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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回礼
陈九经的船队离开波尔多海港的第四天,法兰西南特港发来的船队姗姗来迟,留给他们的只有不知以什么手段从地底掀开城墙的破碎棱堡与广袤土地上一座又一座冒着青烟的庄园。
尸横遍野的战场早被打扫干净,但堆成一摞摞的法军尸首至少还留有最后的体面,他们没像欧洲军队如过境蝗虫般取走一切,那些衣裳还穿在他们身上。
没有西班牙人、没有明帝国人,战场被打扫得很干净。
最令援军生气的是,在方圆百里的郊外所有庄园被掠夺一空、仅有几座城堡幸免于难后,波尔多依然给那些入侵者支付了赎金——尽管没有其要求的那么多,但他们还是付了。
这是无与伦比的耻辱。
城中贵族乡绅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金银送到城外,结果就换回一名伯爵、三名骑士。
并且这些人的价码一样……明帝国人对他们的贵族一视同仁,统统按体重来。
黄金白银上一个秤!
何等野蛮?
六天之后,纳尔瓦的亨利率王国步兵率先赶到,看了看波尔多的惨状沉痛慰问城中士绅,随后带兵回国准备战争了——他刚刚知道这些横跨大洋的暴力分子就在他的领国隔壁。
比起为波尔多伸张正义,他更担心自己的王国会受到这些人袭击。
法兰西海岸的愁云惨雾并不影响比斯开湾另一侧西班牙百姓对满载而归的西勇营在港口展开盛大的凯旋仪式。
当陈九经的旗舰停靠港口、各个船舰在岸边码头搬运货物,数不清的西班牙百姓自发地来到港口为他们搬运货物。
盛满葡萄酒的橡木桶从岸边卸了一船又一船,新纺出价值及其昂贵的乔其纱被懒得搬运的佣兵暴殄天物地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或者拿来当作葡萄干、腌肉、香肠、整只火腿的包裹布。
轻薄的雪纺又怎能撑得住这么多沉重的东西?佣兵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会裹很多层,以至于海岸边港口上问讯赶来看兵船的西班牙小野孩儿们都要追着佣兵边跑边问,里面裹得是什么。
甚至还有一箱又一箱的接骨木,这是白山营部落军医在治疗伤兵时就地取材,发现在欧罗巴也有这种他们家乡生长的药材,虽然生得有些小区别,但使用问题不大。
这东西对军医来说最有效了,一身是宝,活血止痛、跌打损伤、骨折失血,全都能治,所以尽管他们带了东洋军府制的一些成药,但在野地里连根刨了一片又一片,等别的货物都装船时拿捆扎的接骨木塞缝。
就这最后还有能装一艘四百料福船的接骨木实在没地放,全装海湾棱堡一座屋子里烧了。
本来康古鲁麾下哈达部那个腰有一人合围那么粗、满脸横肉的部落大夫还特不乐意,觉得都是好东西烧了可惜,后来从陈九经那道听途说了些欧罗巴医生的治病事例,说什么也要自己抱着火把看着烧完了再上船。
登船后还跟船上的白山勇士说呢:“你们老叫咱是庸医,看看什么才是庸医?”
陈九经理解他的想法,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说是庸医的人了,可不能叫他们成长了。
有百姓帮忙,雇佣兵们乐得轻松,除了必须他们搬运、牵拉的重要战利品外,那些值钱的东西就只是沿途看护着,让百姓帮着搬运上马车。
被这种其乐融融气氛感染的陈九经下令推出三十只橡木桶分给码头帮忙的百姓随意饮用,在人们赞叹着他们收获的声音中骑马率军赶着驴车回到营地。
对陈九经、白山二将、西勇六将来说,那些值钱的红酒、乔其纱、甚至金银珠宝,在这次经历短暂却惊险刺激的航行平安抵达港口后,已经不是那么地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些铠甲、兵器、火炮和战马。
如果想要钱,他们随时可以抽出一礼拜出去再抢一次——如此横行无忌、畅通无阻的感觉只有在陈九经麾下才能这么痛快。
换了任何人这样做,只要被人知道,他们只能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落草为寇,但陈九经不一样,西班牙国王绝不会把他交给法兰西。
“将军,毕尔巴鄂的长官为祝贺我们取胜,派人送来五十柄毕尔巴鄂利剑,都是好剑,在西班牙这是仅次于托雷多钢剑的好兵器。”
回到营地不久,陈九经刚让留守营地的北洋军医帮他看看持续蜂鸣的左耳,烧了热水钻进盆里舒舒服服泡着澡,筹备晚宴的卡洛斯换了身衣服端着柄钢剑入帐交给门口侍立的女真武士。
卸下板甲穿着黑色衬衣的卡洛斯对他报道:“给商人们的消息已经让人传出去了,我们的货物都是最好的,应该很快就能出手。”
“那些从波尔多带回来的佩尔什马太多,营地里没地方养,暂时让人在营外看着,也已经让来送剑的人回去向长官请示开辟牧场,但报告到巴克斯比斯开去,要些时间。”
卡洛斯道:“我们可以在城外找个靠得住的牧场主人,先养在他们那,不会花太多钱。”
巴克斯这个地区由于古代属于纳尔瓦王国,后来分裂以一种自愿的形式加入西班牙,因此享有相当大程度的自治权力,陈九经部营地要想扩大土地,花钱买地是自然,但更重要的是首先要取得自治首府的同意才行。
泡在温汤中浑身舒适的陈九经对此毫无异议,朝走进来的亲卫武士看了一眼,对方抽出长剑弹了弹,沉沉点头,表示长剑确如卡洛斯所言,是上好的兵器,他枕着木桶边闭着眼道:“那些马确实不少,我们营地留一百匹,再挑出一百匹母马,我要派船送去塞维利亚,剩下的就照你说的先找几个牧场寄养。”
“至于这剑,大明帝国讲究投桃报李。别人送我礼物,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就送他们几个法兰西人吧。”
“把波尔多没钱赎的那些贵族都送给毕尔巴鄂,只要别放火刑架子上烧死,那太野蛮了。除此之外,如何处置西班牙说了算,这场仗也是西班牙的胜利。”
第三百零九章
大明港
塞维利亚很可能是西班牙最为繁华的都市,菲利普曾给李旦机会让他自己画下明租借的范围,只是不愿喧宾夺主的李旦放弃了这一送上门的机会。
舍弃最繁华的地带,在城外东南二百里外划下一片方圆六十里的海湾港口。
这个地方过去叫做阿尔赫西拉斯,如今叫明租界。
黄喜载着战马的船绕过混乱的葡萄牙,驶过三面环海广布造船厂的加的斯,驶入直布罗陀海峡后才终于才西班牙领航员的带领下进入明租界的海湾——大明港。
“有点配不上这个名字,对吧?”码头上着绯色绸袍的总督张开双臂的场景与未经过开发的碧绿丛林背景显得差异极大,李旦的目光越过黄喜望向其身后的东洋军府战舰,道:“这些马儿可真神骏!”
背插赤底墨迹‘大明东洋军府’六字靠旗顶盔掼甲的武士上前牵起骏马,人却还没陈九经送来的战马肩高,即使算上高高挑起的靠旗也才堪堪与到战马脖颈一半儿,与人比起来,这些产自法国的骏马确实是庞然大物。
“回李总督,这是陈将军的战利品,派卑职押至塞城,请总督差船送往墨西哥城陆路交与陈帅。”
黄喜说着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从船上牵引至码头的战马,边忍不住让军兵慢点牵,对李旦解释道:“最轻的千五百斤都打不住,卑职担忧栈桥撑不住。”
“这么沉?”
李旦诧异地转过头,不过等武士们牵着高头大马走过他身边时,他心下也是了然,他也就跟这马背齐平,雄健的马儿昂首阔步地朝前走着,蹄子踏在木质桥体上发出‘哚哚’的响声,引得他神往目光盯着马屁股都走远了才终于收回来。
“一路舟车劳顿,黄游击甚是辛苦,边走边说,请。”李旦扬臂引路,随后才对黄喜问道:“看样子白山营在北方收获颇丰,数月前我在王宫里听说小九打算从西国就地募一批壮勇作战,后来如何?”
“谢李总督体贴,为朝廷做事、卑职不觉辛苦。后来确实应募者众,将军编了六个西勇营,各营军兵良莠不齐,有的人少兵精、有的人多势众,员额三千余,算是有一战之力。”
提起西勇营,黄喜也不知该怎么说:“此次北袭法夷波尔多,确有一触即溃者,也有死战不退者,法夷马队便是骑着这等高头大马冲我军阵,战事甚为惨烈,死伤几半,若非陈将军运炮入神,怕是那场仗我们就输了。”
“即使最后取胜,陈将军左耳亦为炮所伤,蜂鸣之音即使卑职过来时也不见好,怕是今后要落下伤病。”
“小九耳朵坏了,那得打到多惨,他这将军都亲自上阵?”
李旦与老八、老九在日本合作多年,关系最为亲近,对义兄弟们的作战风格也很是了解的,陈八智有幼年从军落下的毛病,有时战局劣势还可能会披挂上马率精骑亲突敌阵。
可陈九经是正经的讲武堂出身,一向信奉运筹帷幄解决不了的战事、亲上战阵也起不到决胜作用——在李旦的印象里,陈九经跟生父陈璘一点儿都不像,反倒打起仗来像义父陈沐,基本上眼睛能看见前线战事就够了,绝不会亲自提刀上阵。
要是陈九经都上阵,那肯定是敌人杀到他脚底下了。
“没有,战事确实惨烈,但白山营直至最后才参战奠定胜局,陈将军是在城头观战被火炮震伤耳朵,未及塞耳,六十余门火炮齐轰。”黄喜摇摇头道:“卑职麾下四个精悍炮手都被震得口鼻出血。”
李旦听到这才稍稍放心,同时在心里算了笔账,走出几步这才问道:“白山营几无损失,西勇六营伤亡惨重,他们想来是怨声载道,小九还敢把你派到这边来?”
“没有怨言。”
黄喜笑道:“倒是起初白山营对西勇营很有怨言,佣兵的军饷比咱高出十倍,他们是拿命换钱,上阵也知九死一生,将军抚恤给的高、活下来的老兵又升饷银,白山营则得了战利奖赏的实惠,皆大欢喜。”
“他们要的是钱,将军要的是为东洋军府增添影响,各得其所。”
说话间,二人在护卫簇拥下走到明租界最‘大’的建筑群下,守着港口立起一座南洋军府岛样式的炮庙。
大门外一座五层宝塔正在涂色,内里看上去像是碎石与黄喜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混合腻平的,来自东洋军府旗军装扮的将官正在指挥扶桑营足轻用烧制的青砖铺上外层、刷红石柱。
正殿的神像也未做好,作为李旦的居所的后殿倒是已经完工,还有带个西班牙巴洛克式的大花园。两侧前后看规划是偏殿十余,有武库仓库、也有军官营房,不过如今都还尚未建成。
海岸上除了这些东西就是茂密的林子,连通往塞维利亚的陆地道路都只是被踩出一条小土路,除此之外甚至连用来交易的地方都没有。
跟着李旦进入后殿的黄喜终于忍不住问道:“李总督,大明的租界,怎么如此寒酸?卑职从百里外的加的斯过来,那里繁荣的很,西国王厚此薄彼,将如此简陋之所给予大明?”
李旦笑眯眯的摆摆手,探手让黄喜坐在堂中,正赶上两名常胜侍女奉上茶盘,他从茶盘上拿起一支烟卷对黄喜道:“这块地是李某自己选的,国王倒是说起想让我在塞维利亚划去一半,好给他的王室增加收入,我没要。”
“太繁华的地方不好,有教堂有修士,宗教气氛太浓啦。”
说着,李旦抬手指了指堂中挂着的画,那是一副火炮天妃娘娘庙与港口的侧视图,港口市场、仓库与营房住所林立庙宇高塔之间,气势恢宏防备完善:“在塞维利亚修一座这样的港口,可能么?”
“义父要我任明租界总督,一在收税、二在占地,合同写的清白,一百年。百年光景,便是一片荒地,何样繁华求不得?既要收税,何不连出入地中海船舰税务一应卡下。”
“今天我还收不得地中海的船税,明年六座宝塔与三座造船厂、驻军三千的营房一一修缮、一支六甲舰队再次停靠,船税收不收得?”
“倘百年后,租约到期西国不愿续约,子孙亦不愿交地,西人索地,害怕拦他不住?”
“大明港!”
说着,李旦打亮火机,笑道:“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