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可就在这时候,他手里抱着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啼哭的声音还分外响亮。从来没哄过孩子的墨香手忙脚乱,又是哄又是唱,发现毫无效用后,他正要求救,偏偏这个时候,程乃轩还回过头来往他用力一指,赫然是义愤填膺:“各位可听到,这孩子正在哭!倘若不是我的人动作快,只怕这孩子便要被那薄情寡义的爹带走,以至于母子分离,终其一生都未必有相逢的一日!他这是哭苍天有眼,哭人间有正道,哭母子终能团聚,不必跟一个丧心病狂的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慷慨激昂的话,刚刚好这个时候,就只见形销骨立的玉娘提着裙子从府学门内跑出来,径直冲到墨香跟前,从他手中抢过了孩子,随即一下子抱紧在了手里。最初孩子的哭声依旧响亮,但随着玉娘的轻哄,啼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四周离得近的人全都能够清清楚楚得瞧见,这个起头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脸上泪痕犹在,可眼下正伸出手去抓这瘦弱妇人的头发,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
“真的是母子重逢!”
“这次程公子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汪家人太缺德了,这种事怎么能做,简直是咱们徽州之耻!”
“看,大宗师他们都出来了,让汪家人给个交待!”
汪孚林落后几步,这会儿刚出徽州府学,还没怎么弄清楚外头到底怎么一回事,就只听到四周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极其激烈的喧哗,比之前他带着玉娘和金宝母子过来的反应大多了。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面色铁青的汪尚宣和汪幼旻祖孙,若不是周围有随从苦苦维持,四周围过来的人就快把他们给吞没了!看到这样强烈的民愤,当他瞧见程乃轩回过头来对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时,他简直对这位程大公子的战斗力刮目相看。
还有这次那种瞒着自己做下好大事情的执行力!
看来,他扣在手里的另一样证据,汪幼旻以假考题做的那几篇八股文,已经用不着给大宗师了,因为光是现在就够劲爆了。
“爷爷,怎么办?”汪幼旻只觉得整个人胸口透不过气来,就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这些家伙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们是污蔑!”
“污蔑?哼……”汪尚宣已经看到长兄跟着谢廷杰等人出来了,更注意到了那个自己认为长兄只是马失前蹄方才栽在其手上的小秀才。可此时此刻,他自己真正身处风口浪尖,方才知道汪尚宁当初输得一点都不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斜睨了一旁面色青白毫无主见的汪幼旻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就这么突如其来伸出手,对着这个往日相当看重的长孙,重重一个巴掌甩了出去。
啪——
在那响亮的声音之下,猝不及防的汪幼旻顿时倒地,腮帮子上肿得老高。完全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的他就只看见嫡亲祖父的脸上厉色尽显,竟突然提着拐杖对着他没头没脑地抽打下来:“我打死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打死你这败坏家风的东西!竦川汪氏能有今天,全都是你伯祖父辛辛苦苦一步一个脚印,这才走下来的,现在全都给你败坏了!亏你从小读的是圣贤书,竟然学出了这些歪门邪道,竟然做出了这样令人发指的丑事!”
在那不要命的抽打下,汪幼旻只觉得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但更疼的却是心里。此时此刻,他再要不明白祖父这一番言行举止是为了什么,他就完全是猪脑子了。丢卒保车,壮士断腕,对于大家族来说本来就从不鲜见,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那个无关紧要的小卒,至于要说断腕,他死了,汪尚宣还有别的孙子……他连当手腕的资格都没有,他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增广生,家里同辈的堂兄弟总共有十个,他算什么?
当那重重的一下直接抽打在脑门上时,汪幼旻终于再也挺不住,就这么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汪尚宣竟突然会如此狠心,说实话汪孚林真没有想到。虎毒不食子,据他所知,汪幼旻纯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公子,相比汪家老太爷级别的这两位狠人,年轻的汪幼旻做的,仅仅是买通随从败坏一下他的名声而已,剩下的事情全都是汪尚宣指使人做的。可现如今事情败露,当祖父的竟然就这样下狠手对孙子,简直可以用衣冠禽兽四个字来形容!
他悄然走到了程乃轩面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字据,也来不及谢谢这位此次实在是太能折腾的程大公子,立刻回到了谢廷杰面前。谢廷杰自己出身贫寒,却天赋绝佳,也是多亏了乡试主考官提拔,这才有现在的成就,所以他最喜爱的就是出身贫寒而又好学上进的孩子,所以那一次才会因为汪孚林只洗脱了一项污名,他就不为己甚再没有追究。
此时此刻,看着那上头醒目的汪字,谢廷杰突然信手将卖身契交给了一旁的徽州知府段朝宗。
“段府尊,你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谢廷杰就大步走到了府学门口那少说也有五六百人的围观群众面前,甚至没有费心往汪家祖孙身上多看一眼。
“本宪提督学校,审理案子并不在权限之内,因而将此案移交段府尊处置。然而,为惩恶扬善,以正风气,即日起,革除歙县生员汪幼旻之生员功名。读圣贤书者却只知道玩弄歪门邪道,逼母装疯害子,简直辱没了读书人三个字!至于竦川汪氏,好自为之!”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壮士断腕,弃卒保车?也不看看谢廷杰是怎样嫉恶如仇的性子,否则这次怎会闹这么大,光是这一句好自为之,竦川汪氏多年令名,就此毁于一旦!
他得感激方先生,但更得感激提学大宗师,人家解了他两回困厄了!
而汪尚宁这一次也硬生生挺住了。刚刚才刚把长孙打得人事不知的汪尚宣正凄惶地看着他,仿佛等待他一语挽回乾坤,可他却只能回以冷淡漠然的目光。哀莫大于心死,弟弟不成器他早就知道了,可这种事到临头却全都推到小一辈身上的冷心冷肺,他若早知道,又怎会安排其长留徽州府城?
到头来,是他错了第一步,放不下名利二字,这才以至于一错再错!
第二一七章
送大宗师的破题
来时十一人,走时九人,少了的这两个人,便是在这次徽州岁考中,南直隶督学御史谢廷杰杀了给猴子看的两只鸡。也正因为如此,随从的懈怠风气一扫而空,唯一剩下的那个光杆监生战战兢兢。只因为谢廷杰吩咐临走之际不必大操大办,更不用惊动州县,谁都不敢往外头再送半条消息,生怕回头自己就成为再次被杀一儆百的那个倒霉鬼。
于是,当这天一大早,收拾好行装的谢廷杰突然上车起行时,徽州府学上下全都措手不及,等去禀报徽州知府段朝宗和歙县令叶钧耀的时候,提学大宗师已经径直去往府城镇安门了。州县主司都来不及,有心送一送大宗师的生员就更加赶不上。于是,出了镇安门,谢廷杰眼见乡民排队入城,想到自己这徽州岁考之行,竟有些感慨万千。
“大宗师,后头有人追上来拦车!”
听到还有人拦车,谢廷杰登时面色一沉。今天自己这一走都已经极其迅捷和保密了,怎还会有人提早得知消息?他正要吩咐车夫不用管,只往前走就行了,却不想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宗师,学生知道冒昧,今天特意带金宝来不为别的,只为送上一程,道一声谢!”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谢廷杰也不知道是气恼还是无奈,喝令停车之后,便探出头去,果见汪孚林和金宝两人一马追来,别无其他随从。汪孚林的骑术显然尚可,而他前头那小家伙却仿佛是第一次,这会儿紧紧抓住缰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是紧张极了。他盯着这一对父子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板着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本县这时候起行?”
“回禀大宗师,学生和金宝昨晚就搬到府学对面的一座客栈,大清早寅正过后就起来喂好了马,准备大宗师一起行就追。这还是城内不许驰马,否则早就追上了。”
谢廷杰登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只得硬邦邦地说道:“若只为送行道谢,既然已经见到本宪,那就可以回去了!”
汪孚林笑了笑,这才拍了拍金宝。这时候,金宝努力定了定神,张口说道:“多谢大宗师为我娘讨回公道。等这桩案子完了之后,我打算把她和我那个弟弟,安置在松明山老家,同乡村人都会照顾她的。我会好好读书,日后尽我所能照拂他们!”
见谢廷杰没说话,汪孚林方才继续说道:“学生不敢耽误大宗师行程,这就准备回程。只是临别之前,对于大宗师当初岁考出的那道四书题,恕学生离经叛道,其实学生之前想写的,是另外一个破题。题为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破题一句,名不称君子之道,圣人之所忧也!”
谢廷杰顿时眼神一缩,竟忘了自己紧赶着要走是为了避免有人追来相送,立刻说道:“我记得你之前岁考时,用的破题是,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圣人虽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但圣人还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更有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的感慨。既然君子只要求自己,而小人却总要求他人,可君子将死之际却关心身后名,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然则论语集注是这么写的,岁考大事,学生当然也不好离经叛道。可此刻为大宗师送行,我却想要解释清楚,圣人所虑,无非是终其一生,却名不称君子之道,而绝非顾虑身后之名。”
作为王学泰州学派的中坚,谢廷杰虽觉得汪孚林这番话和朝廷公认的朱子注解大相径庭,但此刻却打心眼里感到这才是对的。而这种不求身前身后名,只求行得正坐得直,正符合他为人处世的宗旨。因此,他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略过其人,看向了他背后的金宝。
“明年童子试过后,本宪看你是否能够题名!”撂下这话,他才对汪孚林意味深长地说道,“倘若你之前岁考时,四书题敢用这样的破题,本宪也不会硬是把你的名次摁在一等倒数第二。”
“继续起行!”
放下车帘的时候,谢廷杰隐约看见,汪孚林先下马,继而又扶着金宝下马,躬身长揖相送。想到自己这岁考第一站的种种波折,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坚持要深究到底不知是错是对。昨天事情过后,他就已经体悟到,这件事背后固然是汪孚林父子被人陷害,可那是涉及到歙县话语权的角力,他实在不该贸贸然涉足进去。可相比汪尚宣大难当头对至亲的弃若敝屣,不论如何,汪小秀才终究要显得可爱一些。
尤其是今天这送行时送上的另一个破题。
汪孚林真心诚意地维持着作揖的架势足足许久,这才直起腰来,拍了拍旁边的金宝,又把马牵了过来。等到扶着金宝上了马,他自己也跨坐上去,抖了抖缰绳调转马头往镇安门方向回去,没走两步,他就听到前头金宝问道:“爹,如果以后我也能够当官,我要当提学大宗师那样的好官。”
面对这么一句宣言,汪孚林登时愣住了。平心而论,谢廷杰这样的官太过于刚硬了,仕途不会太顺利,可这样的人品实在值得钦佩。于是,他也不打算给金宝泄气,笑着说道,“那我等着你进士及第,督学一省的那一天!”
金宝登时瞠目结舌。他只是说有机会当官的话,要当个谢廷杰这样的好官而已,怎么就变成他也有督学一省的雄心壮志了?
回程的时候,汪孚林走的是县城新安门,这就省得和府城有可能追出来送大宗师的人迎面撞上。然而,一进新安门还没走多久,他就碰到了骑马过来的快班正役许杰和几个差役,看到是他,这位最早在松明山就和他打过交道的老快手立刻策马迎上前来问道:“小官人,见到你正好!听说大宗师启程了,我们这会儿一块去追,还来得及送行。”
“我和金宝刚送了大宗师回来。”见许杰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汪孚林就一本正经地说道,“许哥还是不要白跑一趟了,大宗师这会儿让人快马加鞭,你说不定得追上二十里,到时候兴师动众反而不好。叶县尊那里,自有我替你去说。”
“这……”
许杰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听汪孚林的——反正他觉得就算叶县尊,最终也可能会听汪孚林的。只不过,他实在是好奇汪孚林怎么能够消息这么灵通,知道大宗师什么时候走,少不得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汪孚林昨晚就在府学对面找了家客栈,今天不到寅正就爬起来了,准备好坐骑,随时准备去追那位打算偷跑的大宗师。面对这位如此先见之明,他还能说什么?
县衙中,当叶钧耀听到汪孚林和许杰一块回报了谢廷杰怎么走的,得知汪孚林为了送行这么个折腾法,他也有些无语。但想想这回真是多亏了提学大宗师是正人君子的光,他又觉得汪孚林如此诚意十足,那也是应该的。可当他问到汪孚林准备了什么程仪,又或者什么临别赠诗时,他却再次受到了惊吓。
“什么?空手去的?而且连一首临别敬赠的诗赋也没有?你还给我做了个离经叛道的破题……老天爷,孚林啊孚林,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叶大炮扶额而立,头痛十分,正打算耳提面命几句时,汪孚林却抢在了前头:“县尊,之前歙县班房的事,不知道是……”
“你还说!”叶县尊这才忘了汪孚林空手送行的事,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了,“班房里从前豢养的顶凶,一共三人,我让他们全都处理掉,听说严州府那边正在满城抓贼,胡捕头亲自送人过去了,也就是充军的罪名,不至于冤杀人。这年头的充军,谁都知道怎么回事,晃一圈人就回来了。这样三班不至于哭诉我挡了他们财路,我也不至于担心他们成天钻空子闹出什么事来。幸好这么整顿一下,否则你让人散布假考题的事万一被人拆穿,汪尚宁岂不是就有理了?”
叶县尊真心能耐啊,最近功力见涨了!
收获了汪孚林敬佩的目光,叶钧耀顿时有些飘飘然:“所以说,你做事要仔细一点,幸好这次有本县给你托底,程乃轩又直接从严州府入手,帮了一个大忙……嗯,岁考既然已经结束了,你也应该清闲了下来,接下来秋粮征收在即……”
汪孚林听懂了叶钧耀的抓差意思,苦笑一声正要答话,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紧跟着,书房大门就被人推开,却是苏夫人款款地端着一个茶盘进来。眼见叶大炮慌忙起身相迎,汪孚林觉得自己杵在这里有些多余,正要悄然退下,却不想苏夫人开口说道:“老爷也不要差人太过,汪小相公好容易才有几天空闲,让他休息休息也不迟。”
见叶大炮顿时蔫了,汪孚林不禁对善解人意的苏夫人大为感激。这还差不多,他好容易才平安度过今年岁考,又把竦川汪氏彻底打压了下去,该过几天太平安闲日子了。等到略坐一会儿,他告辞离去的时候,苏夫人却也在同时出了书房。
“班房顶凶的事情,毕竟伤阴骘,你不方便指使三班,老爷是一县之主,能避免就避免。”说到这里,苏夫人方才意味深长地笑道,“若不是小北盯梢得好,也不至于露出班房玄机,你以后做事,还得再小心些。”
汪孚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不是叶大炮长进了,是背后有贤内助指点,而贤内助的背后还有双盯梢的眼睛!
那丫头真够贼的,他只不过就是拒绝了她一次,她竟然直接盯他的人,估摸之前不知道是萧枕月还是赵五爷让她给盯住了!
第二一八章
答谢宴
段朝宗这个徽州知府已经当了好些年,虽说谢廷杰临走时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可既然已经把最得罪人的事,也就是革了汪幼旻的生员功名给做了,他接下来做的事就简单多了。把事情一股脑儿往汪家那个大总管身上一推,然后又把刘万达判了徒刑,至于竦川汪氏,他连一根指头都没去动过。尽管看似为这曾经的歙县名门保留了面子,可谁都知道,这次汪家货真价实是元气大伤,里子都没了,还哪里来的面子?
就连汪尚宣在府学门口将自家长孙直接打得昏死过去,也被无数人背后鄙薄。虎毒尚且不食子,汪尚宣身为祖父,事到临头却把事情全都往孙子头上一推,要脸不要脸?简直是衣冠禽兽,太没担待了!相形之下,看看人家汪小官人,到底是松明山汪氏出来的,少年意气,重情重义!
平安度过了岁考,又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送走谢大宗师之后,汪孚林和程乃轩这次就不怕招摇了,包下一整座酒楼,请方先生和柯先生坐了上席,连带撒出大把帖子邀请各大亲朋故旧,就连叶县尊也请了,热热闹闹开了一场庆功宴。就连这天正好进城卖糖葫芦的松伯,都被汪孚林硬拉了过来。
开宴敬酒的时候,汪孚林站起身一手拿壶,一手拿杯,先是颔首一笑,继而就开始说话。
“今天与其说是庆功宴,不如说是谢师宴,又或者,答谢宴。我要感谢的,是方先生和柯先生多日以来的悉心教导指点,但除此之外,还有叶县尊等等诸位在座,又或者今日没能到场的各位长辈以及亲朋好友!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家父家母远行在外,我这几个月连番遭事,倘若没有这么多人伸出援手,鼎力襄助,哪有今天的扬眉吐气?所以,我在此先干为敬!”
汪孚林率先一饮而尽亮了杯底,见旁边几桌的吏役们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叫好声,他就又斟了一杯,这才笑着说道:“这第二杯,敬的是不在这儿的大宗师。若非大宗师明察秋毫,一身正气,又岂会有此次岁考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正因为天底下有大宗师这等一往无前的正人君子,读书人方才能够安安心心往前,不用担心那些诡谲伎俩!这一杯遥敬大宗师,我再干为敬!”
这一次,见汪孚林一口气喝干,人们在叫好的同时,就有人想起府学前汪孚林岁考卷子中,那篇策问中的篇尾语,问了出来,却不想汪孚林腼腆地笑了笑,把当初对谢廷杰的那番鬼话重新复述了一遍。虽说宋朝距离现在挺近的,可因为蒙古人入主中原,中间散落的东西也不知道多少,他当然不怕被人揪出来。不但如此,他还犹如预防针似的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我这个人别的不行,杂书看得多,故而嘴里突然冒出来一两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好句子,有时候自己也未必记得出处,大家日后就习惯成自然吧。当然,千万别来找我会文做诗,这个我真不行。”
想到当初状元楼上汪孚林把人噎得下不来台的景象,四周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但没有谁会真的就认为汪孚林不会做诗。接下来,汪孚林拉着程乃轩逐席敬酒,叶县尊吴老员外这些大人物不说,就连刘会和吴司吏赵五爷萧枕月也都各自敬了一杯,让众人受宠若惊又喜上眉梢。末了,汪孚林来到松伯身前,亲自给老人家斟满之后,自己就把小酒杯拿过去在对方酒杯旁边碰了碰,笑着说道:“松伯,你可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多谢了!”
“林哥儿……”
松伯眼见汪孚林已经喝干了,自己赶紧举杯喝完,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说:“松明山村有你这样的好后生,南明先生后继有人!”
这么露骨的夸赞,汪孚林顿时大汗。汪道昆文坛耆老,抗倭名臣,如今又是一方封疆大吏,他这区区一个小秀才可没那么大的野心!可不止是松伯,当他回到主桌的时候,眼见程乃轩还被人缠住在灌酒,他就只听柯先生笑吟吟地说:“孚林,今天这大好的日子,你岁考入一等,大后年科考拿到乡试的资格,易如反掌,也该是时候起个表字了。”
汪孚林对表字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这会儿不禁挠了挠头道:“这个……不急吧?”
这时候,就连叶钧耀也一本正经地插言道:“不早了,你父母不在,你不但撑起了一家之主的职责,还在歙县和徽州府做到了很多大事。虽尚未及冠,却已经少年老成,此时不起表字,那就说不过去了。今天既是高朋满座,大家一块集思广益,给孚林想一个好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