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427部分在线阅读
果然,紧跟着陈沐就看到中军又分出一个连队向左翼后阵移动,显然,下一步西班牙要大力进攻的是他缺少兵力防卫的右翼,在莲斗位于中军的预备队驰援左翼后,那边只有杜松的四百家丁骑兵。
与此同时,中军前阵哨骑飞马奔至高台之下,高呼道:“禀报大帅,中军火箭、火炮散子已悉数放尽,兵力难以抵御敌军强攻,请求援军!”
“援军,我哪儿还有援军!”
陈沐攥着望远镜探身向高台下望去,抬手便将绯色袒肩战袍解下抛在交椅之上,露出内里连丝毫金银装饰都没有胸甲臂缚,扬臂向右指去,对背插靠旗的传令骑兵道:“你去给我按住杜松,让他后撤四百步,敌军不溃他要敢往前冲一步,下了战场我就先斩他的头!”
说罢陈沐回首指着罩上蟒袍的交椅道:“把最重的那门镇朔将军给我推上来替我监军!”
一声喝罢,陈沐抽出腰间道理走下将台翻身上马,扫过将台下侍立不足百员亲兵,扬铳呼道:“传令的、举旗的,能拿铳的都上马跟我走,看他妈谁先撑不住!”
第一百章
反攻
陈沐什么都不怕,只怕右翼的杜松脑子犯浑,先带骑兵闯进敌军阵中去。
接到命令的杜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鸡爪子伸进笠盔顿项中挠着鬓间发丝老大不愿意地嘀咕道:“不叫冲就不叫冲呗,吓唬俺做甚么!”
说着摆头不甘地望向前面缓缓压上的敌军,对部下家丁骑兵四个百户招手道:“大帅有令,叫咱后撤四百步,不管右翼敌军,等着老天爷把他们吓,吓退。”
杜松心里也清楚,这场仗的决胜不在于他身上,此时后退唯独对中军感到有些担心。
正准备专程指派一骑告诉邵廷达他得到命令后退的消息,转头望向后方将台却看到本该坐着主帅的伞盖之下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一门镇朔重炮。
炮口朝着东方高高扬起,令他赶紧在战场上搜寻陈沐的身形。
他搜不到,陈沐的作战铠甲太低调了,低调到临近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对,可离远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就连普通旗军的胸甲上都有团兽纹,可陈沐的战阵胸甲啥也没有。
整个北洋就这一件。
不过邵廷达也轮不到让杜松来警告局势,因为陈沐的马队很快就到了。
莽虎将军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召唤援军却召来了主帅,正指挥标下步兵短暂换防击退正面四个连队的进攻,便听到身后有暂时休整的旗军欢天喜地得叫出:“援军来了!”
回过头,风尘仆仆的陈沐一马当先,甩着马鞭直策马奔到阵地后方,问道:“伤亡如何?”
“哥你怎么来了?”邵廷达一时错愕,连大帅都忘了叫,紧跟着才反应过来抱拳道:“回报大帅,阵亡已近一成,打退敌军十二次进攻,炮弹已尽,壕沟都被敌军尸首填满,阵地守不住了!”
陈沐的心放回肚子里了,举目向前望去,邵廷达部下有两门镇朔将军炮铜壳都鼓起来,跟几门虎蹲被丢弃在阵地上,操持火炮的炮兵此时也大多提着鸟铳加入步兵战斗。
还有少量炮兵推着四门镇朔将军炮向后退出五十步,同伤兵一同构筑第三道防线,不过看样子是赶不上用了,他过来时连散兵坑都还没开始挖,仅仅修出几个炮垒而已。
“我怎么过来?我再不过来留着将台等敌军围攻么?”陈沐直至这时才终于长出口气,阵前余下的几门虎蹲都打出实心大弹抛射而出,他短暂闭目在脑海中推演着黑云龙与莲斗部的推进情况,对邵廷达道:“再阻他一阵,中军结阵交替后撤三百步,千万不要乱!”
这援军来了还不如没来呢,邵廷达抱拳摇头道:“我部还能再阻他三阵呐,只要虎蹲炮不放完,他们就不敢硬冲上来!”
说起这话,莽将军是沾沾自喜,这次交战不是他部下旗军头一次拼铳刺了,但这次他的部下更熟练,甚至有几个百人队上铳刺跟着刀牌矛手冲出阵地,将敌军打退后撤到后面收了铳刺接着列队去跟西班牙人对射还不落下风。
邵廷达板着手指头小声道:“他们能放的铳越来越少了!”
西班牙人的火枪不是轮射,弹药消耗很不均匀,尤其在面对邵廷达部的攻坚战时,两个国家的鸟铳手几乎是两种不同的兵种。
西班牙火枪手极少穿戴铠甲,身上有件棉甲就算不错的,大多数人仅单穿衬衣,只有那些装备重型火枪的战士才会在棉甲外穿锁甲与胸甲。
同时因方阵作战有关于快速进入方阵、快速自方阵中出来的训练,他们携带的弹药也往往不算多。
明军鸟铳手就不一样了,因头盔、胸甲、臂缚、甲裙、弹药、鸟铳、铳刺凑在一起过五十斤的重量让他们不善快速进军,正如白马河畔不是邵变蛟喜欢齐步前进压迫敌军,而是他们跑起来很费体力,因而明军鸟铳手最喜欢打阵地战。
邵廷达部在战斗中逼退的西军连队有好几次都是被人冲到战壕这边,越过少量栅栏与盾牌加固的土沟,结果却被刀牌矛手甚至可能是上了铳刺的明军鸟铳手击退。
尤其是一门门钉在壕沟另一侧的虎蹲炮,才冲上阵地,这种大口径矮粗小炮贴脸打出的散子几乎能把最前头几个人撕碎,给士气带来极大打击。
每次为拯救连队中大量矛手,都是依靠火枪手以倒退射击的方式压制明军冲锋,这才能全身而退。
西军在正面攻坚战陷入悖论之中,要想逼近壕沟,就需要更多火枪手,这点好办;可一旦冲过壕沟,就需要更多长矛手,但长矛手都在逼近壕沟的过程中倒下了,结果就好像永远都无法夺取阵地一般。
也正因为这种时常倒退射击的方式,让他们当中有些火枪手的弹药已经用完,可有些人还仍旧一枪未发,令兵阵不断前后变换,导致进攻的连贯性受到很大影响。
“右翼骑兵都退了,西军左翼很快就会压上来,再不撤走难道等着挨揍么?交替后撤,我帮你在侧翼挡他们一阵。”
一根筋的杜松能在此时此刻听命行事令陈沐倍感欣慰,右翼骑兵已经后撤,不过此时此刻身陷战场之中的陈沐也并不能确定西军是否就会像他想象中一样如期压迫。
没了将台优势,他又感觉自己像个瞎子,陷入重重战争迷雾之中,敌军一切部署都要依托猜测,这令人顿感不安。
不过贝尔纳尔也完整践行了其在左翼的攻势,眼看明军中坚力量的守备火炮渐渐发得缓慢,也不再有重炮轰击的情况发生,其部下由雇佣军与商队佣兵组成的六个连队统统向左翼压了上去,寄望抓住空档自侧面包围明军。
当他们不经历战斗便轻易占据明军让出的侧翼时,邵廷达中军也有条不紊地交替向后撤出,中军四门火炮向压上来的敌军喷出最后即将断绝的实心铁弹。
越过战壕的西军连队越来越多,西班牙重型火枪手将叉架撑在壕沟之上,一列列西军矛手与剑盾兵在他们的掩护下翻过壕沟,列阵向明军挤压过来。
邵廷达部中军,亦陷入侧翼受袭前所未有的艰难苦战中。
直至一阵铳声在西军身后炸响,当第一名马背上挥舞着长柄关刀的明军骑兵自西军侧翼砍翻挡在身前的两名西军步兵跃上战壕,昭示着新西班牙军右翼已完全溃败。
大批农兵夹裹着骑士向后踏破己方阵线,紧跟着明军骑兵便接二连三地杀上中军战壕,将冲锋中略有脱节的西班牙方阵分割开来,他们的战马一刻不停,由左翼横穿西军汹涌进攻的中军,直将沿途各个军阵凿开割裂,直奔己方被西国雇佣军占领的右翼冲去。
仅仅被压制一瞬的邵廷达部士气随之大震,各个旗军在主将的号令下打空手中鸟铳膛中铅丸,插上铳刺列阵朝前奔杀而出。
在他们身后,陈沐带着本部不足百骑慢条斯理地在手铳中装填好弹药,抽出马刀押着步兵之后向前驱杀奔走。
战场最右侧,收到进攻信号的杜松提刀猛夹马腹,高呼道:“敌军已溃,还等什么,随我追杀敌军!”
积压了从早到晚阵地战怨气的明军步卒,向西军防线展开全面反攻!
第一百零一章
浩荡
溃败一旦发生,就很难停止。
陈沐亲兵中有不少重装武士,但吕宋归附的莲斗部下一直有一支轻型武装力量,早年由浪人组成的兵团依然保持着将胸甲称之为南蛮甲的习惯,为保证挥剑顺利,他们连铁臂缚都不戴,使用的兵器也以明国仿制倭刀为主。
面对装备精良的西班牙剑盾兵与骑士,他们往往要付出多倍力气才能造成有效杀伤,但在左翼由征召民夫、雇佣兵组成的骑士附庸部队面前,他们如鱼得水。
被拥有炮兵支援的北洋骑兵冲得闻风丧胆的骑士们再没有拼死一战的勇气,步兵与陈沐亲兵接战更是一触即溃,那几乎是大明东南卫所军遇上倭寇时的情形重现。
三军夺气,虽千万人亦不能战。
当骑士老爷留下附庸步兵狼狈奔逃,黑云龙标下至少十个骑兵总旗部自侧翼向发动进攻的西班牙中军发起冲击,方阵中持巨大长矛的步兵听见奔踏的马蹄声才刚转过身来,军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后面的连队来不及支援,前面的连队剑盾兵与长矛手刚转过身,刃已加颈。
区区千步之内,明军像几块巨大的石碾子,转战新大陆各地的西班牙精锐军团步兵被这些半路出家的北洋骑兵杀出一条血路,切割开来。
他们没别的本事,即使是在明朝北部边境相比同袍更加精良的装备在文艺复兴这个重骑士甲具发展至巅峰时期的欧洲骑士面前也算不上优势,一年有余的训练也比不上欧洲同僚十年如一日的训练,但胜在纪律严明,纵然第一次冲击失败,仍然能重新集结完成一而再、再而三的冲锋。
在黑云龙眼中,他的骑兵并没有立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自北向南的切割冲锋中他多次看见自己身边的部下因训练不够、没有参战经验而失手,让本该成为刀下亡魂的敌人从马下捡回一条性命。
但对邵廷达的中军线列步兵而言,己方骑兵无异于天军下凡,因为他们明确地截断了西军方阵越过战壕后的进攻速度。
即使是老练的西班牙方阵步兵,也没人能在前后入目都是敌人的情况下心如止水,而这一刻迟疑,恰好被邵廷达的步兵抓住。
“左阵前进,右阵立定上铳刺!”
中军步兵的交替掩护后撤才刚进行到一半,边撤退边用鸟铳还击的左阵才刚刚退后到命令地点向正在撤退的右阵提供掩护,突然听到命令要求前进,右阵的感受更为离谱,退着退着突然让立定,这种时候脑子是根本反应不过来的。
但幸运的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步兵不需要脑子。
长久以来养成听命行事的习惯让他们在脑子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便做出该做的事,混乱持续不过五步,左右两阵做好继续接受命令的准备,一排铅弹便朝进退两难的西班牙剑盾兵打放过去。
在吕宋时陈沐的部下就与西班牙剑盾兵交过手,不过吕宋的剑盾兵远不如这些来自西印度群岛的家伙装备精良,他们身穿全板甲手持钢剑与钢板木材铆接的西班牙小圆盾,是军队的精锐兵力。
但再精良的武装面对火枪,还是有力不逮。
这些明军中一星半点的优势,在西军统帅贝尔纳尔眼中无限放大。
时间都仿佛过得极其缓慢,他看见自己被右翼所剩不多的骑士们抛弃,像那些命运悲惨的征召步兵一样——他们在硬碰硬的战斗中被砍杀殆尽,侥幸逃生者慌不择路地冲击己方军阵,引发更大的溃散。
左翼的战况非常悲观,事实上贝尔纳尔根本看不见他的左翼步兵,他只能在自己混乱的军阵中看到明军骑兵长驱直入,让他认为那四个听他命令向前推进的连队已经被明军吃掉了。
毕竟——那是一群雇佣兵与商人卫队组成的军队,在贝尔纳尔眼中并不是那么靠得住。
实际上他们的表现远比贝尔纳尔想象的顽强。
四个早先借明军骑兵后撤让出位置前进的步兵连队此时后路被明军骑兵掐断,他们左侧是陡峭山壁、右侧是明军步兵、前面是撤退的明军骑兵、后面是冲锋的明军骑兵。
来自两个方向的骑兵挤压让他们四个方阵被迫合在一起,架起长矛就算持续被明军火枪手枪毙都不敢发动攻击。
但他们没有投降,更没有像那些出身高贵的军队一样溃散,因为被敌军围追堵截太过严丝合缝,士兵连溃败都不敢,何况也无处可溃。
他们唯一能选择溃败的方向就是朝着敌军阵中溃败,这比用脑袋和山壁对撞看上去要体面一些。
何况这也不是溃败,是陷入疯狂后的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