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4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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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是语言护卫中,骑术最强的一个,但是他此刻觉得自己像一只累得吐舌头的狗,明明跑出了疯子的气势,前面的肉骨头还是越来越远。
  肉骨头自然是他家主子殿下。
  宜王殿下尊荣贵重,宜王殿下目下无尘,宜王殿下万事不理,宜王殿下叱咤朝堂。
  在众人的心目中,宜王殿下无论是哪一款,总之都不会是急若星火的那一款。
  中文一边拼命挥鞭,一边摇头。
  世人想象不到的,他已经见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文大人。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中文的目光落在燕绥染满灰尘污迹的袍角上,没敢提醒他换衣裳,只大叫:“殿下!前头拐出去就有茶亭,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吧!你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上口热的呢!”
  前头燕绥没回答,只伸出一只手,中文叹口气,抬手把干粮袋子扔过去,被燕绥精准地接住。
  干粮袋子里是牛肉干和杏脯,还有耐放的金丝橘糕以及纸袋封装好的小米油炸锅巴。还不厌其烦分成一小袋一小袋,方便取食,一看这般匠心巧用,便知道都是文臻亲手制作的给燕绥的零食,文臻出品,自然不是寻常干粮可比,但饶是如此,在这尘土特别大的小道上坐在马上吃干粮,依旧不会是好的享受。
  尤其对于垫十层垫子都会嫌垫子下一颗蚕豆硌腰的殿下来说,简直可以说旷世难逢的艰苦。
  于是一向跟着殿下享受的护卫,此刻也只能默默在后头干啃锅盔。
  十数骑风一般卷过。
  前头岔道大路上,茶亭里,几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焦灼地在茶亭转来转去,不住地向来路张望。
  一人道:“太子殿下让我们提前在各个休憩点等待,可宜王殿下如何现在还不来?”
  一人道:“莫不是走了小路?”
  另一人断然道:“没可能!宜王殿下那个人,讲究享受令人发指,这周边回五峰山的小道是有,一条极窄极脏,一条绕路,一条满是陷坑淤泥,无论哪条,宜王殿下都不可能走!也许是被太子殿下派人追上了?咱们且先等着!”
  先前那人道:“若是殿下不肯随我们回京呢?”
  还是最后那人,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黑压压的军士,道:“这许多人干什么吃的?”
  “可若……若殿下还是不理呢……”
  那人古怪地笑笑,没有回答。
  不知道宜王殿下看了给他的那份圣旨没有。
  今年以来,东堂和南齐相交海域频频发生摩擦,大皇子领东堂海军驻守海峡,几次小型交战后,发现对方总能抢得先机,怀疑军中有奸细,经过一番清查,目前的几个怀疑对象,都和季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季家季怀庆跟随大皇子在沿海效力多年,难免要培植一批亲信,季怀庆在乌海之上被燕绥阴了一道,被庶长子季怀远反水断了双腿,之后季怀远接替了季怀庆的一切,包括这水军中的暗中势力。
  大皇子查出的这几个可能和敌国勾连的水军将领,果然也和天京有着秘密的往来,最后的指向也是宜王燕绥,而关于燕绥当初在乌海之上,策反季怀远的种种行为,也早已秘密报上了朝廷和陛下的案头。
  这是叛国重罪,朝廷自然要立即宣召宜王殿下入京,而按照规矩,殿下一旦接到这旨意,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现在殿下接了旨,却没有当众开启,太子也就没有了强硬令他立即回京的机会,但太子对燕绥的行事也心中有数,特地提前命人等候在回五峰山的各处必经之处。只要一处能逮到燕绥,无论他跟随回京还是抗旨不从,总归都是太子的胜利。
  那内侍想着拦截到宜王殿下,太子许诺的厚赐,忍不住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道:“便是殿下没从这儿走也无妨,终究,他是到不了五峰山的。”
  ……
  君莫晓也带着闻近檀在山路上奔驰。
  采云采桑已经送出了山。闻近檀不和文臻浪费时间纠结,爽快答应下山,由那个吃了毒药的喽啰背着,一路遇上刺客和军队就一手指天,果然安然下山,但是走到半路,闻近檀便坚持从那人背上下来,换了采云被背着。
  君莫晓一路护送,在接近山下的时候,将那倒霉蛋打昏,命采云采桑藏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暗哨山洞,那里已经被刺客扫荡过,不会再来看第二次。
  采云采桑躲在满是血迹和尸体的山洞里,等待着危机过去,君莫晓则和闻近檀返回山上。
  文臻这俩闺蜜,从来都没打算去通知燕绥。文臻满心想着要他避开危险,两位闺蜜却认为,男人这时候不用,那要他何用?
  宜王殿下平日里懒惰傲娇,吃小臻的喝小臻的睡觉都恨不得把小臻当抱枕,难得有他出力的机会,凭什么置身事外?
  两人连商量都没有,也没对文臻表露这种危险的个人想法,很干脆地折回山上。
  “我们去哪里?去帮小臻吗?”君莫晓拉着闻近檀的手在山间穿行,时不时避过那些从草丛里滚出来的头颅。
  “是。不过不是去飞流峰。”闻近檀呆在文臻身边日久,也练出了免疫力,面不改色地道,“我们去燧峰后山,从山道走。”
  “为什么?”
  闻近檀没有立即回答。
  她眼底浮现飞流峰平台上的小院,小院前的食堂,食堂边的水磨。
  水磨边的她……和他。
  很少有人知道,那些食堂每天早晨的豆浆,需要前一天夜里的水磨长期缓缓碾磨,而她向来多虑少眠,难眠的寂夜里,缓缓推着石磨,看着那鲜嫩的黄豆被轻轻挤压、破裂、渗出洁白的液体,顺着青黑色的石磨沟渠奔流,心间的旧事和寂寥,仿佛也在这样花影乱摇的春夜里,无声无息破了。
  一开始,她一个人推磨。
  后来,乱摇的花影里,有一个人看她推磨。
  再后来,那个站在春夜花影里的人,走出来,帮她推磨。
  一开始,她警惕他的存在。
  后来,她习惯他的存在。
  再后来,她会在他推磨的时候,默默递上汗巾。
  那些洁白的液体缓缓流下石磨,时光在那一刻被拉长,山间的月色总是罩着岚气,长长的身影刻在被月色洗白的地上。
  影子是很奇妙的东西,两个人隔着一方石磨,影子却你中有我地纠缠着,有时候山谷的风蹑足而上,将他的发吹落她的肩。
  那些默默又脉脉的夜。
  那些无言的表达和隐藏的拒绝。
  她知道他是这山上的军师,她知道他在十字坡包子店喝了一个月她的豆浆,她觉得他是冲着文臻而来,但是当他求见文臻的理由,却是那仿佛玩笑般的求娶顾大哥。
  那时候她觉得,不过是一个接近的理由,轻飘飘不够庄重,自然也不够放在心上。
  到后来她依然是顾大哥,他是军师萧离风,他人每夜花前月下,她和他在花前月下推磨。
  推到后来推出了默契,他停下她便知道他要添豆子,她抬眉他便知道今天的豆浆够了。
  有时候她坐在一边,看他推磨时微微起了汗,便好笑地想,好歹也是土匪窝里的大土匪,如何这般不济。
  有时候她在发呆,那些汗便渐渐凝成滚圆的一颗,顺着光洁的额缓缓地流,流过同样光洁的颊,秀挺的下巴,再顺着那一道英秀的弧线,流过尖锐清晰的喉结……
  她总在那时候仓皇地收回目光,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却在她一低头时微微一笑。
  她至此便会及时递帕子过去,他也不客气,并没有指尖相触的旖旎,也没有目光相对的含羞,彼此都自然从容,从容到她有时会恍惚,觉得这样的日子从来便有,以后也有,像一对普通夫妻,在红尘里染满身烟火气,无需言语,便知道彼此会这样相携着长久地过下去。
  然而随即她便知道这是虚妄。
  她是过客,是敌人,是青山那一头流水里的舟。
  那些月下磨前的光阴,不过是脉脉流年里最不可留的一截。
  后来她便有点生硬笨拙地打破了那默契的沉默,开始说些无根无萍的话。
  他眼底似乎有些失望,但依旧微微笑着,也顺着她的话来说,她却又发现,他天生玲珑,便是不咸不淡的话题,也能给他说得妙趣横生,静夜里那些言语如妙手,同样能拨动心弦声声。
  到后来,她又沉默了,换他来说。
  他的话题,却让她有些讶异。
  他说这五峰山的设置,说这共济盟的由来,说那数十年前辈的热血和为人手中刀的苦痛,说这山峰何处有水,何处又见山。
  那些话当初清淡如风,她却一直都记得,并随着他说得越来越多,心中的猜测也越来越多。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却知道绝不是无聊所致,所以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晰。
  直到今夜,黑暗笼罩下的五峰山在静静流血,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很多话。
  不知不觉思绪扯出千里之外,再在君莫晓莫名的目光里,牵绊万分地飞了回来。
  她慢慢地道:“我想,我到今天,终于明白了一个人。”
  ……
  时间回到黑衣人包围四圣堂那一刻。
  萧离风在帐幕中张开双眼,那一刻并没有立即去拿自己挂在床前的剑。
  他飞快地从床下暗屉里摸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却并没有立即吃,只拿在手里凝视半晌,眼神微微萧索。
  稍顷,外头的声响更明显了一些,他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将药丸吞了。
  片刻之后,他脸上泛上一层如血的红色,一直上涌到眼底,这红色转瞬褪去,化为淡淡的青白色,只在眼下,还残留有一线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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