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73部分在线阅读
陈沐知道他说的从来没有过是什么意思——这个时代的欧洲探险家他大概也知道一些,那些人初次远航大多没有国家支持、更没有富商投资,绝大多数都像付元一样有一股赌性。
结果不言而喻。
自马可波罗的书在欧洲流传开,航行探险的有多少人,真正成名的不过才几个,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
但他们一旦远航成功,第二次航行时大多准备充足,或有王室投资或有富商投资,准备充分老马识途,就能得到收获。
麻贵不一样,一开始,他毫无疑问是走错了路,失败了,以至于部下千余死得死残得残,只剩下二百多人。
但他却在没有任何人支持朝廷甚至认为他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带着有限的辎重活了下来,率剩余部下在适宜生存的地方建立麻家港。
“西海岸是我们的进取之地,墨西哥以南的沿海已被人占领,我们也要去看看,与他们达成贸易协议,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的问题不大。”
“关键在于亚洲土民,本来是很难取得他们好感的,不过现在有西葡两国在前,我们就可以来做好人了。”
“你要设计一种轻、快、易造的船,就在麻家港设立第一个造船厂,一方面我们用于运货,一方面也用这种小船向土民贸易,作为支援他们的小型战舰,它的造价要低,既能装货也能装人,还要能装几门小炮。”
“权当是一种……武装商船。”
第四章
商队
在韶华易逝这个词的理解上,麻家港的麻贵与他所效忠的皇帝万历感同身受。
亚墨利加北方短暂的夏季带着秋季私奔,恼人的冬刚走没多久,又回来了。
回麻家港发现程大位一行访客的踪迹把麻总兵吓得半死,连忙叫人给这些商贾用痘苗——他们回来可是正儿八经地带了一个天花病人。
好不容易麻家港终于迎来几个认路的商贾,回头再得天花死掉,能把人气死。
说来也奇怪,那个得了天花的土人奴隶被麻贵他们救治倒没见好,当然也没有传染任何人,毕竟麻贵他们身上都已经得过天花了。
可令人诧异的也是一个人都没传染——一直跟着病人照顾的小奴隶按理说早就该染上天花,可偏偏没有。
这是个走运的小孩,会说一部分西班牙语,只会说一部分,具体水平和麻贵差不多,在苦兀岛的学习让他也只会说一部分。
巧合的是,小孩会的那部分和麻贵会的那部分不一样,极少重合。
小孩的名字按照麻贵集结十几个部下像解决一场大战前的准备工作般宏大开展军议,最终得到的翻译是:吃蚂蚁的畜生。
其中‘吃’和‘畜生’这个词是麻贵为首的军官们翻译的,其实小孩的名字叫做小食蚁兽。
如果陈沐出现在这里,一定能给小孩粗鲁的名字正名,但麻贵显然等不到陈沐过来,也不能接受自己营地里人的军汉叫这个没犯任何错误的小孩叫小畜生,所以他给小孩起了个非常中华化的名字。
小崽儿。
意思差不多,都是小家伙儿,不过这个听着顺耳。
小崽儿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看模样十四五岁,他说自己是五年前被另一个部落的奴隶贩子抓了,之后被卖给西班牙人,从南亚墨利加的丛林里被带出来,一路给那个连队干活来到北亚墨利加,直到被明军抓上船。
敌对部落的奴隶贩子、西班牙人的奴隶商人以及明军,在小崽儿眼里没有区别。
如果说一定要有区别,那就是明军更像神明,不怕瘟疫。
小崽儿的生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小崽儿说的远比这些多,但麻家港的明军勉强只能听懂这一点。
现在麻贵甚至觉得远征军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派来精通西语的兵……小崽从南亚墨利加到北亚墨利加,五年里走过见过沿途很多事情,而且知无不言,情报上对他来说最难的反倒是人家全说了自己听不懂。
小崽儿会说啥?他会说‘快去干活!’‘马上就去!’‘你这个懒鬼!’‘不要动那匹马!’‘蠢货睡到地上去!’
麻贵会说啥?他会说‘天军已至,无关人等速速离开这片海域,否则就地击沉!’‘速开城门,我等秋毫无犯,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我大明天军手下败将还敢逞勇?’‘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放下铳跪下不要动,降者不杀!’
为了应急,他还能熟练讲出‘把水、粮与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当然,最熟练的还是这句:‘你在这等着,本将的通译马上就来。’
可惜他精通四国语言的通译被冻死在登陆亚墨利加的那个冬天。
言语上的两个极端碰到一起,能正常交流才奇怪呢。
屋外寒风凛冽,麻贵坐在覆着貂皮的木椅上缓缓吹着陶罐里盛着的热水,他的马皮水囊早就被冻坏了,尽管他们这不缺皮料,但所有匠人都是铁匠、木匠、石匠,没有皮具匠人,他们做出来的水囊都漏水。
“日子已经好过多啦,至少今年冬天不会再冻死人。”麻贵饮了一口热水,对刚脱下靴子放到外室火炉边烤的程大位道:“你这一年在麻家港,营生此次能赚银两几何,回去后又有多少本钱?”
程大位比麻贵还像个在麻家港待久的老兵,从进他们这个新盖半截房子埋土里的地瓮子时就十分自然,眼下又更自然地将鞋子放在外屋烤火,似乎直至听到麻贵有点命令的语气才重新拘谨起来。
“回将爷,在下此行有舟五条,约摸能赚得万两白银,待还了船本,能有七千两本金。”
麻贵挑挑眉毛,想了想道:“一船能赚两千两,值得你不畏生死跑这趟了,麻某还未见过如你有这胆识的商贾,明年回去,你还来么?”
程大位看了一眼麻贵,又重新低下头,小声而慢条斯理道:“在下想来,只是没了陈佛的照拂,不知朝廷海关还能不能让在下来,如果能来,在下欲回去再购船五条。”
“五条?不够。”
麻贵缓缓摇头,手掌轻轻拍着座椅扶手,道:“十五条,倘若你有十五条船,且为麻某运人五百,麻家港给你开具公文,准你四月起航、十一月回天津大沽。”
十五条?
程大位怔住半晌没说话,他的头脑在飞速运转……说实话,程大位很想靠这次贩运把欠下的帐清掉,哪怕下次只有五艘船,再走一趟他就能组织起二十条船的大商队。
无债一身轻啊!
麻贵既不说话也不着急,反倒慢条斯理地拿出一点烟草捣碎覆盖在手上冻疮处。
他不着急,程大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给程大位发下公文,不答应也无妨,大不了等明年陈沐来了再想办法,而且就他对陈沐的了解,知道东洋舰队过来,一定会有大批闻风而动的商贾追随。
在麻贵的想象中,陈沐应该会在明年六月到来,那个时候风平浪静天气温和——毕竟从中原向亚墨利加的路麻贵只走过一次,而那条路给他留下的印象是无尽的寒冷。
其实从黑水靺鞨群岛南面,情况并没有那么糟。
“五百人,将爷要送什么人过来?”
“国中哪里有旱涝之灾,百姓日子难过找不到生计,会种地的、会打猎的,石匠、铁匠、皮子匠、珠宝匠,训犬者、驯马者,还有狗,送些狗来。”
“种地的打猎的,每人荒地五十亩、猎林五十亩,匠人在国中一个工都在六、七分银,在这儿,一个工一钱银。”
“唯独一点。”
麻贵说着抬起一根手指,道:“过来要入军籍。”
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旗军,该升官了。
第五章
黄犬
陈沐一直因没带两只鹅上船而感到后悔。
漫长的航行让人的生活变得分外无聊,所幸他带了条黄犬,闲暇时能在海上长城的甲板上遛狗。
东洋舰队的远航带了八百多条狗,军官几乎人手一条,这些狗子下海的兴奋劲不亚于它们的主人。
在舰队刚起航的那半个月,每支船队的旗舰上白天都有数不清的狗在跑,晚上都有数不清的狗在叫。
陈沐的旗军是最精悍的旗军,他们的黄犬,也都是最强壮的黄犬。
“朝廷把这称作四千里百户所,为什么叫四千里,离京师四千里么?”
朱晓恩与陈沐一同立在甲板上,远远看着他们刚刚补充补给离开的四千里百户所,他的脚下也立着一只狗,身上生着红色长长的卷毛,是他从爱尔兰带来的猎犬。
个头与陈沐的黄犬一样,都是肩高二尺,不过长相类似草原狼的黄犬有很大不同,不太像狼了。
陈沐扬臂指着四千里百户所以西道:“那边有个大海湾,从苦兀岛向东北航行到海湾的距离是四千里,沿岸航行是八千里。”
“我们勇敢的将军探路时走了一条远路,自苦兀岛一路向东航行过来只有不到两千里,他给百户所叫这个名字,是为了记住自己走了一条远路,警醒今后探路时要谨慎些。”
“明智之举。”
朱晓恩缓缓点头,在北洋这一年多让他言行举止上越来越像个明朝人,这不是因为环境的影响,而是因为他一直在主动学习。
学习所见所闻,学习他所能看见的一切。
比如庞大国度如何运行,比如军事统帅陈沐的思想——分析他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这个国家的一切在朱晓恩眼中是割裂成两个部分的,一部分与陈沐没有半点关系,另一部分或多或少地受到陈沐的影响。
比方说工艺、比方说军事。
两部分对朱晓恩来说都非常强大,只是一部分完全陌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而另一部分不是那么陌生,甚至似曾相识。
陈沐带给他的就是这样奇怪的感觉,他的军事思想、他的军服、他的甲胄铳炮,作为第一个勉强能称得上‘学贯中西’的人,朱晓恩有相当独到的见解。
“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