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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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
  后来文臻点上一盏灯,开始兢兢业业抽金丝。
  好歹是金子做的,融成金块也是钱。
  做细致的手工活能沉淀心情,文臻现在就是想静静心,理一理思绪。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晚的事情,原本应该是冲她来的。
  因为那间房原本应该住的是她,临时换房的事情没人知道,定王也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那么问题来了,她一个小厨子,身无长物,哪里被人盯上了呢?
  是和那天那座无名山上的遭遇有关吗?
  因为那一场让人不安的遭遇,她不得不回了闻家,就是为了躲进闻家的羽翼,甚至试图托庇于皇宫,怕万一她无意中撞着了什么,好逃过一劫。
  时间久了,就算人家盯着她,看她始终一脸懵,也许就能算了。
  现在看来,这事儿还没完。
  一旦离开闻家,事端立即就来了。
  有人始终在窥视着她吗?
  文臻发了一会怔,终究心绪有些烦乱,丢下肚兜,出门转转。
  外头现在灯光明亮护卫来去,安全得很。
  文臻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听见大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随即驿丞再次慌慌张张穿好衣服迎了出去,想必又有什么达官贵人要来驿站投宿了。
  很快驿丞就接进来一批人,文臻远远看着,来者从人很少,衣着也素朴,但寥寥几人,气度非凡。尤其走在前头的一个,身量极高极瘦,穿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袍,广袖飘举,步态不疾不徐,偏头说话时露出的半边脸线条温润,气质温煦,耀得连弯腰和他说话的驿丞都笑容生辉。
  他略走近了些,看着年纪已经不小,鬓角一星微霜,却霜得风华独具,像煦煦暖阳下的青竹,叶尖点染明亮的光斑。
  文臻来到东堂至今,自然见过美人,比如第一眼看见的燕绥,那是近乎完美(性格除外)的惊艳,美到有攻击性,在短时间内,脑海里满满的只能有他这个人。
  然而这个男子,看着他的时候,却让人脑子放空,熏熏然,安安然。
  文臻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她看着那行人被驿丞恭敬地引到剩下的一个院子里,便准备回去睡觉。
  她一转身,忽然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感觉很熟悉,但是再回头时,那中年男子已经转入院门内。
  文臻只得回房,但走没几步,门环竟然又被敲响,驿丞一脸苦相地去迎接——今晚这迎来送往,热闹得过年一样。
  片刻后他脸更苦地回来了,去找燕绝,随即他被燕绝用一双臭靴子给砸了出来,燕绝的咆哮声惊天动地,“让!让!别说屋子,本王的坟地也让给他!”
  “不敢说让,不敢说让,只是请几位随从将就挤一挤,挤一挤……”驿丞顶着一只散发着咸鱼味道的臭靴子,脑袋快要点地地退出来。
  文臻叹口气,心想果然今晚是别想好睡的。
  只是不知道来者何人,能让跋扈皇子都让房间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吧?
  果然过了一会,有人通知文臻,有新客要入住,请几位姑娘挤一挤,腾两间屋子出来。
  文臻二话没说,干脆和闻近檀住到君莫晓屋子里,把比较对外的两间让出来,但那屋子实在是小,只放了一张床,君莫晓和闻近檀的丫鬟也被从自己屋子里赶了出来,挤在地铺上,屋子里实在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文臻只好又出门去“散心”了。
  这驿站有两个院子,院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她记得花园里有石桌和石凳,正好白天在厨房里现卤的鹅掌鸭翅头头颈颈什么的也差不多了,干脆喝酒去。
  结果在厨房翻了半天居然没翻到酒,只好干啃。
  今夜月色正好,在玉色的石桌上覆了一层霜,四周花影簇簇,粉色骨朵横斜飞逸,似要将粉拳捅破那一轮浅黄色的月,风阵紧阵缓,携似有若无的奇香,似乎是昙花,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幽然绽放。
  春夜太好,好到文臻都快不好意思把那油腻腻的纸包往桌上放。
  不远处隐约有语声,似乎就在君莫晓房间附近,但很快又消失,文臻听了一阵,霍然回首。
  然后便在错落斑驳的花影里,看见其后那个颀长雪白的人影。
  文臻叼在嘴里的鸭翅猛地翘了翘。
  那一棵花树是杏花,轻红薄绿半收半歇,花枝挺高,掩住了男子半边脸,另半边却依旧让文臻咔嚓一下咬断了鸭翅膀。
  幸亏嘴里有骨头,不然可能咬到的是她自己的舌头。
  今天晚上是美人开会吗?
  那人只立在那,杏花天影里,一抹唇角笑意浅浅,天光都似因此清透明澈。
  似这月光拢寒水,如那云飞举长天,三千里碧流过雪野,亿万株琼花生高崖。
  干净,清灵,隽秀,出尘。
  文臻心里把自己贫瘠的形容词翻了个遍,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给她一种熟悉感,却确实没有见过。
  对方对她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有鸭翅我有酒,换否?”
  文臻也笑了,敲了敲桌子,“为什么要换呢?我的鸭翅配你的酒,一起吃不更好吗?”
  花影摇动,男子微笑走近,将手中两个精致的酒壶搁下,轻轻一揖,“方才说笑了,在下唐鄞,是今晚令姑娘失去宿处的恶客,为表歉意,本想送这两壶三春酿给几位姑娘赔罪,不想听说姑娘来园子里了,想着厨房里的卤水似乎也没了,这才追了来,想……”、
  文臻目光亮亮看他的酒。
  “……蹭只鸭翅儿吃。”
第五十章
为谁动心为谁忙
  文臻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唐鄞也笑,坐下来给她倒酒,又道:“方才还是说笑,只是猜着姑娘既有了好鹅掌鸭翅,若无酒未免太煞风景,想来中了姑娘心意,鸭翅儿一定少不了我的。”
  他接连三句,三句都拿鸭翅儿抖包袱,为人风趣自不必说,更难得风度极佳,口齿明晰,文臻自来东堂,总觉得古人道德品质不谈,但性格多半沉闷,难得见到这么轻松的人物,更难得这人如此美貌,气质近乎圣洁,言谈举止却如此亲切接地气,但还丝毫不损风神,简直也算朵奇葩。
  这让她因为某人形成的“尊贵=难缠”世界观瞬间受到了巨大的轰击。转眼便要碎在了这唐公子的雪白长袍下。
  唐鄞是那种外形和行事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类型,顶着张高贵如立云端的脸,人却十分自来熟,有种很容易就让人放松的特质。文臻把卤菜推给他,他给文臻斟酒,两人从鸭翅说起,谈卤菜的腌制和火候,又谈酒的酿制和种类,再从燕绝谈到朝堂,从朝堂谈到民间,到最后士农工商、土木建筑、属国异域、外交内政……唐鄞几乎无所不知,虽浅谈辄止,但也听得出博闻广记,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大多数时候他说文臻听,毕竟她一个现代人,又刚来不久,实在也是插不上话,但唐鄞竟然这样也能照顾到她,时不时抛个她能回答的有意思的小问题给她,让她不至于觉得被冷落或者被低视,竟然也算相谈甚欢。这人还十分善解人意,发现文臻于厨艺一道尤其有兴趣,便又和她分享传说中《伊脍要术》中的奇珍异脍,最后文臻竟然发现他连怎么做小饼干都能听懂并且能举一反三,竟然和她建议用特制的桶可以更好的打发黄油,文臻仔细想了想,发现居然真的具有可操作性!
  简直了!有一瞬间文臻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变成了今夜的星星,荡漾在这个奇妙男人的眼眸里。
  善解人意也好,幽默风趣也好,都不如这种可以跨越时代和空间的思想的交融,仿佛荒野中长久行走的孤独旅人,终于听见这天地间最亲切的人声——穿越者的孤独深藏灵魂,那种举世滔滔非我归属的寂寥和失落无人能懂,一旦有人能够实现部分互通,便仿佛心灵有靠,而天地生花。
  三春酿并不烈,否则也不会被这个极有分寸的男人用以赠送女子,文臻也喝得不多,她事先已经按照闻至味教的方法验过无毒,但出于天性的审慎警惕,便是如此心荡神摇时刻,也没有因此多喝几杯酒,但文臻觉得自己脸似乎已经有些发烫了。
  她手背按按脸颊,想着这春夜花香酒香也醉人,恍惚里也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仿佛唐鄞说今夜这驿站分外热闹,又和她推荐这境内名山,然后就着山又聊了一阵,最后唐鄞说她有酒了,致歉之后,亲自搀扶着她回去歇息,其间放下了衣袖,礼貌地不接触她的肌肤,行走在灯火辉煌处,在月洞门口便微笑和她道别。
  文臻荡漾着一脸痴汉笑,等他转身后,便背靠着月洞门,狠狠抠了抠嗓子,将今晚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用闻至味教的方法试了又试,确定确实是没问题的,她才叹了口气。
  一时心绪复杂,不能说是庆幸或者欢喜,倒有几分对自己的淡淡鄙弃
  在这美好的春夜,遇见这么美好的人,明明心花都要开了,还要自己浇一盆冷水。
  太史阑说过她,看似甜美乖巧得让人想掐一把,其实冷心冷骨时时恨不得掐人家一把。
  孤儿的出身,研究所小白鼠的遭遇,再加上天性里的多疑和冷漠,让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信任和爱的能力。
  她在月亮下痴痴坐了很久,看那薄雾浓云花未收,良久才回房睡觉,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很快就开始做梦。
  梦里她在潭水里荡啊荡,抱着两根雪白的大腿,忽然水声大响如瀑布轰鸣,一抬头看见燕绥直挺挺砸了下来,倒立在她面前,递过来一样东西,文臻一看,绣着鸭翅的金丝肚兜!
  文臻活生生被吓醒了。
  呀呀呸!
  ……
  这一夜之后似乎再无事发生。
  只在后半夜,有鸟花间轻鸣,有人遥遥作歌。
  有人在驿站里默默等候,看见远赴山**的车队便悄然离去。
  有人在月下磨石雕刻,问一声人当真走了么?
  有人在楼上点亮纱灯,灯上垂翡翠无事牌。
  有人推窗见月,看一眼那翡翠碧色在灯光下晕染如碧水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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