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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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官军,钟头,是官军把咱们这儿围住了!”那少年凄惶的声音里头,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刹那间,四周围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全都一下子给吓住了。他们号称不怕官也不怕管,但那只是嘴上说说,真的被官军堵门,这种压迫感毕竟还是有的。钟南风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厉声喝道:“凉水!”
  等到有手脚麻利的人捧着一瓢凉水过来,钟南风也顾不得入夜时分天气寒冷,直接用手舀水往脸上一泼,顿时脑袋清醒了很多。
  “来了多少人?领头的说什么?只是单单围住这里?”
  那半大少年毕竟太小,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却只说清楚外头的人全都举着火炬,钟南风听着不耐烦,干脆就硬邦邦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弟兄们,一块出去看看。记住,听我的号令行事!”
  当钟南风带人出了堂屋,外头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一大群官军一拥而入。为首的上下打量了这帮穷汉一眼,当下便用极其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本司锦衣卫杭州分司百户骆邴原,税关张公公那儿闹了窃贼,本司不得不严查北新关附近闲杂人等。你们领头的是谁?站出来!”
  面对这等居高临下的口气,钟南风冷着脸往前跨出去一步,还不等他回答什么,那个说话的骆百户竟是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让人上来,一左一右紧紧挟持住了他。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怒火,大声问道:“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抓你?”骆邴原冷笑一声,阴着脸说道,“不止是你,这湖州市好些打行的把头,全都要回去问话。老实一些,回头自然会放了你们,否则有的是你们的苦头吃,带走!”
第二六零章
越闹越大了
  汪孚林这一觉难得地一直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熟悉了一下地方,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住了好几天的船上舱房,而是在旅舍的客房。至于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也懒得理会,遮着额头清醒了一下,继而缓缓坐起身。
  这是在北新关附近,客栈的房间向来紧张,所以昨晚大家都是两人一间,他是和于文住的一间,小伙计打的地铺,可这会儿他往地铺上一看,早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人早起来了。他哪里不知道是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动静,当下趿拉了鞋子下地穿衣。
  等到打开房门,他便发现天光大亮,这院子里已经一片热闹,旅舍的小伙计正犹如蝴蝶穿花一般在各间屋子里穿梭,却不是送饭菜也不是送东西,而是在告知各种东西的市价和买卖行情,至于那些看上去就是远道而来的行商们,则是三三两两和别人套近乎,拉关系,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房门口的他。唯有那旅舍的小伙计眼尖,从一间客房中出来时瞥见了他,赶紧一溜烟上了前。
  “这位小官人,之前您那位同来的赵管事捎话说,他已经结了账,这会儿去码头上去清点东西装船了,您一会儿若是回城不方便,他会派个人过来当向导。另外三位随从早起出门打探消息,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汪孚林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那旅舍的小伙计昨晚上见人的时候,就认为汪孚林是那种出来历练的读书郎君,这会儿就满脸堆笑地说:“已经快午时了。”
  这年头干活的人往往在卯时之前就起床,就连县衙都是卯时升堂,所以汪孚林在家里也没法养成赖床的习惯,因为金宝秋枫也好,汪二娘汪小妹也好,全都是准时起床的人。发现自己今天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又打了个呵欠,随即懒洋洋地吩咐道:“那正好,早饭午饭一块吃吧。不拘什么,一块给我送点来填肚子。”
  睡到午时这种事,对于住在这种兼具牙行功能的歇家客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所以,这会儿听到动静往汪孚林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相当不少。见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行商们方才不再关注,自顾自继续说起了事情。而那伙计却知情识趣,须臾就用托盘送来了饮食。自然,这时分就不会送什么清粥小菜外加糕饼点心了,恰是正儿八经的午饭,两菜一汤一碗米饭,谈不上丰盛,却是热气腾腾。
  昨晚上因为吃过夜宵,此时此刻汪孚林倒也不算很饿,再加上此间厨子的手艺实在比较普通,远远比不上昨天赵管事带他下的那家馆子,所以虽说没有蹭吃蹭喝的人,他也只是随随便便对付着汤泡饭,两个菜却没怎么动过。正吃了一半,于文和霍正杨韬全都回来了。他笑着招呼了三人坐下,本还打算叫人再添几个菜加三双碗筷,却不想三人全都摇头说在外头吃过东西了。
  “我一觉睡过了头,没想到醒来你们就一个都不在。什么大事要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消息?赵管事说要叫个向导来带路,人来了没有?”
  “小官人一大早睡得香甜,我们走的时候也就没敢打搅。您这起来的时候也刚刚好,正好午时,可以两顿饭一块吃。赵管事派来的向导也正好刚到。”霍正嘴里开着玩笑,却在跟着汪孚林进屋之后落在最后,关上房门,隔绝了那些可能偷窥的视线。
  “小官人,都是一大早听到有人在外头大呼小叫,小的方才和霍爷杨爷一块出去,分头打探动静。”先开口解释的却是于文,见汪孚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就整理了一下头绪,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咱们住店之后,北新关上出了点事,税关的太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因此也不知道怎的调动了锦衣卫杭州分司的人,把湖墅一带那些打行全都扫了一遍。这其中昨天晚上咱们见过的两拨打行中人,那个钟南风还有另一拨人当中领头的厉老大都被抓了。”
  北新关乃是设置在杭州这一京杭大运河终点的钞关,抽税的额度原本并不高,要按照规矩来说,北新关是归南京户部分司主事管,但自从朝廷有了外派太监这种制度,北新关也就同样无法避免地多了个太上皇。听到昨晚上才风光无限的钟南风竟然也被抓了,汪孚林只觉得自己刚到杭州还不到一整天,风云突变城头变幻大王旗,实在令人目不暇接。虽说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还是决定先回城。
  “这样吧,先回城,和夫人以及两位小姐会合后再说。”
  既然是初来乍到杭州,一切小心为上!
  当汪孚林急急忙忙赶回城的时候,城外那些群龙无首的打行,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骚乱。相熟的势力彼此交换意见,也有人想趁机取原来的把头而代之,但更多的则是不用人挑唆就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之中。一大早就有人到北新关去打听情况,得知那位税关太监张公公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意思,锦衣卫则是把人押过去送给张公公就离开了,官府什么风声都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打行内部炸了锅。
  尤其是钟南风这一拨人,素来都是唯把头马首是瞻的,心里郁积的愤怒更是达到了顶点。四下一串联之后,得知被抓的把头不止自家一个,便有人提议到税关去闹事,这顿时引来了众多的赞同声。于是,几十个人化整为零再次去联络各处,到了午后时分,一大股白巾包头的短打汉子,便把整个北新关堵了个水泄不通。
  昨日将近傍晚时分出城,却直到今天午后将近申时方才回来,汪孚林的这一趟湖墅之行,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耽搁时间有些久了。回到城中那座比湖墅地区任何一家歇家都要更大更齐备的旅舍,汪孚林少不得先去和苏夫人告罪一声,这才得知一大早恢复精神的小北已经和叶明月在一群随从的扈从下,出去在城里游玩了一大圈,就在他前头刚回来。因为本该来接人的叶家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姐妹俩甚至商量着明日和苏夫人一块去游西湖。
  要是从前,杭州在汪孚林心目中那就是典型的风景胜地,富庶繁华,正适合四处游玩,可昨晚上见证了那么一场当街斗殴,又听粮商罗康说道了一番东南乱象,大清早的又听说堂堂税关太监都丢了东西,为此大动干戈清理街面,他本着小心为上的宗旨,把这些事全都对母女三人挑明了。
  “没想到杭州也是越来越乱了。”苏夫人皱了皱眉,最终开口说道,“既然税关太监丢失东西的事还没个结果,西湖我们就先不要去了,在城里四处走走不要紧,不要再到北关去,免得多事。”
  “我从前来的时候,杭州城外还一片萧条,没想到倭寇一消失,现在就这么热闹了。”小北有些遗憾,可汪孚林刚刚说那个钟南风打过倭寇,她不禁嘀咕道,“那个号称打过倭寇的家伙到底是真是假?他既然手下有那么多人,税关太监丢东西抓了他,是不是连他手下一块抓了?这些人向来团结,不会一怒之下拧成一团,然后去大闹北新关吧?”
  叶明月见小北竟是浮想联翩,顿时莞尔,当即详细问了汪孚林昨夜那一番斗殴经过,听着听着,她就若有所思地对苏夫人说:“娘,正德年间那些太监横行天下,气焰嚣张,可嘉靖以来,因为管得严,太监多半会收敛,这次突然大动干戈,万一下头一个忍不住,小北说的这种情况就很难说了。要不,我们不要等人来接了,明日就启程,杭州到宁波这一程水路,最慢两三天也该到了。”
  汪孚林也希望苏夫人母女三人尽快上路,见苏夫人微微沉吟,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他顿时舒了一口大气,赶紧出去吩咐人联络客船。这一番忙碌之下,傍晚很快就到了,见赵管事还没回来,他不禁隐隐有些担忧,可想到那毕竟是老江湖,又有程家的名头罩着,粮商和飞贼怎么都不至于扯上关系,也就姑且先放宽心。可众人分别在房里用晚饭,他被苏夫人叫了过去同桌,一顿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连忙上前去开门,却见是赵管事一脸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外,一身衣裳竟是处处尘土,就好似在泥里头打过滚似的。
  “小官人,出事了!少说也有三五百白巾包头的打行中人围了北新关,要求放人。那时候我正好在码头上和那个罗康一块装船,险些遭了池鱼之殃!”赵管事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心有余悸地说道,“税关上虽说出动了驻守的兵马,可三两下就被打得满头包,紧跟着听说牢房里头被抓的那些人不知道怎的,竟然挟持了那个抓人的张公公!这会儿,北新关已经换主人了!”
第二六一章
夤夜请君进府衙
  汪孚林只觉得目瞪口呆。可看看赵管事狼狈的样子,他就知道人家绝对不会和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着重关注的另一个重点。
  “那一千石粮食呢?”
  “那位罗掌柜没我走得快,而且这会儿码头一片混乱,如果真的哄抢起来,恐怕连人带船都保不住。但那边停泊的各色船只很多,与其抢粮船,抢那些绢帛之类的反而更容易,所以只要他聪明一些,应该能躲过这一劫。”赵管事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好在银票是我贴身保管的,四百五十两不差分毫,先还给小官人。”
  汪孚林没有接银票,而是想了一想就开口说道:“赵管事,钱你先收着,这笔生意只不过就差最后一个钱货两讫而已,我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你在杭州城人面熟,麻烦你先去打听打听,此事官面上打算怎么应付。另外,水路是否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往宁波的船是否还能开。”
  赵管事听到汪孚林竟然还打算继续生意,顿时吃了一惊,等听到后半截,他才醒悟过来,答应一声就立刻去了。别说此刻城门刚刚关闭,按理到了宵禁世界,可往日杭州城入夜之后的宵禁也没那么严格,寿安市便是自夕达旦彻夜不眠,就说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官府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全都不可能睡得好觉!要知道,杭州可是东南大郡,容不得出半点闪失!
  关上门回到饭桌上,汪孚林见苏夫人和叶明月小北全都看着自己,他知道刚刚那番对话瞒不了别人,不由得苦笑道:“真的被某人乌鸦嘴说中了。”
  小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当即看着苏夫人和叶明月说:“娘,姐姐,这事情官府能压下去吗?”
  “恐怕要看这位杭州知府的手腕如何。当年的抗倭大军打散了编在各地卫所,战斗力应该不缺,可调兵就意味事情要闹大,而且逼急了那些打行的家伙直接把税关太监一杀,事情更要捅了天。所以,现在府衙那边肯定正在进退两难,也许实在被逼急了,直接往下头钱塘县一推,倒霉的就是钱塘县令了。”
  尽管汪孚林已经从徽州府县相争那些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中,知道这年头的官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控制力,可是,听到小北用这样认真的口气问如此问题,而叶明月也给了极其正经也相当谨慎的回答,连苏夫人也面色凝重,他不禁再一次认识到,这年头的官府简直就和纸老虎差不多。于是,他不得不咳嗽了一声,继而开口问道:“杭州乃是浙江首府,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再加上巡抚、巡按,一大堆官员全都在此,此事他们不会出面?”
  “孚林,你要知道,越是大事,地位高的就会越缩在后面。更何况,倒霉的是太监,又不是文官,激不起同仇敌忾之心,官府中人更多的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又有谁是真心想到去解决这件事?而且,打行如果像你所说那样,曾经在苏州逼得巡抚翁大立都那样狼狈,谁又会引火烧身?”
  按照苏夫人的说法,从三司到巡抚巡按,一帮子大小官员多半都会作壁上观?
  汪孚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次深深觉得,如今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已经烂到了一定程度。于是,草草吃完这顿已经变得没什么滋味的饭,他就起身告退。可他前脚刚出屋子,后脚就有人追了出来。
  “汪孚林!”
  转身见是小北,他便奇怪地问道:“夫人还有事嘱咐我?”
  “娘和姐姐倒是没什么事,但我有事。”小北盯着汪孚林的眼睛,突然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别忘了,你上次拉上赵五爷跑去邵家折腾的那回,闹到最后出了什么岔子。要是你打算在这事情里头插一脚,叫上我一声。你跟着何先生才学了一个月,可我跟着乳娘从小练武,总比你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这丫头怎么就认为他是那种乱管闲事的人呢?
  汪孚林赶紧咳嗽了一声:“你想多了,我就一个小秀才,怎么会没事给自己惹麻烦?好好回去陪着你娘和姐姐休息,别的事不用管。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顶着,和我们这些矮个子没关系。”
  这可不是歙县,他只是个外人,实在不行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没必要给自己惹一身麻烦。毕竟,他初来乍到杭州城,睁眼瞎似的不认识两个人,为了显摆而随便替人乱出头,那绝对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然而,汪孚林这次决定当缩头乌龟不找事,事情却主动找了上门。夜里,他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急促敲门,还不等他爬起来,硬是在他这屋子里打地铺上夜的阿衡就已经一骨碌爬起身来,快步奔到门边。
  “谁?”
  “小官人,是我,有急事!”
  听到是赵管事的声音,阿衡方才赶紧开门,见果然是这位勤勤恳恳的管事,她忍不住小声抱怨道:“都这么晚了,您老有什么事明天一早说不行吗?”
  “否则怎么叫急事!”
  赵管事无奈地苦笑一声,却是径直进了屋子。见床上汪孚林已经坐起身来,他就歉然说道:“小官人,听说北新关劫持那位张公公的人,为首的就是钟南风,昨晚上钟南风曾经在客栈和咱们一行人偶遇,而后灰溜溜败走的事情,被人给捅到了杭州府衙。府衙那边正一团乱,认识我这张脸的人太多,凃府尊一查之后就落在了我身上。我本来在连夜四处打探消息,凃府尊就让人把我拎了过去,得知小官人是南明先生的侄儿,便立时让我领了人来宣见小官人。”
  听到这里,汪孚林已经无话可说了。这种病急乱投医的架势,怎么就和叶大炮当初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可叶大炮当初好歹只是个菜鸟县尊,可既然能当到杭州知府的,怎么也不应该在事情急切的当口,指望他这个外人吧?要说起来,顷刻之间就找到他身上,这效率倒是蛮高的。可问题就在于,有这样的办事效率,干点什么事情不好?
  和当初叶县尊半夜三更请人一样,这一次杭州府衙那边派来的,竟然也有一乘两人抬小轿。然而,汪孚林自从学会骑马,对于坐轿子那便是敬谢不敏,因此干脆吩咐人从马厩中牵出了马。尽管是半夜三更,但霍正和杨韬也被赵管事给惊醒了,得知府衙那位凃府尊要召见的人,也包括他们,两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们只是卒,不是官,这会儿汪孚林都拒绝不得,他们也只能跟着同去。至于奔波了半夜的赵管事,也不得不辛苦地再走一趟。
  这半夜三更的骑马走在路上,汪孚林本以为和歙县一样,哪怕前头有人提着灯笼,也只能照见一二十步,更远的地方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然而,一路走去,尽管不是每家店都正在营业,可门前的灯笼却都亮着,犹如路灯一般。引路的几个随从带着众人又只挑大路,不穿小巷,到处都是这样的天然路灯照明。足足走了约摸两刻钟,一行人这才来到了一座和徽州府衙仿佛的杭州府衙前。
  此时此刻,早有人在门口候着,见了众人下马,那人的目光便直接落在了汪孚林身上,快步上前打了个招呼后,便提了灯笼在前头领路。尽管是大晚上,可府衙各处竟然能都亮着灯,估摸是和北新关那边刚发生的事情有些关系。而只看带路人行走的方向,曾经多次进出过徽州府衙的汪孚林便辨识出,这应当是往后头官廨。果然,带路人直接把他引进了知府官廨,而后在一处屋子前停了下来。
  “汪小官人,二位军爷,府尊就在里头。”
  离开蓟门已经有大半年了,如今再听到军爷这个称呼,霍正和杨韬全都觉得有些别扭。而汪孚林听到自己这个称呼,心中不由得思量赵管事究竟把自己的事情对人捅出去多少。尽管三人各有各的思量,但这会儿已经到了门口,再不情愿也得进去。
  才一进门,汪孚林就发现,屋子里的灯台镶在墙壁上,正好照亮了进门的他们,而那位凃府尊坐在书桌后头,从他们的方向根本看不见其五官,表情就更不用说了。这种小伎俩并不让人意外,可是,当他和霍正杨韬二人行礼之后,这位杭州知府的态度,就着实让他意外了一把。
  “你既然是汪南明的侄儿,又是秀才,就应该在家里好好筹谋举业,出来胡混什么,还和钟南风那种胆大包天的狗贼扯上了关系?亏得南明还特意为你从戚大帅那里要来了两个护卫,你这不是给他找事吗,你以为他这个刚上任的郧阳巡抚当得很惬意?现如今纸里包不住火,回头浙江巡抚邬部院赶回来,三司再追问下来,你让本府怎么往上报?”
  这劈头盖脸一通训下来,汪孚林顿时目瞪口呆。敢情他是自作多情了,人家不是找他来扛包袱的,而是似乎和汪道昆交情匪浅!
第二六二章
烂透的官场
  您老有些地方真的弄错了……
  汪孚林心里想归这么想,可发现这位凃府尊又开始义正词严数落自己,语气够严肃,其中那种恨铁不成钢以及关切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于是,意识到人家好歹年纪大辈分高,他也就干脆装得乖巧一点,任凭对方喷唾沫星子,自己魂游天外,思量北新关那场风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对面痛心疾首的训斥终于告一段落,他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同样纠结的霍正和杨韬一眼,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凃府尊好意训诫,学生拜领了。只不过,霍叔和杨叔并不是伯父从戚大帅那儿要来又或者借来的。他们因为多年战阵,遍体鳞伤,故而承蒙戚大帅体恤,退出军中,跟了他们的头儿戚百户到徽州老家定居。这次因为学生到杭州来收粮,又顺路护送歙县叶县尊家眷前往宁波府,担心路上会有闪失,这才请了他们一块随行。”
  凃渊顿时愣了一愣,但表情仍有些不悦。看到这光景,汪孚林便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夜游湖墅,学生是和那个钟南风打过照面,可只是因为此人蹭吃蹭喝,霍叔和杨叔便敲打了他一下,学生想着出门在外,少和人起争执为妙,故而过后还请他同桌吃了一顿饭,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打行的把头,又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不瞒凃府尊说,学生本来已经买了一千石粮食预备运回徽州,哪曾想因为这些打行闹事的缘故,如今那条粮船也尚在码头,吉凶未卜。”
  见汪孚林年纪小,此刻话说得又诚恳又委屈,凃渊顿时意识到,自己只问了赵管事几句便气急败坏命其大晚上把人带来,归根结底,是因为从昨晚到今天这档子事实在是太让人火大了,于是根本没有问清楚!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向霍正杨韬追问了两句,见他们说的和汪孚林别无二致,他知道自己心急了些,可身为一府之主,再加上长辈的威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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