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您就抽这个?”令狐冲把烟塞回烟盒里,语气有点不屑。
令狐冲和乔峰走得近,偶尔也抽烟。但是他从来不买,抽的烟都是从乔峰那里蹭的,而乔峰是个比较有钱的主儿,抽的多半是好烟。相比之下,朱聪的烟恐怕只能敬敬蹬三轮的大爷,实在有失他大学讲师的风范。
“不都是抽么?”朱聪期期艾艾的。
令狐冲忽然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看了看朱聪的神色,就此无话了。师徒两个在过来过去的小男女中漫无目的地往前飘,昏黄的路灯从头顶上一一经过,时间也就慢慢过去了。
“抽根烟都这么晚了,”朱聪看了看表,“早点回去洗洗睡吧,明天你们还有课吧?”
“还真是,估计楼门都快关了,”令狐冲说。
于是师徒两个调转身子一路往回飘。
本来能言善道的朱聪费了好大功夫组织了点词汇,准备劝令狐冲说班里工作更重要,同学要互相团结。可是最后朱聪觉得说出来一定很没劲,朱聪深深吸口气,把烟头扔了:“你们年轻,有些事情看得太重。”
“我不是丢不起面子,我是……”
朱聪摆摆手打断了令狐冲:“你们现在这些小苦头,跟以后比都算不上什么。考试考不好就跳楼那种,他要是自己能再活二十年,自己都得笑死。给你说老实话,一两门课的成绩别在乎,同学们闹点矛盾也就算了,大师傅少给你二两饭你下次就换个大饭盆去。人年轻,要过得洒脱一点,别听外面搞伤痕文学那帮人瞎扯,老了有你伤痕的机会,别自己看着自己苦大仇深,以为党和政府欠了你二百万一样……明白?”
令狐冲呆了呆,点头:“您这话说得是。”
临走,令狐冲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包烟递给朱聪。
朱聪愣了一下抬头看令狐冲:“你也带烟啊?”
“朋友给的,我平时不抽烟,”令狐冲说:“您拿去抽好了。”
朱聪在楼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看了一眼烟壳,知道是包好烟,一包顶朱聪那种烟一条的价钱。朱聪脸上有点红,好在背着灯光看不出来。
朱聪理了理自己乱蓬蓬的分头:“拿回去拿回去,有这学生给指导员送烟的么?”
令狐冲也觉得有点别扭,眦牙笑笑:“反正宿舍里不准抽烟,您这也算是帮楼长收剿一次。”
朱聪最后摸了一根点上了,嘬一口,一点红火短暂地照亮了朱聪不再年轻的脸。朱聪说:“抽烟不好,夏天别把帐子烧了。”
令狐冲在楼门口站了一会,看着朱聪拖着一双塑料拖鞋远去了,转个弯,瘦瘦的背影消失在墙角。他想朱聪还得走很远才能到家,朱聪的家在校外很远,越便宜的房子离学校越远。
令狐冲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包好烟,那是乔峰扔给他的。他微微叹了口气,把烟收了起来,悄无声息翻窗子进楼去了。
第七章
令狐冲Ⅲ-1
小的时候人总是注意世界上有什么,看见只棒棒糖也眼睛贼亮。大学时候谁敢拍胸脯说今晚我请客,来者有份,保证可以笼络起一票人马挤破汴大门外任何饭店。而十年后,段誉打电话说杨康我请你吃法国菜,杨康还要歪歪嘴说有龙虾么,没龙虾我可不动弹。
所以段誉在那晚的餐桌上抹抹油嘴总结说,人是越长岁数越有成佛的趋势,把红尘诸事渐渐都看得淡了,你看看杨康现在就看不上棒糖了。杨康啃着猪排说你这可以偏概全了,你的龙虾我还看得上。段誉叹口气说杨康你没有慧根,等到你上七十了,我保证你对龙虾也没兴趣了。杨康说啊呸,你别拽了,跟你这么说,大家到老不都成佛了?
段誉叹口气说,可惜多数人没彻底看穿,就已经翘辫子了。
杨康也叹口气,我不要看穿,我觉得看见棒棒糖也眼亮挺不错的。
让我们还是沿着时间那根细线走回十年前,汴大校庆的夜晚,汴大某一栋灰色的老宿舍楼上,令狐冲百无聊赖地枕着他黑也不算很黑,黄也不算很黄的枕头,翻一本卷边的《天龙八部》。
读到无名老僧说“皇图霸业不过如此”,令狐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叹口气,嘟哝了一句:“这才是真正的牛人。”
最后几张票被陆大有高根明几个分了,梁发没拿到,也没再有什么动静,走廊里还能听见他的大嗓门,应该是已经把民主给忘记了。不过令狐冲梁发还是黑着脸红着眼,大家见面都非常高傲的样子冷冷地擦肩而过。
令狐冲对禅宗空无的观点忽然颇有了些领悟,设想秦始皇曹孟德李世民等等照亮历史脚印的牛人也都纷纷跟黄土为伴了,一个班长的位子又算什么?令狐冲于是决定辞职。本来这个事情只要他和朱聪私下说说,然后由朱聪组织个班会再选举一下就可以了,可是令狐冲天生的风头主义使得他决心光辉灿烂地下台,要在全班男女面前狠狠地拽一把,给自己的班长生涯画上一个闪亮的句号。
所以校庆的晚上,满宿舍的人都出去转悠了,只有令狐冲一人买了两瓶啤酒,租了一本《天龙八部》。读书喝酒之后,他铺开信纸开始起草一份辞职信。信是这么开头的:
“朱老师,全班各位同学:
我担任班长一年多来,一直怀着一种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为班里做一些事情,此间也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在此表示感谢。但是最近由于功课的繁忙,以及个人能力有限,所以不得不辞去这个职务,希望班里能及时选出新的人选,并且希望班里的各项活动能开展得更好……”
写到这里令狐冲灌了两口啤酒,觉得不错。这信语气和缓,显得很有风度,甚至有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去的风雅。不过他又觉得不能不提一下分票的事情,否则自己下台显得不明不白,于是他继续写:
“我这次离职主要是出于一些个人考虑,虽然在校庆纪念晚会的分票事件中我和一些同学发生了冲突,但是那不是导致我辞职的直接原因。我郑重申明我不是因为一些情绪化的理由而做出这个决定的,一些同学对我不信任,我也乐意坦然接受……”
令狐冲在桌子边把另一瓶啤酒磕开,对着酒瓶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又想起了梁发看他的那幅嘴脸,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句话:“你算什么?”
脑袋一晕,令狐冲龇牙咧嘴“哼”了一声,彻底把风雅抛在脑后,拉开架势提笔续了下去:
“不过一些同学尖刻的批评让我感到不可接受,我并不在意承担各种工作,可是我却不愿意因此被无端的怀疑。我心目中班长的工作即使繁琐,也不是一个可以被大家随便嘲笑和践踏的靶子。即使不尊重工作的人,也应当尊重他在工作中付出的汗水。我无法理解一个彭泽县令甚至不拿一粒米努力工作的时候,那些手持菊花自以为风度翩翩不屑于社会活动的人有什么理由和嘴脸去怀疑和指责。汴大里这种自以为是的狂生不是太少而是太多,难道建校百年,这种愚蠢的清高才子梦还没有醒来么?我怀疑现实中的这类才子可能要被一个彭泽县令拉去狠狠地打板子,这可能是我们某些同学将为他们的轻狂付出的代价……”
写到这里房门忽然一响,令狐冲正写到意气风发气冲斗牛的地方,刚刚想到拖梁发去打点板子,忽然被打断了,不禁借着酒劲瞪上眼睛,吼了一声:“谁?这里不借开水不卖方便面!”
门口矮胖矮胖的中年人被令狐冲那股要找人玩命的模样吓愣了,好半天才揭开门上重重叠叠的广告一角,看着露出的宿舍号说:“这里是202么?”
令狐冲挥笔一指,很有点指挥千军万马的气派:“那不写着呢么?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