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精校)第2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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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带着郁闷又艳羡的口吻说道:“那一刀似慢实快,牵涉到了时光变化之理。你已经够走运了,如果那一刀能够大成,便会将你和他分割在不同的宙中,利用时间上的误差将你轻松击杀。”
“不甘心啊!”它抓抓头,续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是魂器中最有可能施出宙的奥义的,没想到一点黛眉刀抢在了前面。不过还好,他也只是懂点皮毛。林飞,下次让我出马过招,也好感悟一下。”
“我越晚暴露身份就越有利。”我沉吟着道,“那一刀对他的负荷肯定不小。公子樱最后吐血,想必是他不顾调理伤势,强行提气运刀所致。身为碧落赋掌门,他不会缺少疗伤的灵丹妙药。十二个时辰之后,他的伤势应该能恢复七、八成,而我大约恢复四成。”
月魂苦笑道:“那你还要再找他动手?岂不是送死吗?”
“他的伤越到后面,便恢复得越慢。而我的生死螺旋胎醴不受此限。只要能够拼下去,不时地缠住他,最后反倒是我占优势。”我微微一笑,摈弃杂念,心神投入对这一战的珍贵感悟中。
我能感觉到,一缕魔神般可惊可怖的煞气透出耳孔,似有赤光血云铺天盖地,汹涌翻滚。
绞杀就要苏醒了。
第021章
死缠不休(下)
次日申时,我从深沉的入定中被惊醒。
四周血光耀目,如火如荼,仿佛一片澎湃动荡的岩浆海,隐隐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无数奇形怪状的煞魔沉浮其中,张牙舞爪,发出各种毛骨悚然的啼叫。
耳朵并不能听到这些声音,但精神却能清晰感受到。它们像锋锐的獠牙狠狠扎进脑袋,在里面翻江倒海,啃嚼咬噬。我暗暗心凛,若是“空”境以下的人听到,恐怕立刻精神崩溃,变成疯子。也只有妙有道境的高手,才能完全摆脱这种渗透精神的邪门声音。
我把目光投向血光之海的中心:一枚心脏大小的种子闪烁着魔幻般的异光,正以固定的节奏膨胀、收缩,竟然和我的心跳频率一模一样!
似是察觉我醒来,种子内传来一阵欢呼雀跃的欣喜。它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起来,每转一圈,血光之海便缩小一圈,种子的妖光便浓烈一分。
这枚种子和最初孵化绞杀的种子外形类似,只是大了不少,而且在种子表面,层层叠叠地裹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纹,每一个繁复扭曲的符纹都像是一头狰狞的域外煞魔,看得我心惊神摇,七情都难以抑制地出现了一丝骚动。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血光越缩越小,惊心动魄的啼叫声也逐渐隐去。直到最后一点血光没入种子时,厅堂内迸射出一道妖异的光芒。
妖光亮起时,窗外的天色骤然一暗。
原本斜挂天际的夕阳诡秘地消失了,天空漆黑如墨,乌云翻卷,咆哮的雷声突如其来,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轰隆!”一道光耀的闪电猛然劈过天际,照得厅堂亮如白昼。
两颗鲜艳欲滴的血珠出现在我眼前。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窗外电闪雷鸣,滂沱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竟然是灰黑色的,像是从腋下流出来的臭汗,污浊幽暗,腥腐作呕,天地变得黑蒙蒙一片。
“爸爸!”语声甜得就像发腻的蜜汁,血珠眨了眨,那是绞杀的眼睛!
两道嫣红的细丝从血珠里滑出,在半空慢慢勾勒,绞杀的形体也随之出现。
相比过去,她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几乎完全化成了人形,像个巴掌大的小女孩。她的弯曲睫毛变得很长,像细密缠绕的绿萝,几乎遮盖住了那双奇异深邃的鲜红眼睛。头发湛蓝得如同星光下的浪生兽,纤细如丝,无风自飘,发出光滑的丝绸轻轻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很美,但我凭借着和她的一点微妙联系,明白这只不过是假象。华美的发丝是捕食的触手,挥动着永无止尽的贪婪、暴戾和血腥。
“爸爸,我好想你。”绞杀亲热地扑过来,白里透红的手臂环绕住我的脖子,婴儿般柔嫩的肌肤散发出一丝奇异的浓香。
香气迷魂摄魄,令人筋骨酸麻,像是体内的精髓也被香气吸去。我忌惮地向后退了退,问道:“乖女儿,你觉得怎么样?睡了这么久,有没有不舒服?”
“我好极啦,从没有感觉如此美妙!爸爸,我已觉醒了域外煞魔的传承,现在变得漂亮吗?”绞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绕着我,在半空轻盈旋转,覆满身体的羽翼在这一刻层层叠叠地绽开,色彩斑斓,翅纹繁妙,千姿百态的域外煞魔在羽翼的膜纹里靡歌艳舞,呈露无数妙相。
“很漂亮。”我狐疑地打量着她,“这是域外煞魔的本相吗?”
“无形无质,化身千万,域外煞魔哪有真正的本相呢?”绞杀眨眨眼,羽翼像颤动的水面,荡漾一圈圈精神的涟漪,“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无中生有,以彼化我。域外煞魔的模样,其实是借助你们异类的一点念头,随之相生相幻的。”
“哎呀,我说错啦。”她捂住嘴,羞歉地对我笑笑,“爸爸可不是异类,是爸爸呢。不过除了爸爸,这方天地全都是香喷喷的异类,越是道境高深的异类,就越是我们煞魔成长的好食物。”
“为什么?”我想起晏采子说过的话,不安地问道,“你必须吞噬异类吗?”
“因为……”绞杀的语声忽然变得冷漠无情,“因为他们是道,而我是魔啊!”
“因为这方天地的异类都是在修道啊,所以他们天生就是我们的猎物。爸爸,觉醒了传承后,我明白了很多事。我拥有域外煞魔最高贵的血脉,我的祖先位于域外食物链的最顶端。亿兆年来,我们这一支血脉无时无刻不想冲出域外,升入另一个无上层面。告诉爸爸一个秘密,我是被刻意投入这方天地的,等待气机和我相合的人将我唤醒。”
我被绞杀话里透露的隐秘吓了一跳:“气机和你相合?怎么可能,爸爸又不是煞魔!”
“因为在爸爸的内心深处,悄悄藏着魔啊。”绞杀幽幽地道。
“不可能!”我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乖女儿,你可以吓唬别人,怎么能吓唬老爸呢!”
“爸爸,别怕,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绞杀嘻嘻一笑,亲昵地亲了我脸颊一下,“爸爸想过没有,为什么七情六欲镜在北境存在了那么多年,偏偏只被你融合了?”
绞杀轻轻地说道:“爸爸修炼的情欲之道,可以是道,但也可以是魔啊!驾驭控制的七情六欲是道,恣意放纵的七情六欲则是魔。在域外煞魔的顶级传承中,有一支就是吞噬七情六欲而成长的。爸爸,你小时候一定饱受煎熬,苦苦挣扎,所以内心不知不觉地滋生出了一点魔性。这点魔性唤醒了我,也吸引了七情六欲镜。”
她说着甜甜地笑起来:“如果参照域外的魔理奥义,爸爸你才是至高无上的煞魔啊!因为你的魔性并非传承,而是真正的无中生有,魔相自化!用我们的话来讲,就是由道而生的魔念,才是真正的魔念。这或许是,你才有资格称为魔主的真相吧。”
“爸爸,和我一起吃掉北境吧。”绞杀用一种神秘诡异的音调,在我识海中悄悄响起,“不然,你以为北境会放过你吗?”
第022章
出击(上)
我蓦地一震,长身而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嘘,爸爸,不要说。”绞杀伸出手指掩住嘴唇,望着外面黑压压的暴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露出了一丝忌惮,“天地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点呢。”
我吃惊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魅的灭绝。神识内,月魂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散发的清辉碎成斑驳的残晕。
“天生异象,北境真的‘坏’了。”螭激动地看着茫茫雨幕,“林飞,你不会真和这个煞魔同流合污吧?”
绞杀蓦然回头,死死盯着我,眼中异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还没掉的小毛孩,难道大爷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来,“你怎会知道我和林飞说什么?”
我苦笑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世界和绞杀产生了一丝奇异的联系。她就像一枚植入内心的种子,能洞察我的神识变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几遍,运转神识,犹如风暴的漩涡猛烈旋转起来。
一点隐藏极秘的精神烙印在风暴中现形,被拖向漩涡深处。
“爸爸,不要啊!”绞杀眼露惊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会害你的。”
我停下神识漩涡,心下了然。觉醒后的绞杀,已蜕变成彻头彻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无半点牵连。这种异物是无法独立在北境生存的,因为违背了这方天地的法则,所以她只能显露魔相于外,而将真正的核心依附于我的精神世界。
换言之,我可以轻松将其抹杀。而楚度之类的高手或可重创绞杀,但想要彻底毁灭她,只有先将我除掉。
“不死不灭,随念而生。这是顶级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视绞杀,“乖女儿,觉醒后的你变了很多啊。”
绞杀撺掇我祸害北境,更多的是为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绞杀开始学着诱惑、动摇我的意念,而非过去般乖乖听话了。
一方面,她对我发自内心的依赖并未改变。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残本性时刻影响着她。
“可是爸爸,为什么你能变,而我不能呢?”绞杀委屈地眨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直勾心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交遇之际,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悔的念头,仿佛我不该伤害如此天真无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让我当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花猫,替你抓要抓的老鼠吧。那样的我,是爸爸的女儿还是像螭枪那样的木偶呢?”
“什么狗屁木偶!”螭气得暴跳如雷,“乱说话的小孩子真让人讨厌啊!林飞,这难道是你的遗传吗?”
说到底,绞杀的血脉虽然传自域外煞魔,但她的精神核心是由我内心的一点魔性生化。其中千丝万缕牵连、相辅相成相克的玄妙关系,言语难喻。
她其实是我的一部分。最阴暗,最贪婪,最冷酷的一部分。
我深深地凝视着绞杀,她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生根发芽,难免会影响我的道心。可要把她亲手斩杀,我做不到。
“乖女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也为你高兴。”我逐字逐句地说道,甜蜜和酸涩交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或许另一个冷眼旁观的我可以慧剑斩魔,但如果真那么做了,我和晏采子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林飞,既不完全是那个体验世间情欲的林飞,也不是那个慧心洞照的林飞。
我宁可在两者之间苦苦寻觅,也不愿意选择一条更简单、更有效的道路。
那是属于我的坚持。
绞杀咬着手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样的心情是煞魔无法了解的。
“爸爸的确需要你的帮助,但你不会是爸爸的木偶,我也不会允许你做过分的事。”我一把抱起她,戏谑地弄乱了她光滑如丝的长发,“小孩子嘛,就该乖乖听话。”
绞杀嘻嘻地笑起来,笑容里有孩子的纯净,也有煞魔的狡黠得意。
也许有一天,她会了解的。
我林飞的女儿,决不会仅仅是一个域外煞魔。
这时,院子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胖子撑着油纸伞,浑身湿透地向厅屋跑来。到了门口,他笨拙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抖抖索索地打开门锁。
“老天,这怪雨下得好大,下得人心里发毛。”他嘀咕着打了个寒噤,瞥见绞杀,当即一愣,手里的油纸伞滑落在地。
“这孩子是?”胖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对绞杀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卑微的仆人向您问安。”点头哈腰的恭顺姿态,仿佛恨不得跪拜在绞杀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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