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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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臣良将vs叛将降将,前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完败!
  至于无论是以叛军降军为底子,还是以讨伐叛军的方镇兵为底子,数量更加庞大的底层军士们,则是更加成为了谁都必须笼络的对象,简直被惯坏了。朝廷给钱粮,他们就向着朝廷,驱逐节度使乃至于任何上一级的主将;朝廷不给钱粮,而节度使厚恩笼络,他们便向着节度使,驱逐朝廷属官,又或者跟着节度使叛乱。
  不久之前河东节度使麾下将士驱逐节度使王承业,把程千里顶上去当节度使,就是这种现象的雏形。他也不想如此,可那时候如果他逼迫李隆基免去王承业的节度使之职,李隆基反而可以叫撞天屈装可怜,又或者死活不从,反而会把好好的事情变得麻烦,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可现在河北战事已经推进到了收官阶段,他就要在军中渐渐立起规矩来了。
  军队要用,但决不能惯!而屠杀和自己出自同一血脉的同胞,这种事他不想做也不会做!
  “开元六年,兰池州康待宾之乱,叛乱的胡兵全都被内迁到了江淮以及河洛一带,直到我出任朔方节度使,上书请命,这数万人户方才得以回归故地。如果按照从前这样的旧例,你们跟着安贼从逆,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家人,不可避免地要背井离乡,哪怕逃脱一条性命,光是叛军和叛军家属的恶名,就足以让你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一次,百余名叛军登时惶惶不安。杜士仪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想到他们也许都要因为叛乱的罪名而被押解南迁,每一个人都按捺不住了。随着第一个人扑通一声跪下,更多的人都跟着呼啦啦跪了下来,不消一会儿,就只见面前这一个方阵齐刷刷矮了一截。
  “求元帅放过我们的家人!”
  此起彼伏的请求下,杜士仪举起手压了压,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的军籍还在,你们的家眷也还在家中翘首期盼。如果你们觉得逃过一条性命就知足了,那么,便窝在这愁思冈,我会留下人马在此看守,等到这一仗打完,你们也就可以去岭南安家立业了。可如果你们还想去掉这顶叛军的帽子,找回被你们自己丢掉的幽燕男儿的荣光,那么,你们不妨给我看看,当初那支幽燕铁军是什么样子!等到他日凯旋,将功折罪之后,仍可再行论功行赏!”
  等如是接见了整整四批这样的叛军,一上午的时间全都耗在了愁思冈,简单用了一些干粮当做午餐,杜士仪方才启程回安阳。
  他倒是很想沿用后世某支越打越多的威武之师仁义之师那种收降策略,奈何他时间不够,人员不够,没时间去做一级一级的思想宣传。更何况,如今的河北和当初的漠北一样,就如同一块被完全打残了的处女地,等待着开垦。
  整个河北的官宦世家大地主,在安禄山起兵叛乱之后,一部分附逆,一部分不肯从逆的则是被连根拔起,田地都成了无主之物,也就是说,未来打下河北,这里将面临一场空前的大洗牌!
第1220章
非战之罪
  邺郡收复,唐军自然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由于前方仆固怀恩的消息尚未传回来,常山是否平安却还不得而知,所以郭子仪和程千里立刻发兵北上,过邺县滏阳,直取广平郡。杜士仪则在安抚叛军,从叛军之中编练出前锋营和另外两营兵马之后,又从邺郡本地士人当中择选了曾经当过两任太守,因为不满李林甫杨国忠当权而隐居乡里的一位老士人,亲自行文征其出山,授任太守之职,随即再从那些被俘官吏当中,挑选了状况较好,又曾在河北多年为官的一个县丞,任为安阳令。
  同时又留下流外小吏二十人,清丈被叛军夺取的田亩,以防有人霸占,重新检点人口,这样的措置安排,自然赢得了邺郡子民的交口称赞。
  此外,对于拿到的安庆绪和严庄高尚三人,杜士仪放任崔乾佑田乾真和孙孝哲痛打一顿发泄心头之怒,便命人把安庆绪放在槛车中监了,直接押回长安。他很清楚,以如今李隆基对安家人的切齿痛恨,安庆绪这个脓包必死无疑,而他若是把严庄高尚一同送回去,说不定李隆基却会为了显示天子恩威,做出点极其不地道的事情来——比如说给个虚头巴脑的官,表示天子的宽容大度。
  他可不想把人送给李隆基去做人情!
  因此,把严高二人绑了押在军中,杜士仪自己晚郭程两路大军一天从安阳出发,因为郭子仪程千里也好,仆固怀恩也好,带的几乎都是马军,留下的则是步卒居多,这一路足足两日方才抵达了滏阳。之前,薛嵩正是在这里趁着安守忠离开的机会,策反滏阳守军夺下城池,建下自己投降之后第一功,这会儿少不得亲自带着弟弟薛崿前来拜见,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
  得知薛嵩当日夺城时,亲手杀了安守忠任命的副将,薛崿则是用计杀了裨将旅帅队正等十数人立威,许诺余下兵卒降者不追罪,他便颔首说道:“事急从权,你兄弟二人拿下滏阳有功,杀将立威乃是应当,至于一般的士卒,自然可以免死。但有一条,如有民愤极大者,则决不能姑息。”
  “是,卑将一定遵从元帅所言。”总算是逃脱了被人怀疑手下无兵尴尬的薛崿,眼见得邺郡竟然这么快拿下,他也同样如释重负。所以,对于兄长都毕恭毕敬的杜士仪,他的态度就更加谦卑了,亦是连声答应不迭。
  “这滏阳城就暂交薛崿镇守,薛嵩,你暂入我牙兵,随我北上。”
  听到杜士仪竟然肯将滏阳交托给自己的弟弟,又调自己在身边,薛嵩哪里还不明白,经过滏阳一战,他们兄弟俩总算是暂时洗白了身份,哪怕日后天子要杀要罚,也有杜士仪替他们遮风挡雨。于是,他慌忙翻身下拜,竟是泣不成声。薛崿也比兄长好不到哪里去,连日眼看叛军兵败如山倒,此前又听说兄长已然殒命,他只觉得朝不保夕,如今这根救命稻草一下子抓住,体会到他们兄弟俩终于有救了,他自然也连声拜谢。
  接下来,杜士仪又召见了随薛家兄弟来见的几个士人。因为邺郡叛军势大,滏阳原本的官吏根本没法抵抗,有的被杀,有的逃到乡野藏身,有的则是逃去了常山真定,所以,他考较一番后,挑了一人署理滏阳令,其余三人署理县丞主簿县尉,至于正式的人选,他打算到常山视情况再做定夺。
  河北这一场大乱之后,不做适当的洗牌就把幸存的官员放回原位,不符合如今的时局,而且很多人原本也不称职!
  广平郡内,正当南面官道的第一县便是邯郸。这里曾经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古都,赵国灭亡,秦末陈胜占据此城自称赵王,兵败之后,秦将章邯平赵王城,把城中子民全部迁徙了出去,但被夷为平地的只是王城,作为城廓的大北城还是遗留了下来,到西汉末年甚至成了长安之外的五都之一,仅次于洛阳,高于临淄、宛、成都三都。然而这座名都却毁于东汉初年刘秀破城之后的大屠杀,至三国之后,邯郸更是没落,如今甚至不是广平郡的治所。
  如今再遭安禄山叛乱这场兵灾,邯郸城内更是萧索。广平太守和各县县令虽响应颜杲卿的号召举义旗反了安禄山,可既没有相应的军事韬略,也没有颜杲卿那么高的威信召集足够的团练兵,蔡希德和史思明带兵回师河北之后,正当官道的邯郸立刻被叛军长驱直入。尽管杜士仪进城时,距离郭程二人重新夺回此地已经又过去了两天,可他放眼四望,就只见城郭之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街上行人寥寥,偶尔看到的人也是目光麻木,举止呆滞。
  “这场大乱之后,幽燕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杜士仪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凝重。现如今的南方历经多年发展开拓,虽然还远没有到后世的“苏松财赋半天下”,又或者“湖广熟天下足”,可已经在农耕上体现出了胜过北方的优势来。而河北道这一场仗,让整个北方都要勒起裤带过日子的同时,也必定会加重对南方的负担。更重要的是,现如今这样萧瑟寥落的情景,远不是一两场胜仗就可以安抚得了人心的,战后的休养生息只怕要花费无数功夫。
  “元帅,元帅,郭大帅程大帅命人送回来好消息,仆固将军大胜,真定城保住了!”
  杜士仪刚到邯郸县廨面前,听到这话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停住了脚步。等到远方三五骑人飞驰了过来,到近前勒马跳下,他便看清楚了那个领头者。
  “仆固玚?”
  “元帅!”
  被父亲差遣作为信使,连日不眠不休疾驰南下的仆固玚快步奔了过来,踉踉跄跄到了杜士仪马前,竟是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末将无能,对不住大帅。”
  刚刚还说是真定保住了,仆固怀恩大胜,如今仆固玚现身之后,却突然来了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场,杜士仪登时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愣之下,立刻翻身下马,在仆固玚面前站了片刻便蹲下身来。仆固怀恩是他素来最器重的大将,他在去安北大都护府时,指名调了仆固怀恩和李光弼,而仆固玚和仆固玢兄弟二人更是可以随时随地出入后院,和他的嫡亲子侄没什么两样。此时此刻,见仆固玚消瘦了许多,脸上还有几道刚刚愈合的疤痕,其中一道显然很深。
  常山那一战,恐怕是极其艰难!
  再度站起身的他淡淡地说道:“你阿爷让你来报喜,你却一见面就吓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仆固玚有些发懵,等看到杜士仪那严厉的眼神,他方才缓缓起身。站在这县廨门前的长街之上,他低头说起守常山那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声音越来越低沉。而杜士仪听着蔡希德安守忠合兵一处狂攻真定,仆固玚带兵出城焚毁冲车之后突围,在即将城破的危急关头,仆固怀恩及时赶到,仆固玚又在与河东兵马会合之后杀了个回马枪,可最终的结果真定是保住了,守城军民却死伤惨重,常山长史袁履谦最终罹难,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按住了眼睛。
  “元帅……我……”
  “你被围困在了城中那么久,能够坚守到那个时候,即便换了你父亲去,也未必能够做得比你更好。”杜士仪放下手来,眼睛里的水光已然被强自压了下去,“非战之罪,你不用再自责。我问你,你麾下仆固部勇士,如今还有多少?”
  说到自己的部属,仆固玚面上悲色更浓。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飞狐时,一共四千人,守城和最终突围时,总共战死约有一千五百人,重伤七百余,余者人人带伤,似我这等还能骑马,还能拉弓射箭打仗的,只剩下不到千人。都是我无能,丢了元帅的脸!”
  这样的大战,这样的战损比,杜士仪身后的崔乾佑和田乾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薛嵩更是暗自打鼓,心想怪不得安禄山一直对同罗和仆固骑兵异常眼热,只恨那是杜士仪的禁脔,不得染指。
  杜士仪却只觉得心头仿佛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一时忘记了身为主帅的威严,上前把比自己还高的仆固玚拉进了怀里,片刻之后方才放开了他,徐徐开口说道:“你没有丢你我的脸,也没有丢你阿爷的脸,你和你仆固部的勇士打的这一仗,常山军民会永远记得,我会永远记得,大唐乃至于日后的史书,也会永远记得!把你的胸膛挺起来,如果袁长史的英灵在天上看着,绝对不希望看到战胜的勇士耷拉着肩膀!”
  “元帅!”
  仆固玚只觉得心头又热又痛,连带眼睛也是酸涩难当,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父亲对他素来严厉,团聚之后,也只是谈及公事多于父子相见的私情,再加上心头难受和愧疚,他都不知道该对谁去说。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泪水,这才挺直了胸膛说:“我听元帅的!”
  “这才像话!好了,别在这县廨外头说话,你守城一个多月,又一路紧赶慢赶,随我进来!”
第1221章
范阳请降
  尽管安庆绪人尚未押回长安,可邺郡大捷,安阳克复的消息,仍然在最快的时间传到了长安。
  这时候,永王李璘父子才刚死了不到一个月,朝中诸王以及皇孙为了东宫立储之事明争暗斗,朝中群臣全都身不由己。裴宽倚靠自己多年的威信以及守住长安的大功,再加上杜幼麟等杜系中坚的支持,还能置身事外,可大多数官员忧心国本空虚,又或者说经受不起那拥立之功的诱惑,一个个卷入了其中。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前方传来大捷,不但意味着叛军不可能再次威胁到长安,也同时意味着争取到杜士仪的支持变得异常关键。
  于是,丰王李珙这位皇子竟是带头上书,请求册封杜士仪为郡王,以此褒奖其功绩。他这么一起头,盛王李琦不甘示弱,立刻请求拜封杜士仪为三公之首的太尉。而在这争得白热化的立储风波之中,东宫一系却在那两位皇子给出的重磅条件之外,竟匪夷所思地提出让杜士仪兼范阳平卢节度使,在击败叛军后经略河北道,以免叛军死灰复燃。
  尽管李隆基简直要被这一个接一个的请求气炸了肺,可现如今的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如今东宫一系的领军人物,并不是南阳王李係,而是张良娣。原本打算不如回娘家设法改嫁的她竟成了一匹黑马。作为李亨的未亡人,东宫后院的女主人,在广平王妃崔氏心腹婢女击登闻鼓为李亨父子三人鸣冤之后,张良娣亲自造访诸多大臣府邸,终于赢得了几十名大臣联名上书,让李隆基不得不捏着鼻子用了丰王李珙的说辞为自己开脱,随即追封李亨为懿肃太子,广平王建宁王两个皇孙却没有得到超赠亲王的待遇。
  即便如此,张良娣也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这一番奔走,她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的良娣封号变成了懿肃太子妃。紧跟着,她便和之前那些支持太子一系的官员串联,把庶次子南阳王李係给拱了出来。
  张良娣被册封为太子妃,南阳王一系的力量登时空前强大,这时候,就连窦锷都瞧出了这个外甥女儿想当太后的心思。张家固然是张良娣背后添砖加瓦的怂恿者,窦家其他兄弟几个之中也有心动的,可窦十郎这些年眼看宫斗连场,看都看得怕了,如今却竟然连自家都卷了进去,他来找姜度诉苦时,便哀叹自己当初就应该更加直接一些,把张良娣直接给带出宫去,也免得现如今这么一场麻烦。
  可姜度对窦锷放的这么一番马后炮却嗤之以鼻:“她真要是与世无争,愿意听你话的人,哪怕如今成了太子妃,也不会去趟这样的浑水,可你那外甥女儿哪里会安分,就算当初被你接回来,你再给她找好这么一门婚事,她眼看如今东宫之争那么激烈,还得一头冲回去。你们窦家三位国公,子弟更是十几个,你一个人管得住那么多?置身事外和我喝酒正经,不理他们就完了。我和幼麟说一声,调上百十个人到你家守门,谁要是敢不知好歹去闯你家,统统赶出门去!”
  “咳咳咳!”
  窦锷简直都快给姜度呛死了,指着人想要骂什么,可想到天水姜氏因为之前的姜皎连累,从姜度的叔父姜晦,再到不少子侄全都被贬岭南,死的死病的病,姜度自己又没有儿子,如今除却姜度幼弟,尚了公主的姜庆初,姜家竟是没什么在朝廷官居要职的人了,不像窦家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也在蠢蠢欲动,他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杜士仪这个早年的朋友,他此生肯定是在清闲的职位安安分分呆着,而不是如今当这个干系太重的左监门卫将军。上头原本兼任大将军的宦官基本上都死绝了,硕果仅存的高力士则是被天子派去想要掌控禁军了,所以他们竟已经是最高负责者!位高权重的同时,他也肩负着从前压根没有扛过的责任!
  两人都是贵戚子弟,彼此互斗了多年,这会儿窦锷正寻思该用什么方式也给姜度找点麻烦,省得对方隔岸观火看自己的笑话,外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二位将军。宫中内侍监有几个人要前去东市采买。”
  “采买什么?宫中太府的好东西堆积如山,杨家父子先后打理,也不知道给圣人添了多少家当,东市还能比那里头更好?”姜度抢在窦锷前头高声回答了一句,随即还不解气,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见是自己带来安插在宫门禁卫的一个心腹,他便目光闪烁地说道,“怎么,是有什么不对?”
  “虽说都并不是什么显眼的人,只是几个品官,看上去也是理直气壮,但我问了几句内侍省中事,又问了是否有高大将军行文,结果内侍省的事他们都不太了然,高大将军的行文也没有,所以特来禀报二位将军一声。”
  当初长安被围时,窦锷还好,主要是看住十六王宅,可姜度那会儿却是在三大宫中大开杀戒,宫中有头有脸的内侍被他狠狠清洗了一遍,所以此时此刻他回头挥手止住起身要过来的窦锷,沉声说道:“这事情我处理,窦十你别沾手。我去去就回。”
  不是姜度信不过窦锷,而是窦家几乎就要被张良娣拖进那个漩涡去了,这会儿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然而,他在出了直房的时候,却扒了身上的官服,只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服,混在禁卫当中远远打量了一番那号称要出宫去东市的几个人,他便悄悄退了回来,对刚刚来报信的心腹说道:“再拖上他们一刻钟,然后你就放他们出去,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是,将军!”
  所谓的品官,是内侍监中宦官的一种职衔。除却那些有品级,有正式职司的内侍之外,宫中更多的是众多低品执役宦官,品官指的便是那些能穿黄衣的,区别于穿白衣的白身,却和后世用品官来指代有品级的官员不同。一刻钟之后,当宫门口这七八个品官被放行时,被耽搁了许久的他们却也不敢怨怒,反而赔笑称谢了几声方才离去。这一路上众人三三两两说着话,想到当初前辈们鼎盛年间的光景,尤其是高力士杨思勖的煊赫,无人不羡慕。
  “别提了,据说朝中已经有人奏请陛下明年改元。陛下虽是盛怒,却也没法反对。”
  身为宫里人,每个人都明白李隆基为什么反对改元。因为这次改元不是因为任何宝符之类的祥瑞,而是因为安禄山这场叛乱的平息。自诩为圣天子的李隆基被叛军一直打到了长安城下,而且还一度仓皇逃到马嵬驿,如果不是安北朔方兵马来援及时,怕不得一路逃去蜀中。这样丢脸的叛乱,现如今却在杜士仪回归之后强势平息下去,据说现如今叛军占据的只剩下河北七八个州郡,李隆基的面子哪里挂得住?
  天子处于弱势,他们这些宦官进入东市的时候,也就不如从前那样受人巴结礼敬了。因为各自都有各自不同的采买任务,所以众人进了东市之后就都分散了开来,各自去采买各自单子上列出的那些东西。就如同姜度之前说的那样,叛军尚未来得及攻下长安就兵败溃退出了潼关,左右藏库被拿开慷天子之慨犒赏了义军,而太府却并没有动过,里头有的是各式各样极尽精美的贡品。可上头吩咐他们来东市买东西,他们即便不明白也只能从命。
  可现如今裴宽主政,杜系官员把持大权,谁也不敢如同从前那样只凭一道敕书就巧取豪夺,而商贾们也比从前强硬多了,别说全送的事决计不干,半卖半送也大多不肯,这就苦了这些宦官们,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讨价还价,倒是成了东市当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等到傍晚时分,这些人方才重新会合回归宫中。其中一个到内侍省交了令,继而就悄悄往兴庆殿赶去。尽管在李隆基从十六王宅中了那么一箭,被送回来之后,这里又被姜度清洗了一遍,可李隆基好歹还能够自由支配太府,重重的恩赏甩下去,总算也筛选出几个能用的人,不至于事事被人辖制。
  当此人几经辗转来到了李隆基如今养病的榻前双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呈上时,这位仿佛奄奄一息随时随地都会死的天子突然有了些精神,竟是支撑半坐着抢过了他手中的纸。
  “果然是范阳史思明请降,好,好!”
  李隆基脸上泛起一阵艳红色,精神竟是空前亢奋了起来。前方的每一个胜仗,仿佛都是重重打在他脸上的耳光,尤其是在他许诺永王李璘储君之位,李璘却处心积虑想要将他这个君父一网打尽,还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如今支持他这个天子的人已经少得可怜到了极点。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快死了,与其在他这个为天下子民唾弃的天子身上下功夫,还不如去谋取拥立之功,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和当年的祖母则天皇后那样,在上阳宫中悄然而逝。
  那些逆子,那些臣下,不是一个个都想去抱杜士仪的大腿,希望能够继承他的位子吗?他非要让杜士仪不能全功,非要显示一下他这个天子的威严!只要史思明打着心向天子的旗号,重新归降于大唐,那他至少还能保持一点最后的颜面,而且也能够阻止杜士仪拿到幽燕的兵权!
  “你明天出宫,再替朕见一次范阳使者,你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朕去敲登闻鼓请降,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动作要快!如此一来,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下旨河北罢战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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