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河源翁源打了大战,大军过境把山林里的盗匪惊出老远,一年半载这路都畅通无阻。
何况福建闹倭寇,曾一本烧毁澄海县杀戮吏民的事,也波及颇深,路上能见到的也就只有失去家业的流民了。
五骑快马都是携刀带剑的青壮武士,快马加鞭之下谁都不敢拦,脚程飞快,大腿也不好受。
陈总旗从没这样骑过马,清远到广城四个驿站,每到驿站换马继续疾驰,就是夜幕已至也披星戴月得奔走,总共歇息少半个时辰。
次日晌午,他们望见广城轮廓时陈沐都快昏过去了。
“陈总旗在驿馆歇息吧,待督抚相召,在下再来传唤。”
说完,广东都司的骑手就走人了,留陈沐带着俩倭寇驿馆门口蒙圈在冷风中。
不是说吴桂芳很急,不是说一个字要快?
原来总督并不急,而是他应该急,紧赶慢赶过来,等召见,等召见是等多久?
没有人告诉陈沐,陈爷也乐得清闲,倒进驿馆的床榻就睡得昏天黑地。
次日一早陈沐被齐正晏叫起来,隆俊雄还靠在门外打盹呢,站着就睡着了。
“让他进屋去睡,你跟我去就行。”
广城繁华依旧,街头巷尾店铺鳞次栉比,叫卖不绝于耳,人们像不过二百里外的河源不曾发生过血水没腕的大战般平静。
但或许人们知道,只是并不在乎。
白云山下入城,绕过九眼井,光孝寺旁有六榕塔,高近二十丈,就是在城外都能看见。
走过光孝寺,穿察院门前,向西看是南海县衙,与南海县衙正对着的,便是总督衙门。
站在巡抚衙门前,一直内心坦然的陈沐突然无端紧张起来,传信的督抚门下硬是催促了两遍,陈沐这才整理好衣衫迈步跟着走进衙门。
说是衙门,但亭台楼阁远非清远能比,步入长廊更是如此,在堂外通报后,自有从人出来让他在内堂外室等候。
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进出内堂的人换了两拨,没有人理会陈沐这个穿甲的小武官,倒是人们都对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进督抚内堂感到奇怪。
陈沐对每个投来疑惑目光的人都回以微笑,刚开始还有点忐忑,后面就直接把注意力放在内堂摆架上的元青花等饰物上去,当然也少不了墙上挂着的字画。
“陈总旗,老大人叫你进去。”
陈沐回过神,深呼吸两下后昂首挺胸地走进室内。
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堂上已经端坐了好几个人。
陈沐人微言轻,对广东官员所识最高者不过参将王如龙,不说室内所有人,显然堂前左右二人皆为文官、堂下也是两个文武官,都是要比王如龙官阶高的。
认不清官袍,陈爷能看年龄,堂上对坐两个穿赤红官袍的文官与下首端坐的文官武将都是须发斑白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唯独一个末坐小官也是一身正气年近四旬,仅仅用余光瞟了一眼,陈沐就发现关键问题。
堂中有六张椅子,左右首坐着文官武将老爷子,末座坐着中年蓝袍小文官,中间那三张椅子,恐怕没有一把是给他留的。
“卑职清远卫清城千户所总旗陈沐,见过诸位,大人。”
想了半天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五人组合,干脆就叫起大人。
“其位虽卑,才具修拔,不是很懂规矩。”堂上右侧的文官向左侧文官稍稍摇头,看了一眼陈沐才对左侧文官介绍道:“这是新任两广总督张子文,不是什么大人。”
说罢,又看向下首两位年过六旬的文官武将道:“这两位是广东巡抚熊元乘与总兵俞志辅,也不是什么大人。”
“那是香山县令周宾示,更不是什么大人。曲意逢迎谄媚上官,怕你是说错了话。”
皱着眉头说罢,老人才稍向后靠靠,转头拿起茶案上的章书打开,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沐,“老夫吴桂芳,若非兵部的战功报回广东,老夫竟不知翁源一战有人单取三份首功一份奇功,兵取九倍之首级!”
故两广总督吴桂芳抬手将章书递出,眯起浑浊老眼望向陈沐。
“陈总旗,这四份功绩,你是怎么来的?”
……
在座者:故两广总督吴桂芳、新两广总督张翰、广东巡抚熊桴、广东总兵俞大猷、香山县令周行。
第八十八章
督抚
四份功绩?
怎么是四份?
起先邓子龙说王如龙把首功给了他,他还以为是白元洁和张永寿说动王如龙,但后来显然不是这样。
现在吴桂芳更是说他有四份功绩,这,功绩是好东西,但他确实想看看吴桂芳手里那份记载功勋的章书。
自己的功绩是从哪儿来的!
督抚门下把章书递到陈沐手中,陈沐打开才不过看出一眼,抬头震惊地望向下首右侧老将。
章书上赫然写着:
新江镇,率阵折冲平北山,首功。
新江镇,发炮晨击醒督军,首功。
新江南,拔营而出救袍泽,首功。
河源,料敌于先,奇功。
前三条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北山不必多说,是白元洁将功绩让给了他;新江镇发炮,陈沐这时想来可能是来自伍端的战报;新江南的战事,兴许营救邓子龙让王如龙生出抬举之心,也能理解。
河源?
陈沐在打完仗调去河源驻扎几日,在哪仅收束俘虏护卫吏民,可是真正的寸功未立,哪里又有什么料敌于先?
硬要说他和河源有什么干系,也只能说河源是俞大猷的主战场,而他与俞大猷的唯一关联,就是曾送给俞大猷一只望远镜!
投桃报李?
这奇功的李子有点大吧俞老爷子!
俞大猷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像睡着了一般,神色坦然睡意安详的。
头顶两个新旧总督,一省巡抚在对面坐着,俞老爷子能睡着?
陈沐不信。
他觉得俞大猷就是单纯地不想搭理自己。
等陈沐再抬起头看向上首,却见吴桂芳抬手止住了他想要解释的心。
“不必多言,老夫在乎的是你有四份功绩,不在乎它是怎么来的。”吴桂芳坐得端端正正,枯槁满是皱纹与褐斑的手自然放在椅扶上,“有战功要勇猛、九倍首级会练兵、上官喜爱会做事、友军报功会做人——兵部想让你入都司做守备。”
陈沐的眼皮跳跳,察觉到自己今后何去何从,很可能就在面前老人言语之间决定。
“老夫驳了。”
吴桂芳说着抬手叩两声茶案,“广州府香山县香山千户所,你去。”
香山?
香山是哪儿?
哦对了,刚刚吴桂芳好像说香山县令就是那个蓝袍文官。
陈沐向周行的方向看一眼,周行恰好也在看他,微微点头。
吴桂芳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陈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领命,但他没有。
“总督,卑职任职香山该做什么。”
这种时候傻子才听不出来香山千户所的重要性,尽管陈沐并不知道为什么重要,但如果香山不重要,至于新旧两总督、纵兵、巡抚、县令都在这聚着?
“做什么?问得好。”
吴桂芳并未因陈沐没有立表忠心或大包大揽而不喜,反而轻轻颔首,随后道:“香山濠镜澳,番夷互市近年聚落日繁,蛮横日甚,其地接近羊城,奸诡叵测,实为广人久蓄腹心深痼之疾。”
“近年,各国夷人据霸香山濠镜、恭常等地,私创茅屋营房,擅立礼拜番寺,或令维新,各夷遵守抽盘,广人是获利的。”
“如今事久人顽,其抽盘抗拒,年甚一年,而所以资之利者日已薄矣。”
吴桂芳摇摇头,似对这笔糊涂账感到费神,道:“非我族类,不下万人,据澳为家,已逾二十载。虽有互市之羁縻,而有识者俱忧其为广州城肘腋之隐祸。”
“朝廷调令已至,要老夫回兵部任事,李亚元已除,两广之事,忧患者唯香山。”
“濠镜夷人,亟待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