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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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保守谨慎一点儿:“二位先生,官身不自由,你们也应该是知道的。我如今在广东巡按也许还好一点,可将来若是调去其他地方,哪来的功夫和吕师兄一样走遍天下,把人全都网罗到兜子里?而且,二位心思是好的,可这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他突然想起历史上何心隐那悲凉的结局,立刻词锋一转道:“当然,如果何先生肯出面和我一起做这件事,那么我不说二话,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总比让何心隐继续抛头露面讲学,然后激起朝中那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首辅大人痛下杀手好!
  好话说了一箩筐,何心隐本来是想激汪孚林担下这个责任,毕竟,二十出头却能考上进士当上巡按,而又有头脑有手段的年轻人,着实非常少见,而他要交托的,恰恰又是这么一桩需要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来做的事。可兜来转去,汪孚林直接又把他给绕进去了,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可接下来汪孚林说出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沉默。
  “何先生,你也许觉得我只不过想借你虎威,但刚刚龙溪先生也说了,首辅大人对你心怀忌惮,甚至到了有所杀意,既然如此,你还在天下各处奔波,抛头露面讲学,这就很危险了。再说,听过你讲学的学生很多,但得你点头的亲传弟子却很少,至少我知道的,就仅仅只有一个吕师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你出事,有多少人会营救,又有多少人来得及营救?讲学启民智,这确实是好事,可天下讲学的大儒很多,何先生,你年纪大了,该歇一歇了!”
  王畿没想到汪孚林反过来劝说何心隐,大感意外的同时,也不得不再次修正了自己对汪孚林的评价。他当然知道,早就不做官,犹如闲云野鹤一般的自己对于朝中大佬来说,只是一个讨人嫌的老头而已,不会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何心隐不同。
  何心隐太会折腾了,当年这位能够在江西这样的科举魔鬼大省中,一举夺下乡试头名解元,如果一直致力于科举,早就是进士了!可何心隐偏偏在接触到心学体系之后,先是拜在颜山农门下,而后更是在胡宗宪幕下抗倭,在徐阶幕中谋除首辅严嵩,却始终没有继续去考功名做高官,这份谋勇已经非常可贵,偏偏此人还居然在家乡捣腾出一个萃和堂,而后又四方讲学。这样一个很难控制的人,当权者如何能容?
  “夫山,汪小友这话很中肯,也是为你着想,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了。”说到这里,王畿见何心隐摇头不语,便招手示意汪孚林上前,随即从旁边书箱中,拿出三册厚厚的东西递给了汪孚林,等其接了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誊抄过的,你吕师兄原版已经烧了,毕竟能被人认出笔迹的东西还是毁掉的好。这样吧,何夫山我来劝。至于你,趁着巡按广东十府,最好能够试着接触一下这些人,能收拢多少就收拢多少。”
  尽管还没把何心隐劝服,但汪孚林还是收下了东西。毕竟,何心隐要做的事,和他要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否则,他为什么在辽东处心积虑也要杀了努尔哈赤?杀了努尔哈赤之后,女真真的就没有英雄了?不过是为了延后某些危机而已。
  而且,他此来广东,也是怀着想要去澳门,让红薯这一作物尽快传入中国的目的,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时期缓解天灾带来的饥荒。毕竟,他在这世上能够改变不少东西,但他能够改变的主要是人,却不包括天时地利,这种气候变化带来的大灾荒,只能通过引入高产作物来缓解。
  既然陈家兄弟还没回来,他就暂时定定心心翻了翻手头三册抄录的小册子。当他好容易翻到广东时,就只见每一个名字后头都标出了详细的府县甚至乡镇,擅长什么,性格如何,有一部分吕光午交过手的人,甚至还注明了武艺优劣评价。通过那一个个蝇头小楷,他仿佛看到了奔波于天下的吕光午,心头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这才听到外间叩门声。
  “应该是陈家兄弟回来了,汪小友,你去吧,要是夫山有所决定,我一定派人给你送信。”
  听到王畿这么说,汪孚林就不再强求何心隐答应自己的提议,起身拱手告辞。当他出了正房,看到敲门的是一个僮仆,而不远处的院门口恰是陈洪昌和陈炳昌,这次他们却被几个家丁给挡住了,他就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会合,他阻止了立刻要说事情经过的兄弟俩,瞧了一眼脸色还算不错的他们,他知道事情应该解决得不坏,就微微颔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城再说。”
  从濂溪书院回到察院街的察院,汪孚林这才细细问了陈家兄弟经过。也许是因为自己之前临走时的告诫,也许是因为陈炳昌的赔礼道歉,以及离开濂溪书院的承诺,兄弟俩那个室友刘贤接受了陈炳昌的道歉,也为自己的咄咄逼人赔了不是。至于书院的徐山长,在听明白事情原委之后,狠狠责备了陈炳昌一番,虽说对其负疚离开书院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书院的戒律摆在那里,他能够容许陈家老大继续留在书院,那就已经是分外留情了。
  “既然如此,陈小弟,你大哥想来已经对你转达了,你可愿意留在察院,给我处理一些文书幕僚上的事情,也就是权充书记?我把话说在前头,一年束脩三十两,四季衣服另外算,其余……”
  不等汪孚林把话说完,陈炳昌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为了那件事,大哥已经为我担惊受怕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怕刘贤把事情说出去,能够有如今这结果,都是因为汪大哥你出手相助!我不要什么束脩,汪大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陈洪昌没想到一直心思细腻的弟弟此时此刻却会如此失态,而且这称呼也实在是不对头啊!他想了想,正打算挨着弟弟跪下来,却没想到被汪孚林狠狠瞪了一眼,这下子不由有些讪讪的,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眼见得汪孚林虎着脸伸手把陈炳昌给拽了起来,继而又听到了重重一声冷哼。
  “谢我是一码事,给我做事又是另一码事。而且,你忘了你大哥要搬出号舍,每个月补贴的粮米也要减半?你本来想找个账房之类的活计来赚钱,怎么到我这就变成要做白工?叫我汪大哥,就拿束脩,要是送上门来的白工,我可不要!”
  陈炳昌只觉得眼睛很不争气地滚出了眼眶,哪怕使劲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只要汪大哥相信我,那我就一定仔仔细细用心,不辜负汪大哥的信赖。”
  而陈洪昌想到弟弟这份丰厚的束脩恐怕到时候都要贴补到自己身上,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汪孚林冲着自己笑了笑。
  “说起来,炳昌你和我家金宝差不多大,比秋枫还小两岁,洪昌你比我小半岁……其实要不是巡按御史不能带家眷,我家那两个小的还要去试试今年南直隶乡试,这次也跟我来了,也能多认识几个朋友。”汪孚林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说到底,他要真就这么点年岁,哪里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陈洪昌以为汪孚林刚刚提到的人应该是弟弟又或者堂表兄弟,也没太放在心上。有了之前那桩事情,他和弟弟对于汪孚林都有了很深的信赖,说话也就不像是从前刚认识那样拘束,尤其汪孚林问到他们所知道的四境民情时,两人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他们终究是读书人,大多数时间都放在濂溪书院中,对于士林了解颇多,可对于民生就没有那许多涉猎。尽管如此,汪孚林仍然觉得此次从濂溪书院聘了这么一个书记颇为值当。
  陈炳昌的文墨功夫很不错,而且心地实诚,不是本地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更何况,他对于陈炳昌救下瑶女这件事,心里还另外有些考量。而且,他仓促之间下来,不像别人那样任过官有经验,又或者有师长推荐幕僚,甚至从南北国子监带几个监生下来,他只能靠自己。
  现如今他的首要目的不在于巡查各县,而是先去濠镜,也就是澳门走一趟。毕竟,去各府县刮地皮,哪有去澳门刮地皮来得快?
第六六八章
遍地黄金?
  去过广东按察司,去过两广总督府,又应广州知府庞府尊之请去过濂溪书院,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上任之初,连着去过三个地方之后,却又悄然消失,察院又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衙门。尽管历来巡按御史就并不是固定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这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仍然让广州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非常头痛,而最被动的就是广东布政司了。
  因为正是布政司之前授意下头不宴请,不拜见,不邀约,对这位新任巡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不知道,可现在下头府县主司都去拜见过了,而汪孚林拜会过总督和按察使,唯独遗漏过了布政司,安知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于是,布政司几乎是紧急给下头府县传令,把话说到了夸大十分,就差没把汪孚林的画像散布得到处都是,把人形容成洪水猛兽,让广东境内的所有府县主司提高警惕了。而且,历来巡按御史也有喜欢微服私访的,可至少也会给底下带个讯息,汪孚林这是想干什么?
  可在别人鸡飞狗跳的当口,汪孚林把王思明以及几个精通文墨的文书留着看守察院,兼转送各种京城的邸报以及往来文书,自己却带着陈阿田,陈炳昌以及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在离开广州城后,就悄然南行来到了广州府香山县。这里在广州城南面,和广州之间只隔着一个顺德县,按照一般的道理,既然不是广州首县,香山城的繁华程度自然应该要差一些,但汪孚林带人一路行来,却发现香山竟然比更靠近广州城的顺德还要人口稠密。
  香山原本是镇,大约是宋朝元丰之后,绍兴之前,这才设县,然而自宋到元明,此地一直都是下县,最初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城,明初改砌了砖城,而到了弘治年间,方圆六百三十六丈的香山县城就因为人口增长,已经显得有些小了,因此当时的县令又在砖城外扩筑了方圆三里左右的子城。如今的香山县城中最多的不仅仅是商铺,还有车马行以及旅舍。毕竟,香山城里除却本地居民,多半都是去往更南面那块宝地交易的闽粤商人。
  而且,这些年来朝廷对壕镜的管制更加严格。香山往南到澳门一带多丘陵,唯一一条平坦的大路在塘基环一带,又称为莲花茎。万历二年开始,这里建起了高大的关闸。每月逢一、六日开门放人出入,也就是每个月只开六次,陆路只能由此进出。每个商人所能携带的货物担数也有严格的限制,丝绸不过三十担,茶叶不过七十担,杂货不能超过一百担。至于海路,原则上只许载运酒米,贩运其他货物都属于走私,但豪商和官府勾结,有时候这禁令就形同虚文了。
  尽管管理交易课税的广东市舶司还在广州城里,但泊口以及交易场所却在正德年间一度迁移到高州府电白县,到嘉靖十四年又转移到香山县的濠镜澳——澳是岛屿之意,香山所辖诸澳曾经一度都是番商云集之地,但因为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和倭寇勾结,倭寇打完又是海盗泛滥,最终除却濠镜澳,其余诸澳全都不许番商番人再居住,贸易地点就只局限在了香山境内的濠镜澳。后世所称的澳门,真正说起来,就是濠镜澳之门的意思。
  所以官府行文,大多都用濠镜澳又或者濠镜,偶尔也有用澳门这两个字的。
  尽管市舶司的衙门和主官还设在广州城内,但却还有一个分支机构直接驻扎澳门。而如今主管濠镜课税一事的,正是驻扎在那儿的市舶司副提举,香山县令只是在事后抽查核验,但不论怎么说,这两大巨头全都是主持课税的主力军,而海道副使则是提纲挈领,事事听取报告,却不会时时莅临,毕竟是堂堂四品官,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正因为如此,除非是倭寇最猖獗的时期,以及葡萄牙人贪得无厌伙同倭寇一同肆虐沿海的时期,再就是曾一本等海盗最嚣张的时候,否则成日里都有络绎不绝的闽粤商人赶到香山,再往南去和佛郎机人进行交易。一来二去,香山县城就在这几十年间得到了飞一般的发展。
  既然汪孚林背着军饷这个大任务在肩膀上,他又对凌云翼立下了军令状,在官面上的应酬结束之后,首先选择的当然就是赶紧到这里来走一走看一看。初到香山县,他就首次听到了粤语和官话之外的其他几种语言——毕竟,和语言基本统一的广东不同,整个福建却是各有各的方言,彼此绝不相同。别说是他,就连陈阿田,也完全听不明白那些闽商说的是什么。
  而从来都是混迹于读书人中,头一次到这种大商云集地方来的陈炳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老老实实根据汪孚林要求,把对其的称呼省去一个汪字,住客栈的时候,汪孚林对人只说是兄弟俩,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改成了陈,以免有人从一个汪字想到别的。
  “濠镜那可是遍地黄金,不不不,不是那些佛郎机人的好东西多,是我们的好东西能够在他们那里换个好价钱,瓷器,丝绸,茶叶,他们开价都很高!”
  听到这大声嚷嚷,汪孚林循声望去,就只见邻桌那唾沫星子乱飞的,是一个龅牙的中年人,此时此刻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甚至使劲挥舞着胳膊。尤其是谈到自己一次从苏州买到最时新花样的绉纱和绸缎,而后快速运到这边出货的经历,他更是满脸红光,右手巴掌翻了又翻。
  “十倍的利,因为我赶上了最早那一趟,整整十倍的利,可等到几个福建商人又运来两船之后,那价钱立刻跌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又运了不少香料回去,这一来一去,我把借的钱都还干净了不说,还挣了八千两!所以,你们听我的,去濠镜见那位赛老爷,绝对没错!”
  这煽动性很强的嚷嚷,汪孚林没放在心上,可对于赛老爷这三个字,他却不禁心中一动。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普陀山认得的那两个葡萄牙商人,一个叫做塞巴斯蒂安·佛朗哥,一个叫做弗朗西斯科·埃斯特雷拉,当然,一晃已经五年,照这些漂泊在海上的葡萄牙商人的德行,早已回国发大财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在葡萄牙不知道有多少个,而国人听外国人的名字时,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所以是熟人的可能性很低。
  尽管如此,他看到那龅牙中年人说得起劲,身边几个人倒是满脸兴奋,可其他几张桌子上,嗤之以鼻的人那就多了,就打算随便试一试。正好坐得近,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请教一下这位老爷,您说的赛老爷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一大堆目光都汇聚都到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那种生怕人抢生意的眼神,汪孚林就笑着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悠然自得地说道:“我兄弟两个都是秀才,当然不会去抢别人的生意。只不过家里长辈寿辰在即,所以打算去濠镜那边瞧瞧有什么海外过来的新鲜东西,也好送给长辈做礼物,没见我们空着手?”
  汪孚林和陈炳昌两个乍一看,确实像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尽管这年头并不是没有儒商,可他们俩这年纪实在是太年轻了,穿着也颇为华丽,跟着的几个又显然是随从,刚刚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大堂中,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再者,这家客栈是香山县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之一,只要一问伙计,有心人就把汪孚林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确确实实,这位富家公子哥除却随从和马匹,一个挑夫都没请,端的是什么货都没有。
  而那龅牙中年人却没大理会汪孚林到底什么根脚,对于外人不但请教自己,还称他为老爷,他甭提多得意了,当即笑吟吟地说道:“我说的这位赛老爷,是濠镜一位很兜得转的大人物。据说,他是佛郎机的贵族,贵族你懂不懂,就是和咱们大明朝那些公侯伯差不多的,世袭罔替,据说在那边还有封地,有家臣,有无数的奴仆给他照料田地和庄园,手下拥有一条大船,是整个濠镜最大的那条船……”
  听到这大龅牙越说越起劲,而陈炳昌则是听得入神,汪孚林表面很专注,暗地里却着实想打呵欠。如今这时代,欧洲那些贵族能和明朝的王公贵戚相提并论?再说了,眼下确实是欧洲大航海时期,可真正会远洋海上的,全都是那些失去了封地又或者落魄无着落的破落贵族,大贵族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参与航海才怪,他们顶多在后头出钱资助而已。
  再说,葡萄牙这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似乎在位的那个年轻国王正在发神经一样地和摩洛哥打仗?等到这位没妻子也没有继承人的国王一死,好像葡萄牙就要被西班牙吞并了吧?而且就葡萄牙本土那点地方,什么众多家臣奴仆,骗骗如今这些一辈子不可能踏出国门一步的家伙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汪孚林仍然注意到,除却大龅牙身边那三个小商人,大堂里的那些客人听到这样的话,大多都露出了异常讥嘲的表情。
  那大龅牙宣扬了一番赛老爷的高贵富有,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话说回来,如今濠镜岛上可是有不少地还空着,正适合用来造房子,如果有门路,从佛郎机人手上租个商铺,却也是很划算的。从前濠镜除了小渔村,就是些不毛之地,这些佛郎机人也确确实实做了不少善事。”
  听到这话,相隔几张桌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的,当下哂然冷笑道:“黄天仁,你算了吧。大家都是去濠镜和那些红毛夷做生意的,想的是从他们手里赚真金白银,哪有功夫听你这胡言乱语?这里除去你带的这几个新人,还有这两位读书的郎君不知道,谁不知道濠镜那些佛郎机人是什么货色?”
  “他们的船确实造得不错,那火炮也确实厉害,可要说什么高贵富有,骗鬼呢!想当初,这帮红毛夷是和倭寇一样的货色,烧杀抢掠,没少干过丧尽天良的事,后来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怕了,朝廷这才容许他们在濠镜暂住。几年前,他们还闹出个什么圣母踏龙头的闹剧,结果俞大帅准备用兵,把他们从濠镜赶出去,他们立刻就服软了!”
  “就是,我爷爷说,当年这些佛郎机人刚来大明的时候,看到丝绸和瓷器就两眼放光,说是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就这种咱们大明遍地都有的东西,他们却没有,高贵富有这四个字不是瞎扯吗?”
  汪孚林从最初进入广东境内到现在,大约也就是半个月时间,他利用这半个月时间,把自己的粤语提升到了让陈阿田惊叹的天才水平,因此再也不用人前要当聋哑人,这番讥嘲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见大龅牙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讥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拍案而起,却不敢犯众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而他带来的那三个小商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追在他屁股后头走了,他不由莞尔。
  后世某些人崇洋媚外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大明虽说在某些方面有所落后,百姓那种天朝上国的骄傲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当然,如果再这么闭锁几百年,让别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殖民统治,从而对中国形成合围,那却是真的就要完蛋了。
  在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之后,大堂中的客人们一哄而散,汪孚林自然也就带着人各自回房。等到洗漱更衣后躺上床,他掐指算算从徽州出来的时间,想到小北还得偷偷摸摸乔装打扮才能出发,想到秋枫和金宝要自己去参加会试,他这个做师长做父亲的只能再次错过他们人生中的这一次大考,想到叶小胖完婚之后要进京和叶大炮苏夫人团聚,想到守在家乡的父母,至今都还没个定性,婚事也没敲定的汪小妹,独自飘在异乡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虽说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但相比血亲总要差一层,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滋味果然不那么好受!更何况这不是从前的临时出门,而是至少要一年!
  咚咚咚——
  竟是夜半有人敲门!
第六六九章
春风一度,通关之行
  此时已经是深夜,听到门外这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汪孚林不禁非常惊讶。他皱了皱眉,姑且没理会。最最古怪的是,只有敲门而没有叫门,这也使得他不敢贸贸然去开门。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更何况眼下他这是微服私访在外?可那敲门的声音很低沉,但也非常有节奏,敲三下,停一会儿,锲而不舍,让人没法置之不理。到最后,他只能一骨碌起身,趿拉了鞋子下床,顺手抓起枕边佩剑就来到了门边。
  “这么晚了,是谁?”
  “客官要夜宵吗?”
  半夜三更敲门是为了推销夜宵?开什么玩笑!
  汪孚林眉头皱得更深了,嘴里却不耐烦地喝道:“扰人清静,快走!”
  “那长夜漫漫,客官要人陪说话吗?”
  发现门外那粗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滴滴的,汪孚林诡异地想起聊斋志异中那些自荐枕席的狐女鬼怪。压住这种荒谬感,他硬邦邦地叱道:“不需要!”
  “那客官要不要井水湃过的水果,正好去去火气……”
  这还有完没完了!
  汪孚林再也忍不住了,一摸袖中短剑壮了胆气,他着实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可当看清楚门外的人时,他着实有些发懵,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揉了揉眼睛之后,他发现眼前仍然是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把人拽进了屋子,随即重重关上了门。
  尽管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握着那只手的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认错人,那分明是小北!二话不说把人拖拽到床前,他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我就比你晚五天出发,你能走多快,我也能走多快,又不是坐船。”
  黑暗之中,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汪孚林不得不苦笑她那种男人都很难得的行动力。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个更难解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别忘了,五年前在普陀山上遇到那两个佛郎机人的时候,我也在。再说你都让我挑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到广东来,难道不是为了香山县南边的那什么澳门?我早你一天就在香山县守株待兔了,四座城门都派了人,还怕会漏过你去?”
  四座城门都派了人?是了,他进城的时候只顾着看这最靠近澳门的香山县城是什么光景,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是否有熟人,想来那些家伙也都深谙藏身之道!
  “好吧,要是广东地面上那些官员也全都学会你这一套,我就玩不转了!”汪孚林拍了拍脑袋,这才把小北拉到身边坐下,等到细细问过一路行程,得知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任何险阻,他暗叹了一声老天保佑,随即才提醒道,“不过你不能和我一道走,陈阿田毕竟才跟了我不久,而且我新收了一个书记……”
  “知道知道,不用你提醒,回头我自然会和你装成两路人。”小北笑吟吟打断了汪孚林的话,随即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觉到汪孚林身上一僵,她这才翘起嘴角说,“看在我刚刚敲门你表现那么好的份上,我好好慰劳你一下,一会儿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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