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2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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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沐拉着缰绳向身后山谷望了一眼,算时间马队应已探明阮倦谷中营寨虚实,张世爵未还,这一战就只能进不能退了。
  他扬起手臂向前挥出,道:“打起旗号、吹鼓,前进!”
  轰隆一通鼓,北山谷口唢呐高亢吹响,天朝无疆大纛在谷口立起,镶龙三角旗左右挥舞,与安南南北朝军士截然不同的军阵鱼贯而出。
  出谷即摆开阵势,背负长牌大盾的辎兵百户率队快步前行,余队各自百户率领方阵稳步前进,直朝阮倦左翼腹背行进。
  相距不过二里,起初阮倦部鼓乐不停,直至相距六七百步才有人发现这支突杀至身后的军队,登时便给阮倦左翼造成极大混乱。
  等作为大将的阮倦收到消息,转头望去这支旗号鲜明人皆甲胄的军队已突至其左翼阵后三百步。
  不明敌友的左翼后军只能堪堪列出小阵来阻挡,弓弩铳兵皆被调至前方,后面留下的是准备在敌军陷入混乱后突击而出的敢死兵,人无甲胄手持短兵,纵然列阵又有什么威慑力?
  还不如那些游曳后阵左右持短矛长刀的骑手。
  “区区千余,管他们是哪儿的兵,马队去击溃他们!”
  就在阮倦下令之时,陈沐军阵前响起一片闷声。
  数百面大牌顿在阵前,一根根不字杆被辎兵支在盾后,随后两个辎兵百户大声呼喝,二百辎兵撤下,后面旗军紧随而上。
  北山上,三门镇朔将军炮轰然炸响,炮弹飞曳尖啸轰在阮倦左翼后阵,炮弹落点四面八方军卒纷纷避让,紧跟着几个弹跳犁出几道缺口。
  火炮射点太高,铁弹跳起威力远不如陈沐想象中大,不过没关系。
  他策马立在阵后,数队旗军在他身侧持铳向前奔走,他松开缰绳向两侧指去,身后便传来呼喝声。
  “快,炮队前进!”
  山上三十三门镇朔将军是他的家兵直属炮队,战场上还有四个炮兵百户,阵前每个总旗下还有炮兵小旗呢。
  这可是大明南洋军府卫,说什么火力?
  二十匹与阮倦部骑兵坐骑相同的驮马拖拽十门二斤炮快速奔走,在阵前长牌豁口后解下炮车,各有炮兵百户就地下令,间隔三百步向敌阵发起炮击。
  “敌军骑兵!”
  阮倦中军后部,数支马队飞奔而来,欲绕过陈沐军正中牌阵自侧翼发起袭击,在千户命令下,步兵百户与骑兵百户率部迎面而出。
  军府卫马很多,二斤炮有马、镇朔将军炮有马、虎蹲炮甚至总旗箭都有马,唯独人除了家兵队外都没有马,所以所谓的骑兵百户麾下其实没有骑兵,行军时倒是管着上百匹驮马与马车押运火炮炮弹。
  也就是说派出去迎击骑兵的其实是两个步兵百户。
  两个小空心阵在大阵外立定,外围盾手矛手跪倒,四面盾牌架上丈八长矛,中间铳手站立端铳,向奔驰往来的骑兵射击。
  这不是防炮的空心阵,只是为了让铳手可以轮射,所以空心非常小。
  马是真的可以直接冲击方阵的,只要骑手操纵得当并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因为它们的眼看不见正前方,需要在奔跑中左右摆头才能看见前面。
  只要它看不见,它就敢冲进矛阵里。
  可一旦看见了,马也是会害怕的,尤其是战马。
  而当骑手也害怕时,面对刺猬壳就束手无策,只能在两个方阵左右来回奔驰,既不敢冲击方阵,也不能策马逃回,即使是方阵同时仅有十余杆鸟铳射击的缓慢效率,也将他们逐步蚕食。
  相较而言,倒是陈沐阵前盾墙后的旗军有点闲,敌军大队步卒没有对他们发动冲锋,这让场面有些尴尬,根据军令敌军不近五十步又未以弓弩或火炮射击他们,他们是不能放铳的。
  只剩下各部的炮兵小旗忙得热乎,一门门虎蹲炮被搬至近前,隔着盾墙向敌阵放出散弹。
  陈沐有些恼火地盯着敌阵,山上依然只有三门火炮在响,他骑在马上小步兜转两圈,道:“高估敌军勇气了,打旗给山上下令,他们不冲锋也开炮!”
第五十三章
摧枯
  阮倦和潘公绩,这两位南北朝乂安之战的两军主帅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潘公绩自觉生死之时,所处位置看不着阮倦阵后的情况,事实上他也顾不上观看远处战场情形,只觉得自己以不足万众的披靡之军抵抗敌军士气如虹的万二千军势竟打得有声有色,右翼部下还士气如虹了!
  嘿,可真厉害!
  按说阮倦的位置好,他应该对战事进程了如指掌,在明军加入战场前确实是这样的,整场战事的进程都在他意料之中,哪怕北山谷冲出来一两千服色怪异的军队都没什么关系。
  直到山上那三门炮响了。
  第一轮炮打得特别准,落在左翼军阵区区三声响,几乎让整个五千大阵都乱了,将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后面的炮就不准了,明明是该打左翼的,炮弹却一直往他中军落,害得他想传个令都不行。
  好半天阮倦才反应过来。
  “不是首射准,是首射不准,那三门炮就是打我的!”
  要是北山上抱着戚家刀保护火炮的家兵头子日本人莲斗听见山下挨揍的阮倦这般悟性,他肯定要拍手叫好,他可是听见了,炮兵就是要打阮倦,直接在最大射程轰敌军大将。
  轰得到要轰,轰不到也不亏。
  谁让他们军阵太密集呢?
  但莲斗并不知道阮倦是怎么想的,所以他只是抱着五尺戚家刀捂住耳朵蹲在一边——山下打旗了,让家兵炮队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
  北山阵地十门镇朔将军炮依次朝阮倦中军开火,巨大烟雾与火光在山地林间喷发而出。
  这早超出炮兵平时操练四百到八百步精准轰击的距离,就连整个范围都谈不上准确,即使以阮倦部中军五千人之大阵,九颗炮弹依旧散落在军阵各处。
  甚至还有一颗炮弹越过北朝中军,第二次弹起时砸落南朝军兵接战之地。
  即便如此,阮倦的颓势也无法避免,潘公绩的战象已冲进他的中军前部四处践踏,自其三分之一的阵线横冲直撞,散发令战马心惊的气味与军兵胆寒的叫声。
  这个时代任何兵器在战场上能直接造成的伤亡都是有限的,不论火炮还是战象,除了明国北兵惯用的毒气外,都不能在战场上短时间造成大规模杀伤。
  但阵线已经被踏乱了,纵使阮倦中军分前后两个大阵,足足六千军兵,战象践踏或一轮火炮仅能杀伤他百十人,但这六千人里谁都不愿做那被杀死的百十人。
  人们需要英雄从来不是因为英雄伟大,而是当人力所不能挡的灾难发生时,英雄会替更多人凛然赴死。
  火炮没有摧毁军阵,更没有杀死多少人,但那些尖啸飞射的铁球摧毁了士气,更摧毁掉阮倦完备的指挥系统。
  此时此刻,阮倦需要的并非一个英雄,当战象践踏时总有平凡的英雄挺身而出,挡在战友袍泽身前直面不可战胜的巨象,但一个或几个英雄并不能扭转败局。
  阮倦需要一百个两百个英雄,听从他的指令阻挡象阵的冲击,为更多人换取生路。
  但他们没有那么多英雄了,没有指挥,那些拥有英雄气质的豪杰们各自为战在战场各处,没有人能阻挡战象的践踏与冲击,更没有能以血肉之躯阻拦来自后背北山上飞射的炮弹。
  没有英雄的结果,就是都得死。
  他的军阵在溃散,从中军前阵开始,以战象冲入的缺口为分界点,军卒被恐惧驱赶挤压至阵线两侧,以北朝军士之强悍本能在缺口出现之初便将敌军分包合击,可那些曾经的虎狼之师此时此刻却只想着逃跑。
  转眼前阵三千被南朝兵将杀得溃不成军,眼看就要蔓延到后阵。
  实际上来自身后的炮声响起那一刻,后军与右翼就已经有人朝山谷营地奔逃了,全靠先前队末留下的监军队砍杀一批溃卒才止住溃势。
  潘公绩也是没办法,他被杀红眼了,他用战象冲阮倦,身为主帅甚至亲自冲到阵前持刀搏杀不为别的,就因为在他身后一样有北朝的战象在屠杀他的军队。
  他很清楚不尽快击溃阮倦的军队,待到左翼主帅赖世卿抵挡不住,一旦被两面夹击就是要全军覆没的结局。
  而乂安府城里的军队,是绝对不会出城救他的,那些人看他笑话还来不及,巴不得他被北朝击败,俘虏甚至杀死,那样就没人能和他们抢夺黎朝大权了。
  从列阵斗将到战象践踏军阵,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太阳还没升到正午,战争的局势却不像任何人预想地那样,三方统帅几乎以相同的方式措手不及着。
  赛驴公也不轻松,这场战斗根本不像他想象得那样。
  他正骑着战马兜走在旗军身后头脑发蒙呢。
  南洋军引以为豪的鸟铳队,从踏出谷口到现在,只有那两个派出去迎击骑兵的步兵百户手里的铳开了火。
  陈沐且要好一会才能分辨出阮倦左翼三千大阵飞快地溃散究竟是不是诱敌之策。
  毕竟不是自己的仗,多杀少杀都是挣,他看别人两边打得挺激烈,不太乐意拿自个家底儿冒险,给点火力支援够意思了。
  但别人不这么想。
  “大帅你放我出去,我老家榆林六两一间房。”
  小将杜松背后背着三口刀,手上还提一柄,身上胸甲臂缚锃亮,指着不断向回缩并互相挤压的敌阵扯嗓子喊道:“仨脑袋一两银,咱今天能给老杜家砍出一条街!”
  陈沐上下打量杜松,瞅着杜黑子这一身武备,再看看对面光膀子的、穿布衣的,二十个人都凑不出这一套,他琢磨了,要是有点运气,弄不好今天真能让杜松杀出个古之猛将的战绩。
  所以他歪着脖子轻甩马鞭,道:“那好事能都让你老杜家占了?”
  陈沐心中笑道你榆林李氏将来可是要生出个银川驿卒来的,你老杜家占一条街,没人家过活的地儿能行?
  “那大帅给我个百人队,就百人队就能把他们杀穿!帅爷,咱这不是接战啦!”杜松急得都拍大腿,道:“这已经溃败啊,过去就直接是追杀!”
  喊杀震天的战场边沿,陈沐抬手刚想说话,被左后方五门二斤炮齐射震得耳朵聋,隔着头盔拍拍耳朵,挥手道:“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都万历年了,不兴冲锋陷阵,打旗,十五个百户军阵稳推着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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