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412部分在线阅读
几截这样的间断的战壕障墙构成一处要道防守工事,修好后视战况与时间进一步在外围架设拒马、壕沟或加强结构以增加防御能力。
军器局的杨廷相对这套东西很是推崇,旗军在港口海滩容易被登陆的地方也修出两座障墙战壕,带陈沐督促旗军挖掘时他这样介绍道:“这是能在对阵时修筑的,前面的旗军据守,后面的旗军就能修。”
“敌军攻破时我部刚挖好兵坑,旗军就依仗兵坑于其作战;我们挖好战壕,就依仗战壕作战;挖好障墙,就依仗障墙与战壕作战,有了初步防御就能在后方修筑要塞。”
陈沐很想把这称之为山寨精神,但又并不合适,但明朝人确实有很强的这种精神,发现一个东西好用,他们能把这种方式用在所有能用的事情上。
就像佛朗机一样,原本只是锻铁条拼接的小炮,被明朝人广泛适用于各式大炮小炮甚至火铳上,而且运用得还不错。
没确定自己到底是何方县官的邹元标那边进展也不错。
或许是本地百姓亲自感受到明军赶走西军的武力震慑,亦或是法令的宽待,再加上不愿留下的陈沐都尊重他们的意愿放掉了,至少直至现在,明军与本地百姓相处得还算融洽。
当地百姓对学习汉文并不抵触,能听懂西班牙语的他们也不影响正常交流,为收拾人心,不论挖土采木军府都以军匠俸禄的三分之一雇佣部分原住民工作。
自简陋的砖瓦窑修好开火,不过一旬就到了青砖出窑的时候,随后一窑窑砖瓦便源源不断被工人运入村中。
城中汉学堂、城北道君庙、城南文昌庙、城东城隍庙一一兴建,城隍供里着邵廷达部下叫范可寅的普通旗军为城隍老爷,因于白马一战只身挺铳阻铁马被拜为城隍。
文昌庙里供文昌帝君张亚子与天聋地哑,道君庙里供龙虎玄坛真君赵公明与招宝纳珍招财利市,除了财神陶像身罩山文甲头顶铁笠盔、肩挑一杆四尺鸟铳腰塞两支精雕手铳外没有哪儿不对的。
陈沐说这是明代雕塑的魔幻现实主义萌芽。
市集也规划出来了,就在道君庙门口,讨个好彩头,尽管商铺瓦房与仓库都只是留出建筑用地暂时还未开始修筑,不过路却修得很快。
得益于青砖烧制过程中大量过火砖与欠火砖及港口过剩的人力,很快修出两条直通港口的马车轨道。
这一切都被前新西班牙总督阿尔曼萨与修士阿科斯塔看在眼中,修士对此所拥有的仅有赞叹与疑惑,不过当他将疑惑说给前人总督听时,老总督并不能给他提供任何正确答案。
“他们在建筑学有很高的成就,复杂的文字与强盛的帝国,并拥有强大的军队支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他们并非仅仅是野蛮人超脱野蛮人的状态而已,或许他们本身就不是野蛮人。”
“但如果他们不是野蛮人,没有耶稣,又是谁教授给他们真理让他们逃过劫难?”
“他们会代皇帝将死去的士兵封神,就像国王册封骑士那样,堂而皇之地做出神像供奉在庙宇中。”
“而且总督阁下,您不觉得那座供奉‘道君’的异教徒庙宇里,神像的样子……”阿科斯塔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抬起一只手在身边比划着,艰难地说道:“和我们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老总督阿尔曼萨看着快要被宗教思想折磨得变成疯子的阿科斯塔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修士,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是不是野蛮人?我亲眼看见那个叫卲变蛟的年轻将军用一千二百个步兵与九百名骑兵,在没有火炮长矛的情况下歼灭了埃雷拉军团,是歼灭。”
“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好、火枪比我们多、铠甲比我们更坚固,如果他们是野蛮人,我们是什么?猴子吗?我认为我们现在要思考的不是他们是不是野蛮人。”
“你应该做出一份尽量拔高他们的报告,因为我有预感,不论他们是野蛮人还是比我们更高等的人,总之,我们要失去新大陆了,因为更高等的人失去土地总比因野蛮人而失去听起来好听一些。”
阿尔曼萨的手指向并不遥远的村落,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看上去好像不打算离开,他们不走了!”
第七十三章
戏精
阿卡普尔科过去属于西人税官的港务办公室如今成为暂时的东洋军府衙门,因为这是唯一一座木石建筑,能阻挡舰炮轰击。
不过其实能不能挡住西班牙战船通常布置在舰首的两门射石炮,陈沐真不敢保证……陈沐觉得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得住射石炮。
当然,前提是射石炮能打准的话。
老总督阿尔曼萨一宿都没睡,并不是因泥筑的屋子太过简陋亦或夜里的蚊虫叮咬,而是因为在昨天下午,他派了五名亲信携带密信奔马去往墨西哥城。
也是因为这件事,一夜未眠顶着大黑眼圈的总督开门发现外面立着一声不吭的帅府亲军,差点被吓得瘫倒在地。
门外的不是别人,是在吕宋凭借倒戈归化的浪人莲斗,自打跟着陈沐做家丁,浪人的清苦生活算是过到头儿了,不但白米饭管饱,穿的是过去效忠大名的武士都很难拥有的锦缎衣裳,铠甲也都是铁的,再不用穿件麻袍上阵拼杀。
偏爱唐风铠甲的莲斗幸亏凭着武艺与资历做了小队长。
像新制的胸甲、受蒙古帝国影响的铁臂缚这些甲衣他都不太喜欢,这家伙整个万历三年都在攒银子,终于赶在追随主家远征亚洲前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山文甲,戴着混铁狮子唐头盔,脑后面坠了满头染做赤色的牦牛毛,威风凛凛。
就是他把开门的阿尔曼萨吓得想转身就跑,结果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还多亏了莲斗眼疾手快,赶忙把老总督扶起来,用在吕宋学来熟练的西语说道:“总督,大帅有请。”
这人心里有鬼,看谁都像鬼。
不过有时候也会真撞上鬼。
白墙橘瓦的港务二层小楼还是那副模样,极度缺少安全感的陈沐不论走到哪里都戒备森严,壮着胆子跟随莲斗本部一众佩刀腰带协插的亲兵迈步进去。
堂中陈沐捧着茶碗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杜松捧着金瓜侍立身侧,堂前三人跪倒,看服色穿的是亚麻衬衣。
“总督来了,坐。”
放下茶碗的陈沐在笑,笑得阿尔曼萨的心跳起来像要从喉咙撞出来,看着自己派出去此时本该已经赶到墨西哥城的骑手却跪在这里,他坐也坐不踏实。
“总督这一夜睡的怎么样?陈某是没睡好,半夜被部下叫起来,说是有人要去给墨西哥城送信,信上把我们所有情报都说得清清楚楚。”
陈沐脸上的笑容隐去,很认真地扳起手指数着道:“说明军主力舰队南下迎战秘鲁军团,另有一部分兵袭击秘鲁总督区。”
“阿卡普尔科港当前守备空虚,只有陈沐一千多个亲兵与上千工匠,在东面的两处要道,分别布防七百与九百步兵,另有九百骑兵作为预备队。”
“还附上地图,连图都是我的印刷厂印的,阿尔曼萨——”
陈沐眨眨眼,茶盏放至桌上,两手扶着自己膝盖,皱起眉头极为困惑,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是不想活了呀!”
却没想到,阿尔曼萨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似乎早就想好向墨西哥城送出这样的书信自己会落得如何下场。
也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想清楚一切的阿尔曼萨在面对陈沐时才像一个庞大帝国的封疆大吏,这种底气回到老总督心里的明显特征便是他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
不知为何,他先是抬起左手让陈沐看了看,整个手掌包着昨天换好的纱布,炎热气候下脓水与药膏与纱布粘在一起让那只手看上去像根流水的烂茄子。
“我被我的国家的年轻人刺杀,失去手指,但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可惜的,因为我失去两根手指能让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人保住生命,不必同明国在战争中分出生死。”
“那个时候我知道,你为你的君主而来,为明国在新大陆获取利益势在必得,适当让步能暂时填饱你的肚子,火炮贸易也能让我的国王得到利益,巩固在欧洲的统治。”
阿尔曼萨左手仅剩的三根手指在身前比划着,神态自如仿佛昨日,但实际上在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从昨天他派人送出书信起他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但他并不对此感到畏惧:“后来发生的事不是我想看见的,我仍寄望于减少西班牙的损失,即使失去新大陆南方,只要保住波托西,只要保住墨西哥,那些没有价值的土地对国王并不算什么损失。”
“但将军从开战起,就没有打算在新大陆为西班牙留下什么吧?也许我老了,对明国的畏惧让我更倾向妥协,但我不是国王的叛徒。”
“如果那些孩子能一直和我站在一起,这个协议应该是个好结果;如果我能和那些孩子一样坚强抵抗,我也能用老人的智慧去帮助他们。”
阿尔曼萨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同样他也不认为贝尔纳尔的选择是错的:“但现在我对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起到的作用而感到羞耻,放了他们吧,一切已经无济于事了。”
阿尔曼萨口中的‘他们’是那三个骑手,他将依然完整的右手张开,左手吃力地从身上摸出黑曜石做的烟斗噙在嘴上,确认陈沐看见他张开的手,这才摸出邵廷达送他的打火机点燃烟斗上的火绒,深深吸了一口。
“五个,昨天夜里我派出了五个骑手,有两个幸运儿成功穿越将军的防线,毕竟很少有人仔细检查自己这边不是么?”
烟雾在堂中晕开,老阿尔曼萨神态坦然。
“在这场庞大的战争中,一个老人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也许新西班牙依然会输掉战争,但至少最后一刻,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神明会宽恕我犯下的罪过。”
阿尔曼萨罕见地用汉语说出一句:“用你的道理杀死我吧,此时此刻,我心如止水。”
“说完了?”
陈沐等了很久,见阿尔曼萨不再说话他才开口,兴许是嗓子干了的缘故在他开口时自己的声音让他想起在清远养的那两只大鹅,便慢条斯理地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
“咳咳,茶都凉了。”
“是老头儿都这么极端,还是只有西班牙的老头儿这么极端?”
陈沐皱皱眉头,动作还没做完又赶忙抬手在眉心揉了揉,打仗的人发愁多,再这么皱下去他的脸上会长出川字纹,增添凶恶有悖于他温润如玉的形象。
做完面部护理,他才摊开手对阿尔曼萨道:“走了两个骑手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和你,你居然背着我给贝尔纳尔送信。”
“我们不是朋友么,你心里没有把我当作朋友,如果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找到更合适的解决办法,尽管我们一个明朝的亚洲经略一个是西班牙的新大陆总督,但我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即使不能,我也会同意你给贝尔纳尔送出这封信,信上内容一字不改。”
“在我的旗军发现这些,我请你过来问清楚,你却认为我要杀了你,你们对我的误解太深了。”
陈沐很遗憾地低头,无视杜松等人异样的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好像几天前港口议事厅里目光直视阿尔曼萨,言之凿凿地说要把战争打到天荒地老的不是他一样,道:“你见过我杀人么?没有,因为陈某一直与人为善,与人为善啊!”
第七十四章
胆子
回到土屋的阿尔曼萨仍旧心有余悸,看着带回来跪得走不动道的三个骑手,怀疑喜怒无常的明朝元帅被魔鬼上身了。
不论如何,自己捡了条命,劫后余生的老总督无所事事地在大白天开了瓶朗姆酒,靠在麦秸与泥土糊出的窗台望着退潮的海面一口一口喝着。
眼前关于这片土地的未来,一切都未可知。
村落另一边的港口气氛就要沉重的多,自陈沐把阿尔曼萨及三个信使骑手放走,杜松骂骂咧咧的嘴就没停过,嘟嘟囔囔像个老太婆。
一会儿把胸甲摘了用拳头敲得梆梆响,一会儿又光着膀子说要去操练亲兵准备接下来抵御西军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