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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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
  歙县衙门知县官廨那并不算很宽敞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是热闹非凡。来的宾客也许并不算很多,但却可以称得上是很有分量。叶钧耀甚至在之前送走段朝宗时也暗示了一句,请段朝宗同来,只不过那位素来行事谨慎的徽州知府只是转达了一声致意,最终没有答应这邀约。
  然而,许老太爷来了,西溪南和南溪南两位很有分量的吴家老员外一回歙县,听说王汝正灰溜溜走了的消息后就赶来了这里,再加上和苏夫人一行同路回来的沈明臣和茅坤,方先生和柯先生,以及戚良。苏夫人回来,又去汪孚林家中叫上了他的两个妹妹,金宝和秋枫,总之,当汪孚林和程乃轩在前,何心隐和小北在后,一到这里就发现,气氛已经很热闹了。
  这是一场规模有限的庆功宴,却也是一场拉近彼此关系的庆功宴,总共也只有里外两桌,一二十人。可是,无论是胡宗宪这场忌日正祭办得勉强还算圆满,还是唯一一个捣乱分子王汝正狼狈不堪被赶走,这样一个结果无疑是对得起他们一番努力的。只不过,对于王汝正竟然正好在这节骨眼上考评得了个那么差的评语,而且朝中竟然就在这之前发还了胡家此前被查抄的房产,在场众人谁也不会觉得是巧合。
  而汪孚林也干脆明明白白地解释说:“南明先生此前在信上捎话,胡部堂之事,朝中一直都有不平之声,所以发还房产,只是个开始。至于王汝正嘛……恶人做尽,总归也会是有报应的!所以,请有志于为胡公平反昭雪的诸位,耐心等一等,朝中自有仁人义士会一个个接力,达成此事。总不能叫一世英雄人物,就此背着污名埋没黄泉。”
  这是汪道昆原话,希望众人不要操之过急。当初曾经奔走无数门庭的沈明臣和茅坤不禁慨然长叹,却都没有表示反对。至于其他如许老太爷这样的徽州本地人,既然有汪道昆这位出身歙县,仕途重见起色的高官做出承诺,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毕竟,他们有为胡宗宪翻案的愿望,可每一个人后头都有庞大的家族,谁都不希望因为动作太大而引起朝廷的什么波动,否则殃及自身,那就得不偿失了。
  里屋的小北听到这话,赶紧捧着酒盏灌了一大口下去,这才借着那股辛辣刺激喉咙口的时候,遮掩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依稀感觉到身边有人抱紧了自己,她看清楚是叶明月,便干脆把脑袋埋在了那温软的怀中。见此情景,叶小胖看得傻了眼,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母亲,想要问个究竟,却不想发现苏夫人竟也已经泪盈于睫。不明所以的他带着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小小郁闷,闷头吃自己的菜。
  这时候,许老太爷正问到汪孚林拿到的西园和绿野园地契。尽管在座众人每一个都对胡松奇的行径鄙薄不齿,可在有圣意归还胡家房产的情况下,他们又免不了担心事情节外生枝。毕竟,谁都对胡松奇的人品不抱希望。当然,众人最好奇的是,汪孚林买下这两处园林干什么?
  “徽州园林是很多,如西溪南、南溪南、许村,包括我们松明山,都有很多的名家园林,但那毕竟是私家的,非请勿入。而西园和绿野园能够至今还维持原样,都是因为不少热心人自掏腰包修缮。不是我瞧不起胡松奇,西园和绿野园到他手里,也只有卖给别人,否则,每年在这两处要投下多少钱?这次发还的是胡家在徽州的房产,但除却西园和绿野园两处之外,其他的都不值几个钱,根本不够投入维持西园和绿野园日常使用的。”
  汪孚林用这样的话打了个头,见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沉思,他就继续说道:“而胡公虽不在,从东南到天下,却仍然有不少人记得他,往日这些人前往绩溪胡家祖茔凭吊,但想要入胡家老宅,却每每被胡松奇拒之门外,而西园绿野园却因为归属问题,能够踏足其间的毕竟是少数。我记得学宫紫阳书院名额有限,没有功名的童生欲求一位而不可得,如果说,我将位于城中的绿野园拿出来,改成绿野书院呢?”
  见在座大多数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笑眯眯地抛出了另一个提议:“至于在城外练水之畔的西园,则改成西园雅舍。何为雅舍?当然不是关着门,自得其乐,而是延揽天下嘉宾。远道而来者可付费入内参观,凭吊胡公昔年住所;也可以付费包下此处,举办各种诗社文会;甚至还可以在里面住上一晚,体味当年胡公幕府客的生活。各位先不要笑我财迷心窍,我给各位算一笔账。”
  汪小官人的这一点特质,沈明臣和茅坤完全没有任何认识,何心隐刚刚已经见识过了,但诸如叶钧耀、许老太爷、两位吴员外等人,则是全都领教过。所以,这时候他说算账,年纪最大的许老太爷便笑道:“孚林你且说,我们听听你这财神爷又算什么账!”
  要说算账这种话,汪孚林主要是算给何心隐茅坤沈明臣三个人听的,至于其他人,早已对他的某些才能信之不疑,他不用大费周章。此时此刻,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首先,绿野书院是不收钱的。但是,它又和开课授弟子的书院不一样,我的打算是,在其中多搜罗一些书籍,供有志于科场却又家境贫寒买不起书的人,有个良好的日常读书以及习业环境。日后若是条件允许,就收藏更多的书,对天下爱书人开放。”
  汪孚林宣扬了一下后世图书馆的理念,果然,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在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他也是没办法,因为整个徽州大小书院实在是多如牛毛,他要去抢生意,师资不够,名气不够,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记错,张居正上台之后曾经大力打击很多私立书院,整个天下也不知道多少书院遭殃,没有权贵护着的几乎一扫而空,有后台的也得看看后台够不够硬,所以他干脆又补充道:“嗯,为了避免和书院混淆,干脆改叫绿野书园。”
  “既然绿野书园不收钱,还要请人维护,添置东西,乃至于买书等等,那么,西园雅舍的经营,就显得尤为重要,这样就可以反哺绿野书园。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地方全都要雇人。大家都知道,徽州有句民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四五六,往外一丢。因为地少人多,养不起那么多人,所以方才有无数人要出去经商,而这其中,大多数只是跟着出去学生意,当伙计,而书园和雅舍,少说能雇上二三十人,日后状况一好,甚至可以雇更多,也就能有这样多的本地人不至于背井离乡就能够在本地找到生计,家人骨肉不至于分离,解决了很多张嘴吃饭的问题。”
  说到最后,汪孚林才来了个总结陈词:“总而言之,我的宗旨是,取之于人,用之于民。每年西园雅舍的收入张贴公示,用作西园雅舍以及绿野书园的日常运营和修缮,从而最大限度保留这两大留有胡公以及各位幕友足迹,各位觉得如何?当然,不够的话,我和程兄贴补。”
  众人当中,叶钧耀和许老太爷这些徽州本地人几个知道汪家底细,尤其是他父亲汪道蕴欠了汪道昆七千两银子,所以对于汪孚林的这种做法,赞赏的同时,不禁咂舌于他的败家。而沈明臣茅坤何心隐听到那两座和胡宗宪和他们联系密切的园林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保存下来,而且让世人瞻仰,心中就更是百感交集。至于收钱这种听上去有点让人心中嘀咕的做法,也在汪孚林开诚布公地解释下,显得合乎情理。
  叶钧耀见那边三个胡宗宪的昔日幕宾全都表示没意见,他便笑容可掬地亲自给汪孚林斟了一杯,又如是给了程乃轩一杯,这才举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道:“孚林,乃轩,此事本县明日就去和段府尊言说,一定会成。胡松奇他亲自写的契书,亲自按的手印,这又是为了纪念胡公,若他敢来相争,徽州百姓非得把他唾骂到死不可!你们尽管放手去做,本县给你们撑腰!来,干上这一杯,你们辛苦了!”
  程乃轩有些受宠若惊。汪孚林买西园和绿野园是和他商量的,怎么操办他也有数,可他之前压根没想到朝廷那边会把这两处房产过了明路,现如今叶县尊又大包大揽担责,他只要做事就行了——当然,对于汪孚林更多时候只管动嘴皮子,他还是很有怨念的。可架不住人家每次都把他的未婚妻和婚事拿出来说事,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此刻,他直接一饮而尽,这才一抹嘴说:“有县尊这话,不辛苦!只要您多催着点儿双木,让他别偷懒,我就烧高香了!”
  “岁考完了,这次一定让孚林跟你一块忙。”这次开口的是柯先生。他笑吟吟地往汪孚林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否则,你拉下的功课可还有一大堆!”
  见一大堆人全都嘻嘻哈哈打趣汪孚林,沈明臣见何心隐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打听过了,你之前说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就是这位汪小秀才不知道从哪本文人笔记上看来的,据说是宋朝某位林大人的故事。”
第二四六章
珍贵的贺礼
  这一场庆功宴,直到夜半时分方才散去。如沈明臣何心隐和茅坤这样,之前已经投宿了客栈的宾客,以及住在黄家坞的程乃轩,叶钧耀就叫了赵五爷领着壮班护送人回去。方先生和柯先生则照旧回汪家,汪孚林也带着汪二娘汪小妹以及金宝秋枫预备回去。然而,汪孚林临走时,苏夫人却多吩咐了一句。
  “孚林,明日你午后过来一趟,虽不便大肆声张,请人观礼,但你屡次相助老爷和小北,不是外人,却一定要来。”
  汪孚林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了小北一眼,见她双眼还有些红肿,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叶明月不曾松开,他就笑着点了点头:“夫人放心,这么大的喜事,我怎能不来?不但要来,我还得去好好费心思想一想,该送什么贺礼。今夜晚了,大家也都辛苦,还请早些安歇,尤其是县尊卯时就要早堂,千万不要兴奋过度,好好睡一觉才是真的。”
  见汪孚林丢下这么几句话,拱了拱手就笑吟吟走了,叶钧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顿时笑骂道:“这小子真是越宠越来劲,竟然打趣起我了!真是的,今天要不是我舌战王汝正,把他的嚣张气焰完全压了下去,哪来这么好的效果?”
  “是是是,爹今天大展神威,过不了几天徽州一府六县就全都会传扬你的威名!”叶明月笑得眉眼弯弯,随即便俏皮地说,“可明天那档子事迟早要让人知道的,爹你名声再大,也是助长了娘的威名。”
  叶钧耀登时愣住了。想想明天要用的那个借口,他不禁有些羞恼,可看看小北依旧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他便走上前去,竟是伸手在小北的头上摩挲了一下。
  “胡部堂是抗倭英雄,如今我能把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这是天大的缘分。你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入了我叶家门,天塌了,我和你娘给你撑着!”
  直到这时候,这两天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别扭的叶小胖终于醒悟了过来。他张大的嘴巴这会儿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下意识地指着小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北姐是……是……是胡……胡的……”
  这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上就被苏夫人重重拍了一记。委屈到了极点的他抬头朝母亲看了一眼,见其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顿时意识到,父亲母亲和姐姐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说什么入了叶家门的话,显然这件事别有玄虚。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剩下的疑问暂时吞到了肚子里,随即小声嘀咕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叫一声二姐?一个个都比我大,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别人叫我哥……”
  叶家这点小小的插曲,自然无损今夜徽州城内的一片祥和。搅局的人没了,该办的大事已经办成了,大多数人都能酣然入梦,睡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然而,靠近新安门的一座简陋小客栈里,一个住在单间的客人却是辗转难眠,到最后干脆点灯起来,收拾简单的行李。灯光下,程文烈的那张脸显得变幻不定,又是纠结又是犹豫,但最后所有不甘心不情愿的情绪,全都化在了一声叹息之中。
  自从两面派的立场被戳穿之后,他就在徽州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汪道昆捎来的那个口信,不得不蛊惑舒邦儒参与到胡宗宪的忌日操办中,更在汪孚林搅局后,硬着头皮向舒邦儒建议,把那位新任徽宁池太道王观察给请到徽州来继续搅局——最后,这一场搅局却是成就了别人的威名,而王汝正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地狼狈逃窜。他身为师爷却把东翁给坑到了这个份上,舒邦儒到时候肯定会把一切推到他身上,他哪里还敢留在徽州?
  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汪道昆能按照之前捎话时说的那样,让他在湖北躲一躲风头。
  于是,五更一过,程文烈就起床洗漱准备,最终踏着漫天星斗出了客栈,竟是混在第一批离城的人中,忧伤地离开了故乡,丢下了讼棍以及师爷这门很有前途的职业,去躲避未来可能发生的大风波。
  汪孚林早就把绩溪县令舒邦儒这么个人物丢到了脑后,至于程文烈,他就更加不会惦记了。昨天晚上说要准备一份礼物,可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点子。结果,他一大早到汪二娘和汪小妹房里,看到两个小丫头竟已经积攒了整整一匣子的小首饰,准备回头叫秋枫送给叶青龙去卖,他随手取了一支珠钗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比起去逛街,去挑选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自己还有更实在的东西可以送出手。
  午后,当他熟门熟路来到知县官廨时,却发现二门口有人正在等他。叶小胖也不知道今天是翘课,还是请假,总而言之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在寒风中懂得微微有些发红。小家伙冲上前来,却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是借着上官房净手出来的,一会还得回去上课。你代我把这东西送给小北姐……不对,是二姐,就说我很高兴。”
  见叶小胖撂下这话就一溜烟跑了,汪孚林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见是一副摩挲得极其光润的银质九连环,显然是小家伙的心头爱物,他不禁笑了。也许叶小胖没时间去备办什么特别的礼物,于是在自己的珍藏中翻找出了这样的玩意,可这份心却来得相当宝贵。于是,他打开手里的匣子,就把那九连环给放了进去,这才信步走向堂屋。屋子门口正站着两个年长的仆妇,分明是苏夫人的身边人,此时此刻双双屈膝行礼,十分恭敬。
  “夫人老爷和小姐们都在里面,就等小官人了。”
  汪孚林点点头,等到她们推门之后,他一进堂屋,就发现屋子里自有一股和从前不一样的凝重气氛。叶钧耀虽说是一身家常衣裳,可那表情比在公堂之上审案的时候还要严肃,苏夫人微微笑着,但只见她双手合拢放在身前,并没有往日的闲适自如,至于叶明月,她正忙着对小北说什么,抬头看自己时,眉眼间与其说是轻松释然,还不如说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担心。面对这情景,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也是,虽然从前也是一家人,可现在这一家人的关系,毕竟和从前不一样!
  于是,为了活络气氛,汪孚林就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匣子说:“我早起想了好一番今天该送什么贺礼,结果我家两个妹妹给添了两样,刚刚进来的时候,又在门口被叶公子给拦住了,在里头添了一样他的贺礼。这会儿捧在手里挺沉的,不若立刻就开始吧,否则我这烫手山芋也送不掉。”
  叶钧耀听到汪孚林的妹妹和自己的儿子都如此费心,脸上表情总算松快了一些。他干咳了一声,率先在主位上坐了,等苏夫人也坐了下来,他正要字斟句酌地开口说两句什么,却不想小北使劲擦了擦眼睛,竟是直接就这么过来了。眼看人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跪在了面前的软垫上,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只觉得目瞪口呆,随即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人搀扶了起来,继而便瞪叶明月道:“就是个小小的仪式而已,你也不拦着你妹妹一把!”
  叶明月唯有苦笑:“爹,您也不想想,我拦得住她吗?”
  小北见苏夫人有些嗔怪地摇了摇头,她便开口说道:“爹,娘,这是我应该磕的。你们在我最苦的时候收留了我,又把我当成自家女儿似的抚养,现在还愿意认我当女儿,别说三个响头,就是三百个,三千个,也抵偿不了我心里的感激。我从前之所以叫竹小北,是因为我只觉得自己没脸姓胡,我亲生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竹字,而先父最喜欢的也是竹,就选了这个字。生恩我会还,但养恩我更会永远记着,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叶小北。”
  说完这话,她挣脱了叶钧耀的手,却是又对着叶明月跪了下来。这一次,叶明月总算眼疾手快,蹲下来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你从来不问我过去的事,从来都宠着我让着我护着我,不论是在叶家,还是在这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若是未来的姐夫敢欺负你,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一顿!”
  叶明月起初还被小北说得眼睛酸涩,可听到后一句,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一把将人拉在怀中,在其耳边训诫道:“你只要少闯祸就行了,我这个姐姐还不用你操心!”
  苏夫人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眼角,这才强笑道:“虽说本来就只想简单行个礼,可你们自己看看,这都闹成了一团什么?让孚林在一旁看了笑话!”
  “他敢笑话我们?”小北眼睛一瞪,可目光和汪孚林一对,那仅余的一丝凶狠就无影无踪。她站直身子来到汪孚林面前,可还不及说话,手里就被人不由分说硬塞了一个匣子。
  “首先,别和我来这一套,谢啊拜啊,我可受不起。”汪孚林顿了一顿,这才笑着继续说道,“匣子里除了叶公子送的礼物,我家二娘小妹的一点心意,就是绿野园的契书。西园当年多是幕宾居住,绿野园才是胡公以及家眷所住,以后虽说会改成书园,但契书就送给你,纯当昔年旧事的一个纪念。反正你总不可能像胡松奇那家伙一样,随随便便就把这点珍贵回忆给卖掉。”
  见小北捧着东西,已经是傻了,叶大炮顿时赞道:“好你个孚林,每次都是大手笔!这东西我替小北回应你,她收了。从今往后,只要我在歙县在徽州一日,我就给你撑腰到底!日后哪怕我调任别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夫人看着一如既往的丈夫,不由得抿嘴一笑。叶钧耀上任歙县虽是意料之外,可如今这样的意外却成就了他,不得不说,这真是缘分!
  叶明月则是忍不住对比汪孚林的吃货属性和战斗属性,再加上此时此刻的慷慨一掷千金,她便轻轻推了小北一把,示意其亲自答谢。
  憋了老半天,小北才抬起头说道:“大恩不言谢,我现在还不了这份情,以后也未必还得上。将来你遇到事,我豁出命来也会帮你的!”
第二四七章
防身是立命的本钱
  豁出命来也会帮你……
  一直到汪孚林离开知县官廨,打算去客栈拜访何心隐的时候,耳畔仿佛都在回响着这句话。他有些苦恼地紧了紧围脖,呵了一口气让双手暖和起来,心里却乱糟糟的。小北说出这句话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叶钧耀那张错愕犹如见了鬼似的脸,苏夫人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叶明月扑哧笑出声来,唯有说出话的当事者本人很不理解,东张张西望望,仿佛还希望别人给她解释,到底为什么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豁出命这种话是女孩子能说的吗?
  汪孚林晃了晃脑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情却着实很轻松。岁考平安过关,胡宗宪的事情也进展顺利,毕竟接下来那得朝中使力,用不着他一个小秀才再插手。眼看年关将近,虽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比如和粮商们的米业行会,比如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但相比成天费心费力和人勾心斗角,这些实实在在的事业,他丝毫不觉得棘手,反而觉得很振奋。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何心隐投宿的客栈,和茅坤沈明臣并不在一起,即便如此,他只不过对伙计一说,那和叶青龙年纪差不多的小伙计就立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子,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是汪小官人?”
  “不错,是我。”
  那小伙计顿时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当即满脸堆笑在前头带路,一路走还一路絮絮叨叨地说:“早起何先生就吩咐过了,如果汪小官人来,务必第一时间带去见他,不用通报。小的在这客栈里当了三年的伙计,从前跟人学徒做过账房,小的家里有三个兄弟……”
  前头的话很正常很合理,可汪孚林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怎么成了报履历?莫非是何心隐已经把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的构想给说出去了?不至于啊,这位夫山先生理应不是这么嘴快的才是!他正纳闷,前头小伙计就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讷讷解释:“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叶小掌柜那样的人才,小人自然是比不上的,但小人优点是勤快肯干踏实,绝不会嫌事多……”
  原来这是毛遂自荐!
  汪孚林这才笑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在自家店里就抓准机会自荐的小伙计,信口反问道:“既然勤快肯干踏实,怎么会想要跳槽?”
  跳槽这个这年头还未有衍伸意义的词是什么意思,这小伙计足足好一会儿才领悟。但他的反应却不慢,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这家客栈就是我爹开的,小的是老幺,这样的小本生意,自然容不得分割,日后这里肯定是大哥经营,小的只想早点自谋生路,好好打拼,省得爹娘为难。”
  如果真的是朝秦暮楚,汪孚林一定要考虑考虑,可得知小伙计竟然是这小客栈东家的幼子,他就没多少纠结了,当下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你自己到义店那边去找叶掌柜,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要是回头你真的勤快肯干踏实,我就亲自安排你一件事做。”
  “小的于文,多谢小官人!”
  小伙计差点没乐得一蹦三尺高,好容易才稳住心情,带着汪孚林继续前行。等进了一座小跨院,他到挂着厚厚棉门帘的堂屋前通报道:“何先生,汪小官人来了。”
  汪孚林冲着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见人一溜烟跑出去,十有八九是抓紧时机去义店报到,他不禁哑然失笑。听到门里没有应答声,他正想亲自再说一声,却不想那棉门帘却在自己面前被人掀开了一条缝,露出脑袋的赫然是之前何心隐身边那个见过的侍童。
  “小官人请进来,我家先生在写字。”
  外头寒风呼啸,而这屋子里,厚厚的门帘挡住了风,虽说火盆早已熄灭,却比室外要温暖得多。汪孚林见那侍童脚步轻,声音低,也就跟着入乡随俗,以免吵到了人。然而,当他进入内室,这才发现所谓的写字,和他预想当中的完全不同——而且和从前大街上看到,拿着足足拖把大小毛笔,蘸水在地上练功写字那种老爷爷也截然不同——因为何心隐握着一支极其粗大的笔,面前无纸,却只是凌空书写。
  他此时凝神静气地看去,可眼睛都快瞪得算了,却只能看到眼花缭乱的轨迹,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相信就是换个对各种字体有十万分了解的人来,也未必瞧得出这位老先生究竟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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