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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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杜士仪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杜十三娘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不消一会儿就停下手退后两步打量着他。见那一袭寻常白袍穿在兄长的身上显得神清气爽,杜十三娘竟没留神杜士翰就在身后,竟是就这么撞了上去。
  “好了好了,十九郎你赶紧走!”杜士翰赶紧扶住了杜十三娘的肩膀,对着杜士仪摆了摆手道,“你留在家里,十三娘就知道围着你转,那些记账回礼之类的事情都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你走了她还能帮上忙!十三娘你也不用瞧了,你阿兄自然是神清气朗风流倜傥天下无双……”
  杜士仪被杜士翰这巴不得自己快走的架势给气乐了。然而,长安城离着二十里路,城中又大,他甚至不去此前经杜思温劝说买下的宣阳坊私宅,他说好了要到距离曲江池最近的敦化坊颜宅蹭一个晚上,这会儿也就不再耽误,对杜十三娘又嘱咐了两句,便带着赤毕和田陌出了门。后者自然是宁可留在家里种菜,亦或是整理书房,也不愿意出门浪费一整天时间,可杜士仪着实看不得如今比自己身量还高的黑小家伙越来越宅,不由分说便拖了他上马。
  这一夜,五十七名进士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明日那少有的荣耀而激动得一夜未眠。而在宫中,因为明日那一场少有的盛宴,含凉殿中的王皇后再次气急败坏摔了杯盏。
  从临淄郡王妃、平王妃、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后,她这一路吃了无数的苦,本以为没有什么熬不住的,可是,那些困窘的生活和如今如同囚徒一般的困境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上什么。父亲的故去只是巨大打击的开始,因为她在父丧之中,按礼制不能承欢,更加无法留住天子,再加上王守一在今年岁举上出了手,李隆基虽没有发作,可刚刚离去的时候撂下的一句话,简直让她刻骨铭心。
  “你有丧服在身,明日芙蓉园关宴,朕会带柳婕妤去。”
  若不是二月末时,武惠妃所出的十五皇子李清终于还是没有捱过去,明日李隆基带的人就不是柳婕妤而是武惠妃了!可即便是她设法让李隆基更近柳婕妤,这个消息她实在没办法高兴得起来!
  “皇后殿下,柳婕妤翻不出天去,要知道,张相国和驸马可是多年之前就相识相交了。”
  “是啊,总算张嘉贞拜了相,否则这前头无人,后头处处受气!”王皇后说着便咬了咬牙,随即看着身旁的宫女,低声说道,“你回头对阿兄说,让他继续派人去找那生子的秘药!王家女儿素来都好生养,我就不信老天如此不开眼!”
  当大清早车驾顺着夹城前往城东南的芙蓉园时,尽管身后的车中便是盛装的柳婕妤,但李隆基却在心中品评着截然不同的王皇后和武惠妃。一则丧父,一则丧子,王皇后的脾气越来越急躁易怒,动辄给他脸色瞧,而武惠妃虽则是那一日哭得几近昏厥,这两日亦显得消瘦黯然,但昨夜听说他今日要带柳婕妤亲临芙蓉园,一观今科进士,她还是盈盈贺他科举得人,更是援引了太宗皇帝的一句老话。
  “妾恭贺陛下,天下才俊,尽入彀中。”
  想到这么一句话,李隆基不禁得意地摩挲着唇上髭须,面上露出了神采飞扬的笑容。等到銮驾来到芙蓉园紫云楼前,他下车登楼,但见园中百花绽放,芙蓉池上波澜不惊,时有飞鸟成群飞过,较之大明宫的雍容大气,此地更显优雅别致,他不禁轻轻颔首,待发现并不见那些白衫前进士,他这才开口问道:“今年登科的那些才俊呢?”
  “大家,他们正在芙蓉园外等候。”
  “既然他们才是今日主角,何用等候,快让他们进来。”见高力士立时吩咐人去办,他便轻轻一招手,见柳婕妤轻轻提着裙子款款上了前来,李隆基便笑道,“今日三月三上巳佳节,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可谓是天公作美!今科状元郎解试、省试、关试皆豪取头名,爱妃素来以诗赋见长,一会儿不妨当面考较!”
  今日王皇后和武惠妃都因有丧在身不得前来,即便赵丽妃身体病弱,但天子越过刘华妃皇甫德仪等旧人,点了自己随行,柳婕妤只觉得心中兴奋难当。可是,当李隆基提到杜士仪时,她面上笑颜如花,可心里却一时揪了起来。柳惜明固然有千般不好,可终究是她的嫡亲侄儿,而嫂子宋夫人因为遭到那样巨大的打击,一气之下竟在佛寺静修,一时宋家对柳家亦恼怒万分。这一切,还不都是拜那杜十九郎之赐!
  曲江也好,芙蓉园也罢,俱是名垂千古,而前者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都可随时游玩,后者却属于禁苑,平日官民都不得一窥其中形状。尽管自高宗睿宗年间,芙蓉园便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整修,可真正动土最多的,还是开元年间。如今徜徉其中,杜士仪和其余前进士一样都是赞叹不止。远远看见前头旌旗招展,一座红白相间的楼阁平地而起,重檐飞庑,两面飞拱接重楼,雄浑大气之中,不失小巧别致,正是紫云楼。
  正当他忍不住为之驻足之际,身边却有一个小宦官跑了过来。其他人都知道他是曾经入宫见过天子的,此刻目光虽则殷羡,却都知情识趣地避开了,而那小宦官赔笑行过礼后,却开口说出了一番让他吃惊不小的话。
  “状元郎,惠妃使奴婢知会一声,今日柳婕妤相伴圣人亲临紫云楼。柳婕妤素来以诗赋见长,兴许会出题为难,还请杜郎君有所预备。”那小宦官提醒完了这两句,便提高了声音说道,“圣人言说,今日大宴,不可无助兴的节目。大宴之后,请状元郎和苗郎君二位青春年少的郎君为探花使,与今科其他新郎君一起,往长安各处名园访求名花。届时不但芙蓉园内杏园牡丹园,长安各处名园尽皆开放,任君采撷。倘若为其他新郎君盖过,状元郎和苗郎君两位探花使便等着罚酒吧!”
  苗含液陡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立刻停下了步子,待听得是天子钦点自己和杜士仪为探花使,他只觉得心中激荡难以自已。此时此刻,两度输给杜士仪的不服和羞恼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想的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论如何,定要在天子面前一展所长!
  杜士仪想的是那前头武惠妃特意让这小宦官带来的提醒,而苗含液则是憋足了劲头想出彩,至于其他未被点为探花使的前进士们,听得自己也同样参加比拼,说不定也有面圣的机会,登时全都提起了十分精神。一时间,正午赐宴之时,面对那四时珍馐佳酿,大多数人都无心品尝,倒便宜了杜士仪仔仔细细品尝着每一道菜,到最后应旨意和苗含液一块登楼的时候,见天子身侧恰是侍立着一个年方二十许的丽人,他心头立时确认了刚刚那告诫。
  “二卿探花,不拘什么花,尽可带回来!若是得品评为群芳之冠,届时朕将亲手为这魁首簪鬓夸官,以示荣宠!不过,为防名园之前你们俩吃了闭门羹,可各带内官一人同行!”
第193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日芙蓉园赐宴,李隆基只携了柳婕妤,朝堂官员无一作陪,尽管如此,曲江之外仍然是仕女云集观者如潮,当芙蓉园中传出令今科新进士满城探访名花,天子更是钦点了杜士仪和苗含液为探花使,一时外间骚动更甚。那一骑骑白衫人从芙蓉园西门疾驰而出,路旁围观呐喊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更有得到消息之后反应最快的大家千金小家碧玉,全都去了大慈恩寺。
  谁不知道大慈恩寺的牡丹冠绝长安!
  而别人从西门出,杜士仪从紫云楼上辞了退下之后,却是直接点了先前那个小宦官,又含笑问说,可否替自己找来从者,不走西门,而是从其余诸门出去。那小宦官虽有些纳闷,但还是恭谨地答应了。等到杜士仪出北门和赤毕田陌会合,后者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而前者则是嘿然笑道:“杜郎君还真是与众不同,西门那边也不知道有多少看热闹的人,其中更有不少长安贵女听说新郎君们奉命探花,一时都躲到大慈恩寺去了,你倒好,偏走这冷冷清清的北门,这下真是一丝声息都没有!”
  “正因为别人都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一窝蜂都跑去大慈恩寺,咱们再到那里去,那哪里是探花,分明是看人!走吧,上马说话!”
  赤毕不过是说笑而已,上马之后看田陌也跟了上来,他方才说道:“不过,牡丹也确实不是大慈恩寺一枝独秀,至少延康坊西明寺的牡丹也不错,据说还有好几株难得的名品。杜郎君既然是奉旨探花,想必总得好好看看!此外就是荐福寺、崇敬寺、永寿寺等等,这些牡丹全都冠甲一时!”
  杜士仪笑吟吟地说道:“此时探花,多半不是牡丹就是杏花,未免大没意思!今日既是圣人钦点探花使,又命内官随行,若不能趁此机会探遍长安城中各处名园,何谈探花?这位内给使意下如何?”
  那小宦官虽则年轻无品,却机灵得很,竖起耳朵听着杜士仪和赤毕的交谈,待听得杜士仪问自己,他立时笑着答应道:“自然听杜郎君的。奴婢李静忠,杜郎君还请直呼奴婢名字即可。”
  杜士仪当即点了点头,于是,四人上马驰出,先径直往靖安坊崇敬寺和永乐坊万寿寺,果然,这两处以牡丹著称的佛寺之中,牡丹恰是开得正好,可问题是观赏的人更多,那种万人空巷的模样,甚至让杜士仪想到了后世那些人流如织的花展。然而,他是最不喜欢凑热闹的,远观片刻后,终究没有借着探花使的名头,挤到前头去凑热闹。两处佛寺如此,那靠近曲江的大慈恩寺,今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待他这一行人又去了几处公卿贵第的名园,尽管内中花开得正好,但此时节固然有芍药、琼华、玉兰、海棠等等,可风头全都被牡丹一时盖尽,纵使有人称及第花的杏花,可是和富丽堂皇的牡丹一比,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郎君还要去大荐福寺一观牡丹否?”
  “不去了。”出了平康坊万安观的杏园,杜士仪对于赤毕的提议,却是摇了摇头,“牡丹虽好,然则趋之若鹜的人太多,未免就显得俗艳了。对了,可知道这长安内外,何处梅花最好?”
  此话一出,不但赤毕吃了一惊,就连那李静忠亦是连忙开口说道:“杜郎君,如此时节,纵使开得最晚的红梅也不可能留存下来!”
  “即便此刻花已谢去,看看花树也好!”
  赤毕知道杜士仪的性子有多执拗,此刻见其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思忖许久,这才开口说道:“胜业坊有宁王山池院,据说其中有红梅冬日绽放最艳。此外,便是城南大安坊野地上,有梅树一株,数遭雷击而不死,每年开花一茬,或十数朵,或数十朵,几十年无人照看而不败。不知道杜郎君是打算去宁王山池院,还是去大安坊那野地?”
  “宁王山池院何时何地都能去,被你这一说大安坊的野梅,我倒是非得去看一看了!事不宜迟,走吧!”
  和长安城邻近太极宫和大明宫的那些里坊相比,长安城南的十几个坊却是住户稀少,便好比大安坊,从北门进去便少见屋宅,而阡陌相连的农田却比比皆是,在这种都人赏牡丹,曲江常宴游的时节,这里却到处是挥锄劳作的农人。引马走在其间十字街上,杜士仪这一行人显得十分扎眼,可农人们大多投来奇怪的一睹,便继续自顾自地干着活。面对这种情景,田陌便显得来了精神,东张张西望望,嘴里念念有词,显然在那分辨各处田地里正种植的作物。
  而赤毕也只是听人说过大安坊的野梅,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叫了坊中武侯带路。等到好不容易寻到了西南角的那块隙地时,却只见那一株光秃秃的梅树旁,却是停着一辆车,梅树前站着一个红衫女郎,三五仆婢正侍立一旁,见到他这一行时,那几个仆婢顿时都大为意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红衫女郎立时转身好奇地看了过来。
  此等时节并不是赏梅的好时候,更不要说这还是大安坊的无主野地里。两厢一打照面,杜士仪见那女郎十五六光景,红罗衫子白绫裙,虽则马车上还装饰着一扇琉璃窗,显见家境非富即贵,可她头上身上可相比长安贵女们的珠玉辉耀,却格外素净,面上花钿面靥全都没有,如云秀发只挽了个清清爽爽的螺髻,可就是这等素面朝天的匀净,却流露出一股不一样的明媚娇艳来,分明是自己在上元夜有过一面之缘的那红衫女郎。
  在他怔忡的那一刹那间,那女郎便主动笑着打招呼道:“想不到又见郎君。郎君到这里来,莫非也是为了大安坊这株野梅历劫不败,年年长新?”
  李静忠看着那光秃秃一朵花都找不到的梅树,暗想身为状头,杜士仪就是想到太极宫中一探牡丹,说不定天子一高兴之下也会嘉许,可此刻天色不早,杜士仪却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今次探花恐怕不比就输了。他也不看这不会打扮的女子,终于忍不住说道:“杜郎君,你可是圣人钦点的探花使,这梅树如此光景,总不成折一枯枝回去交差吧?不如眼下回大慈恩寺,无论是元果院还是太真院,随便挑一枝牡丹回去,也比这秃梅来得好!”
  探花使?杜郎君?他便是今科状头杜士仪不成?
  红衫女郎挑了挑眉,一时大讶,见杜士仪身旁那说话的人声音尖细,身上服饰好似宫中宦者,一时更加信之不疑,当即便笑着说道:“原来是今日芙蓉园天子大宴上,奉旨一探长安名花的杜郎君。如今两京牡丹开得正好,如慈恩寺荐福寺等地,更是万人空巷看牡丹,杜郎君既是奉旨探花,却不观牡丹赏秃梅,这雅趣可是与众不同。”
  杜士仪却并不回答,他看着那一株光秃秃的梅树,突然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过去。等到了红衫女郎身侧,他仰头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枝条,突然侧头问道:“敢问娘子,此株老梅所开梅花是何等颜色?”
  “北地少有的白色。”见杜士仪沉吟片刻,竟是又走上前几步,伸手扳住枝头,小心翼翼地从最尾端处折下一支来,红衫女郎不禁目露异彩,突然开口问道,“杜郎君莫非真的要以这一支秃梅返回芙蓉园中复命?要知道,都人皆爱牡丹,于梅花却只是平平。休说如今正是牡丹竞相绽放之际,而梅花却早已凋零,就是两花同放,恐也不会有人觉得这白梅能胜过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杜士仪随口吟了一句,这才笑着说道,“不过,牡丹是富贵花,纵使花费千万钱买了回去,一着不慎仍有可能枯败而死,论生命力,便比不上这数遭雷击而常开不败的白梅。难道娘子不是因为如此,方才在这三月时节来此观梅?”
  “我可不像杜郎君今科状头,于品花上头也能延伸出大道理来。”红衫女郎扑哧一笑,嘴角露出了单个儿的小酒窝,越发显得俏丽动人,“我来这儿,是因为据说有人看中了城南这片地,想买回去造宅子,若是如此,恐怕不会留下这株看似粗黑的老梅,再不看就见不着了。不过眼下被你这状元郎折了一支回去复命面圣,就算探花上头输给了别人,这株野梅也必定名声远扬,所以我在想,不如索性把这块地买下来,将来不管用作什么,想来是不会亏的。”
  杜士仪顿时被她这话逗得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他就觉察到了其中一个要紧的意思。长安大,居不易,纵使城南多数都是农田,这一片地也决计不是轻易能够得手的,于是,他便拱了拱手道:“娘子既然知我是谁,我却不知娘子名姓,可否赐告?”
  红衫女郎退后两步,这才裣衽还礼道,“妾身王容,长安王元宝,便是家父。”
  竟然是王元宝的女儿!
  直到临别告辞,杜士仪仍有些心神不属。可上马之后渐行渐远,想到王元宝那直爽的性情,再对比刚刚这红衫女郎,尽管父女容貌丝毫不相像,但他还是生出有其父必有其女的感慨。
  而王容目送杜士仪一行人离去,良久才喃喃自语道:“当初的宋相国,仿佛便是因一首《梅花赋》而名动天听,今天杜十九郎又探花折梅归,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第194章
梅花风骨世无双
  日头偏西,奉旨去长安各处名园探花的前进士们大多数都已经回来了。虽不是人人有幸像两位钦点的探花使一样立刻登紫云楼面圣,所采摘回来的各式名花却都会一一送到御前,倘使有所得名花极其称天子心意的,上头便会传召他们上去,届时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颁赏,从御酒到金银钱,乃至于文房四宝各色不等。尽管只有七八人得到了各不相同的赏赐,但得的人固然喜上眉梢,没能出彩的人自然唉声叹气。突然,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氛围中突然嚷嚷了一声。
  “今日那两位探花使,可是都还没回来!”
  经他这么一提,众人方才想起无论苗含液,还是杜士仪,确实直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苗含液也就罢了,还有人在绞尽脑汁回忆之后,能够想起来他是和众人一块从芙蓉园西门出去,只是在其他人蜂拥而去慈恩寺的时候,苗含液无声无息不见了踪影,可是,要说杜士仪……仿佛众人争先恐后出园探花之际,就不曾见过那位状头的影子!素来和杜士仪交好的韦礼和张简等人自然成了别人打探的对象,可后者老老实实说不知道,前者却嘿然笑了一声。
  “杜十九郎那人,素来是不走寻常路,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他回来就行啦!”
  这里探不出口风,便少不得有人说到了登楼面圣时的情形。有幸见了天子的韦礼听众人说起天子旁边珠帘之后的柳婕妤,他便咳嗽了一声道:“毕竟是宫中贵人,各位还是不要这般品头论足的好。”
  “又不是议论柳婕妤的品貌,她那才学真是一等一的。不论什么花都能妙语连珠评判高下,不愧是出身名门!”
  说这话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前进士,尽管由于年纪一大把,获准登了紫云楼后,天子不过淡淡问了两句,赏赐御酒一杯便让人引领了他下来,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激动得难以复加,说到柳婕妤时亦带着深深的憧憬。而其余几人亦是凑趣地说起了柳婕妤对于他们采撷名花的评判,即便韦礼对于关中柳氏的人并不感冒,可适才他面圣时,得知他是御史大夫韦抗的侄儿,李隆基多问了几句,柳婕妤便对他采撷的琼花大加赞赏,诗赋信手拈来,那份从容确实非同小可。
  “苗郎君回来了!”
  这边厢见过天子的前进士们正七嘴八舌地夸耀着自己得到的荣耀,那边厢有眼尖的瞧见苗含液那熟悉的人影,立刻叫了一声,却只见一身白衣的苗含液已经是径直来到了紫云楼前,手中却是捧着一个精巧的花篮。尽管须臾人就被领上去了,可还是有人看清了其中的花。
  “苗郎君采撷的,应该是牡丹无疑!”
  “又是牡丹,今天长安各园的牡丹可是倒大霉了!”
  玩笑归玩笑,此刻已经返回的四五十名前进士之中,采撷牡丹回来交差的占了半数还多,因而众人并不看好苗含液能够拔得头筹。就在这时候,张简突然瞥见杜士仪随着一个小宦官回来,他连忙使劲拽了韦礼起身。可两人联袂望去,却发现杜士仪手中根本不见一朵名花,只执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见其看见他们俩,还笑着挥了挥手,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苗含液至少还采了牡丹回来交差,杜十九郎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不但韦礼和张简,其他瞧见杜士仪那两袖清风唯一秃枝回来的人,也不禁都是面面相觑。而等到杜士仪登上紫云楼,见前头苗含液特地停步等了自己片刻,他到了其身侧便笑着微微颔首,果然就只见苗含液盯着自己手中那一截枯枝,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尽管身为对手,省试关试一再落败,曲江论战那一次更不消说,可此时此刻杜士仪若真的就这么上楼交差,苗含液实在想象不出来天子的喜怒,呆滞片刻便直言提醒道:“杜郎君,即便这秃枝曾经开过再好的花,如今却是不合今日探花之意!”
  苗含液固然傲气,其父在后头护犊心切,也给他使了些绊子,但此刻苗含液能够提醒自己,杜士仪不禁觉得对方在心高气傲之外,却也有另一番风骨,当即坦然笑道:“多谢苗郎君好意。我折了这一枝野梅,自有我的一番心意。”
  不等苗含液出口再劝,他旁边的那个小宦官却是不悦地说道:“苗郎君,人各有志,何必强求?你好容易才从各位大王那里求来了这倾国牡丹,若再不进呈圣人,可就不如此前新鲜了!”
  见那小宦官说完便趾高气昂地在前头引路,苗含液犹豫片刻,终究摇头叹息一声紧紧跟了上去,李静忠只觉得心头发苦。等到人上去了,他便来到杜士仪身侧,低声提醒道:“苗郎君的父亲是张相国面前的红人,张相国和祁国公素来交好,而这柳婕妤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今日苗郎君挑选的是她身边的人跟着,她偏袒谁本就是明摆着的!杜郎君若要出彩,也不该挑这光秃秃的梅枝。”
  “李给使放心,我有我的道理,不会让你回头遭人训斥的。”
  杜士仪说完这话便拾级而上,待到紫云楼那白玉凭栏围着的一层,就只见前头苗含液已经在天子驾前献上了那一篮牡丹。不但如此,那清亮的奏对声还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陛下,臣奉旨探京城各园名花,各位大王全都不吝大开园门,让臣徜徉其中赏鉴名花。这篮子中的四种牡丹,出自宁王、薛王、岐王、申王四位大王的后园珍品,白者为玉楼春,粉者为童子面,艳紫者为紫二乔,黄者为御衣黄,今以此四种国色,敬献陛下!”
  李隆基见篮中四枝花馥郁芬芳,和此前那些前进士探花所得的牡丹相比,确实更显娇艳富贵,更何况出自兄弟四王宅中,更合了他一直挂在嘴边的孝悌之情,顿时为之大悦,当即击节赞赏道:“好,好!苗卿果然好心思,爱妃,今日探花探得牡丹的虽说不少,可苗卿这四枝花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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