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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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外间将卒群起高呼,杨国忠奸相该死,淑妃身为寡妇,妖媚惑主,也一样该死!恳请陛下痛下决断!”
  看到陈玄礼闯进来,杨玉瑶本是又惊又怒,可听到他说外间乱军竟然还要杀自己,她顿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本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她下意识地抱住了李隆基的腿,梨花带雨地哭诉道:“陛下,妾自从入宫以来,尽心尽力,何尝有过半分不敬?陛下就算不怜惜我,也请顾惜顾惜我们的女儿,太真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杨家竟是被人逼到了如此光景,她可还能安心?”
  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杨玉瑶连称呼也变了,甚至提到死去的妹妹玉奴,李隆基顿时愣住了。人死如灯灭,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渐渐淡忘了那个倩影,可如今被杨玉瑶的话头一勾起来,佳人的一颦一笑,薄嗔浅怒,全都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转个不停。低头看了一眼平日里娇媚可人的宠妃,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换成是玉奴,即使外间那样风雨欲来,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如此哀哀求饶。
  那个道号太真的女子,妩媚多姿之中,却有一种天然的倔强傲骨!
  见李隆基竟是呆呆怔在那里,陈玄礼又听见外间的各种喧哗声越来越大,就算他想要放过杨玉瑶,恐怕都不可能了,他只能咬咬牙,再次重重叩首道:“请陛下痛下决断!”
  李隆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无力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杨玉瑶,轻轻叹了一口气,仍然没有做声。可在这种当口,没有做声便意味着默认,甚至都不用陈玄礼开口或是示意,他背后已经有迫不及待的亲兵就这么跳了起来,竟是要上前拖拽杨玉瑶。这时候,李隆基终于艰难地张了口。
  “淑妃毕竟跟了朕这么多年……不要让她见血!”
第1149章
自刎
  不要见血!
  当杨玉瑶被两个平日自己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的军汉拖出屋子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这样寥寥四个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够从一个区区寡妇进宫顶替妹妹玉奴成为女冠,而后又拜封淑仪,而后封淑妃,确实花费了无数心计来邀宠,可她对于李隆基,并不是真的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比前夫还多那么几分。
  除却至高无上的至尊身份之外,李隆基文武双全,精通音律,爱好丰富多彩,她自认为虽不如张云容等人能歌善舞,却也很体察他的心意。更不要说,她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自从开元末到天宝年间唯一的一个孩子!可事到临头,李隆基却这样薄情,送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不要见血,仿佛如此便是最大的体恤了!
  杨玉瑶隐隐明白了,玉奴当初为何对李隆基总有几分若即若离,为什么曾经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过武惠妃暴薨的真相。可那时候,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那尊荣的地位,那万人仰视的风光,何尝看到过其他的?这么多年在后宫呆下来,她甚至已经忘记这个福薄的妹妹了,可现在想想,究竟是谁福薄?玉奴故世的时候,还有隆重的丧奠,还有天子的眼泪,她们这些姊妹陪着痛哭了一场,更不要说还有玉真公主这样的师尊,杜家人那样的亲友,可现在她有什么?
  当她也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就只见杨国忠和幼妹秦国夫人以及崔氏等人都在,每一个人都是面色惨白,颤抖战栗。尽管她自己的形状也已经惨不忍睹,刚刚也曾在李隆基面前百般恳求,可到了这当口,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见陈玄礼就在身边,她突然出声问道:“陈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陈玄礼厌恶地看了一眼杨玉瑶,想到当初就是这个愚蠢的妇人收了安禄山为义子,甚至还在外朝有人弹劾安禄山的时候替其说话,他便冷冷说道:“淑妃终究是陛下身边的贵人,陛下又已经有言在先,自有三尺白绫送淑妃上路。”
  “三尺白绫?哈哈哈哈,三尺白绫?”杨玉瑶猛地大笑了起来。很快,笑声戛然而止,她随手把散乱的头发挽了起来,这才厉声说道,“陛下也许是好心,但恕我不想心领!我虽是女人,可却不想哭哭啼啼投缳自尽,烦请陈大将军给我一把刀剑,我这就干脆利落地上路去,也免得你们不安心!”
  陈玄礼没想到杨玉瑶竟有这么一个要求,犹豫片刻,他就从身边一个亲兵手中接过腰刀,反提着刀上前,刀尖向下往杨玉瑶身边的泥地上一杵,见其深深插入了泥地之中,这才缓步退了回来。尽管他已经不再是年少全盛时期的那个果毅都尉了,但他仍然有充分的自信,万一杨玉瑶真的不甘心拿着刀想要困兽犹斗,却也奈何不了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他。须臾,杨玉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手握着刀柄将腰刀拔起,随即惨笑回头看了杨国忠等人一眼。
  打从看到杨玉瑶竟然也被乱军给提溜了出来,杨国忠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此时此刻,见杨玉瑶竟是拔刀而立,他的脸上没有惊惶,有的只是麻木。这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秦国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杨玉瑶把刀横在了脖子上,她不禁大吃一惊,竟是极度吃力地惊呼了一声道:“阿……姊……”
  说时迟那时快,杨玉瑶已经提刀狠狠往脖子上一拉,随着鲜血猛然间溅在了刀刃上,她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声阿姊,忍不住想到了当年还在成都时的情景,竟是下意识地觉着,那是玉奴在黄泉之下叫着自己。那时候,小粉团子一般的玉奴最喜欢犹如跟屁虫似的追着自己叫阿姊,最喜欢听自己讲故事,最喜欢腻着自己和大姊玉卿说着父亲的事,那一段时光仿佛已经很遥远了,和杜士仪突兀地闯进她们这些杨家人的生活中一样遥远。
  “玉……奴……”
  眼看杨玉瑶软软倒在了地上,杨国忠登时呆若木鸡,整个人完全僵硬了。他一直都知道,杨玉瑶只是看着娇媚,实则骨子里却有一种犹如男人一般,不甘沉沦不甘寂寞的性子,所以才会抓住每一丝机会往上爬。而现在,就连走到末日的时候,她都不肯用什么白绫,而是三尺青锋就此自刎。当看到陈玄礼身边的亲兵蹲下身来去探鼻息心跳,随即站起之后干净利落地说出死了两个字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简直是个笑话。
  跟着杨玄琰在雅州为官,随着杨玄琰的去世,他不甘一无所有去京师,于是流落蜀中各地,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都做过,挨过县令的板子,也受过上司的白眼,但也有赏识自己的人,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之后,他终于千辛万苦攀上了高枝,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宰相,甚至连李林甫都踩在了脚下。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安禄山即使高举反旗,他也能够反手将其压下去,可他却错得离谱!
  叛军还没能打到这里来,天子也并没有怪罪他,可他却要无声无息死在这群乱军的手上!
  见陈玄礼命人用白布收殓了杨玉瑶的尸体,而后向左右一努嘴,立刻有几个满面凶光的人拔刀逼上前来,杨国忠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志和心思,干脆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却是四面八方的喧哗。他震惊之下慌忙睁开了眼睛,四下里一看,却发现那些刚刚还凶形恶状的士卒们全都骚乱了起来,有人嚷嚷,有人拔刀,就连陈玄礼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慌乱。
  难道是安禄山来了?
  尽管逃过了一劫,但杨国忠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轻松感,他很清楚,刚刚兴许还只是痛快一死,可如果落到安禄山手中,他只会生不如死!可是,要想和杨玉瑶那样决绝地自刎,他却又没有那样的胆量。眼见得这骚乱,他突然萌生出了一走了之的念头,毕竟,之前从崔氏口中,他已经听说杨玉卿和妻子裴柔并两个儿子已经逃出去了。可他刚刚勉力支撑想要站起身时,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舅舅,求求你救救大郎和三郎!”
  杨国忠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崔氏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到玉卿竟也是丢下女儿和两个外孙自己逃命的,他不禁怒从心头起,当即用力一撕,直接把整幅衣袖就这么撕扯了下来,这才怒气冲冲地说:“都死到临头了,你还顾着这一对累赘!怪不得连你阿娘都丢下了你!”
  见杨国忠如此绝情,崔氏顿时万分绝望。母亲和舅母等人竟丢下自己离去,姨母杨玉瑶就这样在眼前自刎,而病得七死八活的秦国夫人苏醒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就又昏了过去,打落地之后就一直过着掌上明珠日子的她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颠覆了。等她回过神来,就只见杨国忠正在悄悄留意四面动静,仿佛想要趁机逃跑,她只能紧紧地将年方四岁的儿子李傀揽在怀中,随即凄苦地看向了襁褓中的幼子。
  她多么想就这样一头撞死,换取别人对儿女的怜惜和承诺,可她不是杨玉瑶,她不敢死,她更怕死了之后,两个儿子被人作践了!就比如此次西逃,如果她不是杨家的女儿,也许也会如同太子李亨和广平王的那些妻妾儿女一样,被人丢在长安,无人理会死活。须知张良娣还是李隆基姨母的嫡亲孙女!
  杨国忠想要趁乱逃遁,可陈玄礼是什么人?尽管他得知马嵬驿西北有兵马出没的消息,但此时此刻杨国忠是稳定军心的关键,不论最后是杀是放,他都不可能放走这样一个人物。因此,他连下数道军令暂时稳住了人心之后,便立刻吩咐人去把杨国忠给五花大绑了起来,至于崔氏和秦国夫人杨氏这两个弱质女流,他根本不担心她们逃脱,又或者说,也许杨玉瑶和杨国忠该死,可杨家其他人未必非得要死,如果不是军心难定,他何尝希望大开杀戒?
  “大将军,大将军,左右羽林卫有人冲着那支不明身份的兵马冲杀过去了!”
  一听到这话,陈玄礼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响,随即竟是气得直哆嗦。北门禁军从玄武门事变开始崭露头角,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誉为是整个大唐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从中宗登基到先天年间,龙武军的前身万骑曾经或镇压,或参与过数场政变,羽林军亦是战力不凡。然而,政变终究和真正的战场厮杀是不完全相同的。
  最重要的是,当年曾经亲身参与唐隆政变的人,多数都已经和他一样垂垂老矣淡出军中,而眼下北门四军之中那些军卒都是补进来的,年轻气盛又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大阵仗,竟如此沉不住气!
  “啊——”
  随着一声划破夜空的惨叫,紧跟着惨呼和马嘶不绝于耳,当此之际,陈玄礼知道此事定然难以善了——不管来的是叛军还是友军,在这深夜之际既然打起来了,恐怕从不熟悉夜战,兼且又饿着肚子的己方一定会吃亏多多!于是,他只能大声喝道:“传令下去,不许再擅自出战!以马嵬驿为中心守御,等到天亮便有援军!”
  这所谓的等到天亮不过是一句空话,有援军更是一句空话,就连独自困守屋中的李隆基,耳听得外间厮杀声渐渐消失,他却反而更加惊惶不安。当枯坐的他终于等到天边那一丝晨曦的时候,陡然之间便听到外头传来了无边无际的欢呼。一下子,他的脸上便喜色尽显。
  不是叛军,不可能是叛军,否则军中何来欢呼?难不成是先头派去朔方的信使把援兵带回来了?
第1150章
过马嵬驿不见君
  一整夜,自从那场小规模厮杀结束之后,陈玄礼不敢再牺牲麾下兵马去探明对方的底细,即便听到外间不时传来嚷嚷,自称是援兵的声音,他也传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去,一切等太阳升起再说。可等到天明时分,看到空中那业已展开的黑色战旗,他便明白,昨天晚上那彻夜不停的叫嚣竟然是真的。因为那招展的战旗上,赫然是安北前锋营五个鲜艳夺目的大字!
  来的竟然不是朔方的援军,而是杜士仪麾下的兵马!
  陈玄礼来不及想太多,立刻命人前往打探。而刚刚派了斥候过去,便有心腹亲兵快步冲了过来,甚至不及行礼便走到他身侧,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大将军,昨夜逃散的士卒不计其数,一大早各旅主将根据大将军此前的军令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剩下的大概只有一万三千人出头。”
  这样一个数字听上去不少,然而陈玄礼心中清楚,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卫这北门四军,额定兵员在开元最盛时超过了四万,天宝年间渐有空额,但也超过三万人,此次因为事出仓促,他匆忙整军,带出来的应该足有两万多人,经过前两日的逃散,应该还有近两万人,可就是昨天一晚上,竟能有这么多人当了逃兵!是因为乱军鼓噪杀了杨玉瑶,听闻援兵到来,生怕天子加罪,还是因为误以为叛军来临,于是当了逃兵?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如今自己所领的天子禁军已经士气全无,空前虚弱却是事实。而且,逼杀杨玉瑶的事毕竟已经成了天子心头的一大疙瘩,如今有了援军,安知李隆基不会因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而归罪于他以及麾下将卒?可他又岂是真的想要以臣迫君,他只是为了保存这北门四军的最后一点元气!
  陈玄礼在焦躁不安中等待了许久,前去打探的信使终于回转了来。当得知赶到的是曾经随同杜士仪来过长安觐见,形同义子的前锋营正将杜随,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暗想杜士仪和杨国忠不和,此次漠北大乱更是因为杨国忠派罗希奭前往安北牙帐城而起。然而,他须臾就猛然之间想起,杜士仪和杨家并非全无渊源,死了的淑妃杨玉瑶,其先为寿王妃后为太真娘子的嫡亲妹妹杨氏,还曾经拜师杜士仪门下学过琵琶!
  “大将军,怎么办?”
  “那杜随的前锋营有多少人?”
  “至少有一两千。”
  昨天晚上便是这一两千人,把将近两万的北门四军耍得团团转?
  陈玄礼紧咬牙关,复又问道:“他可说了,杜大帅和朔方郭大帅行踪如何?”
  “他只是提了一句,杜大帅和郭大帅合兵一处,正急速赶来长安驰援,迎击叛军。”
  杜士仪竟然和郭子仪一道从朔方南下了?这么说,杨国忠此前一道又一道发往朔方的军令虽说搁置了一下他们驰援的步伐,但总算那边还是出动了,真是万幸!
  如果是从前,陈玄礼一定会因此而觉得杜士仪郭子仪心怀叵测,可一想到前方糜烂的战局,一想到如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的长安,一想到天子和杨国忠这一君一相贻误战机,他就觉得那两位节帅实在是做得对。此时此刻,他心中再无分毫疑虑,吩咐了一个最信赖的校尉接手马嵬驿的防务之后,他就只带着十几个亲卫亲自去见杜随。
  两厢一打照面,陈玄礼固然免不了打量三十出头的阿兹勒,阿兹勒也一样在打探这位声名赫赫的龙武大将军,硕果仅存的唐元功臣。尽管武德功臣之类的提法从大唐开国之后就有,但真正的颁赐功臣号,却是从李隆基开元年间方才开始的,获赐唐元功臣殊荣的人,清一色全都是万骑序列的将校,加在一起不过寥寥十余人。如今将近四十年过去,除了陈玄礼,其他人都不在人世了。
  身为突厥人,阿兹勒从杜士仪学过经史礼仪,因此对陈玄礼这位自始至终小心谨慎,从未上过战场,一直执掌禁军的大将,他自然不会失礼,可想到昨天晚上那小小的遭遇战,他心里就没多少敬意了。
  都说北门四军中全都是精挑细选的擅长骑射武艺之勇士,如今看来,徒有虚名而已!
  倘若陈玄礼知道阿兹勒竟在暗自腹诽北门禁军名不副实,一定会大怒。这能怪他吗?左右羽林卫一向又不是他管的!对他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显然是从阿兹勒口中进一步核实朔方兵马的动向。得知杜士仪的安北兵马人人配双马,一马驮人,另一马驮饮水补给赶到朔方灵州,却因为没有上命不能出动,而后得知河洛战事吃紧后,杜士仪方才说动郭子仪,立刻发兵南下京畿,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当下开口说道:“如此,我带杜将军去面见圣人。”
  “不用了。”阿兹勒才没兴趣去在天子面前说些恭敬的话,更不耐烦屈膝跪拜,当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见陈玄礼面色微变,他环视陈玄礼随行亲兵,见入目的将卒无不形容疲惫,灰头土脸,他便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奉命为前锋,位卑职低,不敢惊动陛下!而且昨夜我已令人高呼是援军,却仍遭禁军中人攻击,军中多有伤者,还得着力安抚。既然见过陈大将军,告知援军讯息,我也就把事情办完了。如今长安城岌岌可危,我需得立时前去救援!还请陈大将军放宽心,朔方援军随时就会抵达,叛军也自有我等前去抵挡,不用担心圣人的安危!”
  陈玄礼这才明白,阿兹勒竟是不打算就此去见李隆基,而是想要率军直接往长安解围!他张口想说保护天子乃是重中之重,可想到昨天晚上杨玉瑶自刎的一幕,他自己亦是以下迫上,他顿时又噎住了。下一刻,他就只见阿兹勒向自己拱了拱手,随即当着他的面连下军令,须臾,就只见这支兵马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上马的上马,整兵的整兵,那种没有说话声,只有兵器碰撞,人与鞍轡摩擦声的气氛,竟是压得陈玄礼心头沉甸甸的。
  直到发现这样一支兵马整编完毕,仿佛随时就要开拔,陈玄礼方才一下子意识到,就算阿兹勒等人不肯留下来护卫天子,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急缺的口粮!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自己这个龙武大将军的脸面,赶上前对正要上马的阿兹勒说道:“杜将军要去援救长安,忠义武勇,我钦佩不已。只是我等奉圣人出长安时太过匆忙,以至于补给……”
  补给?看情形肯定是李隆基下令太过匆忙,又不许走漏风声,以至于陈玄礼他们根本就没带足粮秣!
  阿兹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故意踌躇了片刻,这才点点头说道:“陈大将军的难处,我知道了。只我等身为前锋,带的口粮也并不多,我这就令军中分一半给你!”
  陈玄礼没想到阿兹勒分明对天子没有多少敬意,撂下这里便要驰援长安,却还肯分润口粮给禁军,登时喜出望外。可等到阿兹勒吩咐麾下将卒分出口粮时,他便听到了前锋营将卒的无数怨言。那怨言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李隆基去的。什么丢下京城万千子民逃命,什么不顾惜禁军勇士的性命,什么昏招迭出以至于前方丢城失地……总而言之,粮食是给的,可往日大逆不道不敢出口的言辞这会儿却肆无忌惮地倾泻了下来,直叫陈玄礼勃然色变。
  可他这时候哪有脸去指责别人?更要命的是,如果没有粮,禁军恐怕会全都逃散尽了!
  随着阿兹勒这两千余人尽数开拔,陈玄礼命人把粮袋搬了回去,一时禁军中的欢呼此起彼伏。尽管阿兹勒留下的口粮只是两千人份一天所需,可不管怎么样,总能让禁军稍稍糊口,而且听说朔方和安北大都护府的援军已经不远,只要捱过这点时间,又不必忧虑叛军追来,谁能不高兴?甚至昨晚上一团混战中的伤者,也没了多少怨言,而之前被俘扣下的人,也已经放回来了。
  然而,安北前锋营对天子的那些不满,却几乎如同光速一般在禁军中大肆传播!
  李隆基原本已经预备好了,当外间援军主将来见自己时,该如何褒奖,如何施恩,如何笼络,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兹勒竟然过马嵬驿而不入,径直领兵去解长安之围了!身为天子,他一路来被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包围,昨晚刚刚被人逼宫,现如今有遭人轻视,他心中的怨怒已经到了极点!尽管理智告诉他还需隐忍,可等到韦见素受陈玄礼所托来送午膳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让朕饿死了不是最好?”
  韦见素刚刚来时,还看到杨国忠被缚在旗杆上的惨状。尽管人还活着,可将卒们只不过是因为暂时有东西吃,心头怨怒稍减,并不是真的就肯放过杨国忠。所以,见天子分明心情大坏,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膳食,上前低声劝谏息怒。好容易他才把天子劝了暂进膳食,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
  “走水了,走水了!”
  李隆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惶。刚刚那些被逼迫被轻视的愤怒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是了,现如今文武将卒对自己离心离德,而宗室全都在这里,即便李亨已死,可只要下头人有心,从诸王之中拥立一人,逼迫自己退位,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而这把火是不是便想要将自己和韦见素一块烧死在这里?
  他一把抓住了韦见素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韦卿救朕!”
第1151章
虚惊之后大军至
  尽管是杨国忠一脚把陈希烈给踹了下去,然后举荐了自己为左相,但韦见素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铁板钉钉的杨党。他性子柔弱,不喜与人争斗,这是事实,可杨国忠为人霸道,他却不希望自己被青史定位为奸相走狗,因此在某些问题上也曾经力谏。可是,对于安禄山的这场叛乱,他的估计同样不足,没想到其这么快席卷河北,而后河南之地也以最快的速度沦陷,紧跟着便是从洛阳到潼关,堂堂帝都长安竟是都危在旦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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