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叶钧耀虽说只是三甲进士,可这并不妨碍他为叶家的荣耀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祠堂前那座牌坊就是铁证。他是叶家大明朝以来的第四个进士,前三个官最大的当到布政司左参政,而他步入仕途之际还年轻,族中上下无不对他寄托厚望。因此,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官司,宁波府其他大户以及小民百姓固然只是当笑话似的看热闹,叶家各支族人有叶十九这样兴风作浪趁机捞外快的,有平日羡慕人家富裕现在却幸灾乐祸的,也有不少老一辈的暗自忧心忡忡。
奈何叶家在宁波府繁衍生息已久,族人男丁数量竟有数百,各家房头众多,族中祭祀的时候往往会发生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窘境,所以合族大祭三五年才一次,大多数时候是各支大房自己祭祀自己的先祖算完。纵使是继承族谱的宗房,也只剩下了一个好听的名头,毕竟,话语权看的是家中是否有腰缠万贯的商贾,是否有金榜题名的进士,是否有名震东南的大儒,宗房如今什么都没有,也就说不上太高的威信。
一大清早,担任族长的宗房老太爷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在河边散步,身后却一个随从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布衣老头儿。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了,为的就是趁着这空气最好人最少的时候,好好清净清净。当他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闭目养神之际,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青爷爷。”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亲切的称呼,宗房老太爷不禁一怔,等扭过头看清楚背后那胖墩墩的人影,他不禁失声惊呼道:“明兆?”
叶小胖憨厚地笑了笑,随即接着说道:“青爷爷你果然还是老习惯,我就知道到这儿找您老准没错。”
尽管叶小胖从小顽劣,一点都没有叶钧耀当年那点读书本事,可宗房老太爷对于这个胖墩墩的族孙颇为喜爱,因为叶小胖固然贪玩了点,待人却不错。他几乎是本能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呢……看我这记性,他这个一县之主不能轻易离境的,可他怎么能随随便便放了你这个儿子回来,现在叶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娘那样厉害的人都被人死死缠住脱不了身,你可千万别轻易露面,回头住到我家里去,我替你想想办法。”
叶小胖悄悄在背后对不远处的汪孚林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才按照汪孚林的话,不慌不忙地说:“青爷爷,我娘身边有人呢,虽说出不来,可别人也不能拿她怎样,我不急着去见她。我前天才刚回来的,外头的风声都听说了,青爷爷,自从官司打到了县衙之后,您见过我祖母吗?”
见宗房老太爷叹气摇头,叶小胖便眼睛微红地说道:“祖母一直都对爹娘很好,对姐姐和我很好。现在分明是大伯父听人唆使,打官司告状,然后又不让外人见到祖母,再这样闹下去,祖母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叶家这么多年的声誉就全都完了!青爷爷,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不用您去到衙门说话,也不用您出面奔走联络别人平息这场风波,更不用您出面主持公道,只要……只要……”
叶小胖前半截说的都是大实话,宗房老太爷当然能听得出来,可后半截一说请求,他就有些犹豫了起来。可不用去衙门也不用奔走,他心思稍定,刚想要亲切和蔼地问叶小胖,到底想求自己做什么,却不防人凑上前来,站在他坐着的石凳旁边,贴着他的耳朵说出了好一番话。等到他听清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顿时大吃一惊,盯着这个熟悉的大胖小子,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要做到这番话里让他出面的前提条件可不容易,这小家伙真能够做到?
不等他发问,叶小胖便低声说道:“如果那件事没发生,青爷爷只当没见过我就是,如果发生了,那就拜托您了。我走啦。”
见叶小胖深深一揖,随即一溜烟跑了,不远处分明有一个身穿直裰的小少年与其会合,也不知道是小厮还是别的,宗房老太爷索性不多想了。如果叶小胖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他的出面便顺理成章,否则一切休提!对于叶家这场窝里斗,他就是再痛心疾首,也不可能硬上。
汪孚林对于叶小胖这番表现,那是相当的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上了马车之后,他就对临时充当车夫的杨文才说:“去鄞县衙门。”
昨天傍晚毛凤仪似乎想通了,送来的消息又多又全面。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鄞县那位陈县尊在整个鄞县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上任的时候和当初动辄放大炮的菜鸟县尊叶钧耀一样,没带师爷,又不太擅长和城中各家大户交往,所以孤家寡人的态势更加明显。至于陈县尊与顶头上司宁波知府郑府尊,关系也只是平平,不过陈县尊却能够写一笔好字,据说之前还因为一道公文受过浙江巡抚邬琏褒奖,当然人既然不能把住局面,这本事也没什么出奇。
这会儿,汪孚林便打算以游学秀才的名义,求见一下这位陈府尊。这里不是徽州,也不是杭州,整个宁波府除了那个见过自己的叶十九,应该就没什么人认识他了,而叶十九那边正有人盯着,不愁突然出现坏他的事。因此到了县衙门口,他嘱咐叶小胖在车上耐心等,随即就下了车。他给了门子一个丰厚的门包,再加上打着浙江巡抚邬琏的名义,门子自然忙不迭通报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就笑容满面出来说道:“汪小相公,县尊有请。”
鄞县衙门和歙县衙门差不多的格局,而汪孚林见陈县尊的地方,却并不是书房,而是县衙的三堂。地方不那么私密,可因为他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甫一照面,汪孚林见这位陈县尊四方脸,大个头,典型的北方汉子,心里就对这位的性格有了点数。于是,他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了之前和邬琏见面时,邬琏对于东南打行猖獗这一现象的忧虑。
“所以我这次正好来宁波,抚院邬爷托我一探究竟,不知道宁波府是否如杭州府那般,打行猖獗,市井小民深受其害?”
三堂外头听壁角的亲随和差役顿时都舒了一口气,暗笑这位巡抚差遣来的秀才还真够迂腐的。这种事自己到市井去转一圈打探一下就知道了,正儿八经地来求见知县老爷,岂不是纸上谈兵?这位陈县尊上任以来还没到下头去走动过呢,你问他,他怎么说得上来?
邬琏上任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在整个浙江境内各府兜了一圈,宁波当然也来过,陈县尊尽管只和邬琏照过一面,话也没说过几句,但听着这口吻以及关注的方向,原本的半信半疑已经变成了七分信。然而,这个问题他却真的答不上来!沉吟许久,他最终开口说道:“邬部院既然想知道此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县就陪汪小相公一块去看看吧。”
这条命令一下,整个县衙立时好一番鸡飞狗跳,少不得有人到市井上头去给那些寻衅滋事之辈打招呼,今天县太爷巡街,千万别乱来!然而在出门的时候,却不防今天来求见的那个外地小秀才硬是不肯带随从,陈县尊竟然还准了,他们也只好派人远远跟着,心里却把这个多事的小秀才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也不知道,身穿便衣穿梭于市井的那两位,最初谈论的确实是打行之事,可渐渐就离题万里了。
一个时辰后,当兜完一大圈,发现市井一片太平的陈县尊,笑容满面地回到了县衙,而那位小秀才也告辞离去,县衙上上下下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在县衙门口的马车上等得心浮气躁的叶小胖一见汪孚林上车,立刻急不可耐地问道:“汪大哥,怎么样?”
“陈县尊应该会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立威,把人望建起来,总之他答应了,如果那件事成功,他就会名正言顺地摆明车马。”想到典型北方粗犷豪爽性子的陈县尊在这鄞县附廓府城的郁闷,汪孚林不禁微笑了起来,“嗯,大功告成,回去找你两个姐姐!”
当汪孚林回到临时的居处,院门刚一关上,他就只见小北捋着袖子露出粉臂大步走上前,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连续在外跑了两天,是不是都准备好了?”
“我该做的都做了,下面就要看你和你娘的。你最拿手的那一套可以用起来了。”汪孚林笑了笑,见叶明月也跟了出来,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明天上午,请夫人一声令下,把那些封锁她那陪嫁宅子的家伙全都打跑,再抓几个人,放话说要去鄞县衙门告状!”
第三一五章
声东击西
叶钧耀从乡试去杭州开始,历经乡试、会试、殿试、馆选,而后又是候缺,上任,一直都没回宁波府,虽则苏夫人之前回家待产,但后来她又跟去了叶钧耀任上,叶家老宅原本四房居住的院子,便自然而然遭到了雀占鸠巢,被长房叶大老爷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等到一分家,叶大老爷更是迫不及待地把弟弟弟妹全都扫地出门,又在叶十九登门唆使下第一个答应打官司。
叶家想当初多兴旺发达,怎么可能就只剩下几个铺子,两三千亩地,几处房产,金银细软却只有那么一丁点?那些好东西肯定被母亲私底下留给当官的四弟了!
因此,他名义上留着母亲名为奉养,实质上却是早晚逼问,直到把老人气得要抹脖子上吊,他生怕酿成大祸,才不得不暂时消停了下来。气不过的他听了叶十九的话,到另外两个弟弟那儿挑拨了一番,随即派人牢牢看住了苏夫人搬出去的那处私宅,唯恐把人给放走了。而递去鄞县衙门的状纸,也是他亲自过目修改了几遍的。
然而,一切本来还算顺利,可昨天傍晚开始,二弟三弟突然就闹腾了起来,全都要见母亲说话。他生怕母亲见了他们诉说自己不孝,左一个理由右一个借口拼命推搪,可眼看就要渐渐招架不住了。此时此刻,他正在书房中见族侄叶十九,打算让其出面安抚两个弟弟。正说到关键时刻的时候,冷不防外间好一阵嚷嚷声,紧跟着,一个小厮就不管不顾闯进了书房。
“老爷,不好了!”
“叫嚷什么,天还能塌下来?”自从分家之后控制了老太太在手里,叶大老爷就开始学着祖父当年的威严,这会儿眼睛一瞪,却也威势十足,“说吧,什么事?”
“四太太手下一批人打出了宅子,直接抓了我们的人到鄞县衙门去了!”
叶大老爷只觉得脑袋一下子轰然炸开,一拍扶手就霍然站起身,竟是气得七窍生烟:“她手底下才有几个人,我们三家派了多少人?竟然能让她打出来,全都是饭桶吗!等等,去衙门,她一个妇道人家跑到衙门去干什么,简直是丢尽了我们叶家的脸,快,给我多多地派出人去,到鄞县衙门堵门,绝对不能让她进去……等等,今天不是放告日吧?”
见叶大老爷先是气急败坏,说到最后,那语气中赫然多出了几分惊恐的意味,一旁的叶十九也不禁吞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发毛。要说苏夫人在叶家,那是鼎鼎有名的精明厉害,往日就连老太太见了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更不要说底下其他人。分家之后他之所以竭力撺掇了叶大老爷他们兄弟三个打官司,正是为了报苏夫人不让他去歙县,回程路上又让他饱受一番惊吓的一箭之仇,本以为成功把人软禁了,可现在的结果和想象的距离仿佛有点远……
“大老爷,不巧得很,今天正好是放告日!要不我这就去衙门一趟。就算四太太再能耐,衙门三班六房可是讲规矩的地方,别人可不吃她这一套。”
叶大老爷本待点头,可想想这个四弟妹的厉害,他还是心头直打鼓,想了想竟是亲自送了叶十九到书房门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行事。可叶十九前脚刚走没多久,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书房的门帘就又被人撞开了。这次进来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叶大太太。虽说是结发夫妻,都已经抱孙子的叶大太太却已经看上去很是苍老,这会儿人却是疯了似的。
“叶钧文,我都说了做事留一线,你倒好,非要对四弟妹苦苦相逼,俊哥昨晚冲克了什么魇着了,到现在还很不好!我不管你想怎样,我要去普陀做法事!”
叶大老爷甚至还来不及开口阻止又或者挽回,就只见叶大太太气冲冲地出了门,外头立时传来了她的大呼小叫。叶大老爷气得直打哆嗦,可长孙突然发生了状况,这也确实不可小觑,他只能勉强把这桩突如其来的烦心事给丢到了一边。
然而,等到枯坐许久,他想起来到外间去问问妻子的情况,却得知叶大太太已经叫了儿子媳妇,浩浩荡荡带了三十多个家人,就这么直接出发了!他险些给她这少有的效率给气了个半死,可家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调派人手自然就不那么充裕。再加上他着实不放心苏夫人去衙门那边的情形,生怕叶十九镇不住场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衙门那边走一趟。
他这带人一走,叶家顿时更加空空荡荡。后院服侍叶老太太的人虽说还是老一批没换过,可没分家之前,她们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敬着,刚刚一分家,兄弟三个就闹腾得几乎翻了天,叶老太太更是连院门都出不得,她们自然也都忧心起了前途。
此时此刻,门前两个丫头小声商量着今后怎么办,最后唯有相对叹气。就在她们情绪低落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瞥见外头一个熟悉的人影跨过院门进来,登时使劲揉了揉眼睛,等发现自己没看错人,她登时呆若木鸡。至于另一个丫头,则是一愣过后霍然起立,拔腿就钻进了屋子里。
叶老太太从来就是个绵软性子,她生了四个儿子,却没有女儿,从前当媳妇的时候一切听婆婆的,自己当了婆婆,就撒手掌柜一切都听媳妇的,却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然而,此次她唯一一次由了自己的意思分家,只对小儿媳妇在信上说了一声,谁知道真正分了家,她甚至还想着小儿子这些年读书用了公中不少钱,于是特意少分了他们一些,谁知道转眼间就闹出了这么多大的事情。这么些天来,她的眼泪掉得比这辈子加在一起都多。
她就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
此刻听到动静,见丫头突然冲进门,她便低声问道:“又是那个孽障来逼我了?”
“不是,不是,老太太,是四太太来了,四太太来了!”
叶老太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通红的眼睛,等看到苏夫人进门快步走到自己跟前,她下意识地要起身,可随即却双膝一软,又瘫坐了回去。直到苏夫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她的眼泪一下子簌簌掉落,竟是伤心得无以复加。
“慧颖,真的是你回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去陪你公公了!”
苏夫人见不过半个月功夫,婆婆就形销骨立,整个人精气神全无,眼睛更是红肿得仿佛天天都在哭,忍不住心中暗叹。婆婆什么性子她当然知道,所以给她的信上说分家,她少不得赶回来看看,结果竟然闹出了这一连串猴子戏。此时此刻,知道对方心里肯定是悔了,她就笑着说道:“好了,娘,长话短说,我这是趁着家里没什么人这才过来的。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走。若不愿意,就当我今天只是回来看你。”
“愿意,我当然和你走!”叶老太太就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愿意呆在这个被长子嫌弃威逼讥嘲的家里。她使劲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说,“我跟你走,我们去衙门告那几个孽障忤逆!”
尽管苏夫人也非常想看看那几位兄嫂被告忤逆的嘴脸,但她更知道如此缠夹不清下去,叶家在宁波府的多年名声就要彻底毁于一旦了。故而,她只是笑了笑说:“娘,若是告了忤逆,叶家今后恐怕会成了整个宁波府的笑柄。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外头我都预备好了,娘跟我走吧。”
见几个丫头仆妇全都傻了,苏夫人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愿意跟我走的人跟上,其他的想留下就留下。”
话虽如此,丢了老太太,谁还敢留在这里?很快,众人便立时三刻跟着苏夫人出了门。等发现各处门房全都被人把住,尤其是最前头的大门,两个门房更是被捆成了粽子,想到她们之前和叶老太太一块被禁止出门,她们顿时心里好不解气。
等到扶着叶老太太上马车的时候,苏夫人看到四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便对婆婆说道:“娘,既然走了,您在这儿随便撂下两句话就是。”
叶老太太颤颤巍巍上了车,听了这话,她也顾不上坐稳,厉声说道:“告诉那三个逆子,我这老婆子只要还活着一天,这家里就还轮不到他们做主!一个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眼里哪里还有天理王法!他们既然只知道威逼我这个老婆子,我这就跟着小儿媳妇去小儿子任上,省得受他们的闲气!”
听到叶老太太这话,四周围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叶老太太的意思和三个儿子之前递到衙门的状纸截然相反,分明是向着小儿媳妇,怒骂那三个儿子贪婪。而且,谁家不是老太太依着长子长媳过活,这边厢老太太却要跟着小儿媳妇去小儿子任上,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气?
“走!”
随着丫头们先后上了两辆马车,苏夫人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下令,一众人上马簇拥了马车飞快离去。
等到叶大老爷听到风声,和两个弟弟先后赶回来,看到的就是门房里头被捆翻的人,以及空荡荡一片的后院。到了这份上,他顿时意识到之前那一切突发状况,竟然全都是声东击西。
叶二老爷和叶三老爷只是不忿大家都读书,却偏偏只有弟弟考上了进士,他们止步于秀才就再也上不去了,因此长兄撺掇说叶家的私房全都留给了叶钧耀,他们也就跟着闹腾。直到有人传话说母亲都快被长兄逼得上吊了,他们方才觉得不好,一再闹着要见。如今倒好,母亲被四弟妹神兵天降似的接走了,临走还撂下这么一通话,可想而知他们会多丢脸!
“别想这么就算完了,老子……老子要到衙门去告他们!”叶大老爷气咻咻地迸出这么一句话,正好继续撂狠话发脾气,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骂声。
“告什么状,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
第三一六章
开锣唱戏
叶大老爷何尝被人这么训斥过,此刻他正是心里窝火的时候,登时霍然转身就想反唇相讥,却发现背后一溜站着五个老者。虽说他们与他不是一个房头的,可全都是辈分比他高一辈甚至两辈的族中长辈!这要是往日,自忖家里有财有势的他也许面上应付一下就完了,心里不会把这么些人放在眼里,可眼下却不一样,老母亲被四弟妹打上门来带走,而且临走之际还丢出了一句说他不孝的话来,眼下他是最怕碰到这些族中的难缠老头儿!
“各位爷叔怎么来了?”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很不自在地说,“我那四弟妹不知孝悌,竟然蛊惑了家母跟她走,我这也是……”
“是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随着这句声若洪钟的话,几个老头儿身后,族长宗房老太爷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见叶家三兄弟见到自己,那脸色全都是乌漆墨黑,他方才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事情闹到这份上,你们还不知道收敛一二,还要去告?说一句不好听的,这些天老太太在家里,外人一个都见不着,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大侄子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你去告你四弟妹?笑话,要是老太太反告你忤逆,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扛不扛得住?”
叶大老爷本来就只是一时气恼大发雷霆,此刻听到这话,见几位族中长辈全都是脸上冷冷的,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替母亲主持公道,再看看叶二老爷和叶三老爷也全都一副冷脸,这威逼亲母的罪名到时候兴许真的要自己背了,他方才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再加上妻子突然去普陀拜佛,家里人手少了大半,如今关键的母亲也被四弟妹给夺了去,他手上的筹码已经少得可怜!
“族长,您可不能听四弟妹一面之词……”
“呸!”宗房老太爷不等叶大老爷把话说完,就重重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我连你家四弟妹人都没见过,听什么一面之词?外面这些天都在说什么,你们都是聋子,一个个都听不到?叶家在宁波府扎根已经一二百年了,什么时候闹出过这种兄弟阋墙的丑闻?老太太亲自主持的分家,也请了见证人,总共多少财产清清楚楚,四房少分那也是老太太明说的,因为这些年读书花销大,这才少分了他几个。至于老太太私房,留待百年后再分,这难道有错?”
宗房老太爷既然起了个头,摆出长辈的谱开始大骂三兄弟,其他几个老头儿连日都憋了一肚子气,少不得也都拄着拐杖上来轮番教训。叶二老爷和叶三老爷还算运气,毕竟他们可没干软禁母亲的事,可叶大老爷就惨了,叶老太太临走时那通话,听到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就算气得嘴唇直哆嗦,可终究不敢再犯了众怒。而且想想忤逆两个字的后果,他也着实有些扛不住。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外间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嚷嚷声。
“老爷,老爷,衙门来人了,说是陈县尊要立刻审理叶家的分产官司!”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时此刻,别说叶大老爷慌了,就连叶二老爷叶三老爷,也全都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最担心的就是苏夫人到时候搀扶着叶老太太直接往公堂上一站,那才叫是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惹了一身骚!而宗房老太爷眼见得刚刚还满脸不服气的叶大老爷简直都要对自己跪下了,满脸的求恳,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招手让叶大老爷到前头,对其低声耳语了几句。等到他这话一说完,叶大老爷满面愁容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