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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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侍郎身上灰袍沾了脏污,显得有些狼狈。
  狱卒恭敬抬来一张案桌和扶手椅,魏尚书身形挺拔,坐在椅子上,官员递来卷宗,他翻阅几页,开口道:“冯大人,还不愿说吗?”
  冯侍郎坐在冷硬的被子上,强撑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老臣只是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并没有派人暗算郑将军,贼人栽赃陷害,魏大人不明察秋毫,难道还想诬陷于人?”
  牢中阴冷难耐,火星噼啪响,魏尚书眼睛都没抬,淡声道:“你昨日说冯小姐的婢女从郑府逃了出来,被令夫人藏在偏院,她手上有郑将军的腰带。但令夫人交出那女子时,她早已经服毒自尽,留下遗书说自己害怕被你重罚,瞒下冯小姐是同人私奔的事,诬陷郑将军劫走人。”
  冯侍郎双目微微瞪大,坐直起来,喊道:“不可能。”
  魏尚书慢慢抬起头,他外表端正,为官数十载,官袍威严凛然,严声厉色,“大司马为洗冤屈,任京兆尹搜府,仔细搜查后仍旧没见冯小姐影子,冯大人,此事由太子监察,容不了半点差错!若无证据,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他的语气夹杂冷意,没有多大起伏,却把冯侍郎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冯侍郎额上开始冒汗,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冯家婢女是家生子,绝不会说谎,自裁更没必要,除了大司马会做这种事,没有人会多此一举杀掉一个婢女。
  这里是关押重犯之地,酷刑冷具泛出血腥的压迫,冯侍郎咽了口水,有些紧张,他确实派了人要给算计郑邗,但不是在妓坊,是在郑邗回家路上。
  郑邗好女色,遇到落单的貌美女子都不会放过,只要人随郑邗回郑家,再找到他女儿带回家,编个受伤落崖的故事,他再去向郑家赔礼谢罪,那被劫的谣言就不攻自破。
  冯侍郎早就知道自己女儿在郑家,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这件事传得太广,连乞丐都在说他窝囊废,气得他恼火,只觉颜面尽损,他也不可能冒险去得罪人。
  而那个中途跑出来的刺客,跟他更没有半点关系。现在这种情况,他再傻也想得通有人在利用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陛下圣明,绝不容许冤假错案,我只不过派两个普通下人堵截,其他事非我所为。”
  “还想狡辩?”魏尚书狠狠拍桌,牢实的桌子发出一声惊响,“箭是冯家箭,那日妓坊中见到你的人无数,人证物证俱在,你听信下人胡说八道要给郑将军教训,不想郑将军竟真意外出事,冯康,你小小侍郎,胆子倒挺大!”
  冯侍郎手哆嗦,心都吓得紧缩一下,生出浓浓惧意。他知道魏尚书是太子的人,定不会向着他。
  现在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他,连利箭都刻冯家标识,背后肯定有黑手,但现在没和李肇联系上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冯侍郎在挣扎犹豫,魏尚书眼微微眯起,他的手指点了一下案桌。
  冯侍郎没看见魏尚书的动作,四周安静的环境让他心里打着鼓,呼吸都急促几分。
  没过一会儿,有侍卫匆匆前来,跪地抱拳道:“魏大人,太医院回报,郑将军病情好转,清醒过一次,他说没见过冯小姐,也不知道冯侍郎所言因何,一切乃冯大人臆想。”
  冯侍郎急了,忙上前喊:“郑邗诬陷于我,我要见三皇子,我要见三皇子!”
  “此案未有定论前,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探监,”魏尚书起身,“郑将军与你无冤无仇,何必拼着性命害你?冯大人,你若是有别的原因也罢,太子殿下顾念手足情深,或许还会饶你一命,但你要是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郑将军如果再次醒过来,必定要你家破人亡!”
  冯侍郎本来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见魏尚书肃容冷面就要甩袖离去,心更加慌乱。
  “魏大人留步!我有话要说!”
  ……
  曲折回廊边落黄叶,雨滴在平静的湖面,向远处荡出点点波澜。
  魏尚书从大牢出来后,吩咐吏司收归档宗,径直回议事厅。门口侍卫进去通传,得了回复后又出来,抱拳让他进去。
  四周安静,帐幔垂下,檀香木几摆常绿蓬莱松,魏尚书掀袍,朝案桌前翻阅书籍的李煦叩拜行礼。
  “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手停下,抬起头道:“起来吧,冯侍郎嘴硬,你费心了。”
  李煦在钟华甄是放纵些,但作为太子的威严还是有的。
  魏尚书拱手起身,回:“这是老臣该做的。冯侍郎生性多疑,但贪生怕死,知道郑将军醒了,绝不会饶过他,让个侍卫假传郑将军清醒的消息,他自会怕。”
  李煦玄袍用金线绣四爪蟒,肩有些湿,他脚踩乌皮靴,剑眉星目,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问:“他说了什么?”
  魏尚书行峻言厉,在朝中是出名的不好惹,胆小稍小些的,见了就怕。但他在李煦面前却十分恭敬,比见到皇帝还要多几分。
  “冯侍郎的岳丈官职不大,但掌运兵库放行,私下与器营副尉有联系,同他说长武营新进了批好东西,又将账本给他,让他私下保存在家中书房暗阁中,老臣已秘密派人去取。”
  李煦呵声,像是早有所料,“前些日子查出监营贪污军饷,父皇发了顿火,大司马有所察觉,东西不一定在原地,盯紧些。”
  魏尚书迟疑片刻,抬头问:“老臣有惑,望殿下解答。大司马为官数十载,野心勃勃,老谋深算,他最疼爱的就是长子郑将军,殿下怎么会突然下手?账本一事隐秘,您又是从何知晓?若非您提前告知,老臣怕是要一直查下去。”
  太子对郑邗素来不留颜面,魏尚书一接触这事就猜到幕后人不是冯侍郎,但他也没怀疑过李煦。李煦对郑邗犯不着用计,朝中人都知道郑邗最不敢惹的就是他。
  “冯侍郎最近胆子大了许多,要不是手头上有些能拿捏人的,他也不敢去堵郑邗,”李煦往后靠住椅背,开始闭眼歇息,“像往常样查,缩手缩脚,反倒容易引人起疑。”
  他在钟华甄那里没睡好,一身腰酸背痛。她床上的奶香味很好闻,但床榻铺得太过软和,根本不像男人睡的,对他来说实在不习惯。
  钟华甄比他小两岁,早产身子差,个头差他不少。她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长公主对她要求极严,连什么时候回府都要管。
  张家与钟家不合已久,甚至有过传言说张相爷谋害威平侯性命,他母后是张家所出,长公主最不喜他。
  魏尚书顿了顿,问:“殿下是从侯府来的?”
  太子处事稍有顽劣狠毒,但聪明人都看得出他分寸的恰到好处。挑着冯侍郎动手,不见得是为了那本账本,至于动手的原因,大概跟侯府钟世子脱不了干系。
  他才和钟华甄和好没多久,没人想过他会做这种事。
  李煦缓缓睁开眼,手搭在扶手上,看向他,“外祖父知道了?”
  魏尚书摇头道:“相爷离京已经有半月,尚不知,老臣见您肩上湿了,靴履上的泥不像审刑院的,回宫的轿辇又没离开过,加上昨天早上钟世子才派人给函青送了礼,您大抵是觉得世子受了委屈,找他去了。”
  魏函青是魏尚书儿子,说话不饶人,得罪人也不知道。钟华甄的侍卫把他手打断,他现在只能被迫在家里养伤读书。
  李煦没反驳,他还什么都没说,钟华甄就派人去给魏家送赔礼,倒显得他仗着自己是太子欺负她样。
  他抬手撑头说:“魏大人,华甄脾气是本宫见过最好的,函青平日说的那些话他不放心上,本宫也就没管,但能把华甄惹到做出那种事,本宫倒觉先心疼起来。”
  魏尚书跪下道:“是老臣管教不严,平白让人误会您与钟世子有分歧。”
  李煦和钟华甄关系是不是真的很好,做臣子的都看得出。他几乎天天和她在一起,私下里更是事事偏倚她,东宫和侯府是连在一起的,如果钟华甄一气之下转头去支持三皇子,只会对他们不利

  “此事与你无关,函青也伤了只手,算是扯平,不必自责,”李煦收了话,“华甄不争不抢,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和李肇牵扯上关系,既然他愿意送字画给函青,也就代表他不在乎这件事。”
  魏尚书摇头叹声气,他儿子同太子关系不错,但钟世子几乎是在太子身边长大的,没人比得上,他道:“说到底还是犬子闯出的祸,老臣回家必定严加管教。”
  “函青性子直,你管得太多反倒不好,华甄也有错的地方,少提就行。”李煦修长手指轻敲扶手,“外祖父快回来了,冯侍郎的事他清楚,你只消秉公办理,剩下的不用多管。”
第9章
  李煦现在才十七,不及以后的运筹帷幄杀伐果决,但帝王之气已经开始崭露,早早就通晓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钟华甄求个安稳,血腥动乱非她所喜,但应付李煦也确实让人费精力。托他的福,她好几年没怎么和世家子弟来往,落了个清冷孤高的名声。
  九月重阳,如期而至。前两天的雨没断过,天气也开始转凉。
  钟华甄穿身厚锦缎霁色袍,披青灰的薄大氅,绾带束发,在南夫人略带忧虑的目光下,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出门前提前喝过碗生姜汁,用来止呕,袖袋中也放有蜜饯。这孩子暂时动不了,她身子差,贸然流掉孩子容易伤身,长公主若派大夫前来,迟早会发现。
  长公主和两任皇后的关系都不太好,但同皇帝却如亲生兄妹,钟华甄得了父母的庇荫,颇受皇帝宠爱。
  宫人手里提紫檀四角宫灯,轻步而行,钟华甄轻扶长公主手臂,同她一起进殿,高大立柱漆成红色,飞檐碧瓦,殿名书云阳二字,红木罩纱灯整齐排列。
  京城秋日偏冷,落雨时尤甚,今年中秋连续几天下了大雨,宫中没大兴贺庆,重阳宴也有两者合一之意,来的大臣不少。
  钟华甄看见太子的位置不见人影,问了一声才知道李煦没来,他手头临时有事。
  李肇和其他别的皇子都在,他面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冯侍郎。郑将军重伤未愈,至今没睁过眼,有人说他凶多吉少,现在只能用灵药吊命。
  皇帝膝下子嗣不多,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外,宫中共有六位皇子,两位公主,继皇后膝下的九公主年纪最小,才满五岁。
  殿内还是往常歌舞琴乐,一派平和,舞姬身上有香粉,暗香随风轻扬。
  钟华甄这段时间喝了不少药,但气味稍重就觉不舒服,她抬起手来,把升起的呕意轻压了下去。
  最近的事很多,长公主也才刚回京,她抽不出时间来做别的,李煦手上有宋之康贪污作假的人证,冯侍郎一案也在他手上,两件事都与郑家有牵扯,大司马一定会有异动,拖到现在还没大风声,绝不简单。
  钟华甄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四周,又收回视线。云阳殿辉煌宽敞,紫檀木案桌牙条浮雕福寿双全,桌面摆金樽清醑。长公主辈分高,又是战神将军发妻,连宫内宠妃都得敬重三分。
  她坐在长公主后边,案桌前的膳食比旁人清淡,青玉箸碧透奢贵。
  钟华甄慢慢抿口汤,一个内侍手端托盘走过来,放下碗例外的蜂蜜糕,她抬起头,这太监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钟华甄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才那个太监叫万明,是李煦的人,她身体弱,长公主看得紧,不许她吃野食,连膳食都是吩咐御膳房格外备的,不多也不会少,除了李煦吩咐,也没人敢往她案桌上放东西。
  人都没到,心思倒挺多。
  殿内觥筹摆放,五岁大的九公主肉乎乎,捧着花糕要去钟华甄身边,继皇后身边的嬷嬷赶紧抱起她,小公主有些不高兴了,要哭闹起来,继皇后安抚两句,让嬷嬷抱了下去。
  继皇后同底下人望了眼,突然开口提起前两天郑夫人和郑家小姐去钟家的事。
  钟华甄轻咬口蜂蜜糕止住喉中淡淡呕意,还没咽下去,就觉得这里又要吵起来。
  长公主抬起头回:“襄阳为侯爷祈福,离京几月,郑夫人有空前来探望,不过是走常礼,皇后娘娘要是真想问谈了什么,大可找郑夫人聊聊。”
  她语气咄咄逼人,皇帝却哈哈大笑道:“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像以前心直口快?”
  “郑夫人愿找谁是她的事,襄阳只是见不得旁人惺惺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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