
第四百三十七章
伙食
东洋军府有个新笑话,关于陈沐的应激反应。
几乎在所有人眼中,陈沐像突然间来了情绪一般,向游击将军林晓下达扩大战争规模的指使。
或许他并没有明说要求劳塔罗扩大战争规模,但过去一直用几百杆破旧西葡火枪的劳塔罗部突然得到一千二百杆明军制式火绳鸟铳的支援,以及足量的火药,可想而知劳塔罗部必然会升起更多侵攻的主动性。
“明西第三次战争?没有没有,我没这个想法。”
几部军官闻讯赶来,尽管陈沐坚决否认准备开战的打算,亲信总兵官石岐与付元看向他的眼神中仍旧充满怀疑,就听他道:“你们好好照着今年的操典训练,不要因传闻扰乱军心。”
不说练兵操典还好,一提起这个,二将更怀疑陈沐想打仗。
自东洋军府登陆亚洲,除开始与西班牙半年的战事外,平时旗军圈在营里无事可做,除了训练就是训练,但毕竟承平时间,训练都是维持旗军体能、战技,甚至就连吃喝玩乐都上了训练大纲。
吃喝就不说了,大东洋各卫训练分纲上专门有营养科,规定旗军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该吃什么该喝什么,又规定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不能吃什么、不能喝什么。
这个学科初步形成于北洋军府,当时只是医科院跟踪旗军训练变化,受限于没有远超时代的化学体系,而北洋旗军的训练主动性又太大,结果并不标准,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用的无用功经验学。
你想记录体重、身材、训练程度一样的人在吃同样的军粮情况下身体素质变化,可甲天天偷偷加练,回了营房休息时间还玩石锁;乙训练总是偷懒,半夜起床尿尿还有往肚里塞两熟鸡蛋,这样六个月过去个体指标得差出多少?
一直到东洋军府驻常胜第二年皇帝派来移民,在赵士桢、邹元标、陈实功所代表的东洋军府、常胜县衙、东洋军医院三方牵头下,才开始对地方保甲一百二十名自愿受选的甲首进行长达两年的训练饮食跟踪,严格按照训练大纲,绝不少练、多练,绝不少吃、多吃,绝不少睡、多睡。
像培养机器人一样,就算东洋军府每月都给固定通宝作为佣金,还是很多人受不了中途退出,最后只剩下三十二人坚持到最后。
即使只有三十二份实验模型,加上陈沐凭印象高蛋白摄入的军粮选择,依然让军医院有了一份相对完整的营养大纲。
那话怎么说?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时,便宜的东西除了便宜很可能都是缺点,而贵的东西很可能除了贵之外没别的缺点。
当然,在训练上选贵的,可能还会挨骂。
至少在东洋军府有边军、卫军、营兵经验的军官们看来,东洋大帅都是有钱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