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64部分在线阅读
最终,叶明月亲手选中了一方兰花青的青田石,品质上乘,可因为中间还有一条石纹瑕疵,因而价值大减,可作为叶钧耀这个歙县令给汪道昆的礼物之一,却仍然非常合适。见父亲点了头,叶明月便吩咐小北去找了一个雕漆匣子来,将原本准备的一卷宋时雕版书一并放了进去,刚合上匣子递给汪孚林,她就听到外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小北已经一个箭步窜到门前,掀开帘子一瞧,一个胖墩墩的人影拔腿就跑。
“站住!”
叶大县尊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后,就只见胖墩儿子猛地停住了,随即磨磨蹭蹭转过身来。在一屋子人的集体注目礼下,叶小胖哭丧着脸挪上前,这才低声说道:“爹,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想着,既然要去松明山给南明先生送礼,爹你自己不去,只让汪小相公捎带,是不是太轻慢了一点?我也不小了,可以代替你去。”
这无疑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没料到的回答。叶钧耀和叶明月之前都觉得叶小胖只是单纯凑热闹;小北是自己听惯了壁角,刚刚只担心是别人不怀好意,发现是叶小胖就已经后悔了;汪孚林知道叶家人都有偷听这坏毛病,早就见怪不怪。现如今,听到这么正经有理有据的回答,叶钧耀不禁极度感谢李师爷。
他这个儿子能够扳回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叶明月却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见他眼睛滴溜溜直转,与其说是理直气壮去代表父亲,还不如说是想去放个风。于是,她在仔细想了一想之后,目光就落在了小北身上,当下便开口说道:“爹,小弟既然有这意思,就请汪小相公带他去吧。不过,别人也看不住他,让小北换了男装跟着,再添两个随从,如此也不至于太招摇。汪小相公,你觉得怎样?”
我不是给你家看孩子的!
汪孚林哪会瞧不出叶小胖子这点花花肠子,想当初这挂羊皮卖狗肉的本事,还是他在状元楼上行教会这小胖子的。此时此刻,他斜睨了一眼叶小胖,见人眼巴巴瞧着自己,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决定把金宝秋枫也带上给做个伴,让他们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面前混个脸熟。至于那个同样满脸不情愿,最终却不得不闷声答应的俏丫头小北,则直接被他给无视了。
但这样一来,次日一大清早,这一行人数量之庞大,实在是让冯师爷吃了一惊。得知叶县尊不去,叶公子当代表,这位县学教谕不禁对叶县尊大为佩服。这下子,叶小胖一路上大大经历了一番考问,若不是金宝和秋枫给他挡了一小半,小胖子几乎要对自己出来放风透气的选择痛哭流涕。至于汪孚林,他倒是多预备了一抬滑竿,本来打算优待一下男装打扮的小丫头,可小北直接把头一扬,硬邦邦迸出了几个字。
“我可没那么娇气!”
于是,汪孚林瞅了一眼秋枫,以浪费可耻为由,压着这个小家伙坐了上去。
结果,接下来这一程路,自认为没有裹脚,走一点路不在话下的小北真真正正体会到,走路和走长路不一样。她一直记得家破人亡,走南闯北受过的苦,可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自从进了叶家,叶明月很喜欢她,她也很依恋小姐,很依恋这个新家,接下来这几年里,压根就没吃过大苦头。也许一身艺业不会轻易丢下,时时习练,因为她觉得这是存身立命的基础,可哪里还能和流浪天涯那会儿,大冷天依旧赤脚的时候比?
为了跟上那些轿夫特别快的行进速度,她只能咬牙死命跟上,偏偏今天穿出来的那双鞋子并不合脚,当好容易捱到中途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只觉得脚底生疼,浑身大汗淋漓,找了块石头坐下后,她还不敢去脱鞋子,生怕看到自己的脚后,会吓得不敢再继续走路。她只能咬着嘴唇用袖子擦汗,却没有摘下头上戴的六合帽,否则很容易被路人看出端倪。就在这时候,她觉察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见是汪孚林,她不禁赌气扭过头去。
“你跟着你家小姐这么久,顶多是府城县城来回走走,什么时候走过这么长的路?赌气不是志气,那些轿夫为了等你,可都把速度都放慢了。”
汪孚林说到这里,见小丫头猛然抬起头来,仿佛是想要确定他是否在胡说八道,直视着他毫不动摇的目光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心虚地又低下了头去,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把手中一个芭蕉叶做的杯子递了过去,见她犹豫片刻,方才接了,大口大口喝起水来,他就开口问道:“叶小姐为什么非要你跟着?要知道,这来回山路几十里,你女扮男装这么跟一趟,辛苦不说,而且也没必要。不放心的话,多派几个男仆跟着不就行了?”
小北没有抬头,就这么捏着那个芭蕉叶水杯,好半晌才不服气地说道:“少爷小的时候,曾经险些被拐子给抱走,所以老爷夫人也好,小姐也好,都特别小心。再说,家里那些家丁也就是看着身强力壮,真正打起来,还得靠我!”
她说着,突然把袖子拉起少许,亮出了整整齐齐绕在胳膊上的一条牛皮带,上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寸许长小飞刀,随即又迅疾无伦地放下了袖子。见汪孚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终于觉得脚下不那么疼了,随即笑着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听说汪小相公你也挺能耐的,只可惜不能和你较量一下!”
我可不和你这动辄扎人满身是洞的飞刀绝技比!
汪孚林心中暗想,嘴里却开口说道:“不过,想来叶小姐也没想到你会逞强,非得一路跟着走,眼下你这一瘸一拐的,万一碰到危机,莫非就这样铁拐李似的上去解围?”
不等小丫头炸毛,汪孚林就指着那边的滑竿说:“所以,我不是怜香惜玉,我只是为了赶时间!一会给我老老实实坐到滑竿上去,别逞强。你一路上勉强自己那样子秋枫都瞧见了,你们身份差不离,半仆半友,一人走一半路,这就差不多了。”
尽管还是有些不情愿,而且一想到铁拐李这个绰号就恨得牙痒痒的,可和一瘸一拐走完接下来这半程路相比,小北不得不选择听从。虽说她一个仆隶打扮的小厮坐滑竿有些奇怪,可秋枫之前也坐了,轿夫们自然都无话。只有冯师爷摸着下巴,脸色有些微妙。
后半程路上,叶小胖子总算躲过了冯师爷层出不穷的问题,在后头和金宝秋枫兴奋地分享一路上所见所闻。他在宁波府也好,在京城也好,在歙县县城也好,全都成天被父亲和姐姐管得严严实实,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眼下那简直是看什么都新奇。可这些新奇也好,兴致也罢,终究被酷暑给冲得一干二净,当抵达松明山的时候,他下了滑竿便有些恹恹的,再发现汪家求见的人络绎不绝,若不是知道今天的任务是自己硬求来的,他都想打退堂鼓。
汪道昆只花费了一小会功夫接见叶小胖和冯师爷,对叶县尊的好意表示感谢,准备了一份回礼让叶小胖回去,对冯师爷送的礼物,以及请求给《杜骗新书》写序的要求,这位南明先生也是一口答应。反倒是在最后本打算要送客时,他想了想,瞥了一眼汪孚林,随即开口对冯师爷说道:“等今年乡试过后,县学应该会多出不少廪生的名额来……”
话还没说完,冯师爷就立刻抢着说道:“汪部院说得极是,我和县尊早已商量过,此次廪生递补,一则以年资论,二则以贡献论。孚林虽年少资浅,但在歙县学宫之中却是有口皆碑的,他补一个廪生,那是理所当然。”
你们别这么武断地决定好不好?如果只是增广生也就算了,如果是廪生,岁考就一定要入一等,否则廪米福利就没了,来年再考不上还得降级!这不是给他施加压力吗?
汪孚林正要大义凛然地让出这个名头,突然就只见汪道昆往自己看了过来,他到了嘴边的话忍不住一下子吞了回去。虽说那目光很和蔼,很亲切,可他总觉得里头藏着某种殷切希望,以至于他那最近在各种压力下已经变得极其坚韧的心脏,竟是多跳了几下。
“孚林,无欲无求是好事,但有些事,你不争,别人也会推你去争。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一点。就比如说,下棋的时候,比起被动应战,主动发起攻势,就能够让对方乱了阵脚。我不在松明山的时候,你有什么计划,尽管大刀阔斧去做。”
尽管这只是当着冯师爷和叶小胖的面,给出一个鲜明的态度,但叶小胖也许会懵懵懂懂,冯师爷却肯定会琢磨,会禀报,所以汪孚林固然哀叹李师爷真是铁口直断,他这圣贤书是读定了,于是只能口中受教答应,心里大为无奈。
而汪道昆提点过汪孚林,对金宝也勉励了两句,不外乎是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你父亲的希望诸如此类云云。而对于秋枫先是在状元楼英雄宴那次顶住诱惑,而后又假装被收买演了一出好戏,他竟也嘉许了几句,让后者兴奋得满脸通红。
等到众人辞出来时,叶小胖已经缓过神来,对于自己成功在一个大人物面前没露怯,他颇为振奋。金宝也正沉浸在见到本族最大高官的兴奋中,同样有些心不在焉。秋枫一想到今天能够得到身份悬殊的南明先生青眼,那激动更是久久不去。唯有汪孚林对于只想当个富翁小地主的愿望破灭,心底有些自怨自艾。
里头如何,和别的随从一块在外头等他们出来的小北当然不知道。当终于看到众人出来时,她一个箭步迎上前,却顾不上最应该留意的叶小胖,而是快步来到汪孚林面前,面色凝重地说:“我们快走吧!我刚刚无聊,就出去门外到村里转了一圈,结果瞧见有些不太对劲的人进了村来,指不定要出事!”
第一四四章
传说中的锦衣卫?
不太对劲的人?还是一群?而且出没在这鸡犬相闻,最是宁静的松明山?
汪孚林脑海中一下子满是问号。话从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北口中说出来,他原本要打个折扣听,可这会儿小丫头那焦急的模样不是假的,他瞅了一眼那边厢正在交流心得的叶小胖三个,还有独自沉浸在将来名扬四海那幻想中的冯师爷,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后,他就低声对小北问道:“你确定这些人不是那些来道贺的客人带来的随从?还有,怎么个不太对劲法?”
这种时候,汪孚林却还要问这些啰啰嗦嗦的,小北顿时有些小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当初跟着爹爹走南闯北,见过那些不要命的凶人,尤其是那种打得头破血流却依旧奋勇直前的凶人!外头这伙人里头,就有这样几个人,眼神不像寻常随从,绝对是狠角色。”
听到这里,汪孚林这下也有些心里发毛。要说他这几个月里经历的无妄之灾很不少,可真正人身受到严重威胁的,唯有在邵员外家里那一次,至于被人打闷棍那次他压根没记忆。邵家那些家丁固然有些凶恶,相比代表国家暴力机关的壮班差役,这些人还是弱了声气,所以这场危机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此时此刻,他突然转身往里走去,这下子,小北顿时急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去哪?”
“若是有宵小之辈窥伺,当然要告诉南明先生一声。他曾经在福建抗倭,对于应付这些应该有经验!”
“别去!”
小北顾不上四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死死拽住汪孚林就是不肯放,见他扭头瞪着自己,大有一言不合就舍弃袖子的架势,她只能把心一横,拿出钻窗的本事来,身体犹如泥鳅一般往前一滑,竟是直接抓住了汪孚林的胳膊。发觉他脸一黑,立刻就要挣脱,而且劲头还很大,她只能竭尽全力和他抗衡,随即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我看到有人佩的是绣春刀!只不过刀鞘用布条包好了,所以等闲人看不清。”
听到绣春刀三个字,汪孚林方才一下子停止了和这小丫头较劲的举动。感谢后世铺天盖地的影视熏陶,绣春刀三个字代表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那不是锦衣卫里头有点身份军官的官方标配吗?
“你怎么认得那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小北一下子身体僵了,她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这会儿在汪孚林那死死不放松的目光直视下,她终于开了口:“从小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翻墙进一户人家,打算拿点吃的,却没想到已经有人进来了,他偷了很多东西,还想去拿那样一把刀,却没想到惊醒了主人,当场就挨刀送了命。我吓得立刻就逃,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人是锦衣卫一个百户……”
她没法说真话,也不可能说真话,哪怕是夫人小姐这样亲近的人,也只知道她那故事中,很少的一部分!
剩下的事情,小北不肯再说,汪孚林也不想多问。无论小丫头从前干过什么,那都是从前,而且人是叶明月的丫头,又不是他的侍婢,他何必去追究这些?只要证明小北说的有理有据,那就够了。于是,他缓缓挣脱了小北的手:“你认准了就好,放心,在这等我出来!”
眼看汪孚林就这么径直往里走去,小北本待要追,最终却还是气馁地停了下来。等她终于摆脱这种情绪,抬起头来举目四顾,却发现冯师爷也好,叶小胖和金宝秋枫也好,还有那些随从,一个个都目光微妙地看着她。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和汪孚林拉拉扯扯,脸上一下子绯红。
而看到她那满是红晕的脸,知道她女扮男装的三个小家伙还好,冯师爷刚从叶小胖那问出,小北是叶小姐的心腹丫头,却直接就想歪了,此刻心里充满了八卦的念头。
汪孚林去而复返,却没有直接去找汪道昆。虽说小北信誓旦旦说那是绣春刀,可汪道昆是大忙人,他不可能那么快见到人,所以,他首先去找的就是闲人汪二老爷。当然如今的闲人,现在也并不清闲,他颇费了一点周折,这才见到了汪道贯。当他直截了当说到有随从看到藏着绣春刀的人在松明山村出没,汪道贯一贯闲适的表情立刻无影无踪。他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匆匆说道:“你等着,我去见大哥!”
之前汪道昆拨冗接见汪孚林引荐的叶小胖和冯师爷这一组合时,还让一行人在偏厅等候了好一会儿,可这一次,汪道贯去之后不走,汪道昆竟是匆匆亲自跟着过来了。见这架势,原本不太确信的汪孚林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在汪道昆细致入微的盘问下,他又不是亲眼看见的,立刻有些招架不住。
“既然如此,那就把看到人的随从叫过来,当面问一问岂不是最好?”
汪道贯这话原本是应有之义,可汪孚林一想到小北的身份,不禁犹豫了片刻,随即才低声说道:“看到人的那个是叶小姐的丫头,身上有点武艺,因为叶县尊和叶小姐父女不太放心跟我前来松明山的叶公子,就让她跟着。那丫头儿时曾经走南闯北,声称以前看到过绣春刀。”
汪道昆得知是女子,虽说只是侍婢,但他还是立刻决定不能掉以轻心。由于这一次他的起复,涉及到殷正茂的保举,张居正和高拱的妥协,各种方方面面的角力,即便他也知道如今的锦衣卫远远比不上武宗年间那等声势,可防人之心毕竟不能没有。于是,他以目示意汪道贯,后者便看着汪孚林说道:“这样,叶公子和冯师爷远来是客,汪家再加派一些人,护送他们回去。至于孚林你,这天色还早,你不如多住一晚上,我们在乡间走走。”
这重意思汪孚林当然能听明白,为了防止出乱子,汪家会立刻护送叶小胖和冯师爷他们离开松明山村,但他和小北得留下,然后和汪道贯悄悄在松明山村转悠一下,辨认一下疑似锦衣卫的那些家伙。这样的措置他并没有任何意见,否则,他也不会急急忙忙回转来挑明这件事。
他没意见,小北却满肚子意见!要不是汪家立刻派出一队精锐家丁,护送冯师爷和叶小胖一行人回城,小姐又曾经对她嘱咐过到了汪家别任性,她怎么也不肯撇下叶小胖,单独留在松明山。可看到汪孚林把金宝秋枫硬赶着一块回城,自己则留了下来,她才稍稍气平,可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锦衣卫全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她曾经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他们的横暴,如果可能,她绝对不想和什么锦衣卫打交道!
把叶小胖等人送走之后,汪道贯一马当先,小北居中,汪孚林落在最后,这三个人的组合从汪家后门走出来时,显得尤其古怪。但只有当尾巴的汪孚林知道,自己这是为了防止这小丫头一个反悔跑得没影了——虽说他没有多大自信能够截住这么个动若脱兔的小丫头。好在尽管一路上小北始终一声不吭,眼睛却常常左顾右盼。当他们绕到前门时,小北突然浑身猛地一僵,脚底一下子停住了,而汪孚林一个不察,险些和她直接撞在了一块。
“就在那边!”
听到这个颤抖的声音,前头的汪道贯也立刻停步往那边厢看去。发觉乱哄哄的都是车马,看不分明,他只能以目示意汪孚林。
“别慌。现如今的锦衣卫不比从前那光景,这松明山也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你慢慢说,到底是哪拨人?”
小北这才感觉到汪孚林扶了一把自己的肩膀,她赶紧稳住了身体,慌忙挣脱开他搀扶的手,往旁边闪开,这才定了定神,往刚刚发现人的地方望去。很快,她就发现了那个群体,连忙开口说道:“就是那边树下,一共十几个,全都是便装,还牵着好些马的那拨人!”
她这么一说,汪孚林和汪道贯全都往她说的方向看去。汪孚林最初看去没瞅出什么,可一大帮子人放在一起观察,他渐渐就感觉到,这些人太有组织了,太有纪律了,但要说形貌,同样也有些突出,因为他竟是看到有三四个人都是袖子空荡荡的,显然是伤残人士。而且,远远看去,似乎还能分辨出有个瘸腿汉子正在警戒,至于那裹着布条疑似绣春刀的兵器,在这些人身边并不止一件!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汪道贯突然拍了拍额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是虚惊一场,吓得我不轻!”
汪道贯回过头来,见汪孚林不明所以,小北直接呆了,他方才笑吟吟地说:“这些人也是的,来了也不好好通报一声,竟然就这么窝在门外,这才让你们吓着了。既然撞见就是有缘,我带你们见识一下当年威风八面的戚家军!”
第一四五章
戚家军出的难题
戚家军!
小北一下子瞠目结舌,而汪孚林也大为意外。他本以为今天说不定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锦衣卫,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传说中的戚家军,而且看汪道贯这笑容满面的模样,显然那还是熟人!不过,他再仔细想想,汪道昆如今刚刚起复为郧阳巡抚,此前又一直闲居松明山,不曾评点朝政,不曾交接豪雄,和锦衣卫应该八竿子打不着。相反的是,汪道昆当初在福建曾经和戚继光并肩抗倭,交情据说不错,如今任蓟镇总兵的戚继光派人过来,就很说得通了。
跟着汪道贯往那边走去的时候,他少不得斜睨了一旁的小北一眼,却没有怪小丫头险些吓死人,反而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简直是神来之笔。毕竟,他要是早走一步,就和汪道贯口中的戚家军错过了。至于这乌龙的由来,倒也并不难理解。绣春刀虽说是锦衣卫军官的官方标配,但赐给将领又或者有功勋者,也不见得就不可能。毕竟,想当年嘉靖年间东南倭乱那叫一个触目惊心,戚继光功勋彪炳,皇帝赏赐其部将几把绣春刀算什么?
汪二老爷汪道贯突然出现在门庭若市的汪家大门口,顿时引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而更大的骚动还在后头。就只见他笑呵呵走向了那一帮凭借人多,面相凶狠,而霸占了一棵大树树荫下的汉子们,随即竟笑着对为首一人拱了拱手,分明是老相识。面对这一幕,又见那些汉子慌忙还礼不迭,也不知道多少人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双木,快过来。”汪道贯向汪孚林招了招手,随即指着为首那个四方脸,粗壮身材,一条刀疤从上到下贯穿半张脸,一只眼睛仿佛瞎了的中年大汉,笑着说道,“这是戚大帅身边的骁将戚良,别看这会儿瞧着只不过憨厚老实人,真正动起手来却是迅若雷霆。大哥常说,戚大帅练兵固然可称天下第一,可麾下将卒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放在外头,别人必定有眼不识泰山,不显山不露水,同样是天下第一。”
听到戚大帅三个字,四周围的人还有谁不知道,这便是蓟镇总兵戚继光的部属?刚刚还有人打算去争一争那树荫底下好位子的,眼下都不禁庆幸没有一言不合打什么歪主意,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下场。纵使如今重文轻武,可戚继光却不是寻常武将,别说一手书法极其出色,还能够吟诗作赋和文人墨客答和,故而名士如汪道昆这般与其相交者不少,寻常士人当中也有很多对这位戚大帅抱持好感。
汪孚林见那戚良对汪道贯的赞誉有些赧颜,讷讷辞谢不迭,其他人亦是慌忙行礼,除了有些人面相凶狠,但行为举止并没有半点骄兵悍将之气,他不禁有些纳罕。要知道,戚家军的军纪传言中当然是颇为严明,可打仗打多了,还能保持纯朴本色,这就不容易了。想归这么想,他还是依汪道贯之言上前一一见过,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他突然发现面前这十几个人的目光仿佛都在看他身后,还有人在互相打眼色,眼神里甚至还能看到笑意。
得,小北这丫头的女扮男装糊弄寻常人可以,恐怕糊弄不了有心人的利眼!
汪道贯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却打了个哈哈说:“双木是我松明山汪氏后起之秀,大哥对他很赞赏,歙县叶县尊也对他颇为爱重。你们别看他只是一个小秀才,之前倒是干了一桩直捣黄龙的事……哎呀,我忘了,不该门前说话,来来来,各位随我入内,大哥若知道戚大帅派人过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见汪道贯就这么拽着为首的戚良,招呼了其他人入内,没让那些军汉的质疑目光继续,他顿时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叫小北一块入内时,他突然又听到不知哪儿传来了叫声:“双木,双木!”
他举目四望,等看到有人拼命从四周围观人群中挤了过来,最终气喘吁吁出现在最前端,竟是程乃轩时,他的脸顿时就黑了:“让你在家里好好养着,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