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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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完。还有一点剩下的情节,今天还有一章。
  炎炎夏日,
去往北京的路上,又热又无聊。
  张妈的事大概是我唯一能算得是调剂的故事。
  张妈被我家辞退后,就回夫家去种地。
  不料那一年风调雨顺,
庄稼丰收。多收了三五斗。
  庄稼一丰收,地主便要张家多还三斗米。
  庄稼一丰收,官府又要张家多交五斗米。
  剩下的一点米。除了口粮,就拿去米行卖米。
  因为这一年丰收,米价极低,卖得的钱薄薄几枚,两根手指就能夹住。
  张妈的痨病鬼丈夫又有烟瘾,
这点钱,
还不及到张妈手里,
就给挥霍得一干二净。
  张妈家除了三个儿女,还有一对有病的公婆。
  因为这一年丰收,乡里不少佃农和自家有薄田的都实在活不下去了,
找遍亲戚也得不到周济,
张妈只能又去找人家做佣人。
  听说县城里好做活,
就卖了几亩地,张妈带着已经十四岁的大女儿秋桂,
拖人辗转到了离南京不远的一处县城,进了一户有钱人家做佣人。
  张妈的丈夫则是进了车行拉人力车。病公婆两个捡菜叶为生。
  张妈和秋桂帮佣的那户孙姓人家,主人家有七口人,是夫妻两个,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还养了一条一狗。
  到了孙家,
到了孙家便怎么样了?
  小姑姑就不肯再说下去,只没头没尾说:“秋桂便死了。”
  再然后呢?
  我追问,小姑姑就说:“张妈现在应该好多了。”
  刚开始听的时候,我想到张妈旧日的照顾和秋桂姐的温柔沉静,总免不了凄然落泪。
  可是路上实在无聊,张妈的日子离我又颇远,同一个没有下文的故事听了一遍遍,小姑姑又总说:“张妈现在应该好多了。”
  我便厌烦起来,又缠着小姑姑说欧美传来的故事,说即将前往的北京的趣事。
  有时候,同行的一些阿姨也来与小姑姑畅想什么“女子参政”的未来,谈论到北京该如何如何。
  我不爱她们总拿我当小孩的神情,有意捣乱:“女子参政,那我也是女子,我也参政,张妈是女子,张妈也参政。”
  几个阿姨顿时哄笑起来。
  沈阿姨忍笑:“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参政?”
  “不就是同皇帝一般?”
  王姐姐对小姑姑笑道:“这孩子!参政乃是大事。她嘴里一过,小丫头也参政,那张妈(听来是女佣一流)也参政,那参政岂不是成了玩笑嘛。”
  我不服气:“女子参政,女子参政,我是个女子,张妈也是个女子,怎么就参不得?”
  陈阿姨含笑摸我的头发:“人人皆可议政、参政。只是参政关乎家国之事。自然真正参与之人就需要具备知识、素养之人。男子中选绅士、具备民主科学之知识信念者,女子中亦选女中绅士,具备知识素养者,这样才能成其家国大事。现在只有男子中绅士可参政,而女子中优秀者却遭摈弃,实乃天下之大不公平。”
  沈阿姨呶呶嘴:“女子参政就是要女子也有资格成为选举人”
  小姑姑告诉我,民国选举人(参政人)的资格具体规定是这样的:
  必需是年满二十一岁的男子,拥有前清秀才以上功名,或者高小毕业证书,或者拥有五百大洋的个人财产,或者年纳税两块大洋。
  还有以下几类人没有选举资格:
  文盲,抽鸦片的,破产的,还有精神病患者。
  根据这个选举资格规定,此时民国有四千两百九十三万多选民,占全国国民总数的十分一左右。
  王姐姐愤愤不平做总结:“女子就是高小毕业证书,或者拥有五百大洋的个人财产,或者年纳税两块大洋,竟也无资格参政!”
  这一通“男子”、“女子”、“绅士”,“选举”听得我发晕。
  我不甘认输,抓住重点:“也就是女子参政,是要识字的女绅士参政,不是张妈参政?”
  想来张妈和秋桂姐,是既不识字,也没有五百大洋的。
  阿姨们面面相觑,唐阿姨揉乱我的头发:“就你鬼丫头机灵。”
  这时候,沈阿姨却充满喜悦地喊起来:“城墙!”
  远远的,雄壮的古城墙呈“凸”字形,隐隐有五六个人那么高,是片夯土墙。
  小姑姑说,北京到了。
  我们在北京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
  又燥又闷热,知了渐渐褪去,
  我们暂居在一座四合院里,我能勉强听懂北京话的时候,小姑姑也学了一点北京话,又开始跟着唐阿姨满北京的跑,用充满吴语口音的“皇城话”向北京的“女绅士”们宣传着自南边飘来的“女子参政同盟会”的主张。
  这天四合院的原主人,一位目不识丁的满族大妈,看着小姑姑卷着宣传用的条幅出门,就坐在门口扇着蒲扇,嘀咕:“咳,这世道可稀奇了,女娃不成亲不婚娶的,丢了一条胳膊,还整天往外边儿跑。”
  一边嘀咕着又念叨她那个十四岁就嫁了人的姑娘。
  嗨,十四岁,和秋桂姐一样,只比我大两岁呢!
  见我看过来,大妈立刻像蚌壳似地闭上嘴。
  小姑姑说,自从这一两年反满革命以来,前段时候清帝又退了位,满清变作灰朽,原先处处高人一等的满人,就像吓破了胆的鹌鹑,一个个争先恐后割了辫子,改了汉名汉姓。不少人搬离原住处,见到西洋打扮疑似革命党的就诚惶诚恐,压根不敢提自己是满人。
  唐阿姨也说今年袁什么什么上台,将以曾打过“反满”旗帜的孙逸仙等人赶下台去,变主张为“五族共和”,满人才松了口气,这满族大妈才敢开门让我们入住。
  院子门口一阵响动,小姑姑居然又卷着条幅回来了。她神色舒朗,一见我,舒展眉头,神气洋洋地说:“来,小杏儿,姑姑要带你去见证一件大好事!”
  她胳膊下还夹着条幅,一手拉着我,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跑到门口就高喊人力车。
  一路上小姑姑连声催促,到了一幢金碧辉煌的会馆,唐阿姨她们早已等在那里。奇怪的是,门前还站着一位形容儒雅的先生一位年纪更轻,留着小胡子,形貌秀雅的先生。正在与唐阿姨她们说话。
  那个年轻的我不认得,小姑姑要我叫他“宋叔叔”。
  那个年长一点的,我知道,姓孙,那天在南京,唐阿姨和他的一场对峙我至今记忆犹深。
  只是今天,好似全没有芥蒂似的,又说笑起来了。
  孙先生还要来摸我的发辫,被我一闪头躲开了。
  小姑姑冲我眨眨眼,然后扭头对孙先生一本正经地说:“这鬼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先生莫怪。”
  孙先生微微笑:“想来是孙某给小小姐留下的印象不好。”
  说着,又转身对那位年轻一点的先生嘱咐:“某就不到场了,改组之事全权委托给你们。”
  唐阿姨有些嗔怪地看小姑姑一眼,对孙先生说:“中山先生,不送。”
  孙先生和蔼地一笑,提着帽子向我们一致礼,缓缓走远了。
  进了会馆,里面大大小小列了许多叔叔,还有一些阿姨。
  那位留着两撇胡子,形容温文秀雅的叔叔走进去,站上搭好的高台,俯视人群,高呼一声:“同志们,今天是我等改组为正式政党的大好日子!前几日已定党名为‘国民’二字。我党以巩固共和,实行平民政治”为宗旨,以保持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励行种族同化、采用民生政策、维持国际平和......”
  上面他洋洋洒洒啰嗦一通,我听着有点昏昏欲睡。
  身边小姑姑和唐阿姨也在说话。
  “国民党......”唐阿姨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微笑道:“听起来不错。”
  小姑姑含着笑意,撇撇嘴:“宋教仁前些日子对我们说的好听,还要看实际。”
  她们说了两句,又不说了,开始倾耳倾听。
  上面开始说什么“党章”了。
  听着听着,她们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许多会场内的同盟会女会员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等宋叔叔念完的时候,唐阿姨脸沉如墨,大步流星,推开前面的人往前边走去。小姑姑拉着我,紧紧跟着她。
  唐阿姨几步就跨上了主席台,盯着宋叔叔:“劳烦钝初解释一下。当年同盟会建立之初,我也算是第一个女会员,我记得会章里一直就有‘男女平等’这条。怎么,而今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了,反从党章里删除了‘男女平等’这一条?”
  宋叔叔尴尬地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唐阿姨怒不可遏,猛地抬起手,连续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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