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校对)第213部分在线阅读
陈长生把折袖喊到里屋,从针匣里取出铜针,开始替他治病,现在还只是在确定经脉畸形的初步阶段,想要解决折磨了折袖十几年的那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过了很长时间,围桌论碑的他们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七间望向紧闭的屋门,清稚的小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苟寒食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现在连他都开始觉得奇怪。
不想刺激到里屋的二人,桌旁的讨论就此终止。
唐三十六忽然站起身来,推开屋门看着陈长生说道:“今天又有三个人过了。”
陈长生专注地捻动着指间的铜针,低声与折袖说着什么,没有理他。
……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今年大朝试的考生们进入天书陵,已经到了第七天。
在第五天的时候,折袖终于通过了照晴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夜他一直在看书的缘故。
陈长生却还没能解碑成功,至此,他创下了一个新的纪录。
以前,他在修行界曾经有过一个无比光辉灿烂的纪录,那就是最年轻的通幽者之一。
现在这个纪录,则不是那么光彩。
历届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里,解读第一座天书碑的时间,他用的最长,而且有可能更长。
……
……
转眼前,入陵的时间来到了第十天。
清晨五时后,陈长生终于离开了草屋,来到了碑庐前,看着那座黑色的石碑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晨光渐盛,观碑者陆续进入天书陵,来到碑庐前,看着盘膝坐在树下的他,先是有些吃惊,然后生出更多情绪。
在那些人的眼光里,可以看到同情,可以看到怜悯,还有嘲弄以及幸灾乐祸。
有些人远远地躲着他,走进碑庐里,有的人刻意擦着他的身边走过,脚步显得格外轻松,然后伴着那些缭绕庐檐的清风,消失于碑前。
草屋里的人们用完早饭后,也来了。
看到这幕画面,关飞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抚碑而去。
唐三十六站到他身前,问道:“要不要陪陪你?”
陈长生抬起头来,望向他认真说道:“天书碑里,再短暂的时光都极为珍贵,你要珍惜才是。”
唐三十六很是无言,心想你这个家伙在天书陵里当了十天游客和伙夫,居然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折袖没有说话,直接在陈长生的身旁坐下。
陈长生也没有说话。
晨风轻拂树梢,青叶落于檐上。
“谢谢,时间差不多了。”陈长生诚恳说道。
折袖站起身来,走进了碑庐。
这里的差不多,不是说他看到了解碑的希望,而是说折袖陪他的时间。
……
……
第十二天的中午,春日有些灼人,陈长生坐在碑庐里,借檐遮光。
清风微动,两个年轻人出现在碑庐前。其中一人叫郭恩,乃是南方圣女峰下辖的慈涧寺高徒,前年大朝试的第三名,另一人叫做木怒,是天道院在庄换羽之前最强的一名学生,已经在天书陵里观碑四年有余。
这二人都曾经是青云榜上的天才少年,随着时间流逝,观碑日久,破境通幽,现在他们早已经进入了点金榜。南北教派向来不和,在天书陵外已有盛名的二人,最开始的时候势同水火,现在的关系却已经变得相当不错。
“你就是陈长生?”木怒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
十几天前,钟会解碑成功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场,但陈长生不认识他们,只知道应该是往年的观碑者:“正是,两位有何指教?”
木怒唇角微微扯动,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郭恩看着陈长生摇了摇头,叹道:“师门来信,说今年大朝试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来,真的是夸大其辞了。”
木怒说道:“不然,能以十五之龄通幽,确实了不起,只是初时修行如利刃破竹,其后凝滞如沙石难前,历史上这种人太多了,须知天书陵才是真正的考验,此人连照晴碑都过不去,只怕也是那类人,着实可叹可惜。”
他们明明看着陈长生,却是在自行说话,仿佛陈长生不存在一般,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陈长生怎么反应。
陈长生沉默片刻,重新坐回石碑前。
郭恩与木怒二人笑了笑,转身并肩向天书陵下走去,交谈却在继续。
“徐有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嫁给他。”
“这就是国教学院复兴的希望?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清楚,不停传进陈长生的耳中。
接着,山道上传来一阵笑声。
陈长生静静看着石碑,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春意渐深。
天空里有数百只雪雁,自遥远的地方归来。
它们来自温暖的大西州,跨海而归,将要去往天柱峰,度过漫长的夏天。
雁鸣声声,有些疲惫,依然清亮。
碑庐四周的树林里,随之响起雀鸟们的鸣叫,仿佛是在嘲笑那些雪雁自找苦吃,愚笨不堪。
陈长生抬头望向碧空里那两道美丽的白线,想起当年在西宁镇后的山上骑鹤追着雪雁群玩耍的时光,笑了起来。
……
……
第224章
雁鸣(下)
忽然间,树林里的鸟鸣消失无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知道,有个比它们更聒噪的家伙,来到了场间。看着出现在碑庐前的唐三十六,陈长生有些奇怪,按照前些天的惯例,应该直到暮深,这个家伙才会舍得离开天书碑才是。
“你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吗?”唐三十六看着山道方向,微微挑眉问道。
“不知道来历,两个……”陈长生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不知所谓的人。”
唐三十六看他脸上神情,才发现他真是不在乎那两个人刻意的羞辱嘲笑,有些恼火说道:“就算是不知所谓的人,难道就能无所谓?”
陈长生说道:“别说这些,你怎么出来了?”
唐三十六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盯着他的眼睛,略带几分傲意说道:“我看到了第三座碑。”
陈长生怔了怔,说道:“那不是前天就发生了的事情?”
唐三十六明显不满意他的反应,提高声量说道:“重要的是,我快要破境了。”
陈长生怔了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诚挚说道:“是吗?那真好。”
唐三十六很是无奈,说道:“我快要超过你了,明白吗?”
“我一直等着这一天。”陈长生满脸喜悦,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匣递到他身前,说道:“里面有如何服药的说明,破境通幽是大事,不敢大意,到哪一步该吃哪颗药,每次服药的剂量,一定不能弄错了,我晚上会请折袖帮忙盯着。”
匣子里是大朝试前落落请离宫教士炼制出来的丹药,用的是他和唐三十六在百草园里偷的名贵药草、还有落落让族人准备的珍稀药材,专门用来帮助坐照境修行者破境通幽,单从药力论,只怕不会被槐院的济天丸差。
唐三十六拿着药匣很是无语,心想本想激励这个家伙一番,谈话的内容怎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忽然间,他想到,陈长生这般表现,莫不是真的已经放弃了解碑吧?一念及此,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
……
春意越来越清晰,从大西洲回到京都的雪雁群越来越多,今年大朝试三甲考生进入天书陵,已经过了二十天,在这段日子里,人们陆续解开了照晴碑,只有陈长生依然每天坐在碑庐前,和最初的热闹相比,现在的这座碑庐显得很是冷清。
苟寒食认为他的心境可能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就连唐三十六和折袖都开始对他失去信心,一直在暗中关注他的碑侍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更不要说其余的观碑者,看着碑庐外的他的身影时,脸上嘲弄的神情掩之不住。
天书陵里的情况,准确地传到京都里,陈长生依然未能解碑成功的事实,带来了很多不同的反应。东御神将府里,徐夫人极为少见地向徐世绩发了脾气,说到那顿家宴本来就应该再等些日子,徐世绩则是沉默不语,摔了一个名贵的汝窑瓷杯。教枢处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梅里砂每天闭着眼睛半躺在满是梅花的房间里,仿佛在睡觉,但辛教士已经有数次清楚地听见老人家略带悔意的喃喃自语:是不是我们把他逼的太急了些?
莫雨姑娘空闲的时候,还会去国教学院那幢小楼,在陈长生的床上躺会儿,只是被褥与枕头上那个干净少年的体息越来越淡,她的情绪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烦躁,替娘娘批阅奏章的时候,着实不客气的把两位太守痛斥了一番。天海胜雪回了拥雪关,没有影响到这个当今大陆第一家族的情绪,京都数座府邸不断举办宴会,文人墨客如走狗一般穿行其间,家主及几位天海家的重要人物看着平静,实际上心情放松了很多。
陈长生无法解碑在京都里引起了无数议论,人们试图解释这种情况,却觉得怎么都说不通,天海家主在某次宴会上微嘲说出的一番话,最终成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共识:“再如何璀璨的钻石,如此猛烈地燃烧过后,除了几缕煤烟,还能剩下些什么?要知道他去年可是整整燃烧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