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浮图(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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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个流言,将匠府“天工开物”内部早就有的新老矛盾摆上了明面。直到那时,燕开庭才知道,“天工开物”的真正主人是他母亲,父亲的姓氏也是来自母亲。
  最终,直到计夫人过世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于是,议论“天工开物”继承权的暗流也消失无踪。
  然而此事在匠府中引起的派别争端却没有平息,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原本这和燕开庭并没有什么关系,一直到十五岁他都没有正经地加入过家族产业。
  导火索是汤管事一家被驱逐。那是他母亲生前的燕府总管,后来让位于夏平生后,就去了“天工开物”做管事,也是为数不多还一直和燕开庭保持联系的燕府老人。
  驱逐的理由大约是查账时被发现了中饱私囊之类的罪名。
  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燕开庭记忆中清晰的画面只有几个。
  汤家车队在荒原上被发现的时候,车厢箱笼倒地的碎片中,三十六口男女老幼被凶兽啃食得只剩白骨。
  他去找父亲理论,被扔进燕家祠堂的时候,父亲打在他胸前,震断了两根肋骨的那一掌。
  还有夏平生将他从祠堂废墟中找出来的时候,众人发现“泰初锤”竟已和他结契,父亲眼中不会错认的对他的杀意。
  大家都以为燕家祠堂坍塌,是因为镇府之宝“泰初锤”找到了本命之主,释放出的能量失控造成的。
  但是燕开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只要稍微想一想那晚,血液里就有按捺不住的沸腾和咆哮。有时候他会整晚整晚地梦见惨烈厮杀的战场,肩并肩背靠背但是没有面目的同袍,还有前方黑潮般席卷而来的魔物。
  相形之下,大陆城市每隔三、五年就会发生一次的“逢魔时刻”就只像潺潺溪流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回忆过去。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往事拦也拦不住地浮起来,那段缺失的记忆却仍然没有踪影,只有留下的可怖阴影依然如故。但是即使亲近如付明轩,他也不愿意诉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也会恐惧再次给亲近的人带去灾厄。
  燕开庭重重吐了一口气,鼻息间喷出一小团带着紫电的雷火,“生活就是狗娘养的。”
  付明轩注视着那团雷火凝定在空中,缓缓燃烧直至熄灭,“雷火大道吗?这条路不好走呢。”
  燕开庭道:“不比你剑修之路险峻,而且我过不了离障这关的话,什么道都是看得见摸不着。话说回来,你的号不该是随便取的吧?寒洲是什么意思?”
  越是真正道门,号就越是讲究,哪怕没有名号,也不能像凡俗散修什么威风叫什么。
  付明轩道:“我的剑意,一剑光寒十九洲。”
  燕开庭愕然,“这天下地分九州,哪来的十九州?”
  付明轩在他旁边也仰躺下来,抬手指了指天空,道:“此世界外或许另有世界呢,说不定就有十九洲。”
第十七章
一石数鸟
  “道典中记载,在天人还往来此界的时候,建木就是他们上下的通道。这么说的话,如果上界不仅仅是天空之城,也有陆地大河,应该比我们这九州大吧?”
  燕开庭说着,露出神往之色,“你看,从这里望上去,天空就像无尽高远,那么在它覆盖下的大地又是何等广袤辽阔。明轩,你这些年走过了不少地方吧?”
  “除了鄂、西两州,其余都曾踏足。不过外出大多有师门任务,去的也是宗派山门、修士城市,要么就是一些秘境,只能走马观花了。”
  燕开庭忽然想到一事,问:“你这次会待多久?”
  付明轩低低道:“我这次回来是要举家迁往师门所在地。”
  两人全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燕开庭道:“仙门之地的环境应是极好的,干娘也能和你们团聚了吧?”他口中的干娘就是付夫人,她本是南方人,年事渐高后愈发不适应北地的冬天,最近几年都有大半年时间要回娘家调养。
  付明轩神色一动,转头看了看燕开庭,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道:“是。”
  燕开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星空,“待此间事了,我也要出去看看,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雍州。”
  随即,付明轩接过话题,转到白天的事情上。目前关于此事的消息并未扩散,玉京城里几乎没有人议论。
  涂家在涂玉永回去后,就立即对外封了口,现在一点动静没有。当时惟一出头,还明显攀扯燕开庭的人是涂玉容,想必涂家家主正头疼无比。
  燕家这边向来是只有夏平生不管事的时候,才会翻出风浪,他既然已经出面,自然也传不出乱七八糟的闲话。但几乎可以肯定,夏平生同样不会对胡东来做什么。毕竟胡东来除了事发时也在“销金舫”上外,并无明面上的把柄。
  至于当时在场的一些本地小家族成员,不管是事先安排的钉子,还是仅仅适逢其会,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而夏平生去见过谈向应后,就约了涂、付、陆三家大总管级人物碰面,由头是“逢魔时刻”的各项防御安排。很显然,在即将到来的生死关头面前,一致对外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样的内讧都要放一放。
  燕开庭听完,算了算时间,夏平生应是一回城就跑来教训了他一顿,一时间心里百味掺杂。
  不过出于大局考虑,“逢魔时刻”前夕不合适家族互相攻讦,更不适合家族内乱,但作为局中人的燕开庭自己却不能浑浑噩噩,此事明显没有结束,再被同样坑一次,那就是自己蠢了。
  燕开庭还没和付明轩详细说过此事,听他问起,就把付明轩到场前的经过说了说。
  后面的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
  目前看来,是“偃月宗门”丢失了重要货物,以“血矛”为首的一干人等找不到元凶,不知怎地与胡东来搭上线,两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之所以找到燕开庭头上,还不仅仅是为了有人背锅赔款,更是为了能赔出货来。
  “偃月宗门”这种大门派不是能拿钱随便打发的。他们丢失的那批货是特殊法器胚胎,用了“万沙星陨石”,这种材料来自天外星辰碎片,不算特别稀有,可对制胚工艺要求极高,不是随便哪个工坊就能做的。
  而“天工开物”虽然是非修士匠府,但百年老店、底蕴深厚,制胚工艺还要超过一般修士工坊,在业内都是有名的。如果要补“偃月宗门”实物,原作的修士工坊又挪不出档期的话,“天工开物”可能是雍州地界上最好的替补选择了。
  然而细究起来此事又不那么简单。
  最可疑的就是“销金舫”那个现场,燕开庭自己亲眼所见,的确很像被雷火之力的大型钝器砸开。据说运送货物的大型宝船也是同样从中断开。这样一来,就算“销金舫”是人为设局,燕开庭还是洗脱不了货船那边的嫌疑。
  夏平生去找谈向应的结果也是如此。
  “血矛”一口咬定他就是在排查所有具雷火之力的嫌疑人,只不过用的手段不太光彩而已。谁都知道这出身水盗的强者不是善男信女,抓人逼供是常有的事,殃及无辜也不少见。
  最后谈向应也只是小退一步,承诺既然燕开庭是夏平生的东主,那他今后就按规矩行事。但若此案一直悬而未决,“偃月宗门”派人亲来过问的话,可就谁的面子都没用了。
  夏平生虽并未对燕开庭详说交涉过程,但在三家总管面前是露过口风的。目的自然是警告他们别做多余之事,若惊动“偃月宗门”这样的庞然大物,到时候整个玉京城都脱不了干系。
  燕开庭听付明轩说到这里,不由讽笑道:“这事确实蹊跷啊!总不能为了害我,胡东来就有那胆子,真去劫了‘偃月宗门’的宝船吧?”
  付明轩却没笑,若有所思地道:“那得看,他背后还有谁撑腰?”
  燕开庭吃了一惊,他本是将此当个笑话来说。
  “天工开物”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地方上的非修士匠府,中低端制品做得再好,不能出品高阶法器价值就有限。为了内部夺权,去攀扯“偃月宗门”这样的强势宗派借刀杀人,只怕将整个匠府奉上的利益都不够吧?
  燕开庭忽然坐了起来,皱眉道:“对了!还有沈伯严!胡东来背后的人是疯了吗?‘偃月宗门’还不够,还想直接攀扯‘元会门’?!”
  付明轩摇摇头道:“沈伯严这事,更像是巧合。”
  燕开庭越想越是气笑了,道:“不管背后掌局的是什么人,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心都挺大的,这不是一石两鸟了,而是一石数不清的鸟。我倒不知道‘天工开物’这么值钱。”
  付明轩若有所思道:“这种曲曲绕绕的行事手法确实有点眼熟,不过你是不是低估了燕家数百年的积累。”
  燕开庭一愣。
  “或许,你真该好好想一想,你和‘天工开物’,都该何去何从了。”
  燕开庭呆了一会儿,又向后仰倒躺下,过了许久,才说出了对任何人都不曾说过心里话,“其实,匠府对我来说十分陌生,我不知道要拿它来干什么。”
  付明轩理解地点点头,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求上进,但再真实不过。
  老府主在时,燕开庭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匠府运作。等他做了府主之后,胡东来这类人早已坐大,燕夫人时代的老人十不存一。要不是“泰初”认了燕开庭为主,确立了燕氏血脉的正统性,恐怕就算有夏平生镇着,“天工开物”都已经四分五裂。
  “可你拿着‘泰初’,就是‘天工开物’的主人,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一道紫电闪过,“泰初锤”的虚影缓缓浮现,就那样半虚半实地凝停在两人眼前。
  燕开庭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偌大锤头。电芒般的紫色流光在锤身游走,明明灭灭出一道道深奥难言的纹路。
  很快一个做决定的机会就出现了。
  即使大部分人都有共识,“逢魔时刻”前夕不宜内乱,然而对于有些并不害怕魔物侵袭的人来说,那只是普通人需要担心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燕府急急忙忙派人来找燕开庭。就在昨晚,匠府位于玉京城外一个附属小镇的工坊遭到袭击,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设施毁坏得很严重。
  工坊没有详细报告受袭原因,只是点名要请府主亲自前往。
第十八章
只身赴会
  燕府派来报告此事的,是一名负责外务的小管事,平时和燕开庭接触不多,哪怕这位府主是不管事的,也轮不到他凑上前去。今天可巧了,他到班时间过早,同侪都还没来,就被上面的大管事直接指了跑这一趟。
  小管事边报告,边心里打鼓。他除了大管事吩咐的几句话外,就两眼一抹黑,余事一概不知,万一府主问起,该如何回答?
  燕开庭像是刚起床不久,披着头发,散着衣襟,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喝茶。
  手边小几上,一盏白玉粥,几碟小菜,数盘点心,每件碗盘下都有个瓷架,边缘偶尔溢出暗红的微光,那是用来保温的火力符阵。
  房间里有股似麝似兰的幽香未散,右侧厢房还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织物摩擦的声音。
  小管事久闻这位爷的风流之名,只没想到他在别家做客,也会这么旖旎。于是在说话间只敢盯着自己鼻端,眼睛绝不敢多转一分,生怕瞄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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