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第87部分在线阅读
现在想起来,我却非常悚然。
我现在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我知道大肚子病其实就是血吸虫病。长江以南,血吸虫所寄生的钉螺通常分布在水田、江河溪流里。
因此得并最多的就是江南乡下的农民。尤其是经常下水田的。
也就说,老黄之所以得病,是因为......
我不敢再想。
身边天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被逮捕和杀死。
有时候,一个眨眼,旁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的路边的卖菜小贩都被逮走了。
血腥味久久不散。
这场清党持续了很久。死的最多的不是共/产/党。是国/民/党/员和无辜群众。凡是对蒋、汪持反对意见,拥护和执行三大政策的中下层的国/民/党/员,都横死街头。
几个月,我和小姑姑通过几次电报,小姑姑说,在此之前,普通党/员人数约六、七十万。
而经过这次清党,上海“四.一二”和武汉“七.一五”后,这才几个月,国/民/党/员人数已经锐减到二、三十万。
清党为什么连自己的党员也杀了三分之二?
我知道缘由。因为出身和学习的经历,我接触过大批国/民/党青年。
国共合作期间,大多数国/民/党/基层党员都是拥护执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的。
小郭也不例外。
清党分共,只是蒋中正、汪精卫等上面少数人的决定,很多国/民/党基层党员及左/派是不认可的。
我还记得小郭给我寄回的几封书信里,经常亲切地提到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叫做安天赐。这个人就是共/产/党/员。
长期并肩作战,以致互相渗透,关系亲密。国共双方的基层党/员、干部关系之密切,双方的主张并无太大分歧。
那就只好连自己人一起杀掉。
小姑姑来信说,蒋中正、蔡元培等人喊出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不可使一人漏网”,针对的不只是共/产/党,更是国/民/党/广大基层党/员。
□□汪精卫他们的清党部队,一到地方,就将当地的县、乡或区党部的国/民/党/基层人员,集体杀害,根本不会去分辨你是国还是共。
即使杀掉的十万人只有一千共/产/党,他们也毫不犹豫。
小郭就是这样死去的。他甚至还曾经是蔡元培的学生!
死掉的万万青年里,有许多曾是蔡元培、蒋中正的学生和同僚!
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也要清掉“赤色主义”。
这恐怕就是小姑姑之前说的:杏儿,反对的不是这个党还是党,他们(仕绅、大商人)反对的是所有敢于替泥腿子说话的人。
我质问小姑姑和阿姨们,这样值得吗?
为了所谓清“赤色主义”,清掉几乎整个国/民/党/基层组织,把党员中最有革命理想,最为支柱,最为清明的一大部分人全都清掉,彻底割裂了和下层民众的联系。恐怕国/民/党日后政令难行于乡间,真的会从一个还有革命理想的青年的党,蜕变成一个彻底依靠土豪劣绅的腐朽组织。
像北伐战争中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农、工群众动员起来支援前线的景况,估计从此在国/民/党身上要完全绝迹了。
值得吗?
小姑姑的回信里充满叹息,却只是说:“若不然,我党恐有赤化之危险。一旦赤化,和和气气种田,恐怕也做不到了。若不能和和气气种田,张妈之流,怎能得救?”
那老黄他们呢?恐怕我已不需要再问。
我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坐在桌子前,对着小郭的骨灰盒,把碎纸片放在火炉子里烧成了黑灰的蝴蝶。
自此以后,我不再写信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后来有同志给年轻同志讲历史的时候这么说: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标志着中国阶级关系和革/命形势的重大变化。国/民/党/反/动派,从民族资产阶级右/翼,完全转变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代表了。从此,蒋中正和他的追随者完全从革命统一战线中分裂出去了。”③
我那时只是一笑,点点头,补充:“对。这一年,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我入党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想早点完结人间,所以桃儿和桑县的故事就全都删掉,大部分不写了。觉得这章枯燥无聊的也抱歉了。
如果分隔符看得不舒服,那也非常无奈。我这章已经被锁两次了,被分隔的都是敏感词。
本章的资料里,主要来自党史《苦难辉煌》和《揭秘:蔡元培直接参与策划、指挥四一二清党大屠杀》这个帖子。
文章里有注①②③,就是原句引用来自于那个帖子和党史《苦难辉煌》的几处。一切荣誉归于党史!
第86章
千年的冰河开了冻(一)
一九五一的冬天,
上海。全市禁娼。
一辆辆军用大卡车拉到了黄浦区、嵩山区等的妓/院门前。
车上下来的是一车车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有不少女干部。
鸨母张月娥吓得缩在一旁,还是被押送上卡车。她使劲挣扎,尖声大叫,
毫无用处。
押送的年轻战士丝毫不动容。
院子门打开了。里面叼着烟、磕若瓜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的妓/女们吓得发抖,提着包裹慢慢走出来。
战士们和女干部,轻声细语,把她们扶上卡车。
而妓/院的大门被封闭了,贴了封条。她们的个人物品、财物,都被封了起来。
一辆辆卡车、汽车,拉着一批又一批青年女子,
在沿途老百姓的欢呼里,
逐渐汇集到了妇女教养所。
翠羽吹了个口哨,
嘻嘻笑笑,把红唇抵在小莲的耳朵旁,故意学着张月娥的口气:“你看啦,
你还费心攒钱,
想跟你那个相好赎身。我说还不如吃喝了呢。瞧,
这卖身钱,全归了这些叫共什么党的大头兵啦。”
小莲眼眶一下子红了,
推了推她,低声道:“你小心说话。”
下车了,到了有解放军武装战士站岗的妇女教养所的大院。老鸨子张月娥也和姑娘们汇合了。
一下车,就乱了。妓/女们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大哭大闹起来:“我要走,
我要回家……”
哭声蔓延开来,又有人跟着喊:“这是做嘎嘛,我们犯了什么大法?当兵的又看又守的?”
“八路军不是让人自由吗……”还有哭爹喊娘的。
跟翠羽相熟的老妓,嗤嗤一笑,对那些门口站岗的,十八、九岁的年轻战士抛媚眼:“想要我们,就说一声嘛——老娘我本来就是卖肉的,才不在乎呢。”
战士们大多年纪都不大——整个解放军的年龄组成,都是偏小的。最大的战士也不过二十多岁。又得了命令,绝不能动手。哪里是这些女人的对手,还要阻止她们趁乱往外跑,一个个都气得涨红了脸。
这时候教养院里面出来了人,是一些穿列宁服的女干部。看这幅乱像,气急败坏地喊:“姐妹们,姐妹们,我们是来帮你们改造成新人,是救你们的,不是要害你们!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说着就去拦人。
这些女干部,大多是年纪轻轻,好似女学生一样的。其中最小的干部居然看起来才十六、七岁。满脸清纯。
这些女支女们丝毫不把她们放在心上,还有的直接就上手就摸她们的脸和胸:“哟,我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哪需要你们救啊。”
“小妹妹,看你穿得这么土老帽,你有过男人没有啊?那可销魂了。”
张月娥本来蔫头蔫脑地,一看这一幕,不顾旁边押送战士的枪,哈哈大笑起来,嘀咕:“一群毛都没长齐的男女娃娃,也想和老娘斗?禁娼?蒋司令都要照顾我们烟花巷里的生意。就凭这些奶娃娃?”
她可不是那些被认定为“受苦姐妹”的院里姑娘。押送的战士狠狠推了一把:“老妖婆,说什么呢!”
张月娥闭了嘴,只双手抱胸,斜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十足的嘲笑。
翠羽悄然地在胸口划了一划,对小莲一比,张嘴无声地说:等着吧。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汽车的喷气声。只听到冬天的冷风刮刮的吹。
小莲张张嘴,近乎惶恐地叫了一个名字:“淑英......”
翠羽脸一僵,转过身,看到新来的汽车上,两个解放军战士,抬下来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恶臭的女人。
妓/女们目瞪口呆,不自觉地都退开了,让出了一条路。那个担架被抬到了教养院门口,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抬着担架的一个战士诧异地看她们一眼,问女干部:“怎么了?还不进去?”
那个担架进去以后,吵闹的人少了一些。有人小声骂骂咧咧:“连这种活死人都抬来了,这什么党的,来真的啊?”
小莲来不及阻拦,刚才还在发呆的翠羽脸一沉,走过去踹了那个说话的人一脚,总是甜蜜蜜的脸上一派险恶:“你他娘的叫谁活死人?”
被踹的人倒退几步,看了看翠羽的脸色,不敢惹这个笑里藏刀的泼货,不说话了。
翠羽踹完她,昂着头,跟在担架后头,竟然也进去了。
小莲跟在她后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