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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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高兴,虽说当初被汪孚林打闷棍后降伏,这件事听上去有些羞耻,可知道这位掌道御史得首辅信赖,得皇帝青眼相加,他当然还是挺高兴投了个明主。毕竟,他对上司掌刑千户刘百川半点不感冒,只可惜又够不着刘守有这样的人物。而且,汪孚林竟然传话说让他和陈梁决定会面的地点,这进一步表达了对他的信赖,他怎么能不高兴?
  就因为这得意的情绪,一贯谨慎的他完全忽略了身后吊上的一条尾巴——掌刑千户刘百川。
  和世袭锦衣卫职司的郭宝和陈梁不同,刘百川是因缘巧合,因为一桩卫所的杀人案被出公差的刘守有赞赏了几句,他立刻千方百计攀了同姓,对了族谱,厚着脸皮充作和麻城刘氏是同一个先祖,这才最终调进了锦衣卫,而后又一路扶摇直上做了掌刑千户。所以,刘百川一直都觉得属下瞧不起自己,又或者是想要觊觎他的位子,从前郭宝一出问题,他就想夺了这个理刑百户的职衔给自己的亲信,可却反而被刘守有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这么个家伙,竟然会好运到让皇帝都开口褒奖了一句?凭什么?
  所以,嫉妒的刘百川影影绰绰听到小吏说,郭宝和陈梁如今走得非常近,三天两头会互相到家里串门,他就想到了去刘守有面前告状。然而,刘守有的回答却让他心里凉了半截:“你说他二人有什么问题,那你就去查个清清楚楚,不要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烦我!郭宝可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人,就算皇上可能会隔一晚上就忘了他是谁,可万一皇上记性好呢?我只有两个字,证据!”
  可他派人跟了郭宝和陈梁几回,却没有抓住这两个很警觉的家伙半点把柄。不但如此,他还隐约听说郭宝和陈梁似乎联手吃了一家铺子,在东南做了点买卖,对下头人手笔很大。一来二去,他只觉得自己用过的亲信似乎都可能被两人收买,干脆自己亲自上。
  都督,我眼下就拿证据给你看!
  刘百川在肚子里这么说了一句,却越发小心翼翼了起来。他那时候刚调到锦衣卫时是总旗,因为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这个外来户,还特地去找了个在锦衣卫北镇抚司浸淫了十几年的老手,除却廷杖的手艺没学会,余下的从侦缉、盯梢、刺探等等名目都练了个熟稔。这会儿在盯梢郭宝的路上,他每每瞅了个空子换衣裳,改变走路的姿势仪态,再加上预判郭宝的路线,愣是仅靠自己一个就没把人给跟丢,最后发现对方进了紧挨西苑宫墙的一条死胡同。
  难不成,郭宝真的是运气好到攀上了宫中的贵人?
  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刘百川当然也和宫里出来的那些太监们打过交道,深知那些排名靠前的大太监有多威风。不说别的,自家锦衣卫最大的头头,出身麻城刘氏这士大夫之家的刘守有,竟然见了冯保还要跪下磕头,他们这些锦衣卫中的小喽啰岂不更加是见了那些太监就矮一等?
  此时此刻,刘百川生出了几分退意,本待转身离开,可想到今天中午某小吏那边透露的,郭宝和陈梁又约了什么地方见面,他再想想刘守有那明显对自己不大满意的态度,想到这个北镇抚司中最有实权的位子,他最终还是横下一条心,悄然钻进了这条日暮之后颇为昏暗的巷子。奈何这里是几户人家的后街,一处处后门全都紧闭,他虽说借着一处看似不大开启的后门暂且藏身片刻,以免被人发现,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终于,他听到了不远处郭宝消失的地方传来了一个明显压低嗓音的声音:“汪爷,这边。”
  是陈梁的声音。可为什么叫汪爷?哪个汪爷?
  刘百川顷刻之间提起了所有精神,脑海中也不知道翻腾着多少念头,一个劲祈祷对方能多说几句话。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声音,片刻之后,那边厢就传来了一个显然非常年轻的男子嗓音:“你们到得挺早嘛。”
  尽管这个年轻男子只说了短短七个字,而且声音并不怎么熟悉,但刘百川还是只觉得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姓汪,而且还很年轻,同时在此见郭宝和陈梁,他娘的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吗?这不就是他奉了刘守有之命传令下去,让郭宝挑选陈梁去监视的汪孚林吗?该死,这两个家伙竟然吃里爬外,和奉命监视的人勾结沆瀣一气,只怕之前报上来的那许许多多消息,全都是假的,假的!
  刘百川深知汪孚林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此时摒住了呼吸,甚至希望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够一并小声一点,生怕惊动了那边的人。他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先派一个妥当人跟踪郭宝,而是亲自上阵,如今竟是连个缓冲都没有。可转念一想,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哪里来绝对可以信任的心腹?汪孚林背后站着当朝首辅张居正,万一他派出的人知道郭宝和陈梁投靠了汪孚林,非但没回来禀报,反而投靠过去怎么办?
  赶紧进去,赶紧进去,等到你们进去说话我就可以溜了,我就可以去禀报刘都督你们勾结的事情!
  在刘百川向满天神佛发出的祈求之下,他仿佛听到脚步声渐渐轻了下来,仿佛是汪孚林跟着陈梁进去了。想到这么机密的事情,汪孚林肯定不会让普通随从知道,他心中如释重负,按着胸口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从藏身的后门口溜了出来。然而,他看了一眼陈梁和汪孚林消失的方向,才转过头来往自己来时那方向走了两步,就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抬头一看方才发现是一个个子比自己高至少一个头的彪形大汉挡在了他的面前。
  还没等他尖叫出声,就只见对方右手一挥,一条大棒子猛地朝他砸了下来。
  当刘百川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俯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双脚竟然被人严严实实绑在了一块,如果再加上一条杠子,简直就和被攒了蹄子绑上,吊在杠子上被人扛走的死猪没什么两样了。吓得魂不附体的他下意识地就要叫人,却发现脸上突然贴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等目光所及,就只见是一把雪亮的钢刀,他登时惨呼了一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谁也没想要杀你,只可惜,刘千户你实在是好奇心太重,太多事了。”
  刘百川勉强挪动自己的脑袋,隐约看清楚大马金刀坐在那里说话的,正是汪孚林,而郭宝正如同随从跟班似的侍立在对方身边,他顿时打了个哆嗦,不用看也知道一旁拿着刀炮制自己的人是陈梁。冷汗滚滚的他连忙讨饶道:“汪爷,误会,真的是误会,我绝不是有心偷窥您和郭百户会面……”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都毕竟是看见了。”汪孚林斜睨了一眼郭宝,见这个理刑百户满脸阴霾,眼神中分明闪动着狠戾的光芒,他就故意开口问道,“郭百户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你这位顶头大上司?”
  郭宝对刘百川素来不怎么看得上,而今天对方跟踪自己,自己却没察觉,若非汪孚林早有布置,只怕回头刘守有就知道自己和陈梁与汪孚林勾结,到了那时候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哪里还会有半点容情。因此,他把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道:“汪爷,我知道刘百川不少劣迹,回头就做出他畏罪潜逃的假象就行了,至于他,绑上石块,往什刹海里一填,神不知鬼不觉!”
  刘百川登时亡魂大冒,一时间急得浑身汗流浃背,要不是陈梁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他简直想要尖叫求救。总算他还知道对方既然敢在这里让他看到真面目,那么说不定还有点转机,慌忙开口说道:“汪爷,汪爷,您是世代书香门第出来的,这无端杀孽,对您也没好处不是?小的就只是刘都督的一条狗,您想要知道什么,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能够收了郭宝和陈梁,那小的您也可以兼收并蓄呀,小的和刘都督是连过宗的,小的本事不比他们差!”
  想到自己当初和陈梁也是被汪孚林打了闷棍威胁后就直接怂了,如今上司也这样跪得容易,还拿他和陈梁打比方,郭宝虽说有一种异样的爽快和幸灾乐祸,但隐隐却还有几分不得劲。要说刘百川的选择却也没错,命只有一条,跟着谁干不是干,何必牺牲一条命呢?刚刚汪孚林身边那个刘勃把人提进来丢在地上时,他就吓了一跳,可发现汪孚林没有立刻杀人灭口,他就猜到汪孚林只怕要把当初用在他和陈梁身上的手段也用在刘百川身上。
  可这一次汪孚林会用什么手段来迫使刘百川必须就范?又想让刘百川干什么?
  “那你说说,你上头那位刘都督,为什么要监视我?”
  刘百川顿时哑巴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汪爷,小的不是不想说,却实在是不知道呀!不瞒您说,小的上次就试探过刘都督这么一个问题,结果被训了个狗血淋头,这就再也不敢瞎打听了。您是有头有脸的金贵人,应该知道咱们锦衣卫,全都是按照贵人们的吩咐办事……”
  “你问问你这两个下属,你说的贵人们,首辅大人那边我去亲自问过,绝无此事。不但如此,首辅大人还授意我严加查问,务必弄清楚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然在满京城的官员当中安插钉子。毕竟,那个牙婆你们锦衣卫应该不只是合作了一天两天,也应该不止安插了一两个人。”
  汪孚林说到这里,稍稍一顿,见刘百川那张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死死盯着郭宝和陈梁,他便拿出了上次张居正的手令,让陈梁拿去给刘百川看。等这家伙看过之后,满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继续说道:“至于另外一个也许会做这事情的冯公公,可能性也不大。我是首辅大人的亲信,又没得罪过他,再说他手上还有东厂,犯不着越过东厂用你们锦衣卫来盯我。”
  见刘百川脸色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眼神似乎也有些游移不定,汪孚林这才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至于剩下的,大约郭宝和陈梁也曾经想过。不是你们刘都督自作主张这么干,那么,便是出自宫中皇上的授意。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没吩咐郭宝和陈梁去查这件事,毕竟,皇上早就派人见过我,也许是他有什么不放心呢?可是,就在几天前,我和宫中司礼监一位公公碰了一面,他明确表示绝无此事,而且,我还拿到了一件东西。”
  随着汪孚林犹如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另外一张手令,却先递给了一旁的郭宝。郭宝先是接过来扫了一眼,随即立刻露出了犹如见鬼似的表情,竟是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了。等到他盯着那方鲜红的印章看了又看,最后在汪孚林的催促之下才递给陈梁时,他再次偷眼去瞧汪孚林,那眼神中就只剩下敬畏了。
  陈梁和郭宝的反应差不离,看到那一方鲜红的皇帝之宝后就有些失魂落魄,等看到皇帝的字迹时,他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当他把东西拿到刘百川跟前时,刘百川只扫了一眼便震惊地嚷嚷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汪孚林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失去所有反抗力的刘百川跟前,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北镇抚司掌刑千户,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如今刚刚亲政不久,但对于锦衣卫和东厂来说,皇上的笔迹你们应该还是见过的。当然,笔迹可以伪造,至于这一方二十四御宝之一的皇帝之宝,说实在的我看到时也有些犯嘀咕,这东西不是在尚宝监就是在尚宝司,应该都不是那么容易盖上的。但你消息灵通,应该明白一点,这次打算整饬辽东的,原本是首辅还是皇上?”
  没错,这次在外人看来,分明是皇帝希望动一动明显已经居功自傲的辽东文武,而张居正应该只是勉强答应……这么说来,汪孚林真是小皇帝的人?
  在汪孚林那犀利的眼神直视下,刘百川心志尽摧,竟是喃喃自语道:“刘都督之前曾经和张鲸往来很密切,难不成他不是皇上的人吗?”
第九一四章
圈子的初成
  一大早,都察院中传来了一片打招呼的声音。
  “汪掌道今天来得可真早啊。”说这话的人,不看不知道,是在都察院比汪孚林资历更老两年的监察御史。
  “昨晚上亥时夜禁的时候看到汪爷您的直房还亮着灯,不是值夜的日子您又值夜了,要是总宪大人知道您又晚归,肯定要埋怨您实在是太勤恳了。”这口口声声用您这个字,又暗暗点出陈炌信赖的,自然是隶属于左都御史陈炌的吏员。
  “掌道大人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眼睛看着有些浮肿。”这样称呼的,自然就是隶属于广东道的御史了。
  当汪孚林从都察院门口走进去,一路上就遇到了各式各样打招呼的人,而其中内容无一例外,都在关切地问他怎么会熬夜,怎么会眼睛浮肿。对于这样的过分关心,汪孚林着实有些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告诉别人,昨天晚上他又打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的闷棍,随即因为要询问各种问题,要收拾善后,耗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一直忙碌到下半夜才睡的,精神非常不好?
  听到刘百川竟然招供说刘守有和张鲸有关,他最初还以为刘百川虚词诓骗自己,差点就真的把这家伙扔到什刹海去了!
  他前世里固然道听途说过一种说法,道是刘守有这个张居正时期掌管锦衣卫的头头又勾结上了张鲸,所以在张家被清算后,还逍遥自在了好几年,最后才因为科道言官的反攻倒算,最终倒台。可他,真心没想到如今张鲸这么早就被他收拾下去了,可竟然刘守有还是早早就和这个凶狠阴毒的太监勾结在了一块。要不是他有点运气,再加上此前倒张鲸的事件之中,一直都隐身幕后,岂不是早就被刘守有发现端倪,然后坏了事?
  可刘百川终究不大清楚现在的刘守有背后究竟是谁,但汪孚林坐拥一张天子手谕,一张张居正手令,所以不但郭宝和陈梁彻底抛开了最后一点犹豫,连刘百川也在签字画押留下字据之后,被他收归麾下。如此一来,他就真正对刘守有形成了合围,查到谁和这位锦衣卫大头子联系,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折腾了大半宿,上午坚持着见了下头的监察御史,然后布置了一下工作之后,汪孚林就吩咐郑有贵帮自己把门,他偷空打起了盹。好在如今他在都察院中早已是威名赫赫,一整个上午都没人打扰,让他清清静静补了个好觉。等用过午饭之后,他就被左都御史陈炌给叫了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陈炌竟然不是交给他什么难办的任务,而是以他最近辛苦为由,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上司既然这样体贴,汪孚林还有什么话说?他当然知道,之前陈炌在他天花乱坠的游说之下,将信将疑承担了一定风险,举荐辽东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为南赣汀韶巡抚,如今此事准奏,陈炌彻底相信他在张居正那边确实真心吃得开,哪怕在辽东之事上,张居正之前的看法和汪孚林有那么大的分歧,竟然最终也能听汪孚林的劝,所以,庆幸自己没看错人,陈炌在这种小细节上投桃报李,那根本不算什么。
  汪孚林当然想赶紧道谢回家,半点没有下午在都察院装勤政的打算,但在临走之前,他先对陈炌挑明了自己举荐赵明贤为四川道掌道御史的打算。
  对于这种人人巴望的掌道御史大缺,陈炌素来捂得很紧,可赵明贤资历很老,政绩不错,最重要的是在广东道的时候就很知情识趣,半点没有和汪孚林这个掌道御史争权的意思,汪孚林又暗示人可以笼络,他也就爽快答应了下来,随即却又问道:“赵明贤一走,你那里得补人,这次是要新的还是老的,你尽管开口?”
  “新人老人都无所谓,好相处就行。”
  汪孚林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答了一句,等告辞出来之后,他见都吏胡全一溜烟跑上来请安,就低声与其言语了几句。
  胡全心领神会,隔了一会儿,进去伺候陈炌时,陈炌提了一句广东道即将出缺一名监察御史,不知道挑谁是好,他清楚陈炌并不是要自己帮着出主意,却还是立时笑道:“总宪大人,记得上次汪掌道保过山东道监察御史赵鹏程?如果不是汪掌道,山东道的曹掌道说不定就要给人记上一笔了。”
  “对啊,还有这事情。”陈炌顿时哈哈大笑,“听说赵鹏程事后还在都察院大门口堵着汪世卿要道谢,却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想来也希望能够换个环境。就这样吧,回头把赵明贤和赵鹏程的事情定下来……啧,此赵去后是彼赵,对广东道上下来说,称呼起来就方便多了。”
  汪孚林深知交托给胡全的事一定会办妥当,当下定定心心地离开都察院回家。然而,他前脚刚刚踏进家门,打着呵欠往院子里没走两步,就听到外间传来了有人和门房交谈的声音。依稀发现有些耳熟,他就干脆转身走了回去,等看到人时,他与对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终就哈哈大笑道:“朱大哥,这还真是久违了!”
  七年过去,昔日年近三十,俊朗青年的朱擢,在历经官路蹉跎之后,整个人显得清癯消瘦,却已经人近中年。从前不蓄胡须的他除了和汪孚林一样,留了一抹小胡子,下颌也留了一点长须,竟是又平添了几分威严。
  听到汪孚林一声朱大哥,这些年始终不顺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北新关中,得到解救之后,和张宁互揪领子对骂死太监和臭穷酸的年代。尽管他那会儿恨张宁恨得要死,可后来相处多了,却觉得死太监人实在,至少比他后来碰到的很多上司同僚下属还实在!
  他那时候还念念不忘要向布政使按察使那几个伪君子报一箭之仇,结果,到他被调走前也没能成功,反而还是死太监成功熬到让那几个家伙吃了大亏。
  “汪贤弟……”朱擢看到汪孚林大步迎上前来,把臂为礼,他心中百感交集,直到进门之后这才叹道,“这么多年了,你竟还记得我。”
  “朱大哥委屈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两年多前在广东见到涂臬台的时候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惭愧。”
  二十四岁中进士,而后从观政到主事,朱擢算是非常顺的,可再后来这七年就简直是噩梦,甚至一度沦落到府同知这样的佐贰官,若不是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简直就想忿然辞官回老家去!如今分明是汪孚林托人把他从泥潭中捞出来,却还表示拖了两年才帮上忙,他那仅剩的一点的别扭也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自惭形秽。
  “你如果说这话,那我就无地自容了。汪贤弟,若不是今天抵达,我去吏部办事的时候见到王少宰,他特意提到说你为我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大力!唉,你真是,如此援手,却也不对我说一声。礼部仪制司员外郎,这可是六部最金贵的三大司之一,也不知道多少人争斗成了乌眼鸡似的,却轻轻巧巧落在了我这个本来仕途没指望的人手上,你让我说什么好?”
  “朱大哥,是朋友就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汪孚林笑着把朱擢直接请进了外书房,这才诚恳地说道,“想当初北新关大变,张宁张公公被劫持,你为了保全那些文档躲了起来,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一出来就险些和张宁打了一架。可最终发现是被人算计,你却丢开往日和张宁的恩怨,一致对外,要不是和太监有来往的名声,你也不至于仕途蹉跎,我说得对吗?我当年初出茅庐还不觉得,可自己踏上仕途之后,我才发现,你这样的人有多难得。”
  “你尽给我戴高帽子,本来都是应当做的事,谈什么难得?”
  朱擢早已不是当年年少得志便轻狂的性子了,正要继续谦逊,他却只见汪孚林收起笑容,满脸正色看着他。
  “朱大哥,你从任上接了吏部公文上京赴任,你的上司同僚下属应该会有各式各样的议论吧?就是你自己,到吏部关领上任之后,知道是我在吏部王少宰面前举荐了你,想来也应该有些数目。毕竟,我这两年也算是脚踢八方拳打四海,闯出了几分胡闹的名声。你如果介意,那么日后咱们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用旧日情分请你帮忙做什么。如果你不介意,那么就和我联手做一点事情。”
  面对这样开门见山的坦陈相告,朱擢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想起自己正被知府冷嘲热讽时,骤然接到吏部任命的情景。彼时那位从前素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知府一下子变脸,先是忙不迭赔礼,试探他在京城的关系,然后是嘘寒问暖,百般关怀,临走时还给他送了厚厚一份程仪,至于那些往日当他是空气的通判和推官,以及属县的主司们,那就一个个更加殷勤了。他曾经被人暗地里讥嘲过是阉党,历经如此宦海沉浮,哪还计较那些虚名之类的身外物?
  “汪贤弟,咱们当年只是因缘巧合结下的一点缘分,你不但记得我,还把我从泥潭当中捞出来,若不嫌弃我微薄之力,那么就收下我这个不成器之辈。”
  见朱擢竟是起身深深一揖,汪孚林连忙将他双手搀扶了起来,心下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虽说对小北夸了海口,说是朱擢和黄龙应该都是可信之人,可以共事,但毕竟一别那么多年,要说绝对有把握,那也谈不上。对于朱擢这样的人,他不用担心对方是此刻假意允诺,回头却暗渡陈仓——首先,朱擢的人品心性他颇为了解,其次,如若朝中有权贵照拂,朱擢怎么会一度沦落到府同知这样的地步?
  “朱大哥你言重了,只是彼此共事,哪里能说是什么收下?你现在可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我却只不过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而已。”
  “谁不知道科道之权,远胜六部?”朱擢重新坐下,这一次说话的语气就轻松多了,“再说,便是一个小圈子,那也是召集的人为首,如此才更有力。我知道,你算是首辅大人门下,想来如今就算自立门户,也不会和首辅大人划清界限。既然做了,还忌讳当这个揽总吗?”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汪孚林呵呵一笑,没有继续推辞。毕竟,之前李尧卿上京进了吏部文选司之后,同样是官职高过于他,但同样也是以他为主。接下来闲话几句,他就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道王少宰和朱大哥提过没有,从前的杭州府黄推官,这次也升调进京,出任户部广东司郎中。”
  朱擢当年资历官职全都还在黄龙之上,然而如今却被对方一举超过,他除却唏嘘,倒没有多少嫉妒。毕竟,黄龙没有过多牵涉进当年北新关那场变故,于是影响不大,涂渊则是有同年援手,相形之下,只有他走了一大段弯路。可想想自己如今还不到四十,他不禁又生出了几分豪情。
  “黄龙贤弟若是到了京城,那可就真的是直捣黄龙了!届时我们可好好聚一聚!”
  “那是自然。”汪孚林说到这里,突然微微一笑,“不过,如今这京城里,可还有一位朱大哥的老相识。张宁张公公一回京城就荣升了司礼监随堂,之前还和我一起出过一趟公差,他也很‘想’你。毕竟,当初西湖上我在浮香舫落水那一次,可是你们两个派的船捞我。”
  “那个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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