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殿(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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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徊越听越觉得完了,“那一切岂不是都在皇上掌握之中?”边说边侧目看他,“皇上真有你说的那样心机深沉?”
  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一直是那个和她并肩坐在冰床上咧嘴大笑的少年。她从他眼睛里发现过真诚,便觉得他不是那种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梁遇却一笑,“人的心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深沉,得看面对的是谁。”他仰起脸,缱绻地望住她,“月徊,你就像一面镜子,站在你面前的人,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谁也不愿意自己面目丑恶,皇上如此,我也是如此。”
  月徊听了,发现哥哥恭维起人来真是高级。她n瑟了一下子,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戒备地觑着他说:“你别唬我,我就想知道小四怎么才能从这件事里脱身。”
  梁遇却摇头,“只要孩子落地,他就脱不了身。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就脱不了身了。”
  月徊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那可怎么办……”思来想去,也许一切的症结都在皇帝身上。
  不过梁遇眼下要操心的,不是京里那三个人如麻的闹剧,他只担心皇帝会不会继续要求月徊进宫。虽说他仗着哥哥的身份,多少能够阻挠这件事,但放到明面儿上来,难免会和皇帝闹得不愉快。
  他心有旁骛,抚触她的手势有一搭没一搭。月徊扭过身来,裙子妨碍她跨坐,便撩起来,大喇喇骑在他膝头。
  “你在愁什么?”她和他额头相抵,“是不是愁我还得进宫当娘娘?”
  他嗯了声,“我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月徊大而化之一摆手,“别愁,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能解决。”
  她通透不过,机灵不过,不像那些大家子出身的小姐,每走一步路都得有人替她安排好。她自己会闯,此路不通的时候,就算脑门上生犄角,也会开出一条属于她的道儿来。
  从大沽口进内陆,依旧在天津港口登岸,一行人打马扬鞭,差不多五六日光景就进京了。
  梁遇回宫的那天天儿不大好,皇帝依旧亲自到神武门相迎。灰蒙蒙的天地间,长桥两掖站满了身着朱红色团领袍的内监,皇帝在门洞前翘首以待,终于见隔河一队人马过来,心上一喜,向前迎了两步。
  梁遇下马匆匆过了护城河,将到皇帝跟前,便撩袍跪了下来,“臣梁遇,叩谒吾皇万岁。两广乱党俱已剿灭,臣幸不辱命,今日向主子交差了。”
  皇帝一叠声说好,亲自上前把人搀了起来,“大伴一路辛苦,朕……”说着唇角微捺了下,复又浮起个笑,平了平心绪才道,“朕盼了你好久,这趟南下不易,总算平安归来了,可喜可贺。”
  虽说人人都存着算计,但多年的情义是不能抹杀的。梁遇对皇帝的感情,某种程度上同月徊对小四一样,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不见时诸多揣测忌惮,见了依旧亲厚。只是皇帝面色不好,精神头也不佳,他嘴上不便说,心里着实悬了起来。
  眼看要下雨,他呵腰上前比了比手,“劳动主子来接臣,臣罪过大了。主子荣返吧,要变天了,臣这一路上见闻,待进了乾清宫再向主子一一回禀。”
  皇帝颔首,摆驾折返,心里记挂着月徊又不好追问,直延捱到进了顺贞门才打探:“怎么不见月徊?”
  话音才落,就听见背后有人脆生生应了声:“奴婢在这儿呐。”
  皇帝回头看,见她一身少监的打扮,要是不细分辨,真难从人堆儿里发现她。
  她还是那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发着光。皇帝望她的眼神带着点羞赧的味道,抿唇笑了笑,这笑容里有别来无恙的欣喜,也有言而无信后的愧怍。
  月徊起先还不痛快他把贵妃位送给别人,但到了现在已然释怀了,横竖自己也没有忠贞不二两下里都不亏。等哥哥把两广的事儿都回完了,她扛着一袋珍珠送到了皇帝面前。
  当然自己昧下的不算,这袋成色也属上佳,拿手一比划,“给娘娘们做头面足够啦。我还另挑了一包好的,给皇后做凤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来,解开袋口让皇帝过目,“合浦的南珠果然名不虚传,咱们往珠池去了一趟,亲眼见过了才知道,那地方看管珠池的官员真黑得没边儿啦,好东西全让他们留下了,只挑些下脚料敷衍上头。”
  皇帝看看这饱满圆润的一捧珍珠,其实他对这种东西并不上心,只是听她说话,心里透着敞亮。
  他顺势应了两句,“以往送进宫的珍珠成色都不好,个头又小,朕以为咱们的珠池产不出好珍珠来了。”
  月徊说哪儿能呢,“您的江山太大了,物产有多丰富,您不走不知道。像这珍珠,可都是钱啊,不叫信得过的人看守,全进了那些贪官的腰包了。我原想多带些回来的,可我们掌印着急回京,只能归置了这些现成的。您先看个大概,等剩下的采收完了送进宫,到时候库里且得辟出好大一块地方来装它们呢。”
  皇帝含笑听她说,那股子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仿佛在她眼里就没有发愁的事儿,多平常的日子,也能让她过得有滋有味儿。
  可惜自己辜负她了,皇帝落寞地想。当着梁遇的面儿有些话不太好说,又耐着性子周旋了几句,才对梁遇道:“大伴舟车劳顿,先歇着去吧。朕命人预备了晚膳,都是大伴素日爱吃的,回头送过去,给大伴解解乏。月徊……朕留她说两句话,等说完了再让她回去。”
  梁遇何等精明人儿,瞧出皇帝对月徊的心依旧,至少在面对月徊时没有任何轻浮不尊重,说明月徊暂且是安全的。便长揖行个礼,却行退出了乾清宫。
  皇帝看着他走下丹陛去远了,这才难堪地对月徊说:“朕答应你的事,食言了……”
  月徊回京的一路上都在考虑怎么应对这个场面,自己早就琢磨透了,不能表现得太洒脱,洒脱了皇帝会欠缺负罪感。就得是一副被辜负的委屈相,让皇帝无地自容,越无地自容,她才越能全身而退。
  于是她脸上那抹悲伤而又无可奈何的苦笑,笑出了弃妇的精髓,喃喃道:“您别说啦,我都已经知道了。子怎么曰来着……花无百日红,您跟前有了那么可人疼的贵妃,撒开我也是该当的。其实那时候您和我许诺,我没往心里去,因为知道自己的斤两,那个位置不该我坐。如今您有如花美眷啦,咱们的约定到这儿就算了了,都别放在心上。我还拿您当朋友,照样不见外,也希望您别觉得对不住我,我好着呢。”
  皇帝见她这样,心头愈发沉重,沉默了半晌,迟疑道:“后宫的位分,也不是定死的……”
  月徊悚然一惊,料他要说再增设一个贵妃的位分,当即眼泪就下来了,“那您最爱的还是我吗?不是了吧?就算您说爱我,我的心也凉了。我如今什么也不愿意想,大皇子落草就没了娘,怪可怜的,我打算给他当嬷嬷去了。我哥哥伺候您,我伺候小主子,绕来绕去都是给主子效命,这是老天爷的恩典。您往后……再别提以前的玩笑话了,提一回我没脸一回。您要是真心疼我,就让我自己混日子得了,也算成全了咱们往日的情儿。”
  她说完,抹着眼泪离开了乾清宫,只留下皇帝凄怆地站在地心儿,站出了一身悲凉。
  第99章
  月徊走进掌印值房的时候,
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位主子爷想什么呢,我的眼泪要是再掉得晚点儿,明儿怕是要下旨增设贵妃位分了。”她坐在圈椅里直倒气,
“幸好幸好,
我有这么一副急泪,要紧时候可帮了我大忙了。”
  梁遇嘴上没说,
其实暗中也担心会有这么一出。好在她机灵,
逃得也快,
可逃得了一时,往后怎么办?皇帝要是还惦记她,势在必得,下回再掉眼泪,
恐怕未必有用。
  他拿手巾把筷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递到她手里,
“依你看,
皇上的意思怎么样?”
  月徊先前很紧张,
这会儿静下来,觉得情况不算太坏。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和皇帝之间,也算朦朦胧胧有过那么一段。少男少女情窦初开,那份情不掺杂质,
所以他拉不下脸来强迫她。她也是吃准了这一点,
在他开口的时候先发制人,拿捏住他对不起她这一桩来堵他的嘴。眼下太庆幸他封了珍熹做贵妃了,要是这个位子一直空着,
她没了能搪塞的借口只得充后宫,和哥哥之间,
也唯有闲来无事走走影儿了。
  “反正我有数,你不必担心。”月徊给他布了菜,好久没吃着宫里御膳了,一口下去透着香甜。她边吃边长长唔了声,“海味儿吃得太多了,还是陆上的菜色好啊……死我了。”
  她一筷鸡丝溜海参,一筷燕窝炒鸭丝,那种丝毫不忧惧前程的洒脱姿态,看得梁遇有些气闷。
  “你倒是心宽得很。”他捻着酸说,“皇上的心思,你怎么有数了?”
  月徊说:“你不懂,我有数就是有数。他这会儿且觉得对不住我呢,加上我哭了一鼻子,说心都死了,他不会再招惹我了。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担心小四。明儿得去瞧瞧他,那小子这会儿八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梁遇不言声,放下筷子取过巾帕,掖了掖嘴。
  这沉默里且有学问,月徊歪着脑袋打量他,“哥哥,您没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梁遇说没有,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端起茶盏萘艘豢冢“我如今倒很怀念在海上的日子,大家都被圈着,各自安生。不像现在,顾了这头又要顾那头,一会儿青梅竹马,一会儿又是弟弟。亏你不是皇帝,倘或你也能置三宫六院,恐怕哪个也不会落下。”
  这段话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终于让月徊听出了点端倪。
  “哥哥,你不高兴了?”
  梁遇瞥了瞥她,“不容易,居然被你发现了。”
  以前吃味儿只能生闷气,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亮出来,月徊才知道,原来他忌惮皇帝,忌惮小四,忌惮了不止一日两日了。
  说来好笑,男人那点心眼子,其实只有针鼻儿那么大。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藏着掖着装得事不关己,等窗户纸凿了个洞,可就包袱全无,连滚带爬了。
  月徊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没心没肺的负心汉,充满了没心没肺的快乐。她挪动臀下杌子,往他身边靠了靠,“那什么……我把小四当亲弟弟……”
  梁遇眼波一转,哼笑了声。这和男人敷衍妻子说把红颜知己当亲妹妹,有什么分别?世上最不清不楚的,就是所谓的异姓兄妹、姐弟。他和月徊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妹,一旦得知不是出自一家,他立刻便起了歪心思。她和小四本就没有这份阻碍,一个受挫一个安慰,岂不更要坏事!
  “你别去见他,他的事儿我来料理。”他蹙眉道,“你见了他也于事无补,反倒叫那些要除掉他的人盯上你。”
  月徊眨了眨眼,并不认同他的话,“我认识他十二年了,这会儿想撇清关系,你不觉得晚了点儿吗?南苑的人说起小四,立刻就会想到你我,你以为不搭理小四,他们就能把咱们落下了?“
  她早就看明白了,因此和他理论起来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他的后话。
  梁遇知道和她理论不出长短来,况且凭着她和小四的交情,硬要横加阻拦也是枉作恶人,便不再多言,任她自己做决定了。
  不过让她离开跟前,他不能放心,略思忖了下道:“明儿我正好要去东厂检点公务,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儿去。只在衙门里说两句话就成了,别上家里,免得引人注目。”
  月徊没辙,只得应了。
  放下筷子擦了嘴,才端起茶盏,就听外面曾鲸叫了声老祖宗,隔帘回禀:“奶嬷儿带着大殿下过来了。”
  月徊喜欢小孩儿,一听立刻站起身,搓着手说:“快抱进来让我瞧瞧!”
  梳着大髻儿,穿着斜襟布衣的奶妈子怀抱个襁褓迈进来,进门便纳福:“给掌印大人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月徊忙上前看,万字不到头的斗篷下盖着个玉雕的小人儿,雪白的皮肤,嫣红的嘴唇,那模样,就像年画上抱鱼的娃娃。
  “哎呀,这么得人意儿的!”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瞧着瞧着,一颗心都要化了。
  都说儿子随妈,大皇子的眉眼和司帐长得怪像的,不是皇帝那样的丹凤眼,是一双透亮透亮的杏核眼,宽宽的大双眼皮,直长的眉毛,将来绝不辱没了慕容家的美名。
  月徊抱着他,不由唏嘘,“我记得,当初我和司帐还有过过结呢。那时候她把我的蝈蝈儿倒进了鸡笼里,我气得大骂了她一场,如今她的儿子都落地了,可惜……”
  时也运也,曾经司帐是四位女官里头最得宠的,谁也没想到最后她会消失得那样悄无声息。
  这权利的中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有能力的成为刀俎,没能力的只能任人鱼肉。梁遇不像月徊有那么多的感慨,他只注重眼前事,转头问曾鲸:“皇上瞧过大殿下没有?赐名了吗?”
  曾鲸道:“瞧过一回,赐名白,小字雪怀。”
  “慕容白……”梁遇喃喃说,“白者,明道也。”
  曾鲸道是,“明窗雪案,心怀坦荡,皇上对大殿下寄予了厚望。”
  梁遇点点头,回身望向月徊,她抱着孩子颠荡,不住逗弄着,看来是极喜欢的。那孩子也不认生,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瞧她,兴许认错了人,把她当娘了吧!
  月徊是越看越喜欢,捧在怀里不肯撒手,“殿下今晚上和我睡吧。”
  慕容白“啵”地一声,吐了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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