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5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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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问题来了,男爵并不觉得自己能射准。
  潘胜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动作美观而迅捷地完成装填弹药、点燃火绳的动作。
  虽说比常用的燧发铳机要繁琐一点,但对他来说这不是问题,北洋军校场就是以火绳铳开始初步训练的。
  潘胜贼得很,既想让人看到他熟练的动作来对这款明制火绳旧鸟铳产生好感,又不希望人过于关注他的动作,边装填边说话,道:“这是大明万历五年北洋军器局造铳,是三年前最好的鸟铳,铳管长且直,但这批铳有个小问题,在射击后通条卡榫会被震落。”
  “仿制我们鸟铳的太多了,那些火枪样子一样但远不如它们好用,所以每一批都会有独特的缺点,比方说这批,使用时要把通条取下插在腰带上。”
  这是潘胜在路上想到的说辞,甚至为今后的军售埋下伏笔,尽管他不知道陈大帅还会不会允许汤二从常胜军器局拿存活来卖,但如果要卖,也肯定是有问题的次品。
  这批铳其实就是去年在常胜翻新,常胜的军匠照着新铳做卡榫,老铳用不上,才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敲过那件胸甲,材料和明军士兵使用的普通胸甲差不多,甚至还要薄一点,并且他不相信英格兰的锻铁技艺能强过他们的炼钢术,如果鸟铳能在三十步把明军胸甲打个窟窿,那么四十步一样也能把英格兰胸甲击穿。
  最大的问题是精准。
  问题出在鸟铳通条,在万历五年后,北洋军府接受宣府讲武堂建议,将所使用平头通条杆更改为戚继光式铜凹面半球杆,完全契合铅丸形状,以避免铅丸在推进铳膛时受挤压变形。
  而他使用的这根推杆则依然是老式铁平头硬木杆,因此推弹时要分外小心。
  这也会带来训练与战场上精度差距极大的后果,平时能小心翼翼地让铅丸保持球形,战场上可顾不得那么多,狠劲往里怼三下,弄不好铳膛里的铅丸都被怼扁了……出了三十步,谁知道铅子儿会飞哪儿去?
  举铳、顶肩,一气呵成。
  瞄准、扣扳机,沉心静气。
  这事儿潘胜很有经验,他练过。
  最早训练的时候就因为火绳点绕火药到药池火药引燃药室爆炸的半息之间害怕、抖动,结果每次训练都被扣钱,还因为拖累整个小旗受罚而给人家洗袜子、打洗脚水。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有这毛病,当时北洋大营装了按压水泵的打水房里天天都是老熟人。
  底层军官对此是不加禁止的,当兵的放不好铳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你,但叶梦熊禁过这种旗军私下惩罚,结果发现禁了之后训练差、连累别人受罚的旗军更惨,少不得被人拳脚相加。
  最后的军法定制是私斗革除军籍罚没一年军饷,训练受罚连坐依然存在,只是增加了受罚旗军的惩罚性军事训练,同样也增加了对底层军官的教育。
  砰!
  四十步外,胸甲应声被打飞向左侧。
  潘胜在众人的钦佩中神色如常,将鸟铳交到部下手中,向男爵轻轻颔首。
  仆人将胸甲拾回,胸甲正面右侧有一个窟窿,潘小旗在心中长出口气,并决定绝不会再用这杆铳开第二次——铅丸还是在装入铳膛时被通条推变形了。
  他瞄准的是中间,但在放铳的瞬间手上有一点感觉是往左偏了丝毫,这一铳原本应该射偏或是击在胸甲左侧,胸甲应该往右方被击飞才对。
  当然,还有可能是铳管是往右偏的,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到底铳管是陈沐执掌南洋卫时代造的,去年才把铳管子上刻的工匠名字磨掉,质量有保证。
  说到底,铳打不准就俩原因,要么铳有问题、要么人有问题。
  技术的进步,就是尽量避免铳出问题的同时,让人少出点问题。
  看着胸甲上那个铅弹留下的孔洞,男爵放下了刚拿在手中的火枪,尽管他的火枪看上去有着蚀刻工艺的繁复花纹,但那实际上是一件工艺品,他下辖村子的铁匠能把木柄上的花纹弄得极美,却未必能把火枪管钻的像潘胜手上那杆那么直。
  何况,就像潘胜对自己用长弓的能力不自信一样,自幼习武的男爵相信自己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把匕首投在那件胸甲上,却未必能用火枪打上去。
  “这确实是一件好武器,但我依然不认为它值得三磅,难道它能比给我的士兵买六件这样的护胸甲还合适吗?”男爵笑笑,抬手指着一名骑士身后全副武装的侍从,对潘胜道:“像那样一套胸甲、护壁、护腿、带有护颈的头盔的准枪骑士甲,才四十五先令,剩下的钱我还能再给他置备匹马,我就又多了一名骑士。”
  担任翻译的老泰勒叹了口气,看向可怜的男爵,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这位来自大明帝国的‘商人’根本不懂磅、先令和便士,甚至就连一杆火枪三磅的价格都是随口定的。
  卖武器?卖不卖都随缘。
  不过老泰勒还是很敬业地向潘胜解释道:“一磅是三两银、二十二先令、二百四十便士。”
  即便如此,潘胜也不愿在价格上松口,他只是用男爵眼中像陈述事实一样道:“骑士?没有用的,只要一个农民提着鸟铳,放出去一个骑士就没了。”
  只有潘胜知道,他不是像,而是确实在陈述事实,法兰西王军那些骑在马上的王八壳子就是这样被杨策手下除了走路、拐弯、放铳之外什么都不会的黑兵打死的。
  他抬手道:“一杆鸟铳,附送三条火绳、一百颗铅丸,它的质量您看见了;如果想要像那样的宝贝,我回去也能想想办法,价格可能会再贵一点……说实话,爵士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全天下都在使用火器,大明、朝鲜、缅甸、日本,葡萄牙、西班牙,阁下也应该准备一些鸟铳,哪怕就十杆。”
  伯力克男爵看上去已经有些松动,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就像第二个汤问我为什么我们用的是长弓而不是那种多层复合的弓一样。”
  “那种弓在英格兰会很快开裂,而长弓制作简单,三年就能做出一大批;我的农夫他们都会使用弓箭,征召起来就有数百个用弓的好手,火枪不行,要练到你这样的程度,需要许多火药,我没那么多火药让农夫去练。”
  潘胜乐了:“火药,如果你需要汤二应该也能弄来,他很有办法。”
  伯力克还是摇了摇头,他被潘胜一副‘我们啥都有’的样子都笑了,道:“如果你真这么想做生意,我有一项生意可以给你,王室兵器库和伦敦塔兵器库一同向上议院提议,要向欧洲增加对紫衫的订单。”
  “葡萄牙与西班牙有最好的紫衫,但现在由于女王和西班牙的关系,我们无法从西班牙拿到杉木,我听说……新大陆有很多杉木,我们很需要。”
第四百章
正义
  七月,陈沐依然赖在牧野,不单单因这里的风景美不胜收,同样还因为牧野已是整个亚洲的钱袋子。
  商人的力量是可怕的,一个拿下北亚东海岸种植烟草的商贾,李禹西,催动朝廷推行关于耕田、伐木与种植烟草的法律。
  但法律的出发点并非肆意掠夺。
  在东海岸,因烟草业蓬勃发展,东洋军府规划四百六十片林场,原住民部落大多以伐木、捕猎为生,每片林场被划分二十个区域,规定每年只能从一个区域伐木,而余下的林区则是牧场与猎场。
  烟草种植业也有同样的规划,每个部落的土地都被分为农田与烟田,朝廷对农田除田税外并不多做管理,而对烟田,则强制性分为四块,同样每年只能在一块地上种植烟草。
  对这件事李禹西看得像东洋军府的杨廷相一样透彻——如果他以通宝开路,肆意砍伐山林、种植烟草,必将使原住民大量离开土地迁入中部,他的生意会越来越差。
  且最终,造成原住民与东洋军府的对立。
  李禹西甚至还建议东洋军府推行关于五大湖五金矿、煤矿的法令,建议将铁山、煤田等资源规定挖一年后埋起来,封山二十年再挖。
  而且有这一想法的还不光是李禹西,像大明西班牙总督杨廷相、常胜县令邹元标,甚至就连军府幕僚赵士桢都是赞许的——他们都认为李禹西敬天畏天,很有远见。
  让陈沐哭笑不得。
  这件事的阻力确实有些大了,不是因为别人,恰恰是因为他们自己内部原因。
  如果在大明腹地,要让铁厂终年不歇,每座高炉做两个、一个炼铁一个修缮,用九十天一换终年不息很难,工人首先就不乐意,人家还得回去种田呢。
  但亚洲雇佣的原住民工人不一样,这里的高炉可以昼夜不息三班倒着炼钢,工人没有那样的传统、农业与工业很容易分开。
  但管理层不愿意。
  他们以人为本,认为人是要休息的,并以此出发认为既然人要休息,那么高炉也要休息,就连矿山都要休息,挖完了还得拿土埋好,而且一埋就要休息二十年。
  李禹西出钱建设了许多备用高炉,可根本没用,工人想用、官吏不让用。
  “你们管这叫懂得天时,我认为这是可持续发展,五金不一样。”
  陈沐说这话时,力学单位赵常吉的眼神充满鄙视,朝长桌旁坐着的牧野知县杨兆龙小声嘀咕:“以前说西夷短视的时候说的多带劲,现在轮到咱了。”
  陈沐想这或许是中庸之道?他们每个人都反对事情做绝,甚至在挖掘铁矿这件事上也一样,从一开始的五大湖炼铁厂就充满阻力。
  就连远在常胜的邹秃子都难以遏制自己想喷点儿什么的秉性,写了封长信过来劝阻陈沐继续弄他的增产大业。
  “不是,为什么呀?”
  陈沐很困惑,他很清楚这件事与过去遇到的事务不同,不是他想一意孤行就能成的,他摊开手抱怨道:“你们说工人要休息,是,陈某也认为工人要休息,虽是三班倒,可白班是一个工、中班晚班都备两个工,他们干四个时辰歇二十个时辰,所有工人每旬都有两天假。”
  “说高炉要休息,过去的高炉设计上就是用九十天要么修要么再造,现在我把这个时间缩短为四十五天、四十五天不行三十天,每个高炉都备个副的……可你们说矿山煤田要歇?”
  “地下挖不着的,可都歇着呢。”陈沐无可奈何地拍着桌子,对这个问题他真的是无能狂怒了:“咱这才挖的哪儿到哪啊?挖不完的!”
  工业化之前的挖矿、炼铁、炼钢产量与之后的产量完全是九牛一毛。
  众人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表情就已经将心中的意思表达清楚。
  “你们看见欧罗夷是怎么挖矿的了,他们把波托西挖的到处是大坑,昼夜不息、终年不息、死人不息,他们的产量能低了么?现在我们挖的只是露头矿,地下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我们把矿山保护得好好的,等未来某一年,欧罗夷有数不尽的钢铁,他们把我们的子孙从这片土地逐走,用这些矿石造东西来打我们,到时候挨打的就是我的子孙、就是你们的子孙。”
  “我们的工业化,是需要钢铁与财富的,我不去抢夺任何人,在这挖个矿也不行——把烟给我掐了,不许抽烟!”
  赵士桢刚点上小烟斗,手托着烟斗打算说点什么,突然见陈沐起身大手一挥指着他让他灭烟,吓得手上就一哆嗦,差点将烟斗掉到地上去,顿了顿舒缓心神这才小心翼翼道:“不让抽就不让抽,吵我干嘛啊。”
  陈沐以前是不反对部下抽烟的,但在李禹西让烟草成为收割金银的兵器,他非常反对这一消遣。
  因为这意味着可怕的力量,只是一千两百箱牧野烟,让大明商贾李禹西净赚七万六千余两白银,同时为东洋军府缴纳税额三万五千余两,在欧洲还供不应求。
  李禹西甚至凭这项事业成为东洋军府座上客,以他的眼光为大明帝国服务。
  单说三万五千两税金是什么概念,是一千户百姓的岁入,朱晓恩的复国军从创立到训练结束出征,都没花掉这么多钱。
  一千二百箱牧野烟就赚到了,那么明年李禹西再卖出一万两千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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