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精校)第228部分在线阅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雷电轰鸣,刀光从虚空闪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划过轻灵缥缈的轨迹,斩断剑光。这种似轻似重,似泰山似鸿毛的刀法,充满了玄妙的矛盾感,连我这个旁观者也血气浮动,内息萦乱。
剑气的海洋立刻混乱,彼此冲突碰撞。公子樱从刀光中浮现,一点黛眉刀划出一个圆,剑气纷纷投向圆中。公子樱反手一刀,带动奔涌的剑气扑向天刑。
天刑不退不避,双足踏成笔直的一条线,冲向公子樱。暴风骤雨般的剑气打在天刑赤裸的胸膛上,没有一丝伤痕。
“铮!”一点黛眉刀劈中天刑额头,如击金石,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此时,天刑冲到了公子樱身前,全身迸射出彩光潋滟的剑丝。
天道刑罚——灭贪之剑!
公子樱迥然色变,天刑摆明了是仗着刀剑难摧的肉躯,放弃防守,全力猛攻。公子樱仓促疾闪,向外飞掠,然而,他移动的身影越来越慢,仿佛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滞重咒!”我惊呼一声,身躯骤沉,骨骼咯吱作响,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几欲吐血。滞重咒一旦施出,方圆十里,所有物体都会承受无法想象的重力。
“扑通!”黄鹂长老摔倒在地。梵摩轻叹一声,一束星光从观涯台上射出,罩住黄鹂,托住她飞向观涯台。
眼看公子樱要被千丝万缕的剑气缠住,他身影一滞,突兀地停顿在半空。
奇变陡生!剑丝居然扭曲,纷纷绕过公子樱。这一刻,公子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宇,再也捕捉不到他的气息。说时迟,那时快,公子樱洒然出刀,碧光丝毫不差地斩中天刑额头,劈在还未消退的白印上,溅出一缕血丝。
天刑闷哼一声,踉跄倒退。被两次斩中相同的部位,他也不好受。公子樱落地时,面色苍白如纸,衣衫尽裂,滴淌着蓝汪汪的汁液,显然被咒术侵及。
双方两败俱伤!
“天道刑罚——灭骄之剑!”天刑双掌合拢,空气像水一样晃动,慢慢地,整个空间都在晃动。
“陵清髙而自远,振羽衣以相属。抚龟鹤而增感,顾蜉蝣而自嗟。”公子樱曼声长吟,一泓碧光吞吐不定。他的身姿时而清莹冥寞,时而浩瀚渺漫,仿佛化身成了一缕游走天地,不可捉摸的灵气。
如果天刑是一条盘踞的蛇,公子樱就是一只飞旋的鹰。双方对峙僵持,谁也没有发动进攻。
我运转内息,苦苦抵抗双方气势的波及。四周仿佛凝聚成了一柄无形之剑,稍微动弹一下,就会被剑气割裂。而公子樱摇曳的身影看得人血气动荡,似乎要随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宇,这些宇颠倒变幻,似是而非,令我竭力想挣脱出来。
龙蝶说得没错,知微的确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境界,不是我现在可以抗衡的。
良久,天刑暴喝一声。
没有灿烂的剑光,没有凌厉的剑气,然而宫殿崩塌,巨石灰飞烟灭!
苍茫天地化作了剑!
肃杀沧桑,无情无义,这是天地之剑!
这一剑斩尽杀绝!
碧色的刀光一闪,空灵玄妙,无迹可寻。这一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淡淡的刀光像是肃杀严冬里吐蕊的寒梅,沧海桑田中无悔的情怀。
天地不仁,但天无绝人之路!
这一刀绝处逢生!
“轰!”沉闷的响声怒雷般向外翻滚,爆炸的气浪前仆后继,我被逼得不断后退。剑气刀光中,两道人影兔起鹘落,分分合合,电光火石般交锋了千万次,又各自退后。
双方目光相接,天刑额头血流如注,公子樱长发散乱,口鼻渗血。
“玉石俱焚咒!”受伤的天刑仿佛更兴奋了,目光疯狂,澎湃的战意令人心惊胆寒。玉石俱焚咒,是近乎于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毒咒。
“够了!此战作和!”观涯台上,梵摩沉声喝道。黄钟大吕雄浑鸣响,硬生生打断了天刑的施咒。
“此战作和,两位可有异议?”梵摩问道。
天刑木立半天,缓缓点头。头上悬浮的光环倏然隐没,丝丝缕缕的皱纹爬上脸颊,密密麻麻的伤疤复生肌肤。转眼间,他又变成了一个衰迈的老头。
“能与天刑长老战平,我已经很知足了。”公子樱笑道。两人心知肚明,再打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黄鹂,送三位贵宾先行休憩。”梵摩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林公子,请跟我来。”
第003章
唾手可得
天刑宫后山内,云深雾重,阴气森森。处处乱石腐叶,断树残桩。偶尔一声兽啼禽鸣刺破寒霄,激荡起满山的肃杀苍凉。
梵摩驾驭观涯台,向山岚深处飞去。我站在他身侧,俯视下方山林,暗暗思忖梵摩将我带来这里的用意。天刑长老跪坐在台角,披散下来的银发半遮住眯缝的老眼,俨然昏昏欲睡,刚才那一战的凌厉锋芒消敛得无影无踪。
观涯台从半空缓缓落下。
“这里不像是吉祥天。”我奇道。四周尽是古木凋毙的残骸,落叶厚积成荒败的沉淀,在山风中簌簌悲吟。破缺的树墩鳞次栉比,宽广如屋盖,鳞皮比铜铁还要硬,裸露的圈圈年轮被岁月的风霜摧磨得模糊不清。
“林公子认为吉祥天应该怎样?”梵摩反问道。
“华美庄严,雄冠北境。”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片后山既没有什么霞光瑞气,也没看到什么灵草仙禽,死气沉沉得像个坟地,和吉祥天别处的景观天差地远。
梵摩微微一笑:“有华美就有丑恶,有华彩便有阴影,此乃阴阳对立共生。天道万物皆是如此,吉祥天哪会例外?”
我心弦微震:“所以标榜公正的吉祥天也会对鸠丹媚暗下毒咒?”
梵摩轻轻叹息:“每一个人心中的吉祥天不尽相同,而吉祥天却依然是吉祥天。林公子何必对鸠丹媚一事耿耿于怀?”
“既然每个人心中的吉祥天都不相同,那么就有无数个吉祥天。”我冷然道:“无论如何,请两位首座长老给我一个解释。”
梵摩涩声道:“带你来此处,便是解释。天地之道,是堂堂正正,也是奇诡阴暗。吉祥天素持天地之道,既非公正,亦非邪恶,所以才会有论道谈法的菩提院,主宰杀伐的天刑宫。”
我嘿嘿一哂:“梵长老何必和我绕来绕去,尽玩些虚的?依你言外之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蝎妖难道干扰了天道,需要天刑长老亲自出手惩罚?”
梵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刺衣咒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将信将疑,鸠丹媚孤家寡妖一个,全无势力根基,凭那点妖力也能兴风作浪?未免太高看了她。至于手下留情一说,我倒也相信,在强悍的天刑面前,鸠丹媚只有逆来顺受的份。我旁敲侧击地追问了几句,梵摩只是摇头,再也不肯透露丝毫口风。
“告诉他,也无妨。”一直沉默的天刑忽然开口道。
梵摩讶异地望向天刑,后者木然看了我一眼,道:“林飞,你可有兴趣接承天刑宫的衣钵?”
一语石破天惊,听得我张口结舌。饶是我向来心计多端,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接承天刑宫衣钵,也就是成为未来的天刑宫首座长老——整个北境的掌权者!
我做梦也想不到,天刑会对我青睐有加。这个突然从天上砸下来的香饽饽,砸得我眼冒金星,心如蛙跳。权力、声望、力量、财富……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下子送到我跟前。
从此,像楚度、公子樱、梵摩一样,高高站在云端,俯视芸芸苍生。
梵摩满脸震惊,失声喝道:“天刑首座在说笑?”
天刑一摆手,深深地盯着我:“你若受我衣钵,执掌天刑宫,鸠丹媚的隐秘自然不再瞒你。”
我禁不住呼吸急促,欲言又止。然而惊喜之余,心中又生出几许疑虑。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的人品能让天刑对我“一见钟情”。
梵摩微微蹙眉:“天刑首座是否操之过急?执掌天刑宫的重任非同小可,还需再三斟酌。”显然不赞同天刑的意见。
“传位之事刻不容缓。”天刑道:“莲华会一旦落幕,北境必将血雨腥风,吉祥天要同时面对清虚天、魔刹天的联军,胜负难料。天刑宫不可后继无人。”
梵摩面色剧变:“莫非你……”
“斩草当断根!楚度不除,北境难安。”天刑斩钉截铁般喝道,“只要能制造机会,成功伏击楚度,截断魔刹天的援手,用天刑宫百名精英拖困住他,我再以玉石俱焚咒加殃及池鱼咒,全力催发天道刑罚,至少有五成把握与他同归于尽!”
我倒吸一口凉气。殃及池鱼咒是非常歹毒的咒术,施咒时,方圆千里的生灵都会被抽光生机,灭绝一空,包括施咒者自己在内。但最可怕的是天刑的行事性格。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代宗师的身份,宁可用不光彩的伏击方式暗杀楚度,不惜赔上己方百条人命,端的是心硬如铁。什么尊严地位,气度礼仪,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是他脚下可以践踏的烂泥。
梵摩呆了半晌,怆然道:“只有如此么?”
天刑道:“只有如此。吉祥天亿万年的道统,岂能在你我手中而断?”
梵摩神色凄楚,对天刑合掌为礼:“天刑首座以身殉道,当为吉祥天众生表率。”
“楚度一死,各大妖王定然四分五裂,魔刹天重归一盘散沙。到时清虚天孤掌难鸣,不得不偃旗息鼓。梵首座便可掌控北境大势。”天刑缓步走下观涯台,满山的残根断树竟然蠢蠢欲动,似要化作山精木怪。一簇峥嵘虬蟠的老树根猛地绽开,盘根像筋骨暴起的指爪,破土钻出,向空中狠狠撕抓。
梵摩沉思许久,道:“天刑宫数十万精英长老,难道没有一个可以传位的?恕我直言,林公子并非吉祥天之人,阅历尚浅,威信不足,恐怕难以服众。”
天刑漠然道:“在海妃一事上,足见林公子心狠手辣,可得天刑杀伐之术的精髓。其二,林公子闯出菩提外院,全凭心志之坚。这一点,楚度、公子樱也不如你。而唯有坚定无移的执念,方能行天刑之道。其三,林公子的机智、权谋,在烟丘战役崭露无疑,加上和我方多次合作,也算是半个吉祥天的人了。”
他双眼猛地爆出异芒,用一种诡异起伏的声调,念咒般地说道:“林公子,请过来一叙。”
我不自禁地走下观涯台,奇变突生!“蓬”,满山落叶激烈飞旋,发出牙酸的摩擦声。老木树墩纷纷扭动,犹如群魔乱舞,向我攀爬而来。鳞爪虬根从脚下破出,“啪嗒啪嗒”抓扣泥土,几乎把我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咦?”梵摩吃惊地望向我。天刑似乎早料到这一幕,屈指虚弹,口中道:“此其四也。”指风所及,断树残根绕着我和天刑舞动得更激烈了,仿佛山魈精怪,抽风似的疯狂扭曲,发出凄厉的怪音。
“此山名业障,寻常人入得山中,必然心生种种魔幻之念,导致心神错乱,法力走火入魔。即使梵摩首座,也要凭借观涯台才敢进山。”天刑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接着道,“普天下,除了本座的至杀之气,只有苍穹灵藤的活气可以在业障山中毫发无伤。”
正如天刑所言,盘根残木张牙舞爪,死死围住我,却不敢接近。我一旦向前走,它们也畏惧般地随之后退。
我顿觉不妙,洞悉天刑诱我走下观涯台的目的。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底,居然被他察觉出了蛛丝马迹。耳听天刑一声冷笑:“你去过那里了。”
我的心骤然一沉,故作惑然表情:“长老言下何意?”
“先前你进入天刑宫,我便察觉你体内运行的气息颇为奇异,竟与苍穹灵藤相仿。而在菩提院时,你并无此异状。”天刑一语道破,他以剑气擅长,对气的感应自然敏锐无比。
“想来,你应是在苍穹灵藤处有了一番遇合。”天刑森然道,“你有螭枪在手,又曾得到过自在天地图,怕是连天壑也见到了。”
我叫苦不迭,再狡辩毫无意义,索性光棍承认。这兴许是天刑笼络我的真正原因。自在天的秘密决不能泄漏出去,莲华会期间,吉祥天又无法杀人灭口,只能对我许以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