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40部分在线阅读
笑罢了他才拍拍手,指着海图道:“咱先说正事,说完正事不行你去大沽口歇息几天,北洋这俩月给旗军专项训练,有时夜里也会喧闹,你刚从海上回来恐怕睡不好。”
黑牙宦官长出口气,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下意识就要拒绝,头都摇到一半了,这才叹出口气,点头道:“嗯,去大沽。”
说罢,他摊手以手背在图上拂过,正色道:“远航倒是风平浪静时候居多,不过航程太远,不宜以超过十条的大舰队出航,我看过西夷的船,他们在船首船尾同咱一样都有灯,不过他们的灯更亮,要比灯笼强不少。”
“更亮在夜里才能及远,我们下次远航,也要在船上安设几处琉璃盏,不然船队大舰过十,首尾相连二里远,容易迷航。”
“琉璃盏?”
陈沐明白了,西人船上的灯是玻璃灯,陈沐点头道:“这个好办,四个月前,北洋衙门东北已经建起一座炼油厂,用西北百姓照明的法子,把火油炼上一遍,如今已能分出专用照明的煤油,先用琉璃做几盏。”
“成本高就先高着吧,玻璃咱们要自己做了,林阿凤这家伙把西洋航线弄得一团糟,也不知道招募去濠镜开玻璃厂的葡夷还能不能活着过来,回头让琉璃厂琢磨琢磨,把玻璃弄出来才方便。”
能弄出来最好,弄不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不了等东洋舰队起航过去把这方法带回来就是了。
“麻贵那边的情况呢?”
“麻帅还好,损兵折将至其安居麻家港已至极,仅余二百余人,渔猎耕作,此次留下数百援军与物资,够其支撑一段,他们打算向西与当地土人贸易、并适当招募一部分人,待麻家港能养活起数百人后,再向东行,下一次的辎重,给他们多运些马与狗。”
马,马就是陈沐心里的疙瘩,他点头道:“这次我不当什么好人了,就找朝廷调马,太仆寺不给我调我就跟他闹,混蛋玩意,老子买马他们还找人给我卖了。”
“哦对了,这是麻帅要交给陈帅的书信,他说在这上面写了他对此次东征的得失,希望陈帅能好好读读,听进去他的建议。”
薄薄的小册子,名为《斩棘录》,陈沐如承接万钧般接在手中,面上一时寒毛炸起——就为这薄薄一册,他们失去七百多个好手。
当他翻开《斩棘录》,此次远征的问题便已尽数呈现在他眼中。
他们以为自己跨越大洋是打仗,实际上却是为了生存。
第八十七章
煤油
陈沐面前有三盏油灯,浸油棉线曳着微弱的火光,这火光在陈沐迷蒙的眼神里,是白银的颜色。
两只造型笨重的怀表交替上好发条,搁在桌案油灯前记录着时间,即使到现在怀表依然是稀罕物事。
擒纵器的构造在古代天文学机械中可以找到,何况还有西方流入的现成构造,制作并不困难,难在大批量制作,受材料所限,一直不能大量制作。
直至安南、缅甸战事结束,大量缅铁才输入南洋,在支应燧发铳的军需之外,仍有一部分流入民间用于各式匠造。
至此,南洋才有了钟表行,出产半张桌子大小的座钟,偶尔也会做几具价值高昂的怀表售卖给达官贵人,但其好似铁饼的笨重形制并不招人待见。
别说别人,就连陈沐也从不把怀表放在身上,即使作战随身取用,也是塞进亲兵的背包里——两斤多的重量,能绝了任何贵人把它揣心怀里的心思。
更别说这年头的表还有毛病,走着走着就不走了,临到用前得先上好劲儿。
“很长时间没开窗了,通通风,火油烧不净,里面脏东西会把人熏病的。”
杜松没陈沐这种盯着火苗瞅小半个时辰的坚定意志,听到命令赶紧去开窗透气,倒是杨帆等几个北洋军府治下的商贾看着油灯很是来劲,还不停地说哪个火旺,哪个烟净。
开窗是给屋里的商贾透气,陈沐直接走到偏厅门外回廊立了会,这才重新入厅,他心里是清楚火油燃烧不净会产生一氧化碳的事,不过此时油灯的火油用量很少,还不至于中毒。
他跟徐爵前些日子说的是实话,如今财神爷也要断粮了,修衙门校场、募兵发饷至今,南洋给他运的银两早就尽数花光,新一年南洋的海运还未送到,即便送到那也要归入北洋军府,随后押解户部,那些钱他是无权支配的。
如果他不专程给高拱写公文调银,南洋能给他提供的帮助便只有上万军兵的一部分口粮,就是大米管够。
四月初,日本运来两艘福船的白银、铅、锡及少量黄金,只在他北洋仓库里过了个手,便被筹备银行事务的户部尚书王国光要去,偌大的北洋上下老卒新兵万余张嘴,账面上只有三万两白银有奇,眼看着离揭不开锅不远了。
远征在即,粮饷还没着落,节流不可能,陈沐便只剩开源一途,桌案上烧着的油灯,就是他准备推向市场的产品——煤油、煤油灯。
他最沾光的就是北洋地多,军府初立,他向内阁递交了注重军事、经济的五年计划,拿下渤海沿岸大片荒地、海岸,除直属军府的马场牧场、军器局、船厂外,还召集当地商贾开设木料厂、榨油厂、炼油厂、制陶厂、烧砖厂。
眼下这片区域,除了长芦官办盐场与遵化快关张的铁厂,新兴未开业的大厂都有四成官股,这将会今后北洋军府最大的进项。
正逢着陈沐在偏厅外回廊透气,赵士桢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进入衙门,在衙门口将跟随的一队军兵解散,打听了陈沐在那边快步走来,远远地拱了拱手。
陈沐问道:“船给陛下送去了?”
“回大帅,送到天津装船,四艘小船模,漕运与锦衣接手,徐公带一小旗兵护送。”赵士桢送了四艘小船走几十里水陆走得身心俱疲,拱手对陈沐问道:“为何北洋船厂开张造出四艘小船八尺长的小船啊!”
陈沐可不敢把老疯子派去给皇帝送船,带兵护送小船的是赵士桢岳老子徐贞明。
“你可别小看八尺小船,那是万历、太岳、南塘、双林,天底下船厂多的是,能造这四艘船的只有北洋南洋。”陈沐当然知道北洋船厂造的是船模,笑道:“就当让北洋船匠熟悉船形了,大小不同但构造工艺都一样,他们再造新船也更熟练。”
回廊上陈沐正说着,就听窗户后杜松喊道:“帅爷,终于灭了,火油那盏灭了。”
“喔?”
陈沐朝赵士桢抬手,不再理他快步走入厅中,几名商贾给他让开通路,示意他去看油灯,拿起瓷质灯壶向壶底看去,留下厚厚一层燃烧不尽的污渍。
静海的刘姓商贾对陈沐笑道:“大帅,这火油禁不住烧,由非灯油,烧来自是不好大伙都知道。”
说着,他看向另外一盏灯,那盏灯里烧的才是这个时代正常使用的灯油,是素油,也就是芝麻等植物榨取的油,他们家的买卖里就有这个,此时烧的油自然也是他们商号的,最为关心。
“我知道点灯用火油浪费,只是想看看他有多浪费。”说着,陈沐看了看桌上怀表,取过纸笔将时间记下,这才指着另一个烧火油蒸馏后的煤油灯道:“这个烧的还不错,刘掌柜的灯油,市面上价值几何?”
“一斤五分到六分银,视远近不同,价值稍有上下之分。”
“一斤五分,百斤五两。”陈沐缓缓点头,转头对杨帆问道:“炼油厂一日可出煤油多少?”
杨帆是早年在清远差点被逼成反贼的矿山主,后来贩过私盐,也出海做过买卖,赚了些钱本想着到北洋来报恩,本陈沐留下在军府中挂了官职,专门管理北洋治下从遵化铁厂到大沽口沿岸的商事,同时手上还有一支七艘福船组成的海船队,穿梭在渤海之间往来置办商货。
“火油足够的话,一日能焙烤出千斤之上,目下火油主要两条路,一条自四川走运河、一条自苏门答腊走海路,都只有运本,焙烤的工艺厂匠都已摸清,只要运量上来,产量就也能上来。”
情况杨帆已熟记于心,此时信手拈来,道:“若是量足,一日三千斤吧。”
别管苏门答腊还是四川的油田,火油这东西除了充作军事物资外没有其他用处,价格相当低廉,在当地购置还不到百斤一两,只要有个装运钱就能购入。
陈沐在心里算了算,这本身就是个低成本、低收益的买卖。
走海运算上船只漂没几率的损耗与脚钱,再除掉油厂分去七分,大致最后流入军府的不到百斤二两,若这么算下来,一年军府也能有万余两进项。
“还算不错,刘掌柜,素油可食,成本高,这煤油不可食,成本也低,百斤四两,有没有兴趣在天津北京卖这个?我这还有专门烧它的煤油灯、煤油火机与专门盛放的大小各式型号瓦油瓶,都是好买卖。”
第八十八章
愿意
陈沐很清楚这些油单单天津、北京地区是消耗不完的,至少短时间的推行里消耗不完,但顺着运河,产量再大也能吃进去。
何况在他心里,还有更好的倾销地——李氏朝鲜。
走不出多远的航程,那边别管荤油还是素油,都要比大明价高,而且油也更稀有,煤油卖到那边才是真正的好买卖。
他手下的军兵也早就受够常因处理不当引起油腻的早期燧石火机了,有了煤油,火机才算更进一步。
不过他并非大明最早使用煤油的人,最早用煤油的人在西北,甚至这套焙烤火油的方法都是从那边找农夫学来的。
这个时代的蒸馏有时被称作焙烤,那边聪慧的百姓发现把火油焙烤之后流出的清油更易燃烧,灯芯不用过去醋制的灯芯,而直接使用火浣布,也就是石棉,烧起来极为耐用,不过这种充满智慧的方法并未大规模流通。
现在随着北洋地区推行经济工厂,可以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流通市面,凭借价格优势,应当有不错的前景。
不过煤油暂时就是个细水长流的进项,毕竟赚的是辛苦钱,北洋将来的收入大头还是军器与制造业,那才是有任何生产力提升都能带来暴利的东西。
“做过军火买卖以后,旁的生意再想入眼,本就很难啦,然后又见识了海上的无本买卖——这炮打得好!”
北洋军府校场上,一身绯缎曳撒的陈沐同身边赵士桢笑着闲谈,忽而步兵校场一阵炮响,让他为练习步炮协同接战的军士高声鼓掌,随后才转头对赵士桢道:“北洋的油、陶、瓷、砖、瓦,统统算下来一年最好才只有十万两进帐?”
无本买卖?
赵士桢像容易受惊的兔子,朝陈沐凑近些扭扭捏捏地小声道:“大帅,属下以为以帅爷之尊贵,不宜再多行海上抄掠之事,有违帅爷名声啊。”
“你想哪去了?”
陈沐的目光从操练的士卒身上收回,翻着白眼看向赵士桢,没好气道:“我说的无本买卖,是海外设关防取税务,什么海上抄掠,陈某杀人放火无数,什么时候抄掠过别人?”
赵士桢听这话还真愣了片刻,他仔细想了想,说抄掠好像确实不太严谨,接着甩甩头拿一副小眼神瞧着陈沐……海上但凡能被欺负的,你没欺负过谁啊!
“学生查过往年账目,其实海外利润大头起始一年为军器,随后便一直是绸缎与棉布,且逐年增多,利润最高的一桩买卖是陈帅亲自操刀,以三船棉布几颗珠子换来马六甲。”赵士桢似乎想要以事实驳倒陈沐不注重实业的想法,道:“关税,在利润中仅占不到一成。”
“你真觉得棉布能卖那么高的价钱?拿账本做买卖可不行。”
陈沐轻笑一声,仍旧看着远处校场上操练的北洋军,口中道:“绸缎与棉布,在海外诸国皆有,绸缎尚能供达官贵人撑场面,可诸国比之大明皆穷困,富者亦不多,卖不出量;棉布可出巨量,但诸国皆有定价,有时除了脚钱还能挣上丝毫利润,有时则没有利润单以白银卖价甚至赔本。”
“在贸易中,棉布起到的是等价物的作用,我们的船过去,用棉布换取当地特产,换苏禄珍珠、狮子国宝石、婆罗洲香料、爪哇占城大米、缅甸铁矿、印度棉花,偶尔还能换来舍利,这些东西运回大明才是真的赚钱,白银在贸易中并未流出。”
“生产棉布最大的好处在于,即使往后三年,大明失去一千万甚至一千五百万匹棉布,对我们的国力都没有丝毫损失,却用海外奢侈货物将国中富商勋贵的藏银换出,通过南洋军府赈灾、济民、办学、研发之政,还富于民。”
“除此之外我们得到了别国的大木良材、金属材料。”
“像我们这样的国家,不算新明,土地已经是奥斯曼的三倍,百姓更比其多得多得多,再多的贸易在富有程度上,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贸易能让我们更强大,在当今天下,钢铁、木材、粮食、人口,代表力量,这是掌握海权的意义。”
“不是别人需要什么,就可以到濠镜到广州到沿海任何一个港口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是我们的船到他们的港口,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人抢亚墨利加我们也要去,但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