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精校)第1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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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将退未退之时,忽然数道青丝凭空而出,四面围上,转眼间绕着道明缠了数周。这些青丝来得无声无息,迅捷无伦,道明正心中动荡,斗志消退,不经意便已中招。这些青丝看似柔弱,实际上坚韧无比,水火不侵,道明稍一挣扎,青丝立时破皮入肉,端的是锋锐之极。
  道明刚闪过是否用三昧真火烧融青丝的念头,颈中青丝骤然一紧,一颗斗大头颅便离躯飞起,又有数根青丝破空而来,轻轻巧巧的刺穿了道明头颅,不光搅乱了他的识海,也将他最后一个同归于尽的杀招打断。
  “你……”道明只挣扎着吐出一个字,眼中神光就已散去。
  他尸身仍屹立不倒,颈血喷出丈许,将立在旁边的宛仪淋了一身。宛仪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不哭不叫,只是怔怔地看着道明身后走出的一个妖孽般的女子。
  她一袭淡红轻衫,体姿轻柔若水,容色丽而近妖,春衫单薄如纱,肌肤如隐若现,双眸亮若星辰,内底却媚意充溢。
  她浅笑着,伸手轻轻在道明尸身上一推,任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而后从上踏过,立在了纪若尘面前。她移动时无声无息,双足自地上成滩的血水中踏过,却滴血不染。
  纪若尘不动如山,双目垂帘,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房间中已多了一个人。杨元仪忽然感到本能的惊惧,似乎在草丛中玩耍时猛然见到了一条剧毒的蛇一般,不禁向纪若尘身后缩去。
  少女盯着纪若尘,动也不动,面上虽漾着诱惑的笑,心中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如是僵持,虽只短短一瞬,在宛仪元仪心中,感觉似已经年。
  少女忽然笑得如花绽放,盈盈跪下,道:“玉童参见主人。”
  纪若尘望了望玉童,道:“嗯,你很聪明。”
  玉童伏地不起,回道:“玉童若不聪明,早化骨扬灰了。虽然偶尔会犯犯迷糊,但只要想到主人纵横苍野的气概,玉童便不敢有二心。”
  纪若尘哦了一声,淡道:“你方才想杀我,这不是二心吗?”
  玉童神色不变,从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尔糊涂,也是难免的。只要主人威势不变,玉童的忠心便不会变。”
  玉童这话等如是说,如果哪一天纪若尘本事不足以压伏她,那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了声:“起来吧。”
  玉童应声而起,款款在纪若尘身后立定。她举步时,还顺手在宛仪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家伙生得很漂亮,胆子也大。打扰了主人这许多次,居然还没死,看来主人很喜欢你们两个呀。”
  宛仪这几月来死人已见过不少,胆子本来渐长,但被玉童这样一摸,登时全身发凉,如同被毒蛇舔过,当下面色如土,慢慢退出屋去。
  元仪与纪若尘亲近得多,恐惧心一去,立刻怎么看玉童怎么不顺眼,便道:“你是什么人?明明不安好心!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不是一有机会便要杀了哥哥吗?”
  玉童瞟了一眼元仪,笑道:“你若是见过主人当年纵横苍野的气概,便不会这样说。主人巍巍如山,何须将吾等蝼蚁放在心上?倒是你,小小年纪心机嘴巴便如此厉害,长大了岂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元仪一时语塞,她毕竟年纪幼小,若说斗嘴,如何斗得过不知活过多少岁月的玉童?
  见元仪一句便败下阵来,玉童嫣然一笑,正待乘胜追击,屋中忽然泛起一层隐隐寒意,架上几册古书无风自落,一落地便成飞灰。玉童立知纪若尘神游归来,只是若说苍野时他神游归来时的威压有如怒海狂涛,势不可当的话,现今便是含而不发,深藏不露。可是若是胆敢挡在这等威势之前,那几册古书便是下场!
  玉童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额上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纪若尘向道明尸身望去,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玉童在人世间行走已有些时日,熟知修道诸派,答道:“看他修习的道法,应是出自青墟宫。不过火候一般,就是个小角色而已,反正肯定不是虚什么的老杂毛。”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以后但凡青墟宫的人,我会亲自处置。”
  玉童盈盈道了声是,纪若尘又向元仪道:“去请济先生过来。”
  不片刻功夫,济天下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边跑边擦头上的汗。站在纪若尘面前时,他更是汗出如浆,目光不敢与纪若尘相触。至于房间里多出一具尸体,和一个妙龄妖媚少女,他全都视而不见。
  见济天下唯唯诺诺的,纪若尘失笑道:“我就如此可怕?”
  “哪里,哪里!”济天下赔笑道,心中却暗道:“你不可怕,这天底下还有可怕的东西吗?”
  纪若尘沉吟一下,问起明皇与杨妃那件事筹划得如何了。济天下向玉童悄悄望了一眼,心知纪若尘要等的两个人已到了一个,现在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于是硬着头皮将这几日筹思的计谋一一道出。
  其时本朝龙气冲天,龙脉旺盛,这是国运不衰之相,想要改朝换代,实是难如登天。但本朝龙脉虽旺,三分之中却有一分晦暗,当中济天下便取了巧,说道明皇自身气运与本朝气脉实是两回事,只消不坏本朝传承,单是想办法对付明皇,便要容易得多。当前最简单的法门,是寻一个修道大派托辟,藉助宗派之力,逐渐侵消明皇本命气运,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尘俗皇朝力量也及不到修道大宗上来。
  说到修道宗派,方今之世,首选青墟。青墟宫本在三大派中忝居末座,但现今有谪仙坐镇,既打得道德宗出不得西玄山,又得了云中居不世出的传人,风头一时无两,声势如日中天!
  若能入得青墟,得谪仙之力,别说什么明皇杨妃,就是真的颠覆了本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上上之策。
  一番话说完,济天下忽觉房中如入数九寒冬,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战,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他为人机警,立时住口,偷偷向纪若尘望去。
  出乎意料,纪若尘负手立着,面带微笑,没有分毫不悦之意。
  如果说此前的纪若尘是个本不该存于人间的凶物,此刻的他已多了许多人味,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既然有上策,那想必也有下策,这下策是什么,说来听听。”纪若尘和颜悦色地道。
  济天下抹了抹额头冷汗,暗中松了口气,道:“下策就是投奔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借力成事。我夜观天象,望见安禄山有猪龙之气。猪龙虽不是真龙,上不得台面,但多多少少算混着点龙血,沾了些龙气,有可能冲得动本朝龙脉。只是这可能实是微乎其微,所以才说这是下策,不,下下策。”
  纪若尘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计,道:“就用此策吧,你们准备准备,准备好了便投安禄山去。”
  济天下忙道:“安禄山深受宠幸,可不一定会反!”
  纪若尘意味深长地笑笑,道:“那就逼他造反。”
  济天下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见纪若尘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他便待回房整理行装。既然纪若尘已定了去投奔安禄山,说不得,他是必然要随行的,相府西席自然是做不成了。
  擦身而过时,纪若尘忽然微微一笑,向济天下道:“明皇与杨妃事了之后,便轮到青墟了。我要……屠尽青墟传人!”
  济天下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此刻外面虽是暖阳如火,可在济天下眼中,却是满天铅云。
  济天下苦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忽然挺起身躯,大步离去。
  看着济天下离去的身影,纪若尘负手而立,面若止水。玉童双瞳中闪过一线精光,唇边的妩媚笑意中已有些兴奋和残忍。
  别院中忽然平地风起,萧瑟,苍凉。
  章十
俱往矣
  春尽夏来,北地亦是原野茵茵,万木葱郁。高高垄上,青绿田中,随处可见劳碌农人。春种,夏长,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对庄户人家来说,这个时节最是重要,一年忙碌到头能否温饱,泰半要看此时是否风调雨顺。
  纪若尘信步而行,欣赏着如画河山。玉童扶着济天下,追随在他身后。主仆二人步履轻松自在,唯有济天下苦着老脸,虽然有玉童扶携,仍是走得气息粗重,汗透重衣。原因无它,只因这主仆二人笔直向北而行,根本不选路,哪管前头是高低沟壑,还是潺潺溪流。遇到常人难以逾越的地势,玉童便拎着济天下一跃而过,如提小鸡。济天下尽管身体健壮,几日下来,也是全身酸软,疲累不堪。
  行到一处险峰,纪若尘稍作休憩,极目四顾,天高云淡,神清气爽。济天下寻了块山石坐了,取出水囊一阵牛饮,但觉平生快事,无过于此。
  纪若尘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向远方望去。几乎在视线的尽头,同样是绝峰独立,峰顶上一个翩芊身影,正抱膝而坐。
  纪若尘双瞳深处幽幽燃烧的冥炎中,清晰地映出了那女孩的窈窕身影。不知为何,这个女孩映入他眼里,坠进他心底,直如投来一块铅石,沉甸甸的移不去、挪不走。可是偏又想不起任何有关于她的往事。
  这个女孩,必定不会仅仅是一个途中的过客,可是,曾在哪里见过她呢?纪若尘无论怎样回想,也抓不到丝毫头绪,唯有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或许,有关她的一切均已在遗失在那浩渺的苍野中了吧?
  玉童顺着纪若尘的目光望去,已看到了那个独坐险峰的女孩儿。刚刚辨清她的容貌,玉童脑中便是轰的一声,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此次转生后,玉童对自己的相貌极是自信,顾盼间时有时无的媚态,可说少有人能够抵挡。但这个女孩儿的媚不形于外,却是深深藏在一言一笑,一举一动之中,容姿清丽,偏又带三分憔悴,恰若冰菊染露,令人看了心生怜意,可内心深处又会有暗火烧起来。
  看到这个女孩儿,玉童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就是个庸脂俗粉。这让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何况世间万物均不沾灵台的纪若尘明显对这女孩儿有些另眼相看。
  玉童心念一转,即柔声道:“主人可是看上了那女孩儿?她生得这般好,是配得上主人身份的。要不要玉童去将她抓来,收入房中,主人今后也可多个侍奉枕席的人?”
  玉童深知人性,知道来得越容易,便越是不会珍惜。这女孩儿生得再好,久了也会玩厌。与其让纪若尘心中记挂着,不若索性抓来收房,这种乱七八糟的开局,岂会结出天长地久的好果?
  被玉童这么一打岔,纪若尘顿时没了回忆往事的心情,暗自叹息一声,便把一切抛诸脑后,也不再花费心思去想这女孩儿的事,道声“走吧”,便向北行去。玉童心中一喜,忙抓起济天下,追着纪若尘去了。
  云雾之外,绝峰上的女孩儿早已看到了纪若尘三人,却分毫没有放在心上,江湖上一见自己便失魂落魄的人实是多如过江之鲫。
  她只是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张殷殷啊张殷殷,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为什么就是不敢向前呢,他明明就在前面。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可是每次都没有答案,心中的恐惧却始终未有分毫消减。她就是不敢向前,就是不敢去看看他的结局。
  张殷殷想着想着,忽然心头狂跳,大叫一声,猛然立起,向远处的山峰望去。可是峰顶上人迹杳然,那三人不知何时已离去。
  张殷殷的心越跳越快,却不知为何会如此。她有三清真诀打下的牢固基础,所修习的天狐不灭法又对她的性格路数,此时已有小成。天狐不灭法一个厉害处便是可修成近乎于天狐的直觉,修至深处完全可凭本能趋利避害。所以万千妖族中,妖狐最易修成正果,若是道行精深的天狐,真可称得上不灭。毕竟对头道行不论多强,敌意一起,天狐便可知机而避。
  张殷殷此时直觉已非同小可,隐隐觉得方才看到的人似乎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可是灵觉毕竟不是全知全能,那三个人显然是很有神通道法,离去之后半点气息也不曾留下,让她想追也无从追起。
  就在心中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之际,峰侧山谷中忽然腥风大作,无数虎豹虫蝥蜂拥而出,随后一声震天阶的咆哮响起,一头庞大妖猪追着百兽从林中奔出,近丈的獠牙一挑,便将一头猛虎掀在半空,张开了血盆,欲将这头猛虎整只吞下。
  就在它想享受美食之时,血红的小眼睛中忽然映出了孤峰之巅上那婷婷女孩儿,登时大惊!妖猪四蹄驻地,奋力刹住,可是它身躯何等庞大,哪里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四只铁蹄在地面上犁出四道长长深沟,直弄得烟尘四起,乱木穿空,方才勉强止住身形。它更不敢有分毫迟疑,立时掉头,便欲逃命。
  只是今日的张殷殷已非当日初出道的女孩儿,她凭崖而立,衣袂飘飘,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淡淡威严,清喝一声:“给我站住!”
  妖猪一个哆嗦,四蹄酥软,登时栽倒在地,只能瑟瑟发抖,半步都走不得。这头妖猪修炼有成,颇有灵性,当下暗暗叫苦,红烧、白切、炙烤,种种结局瞬间自脑海中一一闪过,更是吓得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它的运气似乎向来不错,张殷殷已认出了这只当年曾被自己追了几百里的妖猪。她黛眉舒张,浅笑道:“原来是你乱我心神。你是那个什么无伤的坐骑吧?放心吧,这次我不饿。”
  妖猪心中稍定。
  张殷殷挥了挥手,妖猪立时如蒙皇恩大赦,一跃而起,夺路而逃。
  经过这么一场变故,张殷殷的心意倒是坚定了。她轻叹一声,暗道:“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总是……总是要去看看吧?”
  心中几番挣扎,张殷殷终自绝崖上一跃而下,衣袂如云,冉冉向东而去。
  她刚刚离开,苏姀便自崖顶现身。她望向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不已,以她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纪若尘的来历,非人非妖,甚至连实体都不完全,勉强说来,可说是行走于阴阳交界处的,实在是古怪。
  苏姀有心追上去弄个清楚,却又放心不下张殷殷,略略沉吟,终还是跟着张殷殷去了。
  纪若尘茫然不知道左邂逅的女孩儿是何来历,只能放在心底深处。三人脚程十分快,数日后便到了范阳地界,前方不远,便是安禄山的辖境了。本朝国力昌盛,在这边塞之地,也是人流熙攘,内中颇有些历练的修道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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