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4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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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不论如何,我范阳和都播并无任何仇怨,我还替他请了几个封号,上百车绢帛,怎么说也有点交情。不过,该派谁去商谈此事?”
  安禄山的手段比杜士仪更加直截了当,简单粗暴,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肯投效他的,不论文官武将,全都能够得到最好的待遇,最大的信任,而如果不理睬他的,则绝不止丢官这么简单。所以,他麾下能够用的文武可谓是不计其数,可要从这么多人中挑出一个适合的,就连史思明也为之犯了难。最后,还是安禄山自己想到了主意。
  “让侯希逸去!高丽、契丹、突厥、粟特……就没有他不懂不会说的语言,而且他又是我麾下一员大将,想必可以表示我的重视!”安禄山说到这里,见史思明点头表示赞同,他便又笑呵呵地加了一句,“而且,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替他照顾家人的!”
  “既如此,大帅,我这就先回平卢准备一下兵员调动!”史思明心领神会地告退离去。出了屋子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里头体型越发圆滚滚的安禄山,情知其派出侯希逸前往都播联络共同出兵事宜,是因为侯氏一族那丰厚的身家。毕竟,若是真的打起了仗,钱粮补给可是怎么都不嫌少!侯希逸现在威望高,可儿孙辈却没什么太出色的人才,没有安禄山,侯家也未必保得住家业!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安禄山始终不能完全信任侯希逸!
  说话间,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史思明,固然各有各的想头,但谁都没有担心,侯希逸会泄露消息。因为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当得到这样一道极其机密的军令之后,侯希逸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正如安禄山安排的,侯希逸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再去接触李明骏,他也没去费这个神,径直就去见了史思明。要说官阶,侯希逸和史思明同级,可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早年是结义兄弟,安禄山对他的亲近程度就要差些,但他出手大方,八面玲珑,人人交好,有求必应,史思明和他也颇有往来。一见史思明,他就开门见山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次我去都播商讨联合出兵一事,不知道能否安全回来,所以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史将军。”
  史思明本以为侯希逸担心家小,正打算拍着胸脯承诺时,他就只见侯希逸陡然一捶扶手,面色阴冷。
  “中原久未经战事,如果从范阳出兵,先下平原郡,然后南下渡河,攻克河南,直扑都畿道洛阳,进逼潼关,只要动作快,肯定会一路大捷。而漠北大乱,安北大都护府被黠戛斯和回纥死死拖住,葛逻禄也不是省油灯,不用担心杜士仪分兵,却要提防朔方、河陇以及西域的兵马。我听说碛西节度使高仙芝正打算对石国用兵,为防届时回援长安的兵马太多,请史将军务必劝谏大帅,等高仙芝的兵马西行之后,再骤然出兵!”
  此话一出,史思明立刻眼神一亮。他也何尝不知道,中原腹地虽有驻军,但多年没打仗,可谓是不堪一击,而朔方、河陇以及安西北庭兵马就不同了。能够少一支兵马来搅局,就能让自己这边多一份把握。所以,他赞叹侯希逸想得周到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此事,亲自送其出门时,临分手之际,他便只听得侯希逸轻轻叹息了一声。
  “石堡城重入大唐不过数月,倘若吐蕃能够在这时候大举进兵,拖住河陇兵马!如果葛逻禄能闹出些乱子来,把朔方兵马牢牢钉在那,还有何忧?”
  说者有心,听者又怎可能无心?侯希逸见史思明面上惊容乍现,情知对方恐怕会因为这些话而更加信任自己,当即拱了拱手跃上马背。安禄山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可也就是在东北这一亩三分地,吐蕃和葛逻禄那边总是鞭长莫及的,说上这么两句惠而不费,他路上也能稍稍轻松些。
  带着安禄山拨给他的五十名牙兵,侯希逸竟是就这么径直离开幽州北上。此行他自己只带了十个跟随多年的亲兵,一行总共也就六十余人,进入业已陷入战乱的漠北有多大的危险,每个人都心中有数。果然。从妫州西行之后的第二日,他们就遇到了一队数百人的黑衫军。
  无论是侯希逸自己的亲兵,还是安禄山拨给他的牙兵,全都经过当年天门岭一役,亲眼看到过这些黑衫军战时的勇猛。所以,当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不用侯希逸喝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侯希逸亲自高掣了范阳节度使安的旗号,上前接洽。他用熟练的突厥语和领头的小将做了一番沟通之后,见对方犹豫片刻,就允许他们这一行跟着回去,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路西行,他们陆陆续续遇到了如是兵马数十拨,整齐的服色和军容,激昂的士气,精良的兵器,无不让范阳兵马为之悚然,只有侯希逸自己心中猜度,恐怕罗盈这会儿绝不会在都播牙帐。果然,一行人又用了两日穿过都播控制的领地,随即经过仆固,继而又是同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每个人都认为都播在悍然出兵两地之后,必定会用绝大精力镇压整编,可仆固部看上去平静得可怕,直到进入同罗,方才撞到过一次小战事。
  而那竟然还是一股不知道从那逃窜来,形容狼狈的马贼!结果,这一拨不长眼睛的家伙,正好让他们见证了黑衫军的战力。简简单单一次冲击,上百人便溃不成军,投降的投降奔逃的奔逃,黑衫军却也不追击。
  侯希逸此行牙兵只有五十人,但领头的却是范阳偏将薛嵩的弟弟薛崿,这一年还不到三十岁。此时此刻他策马来到侯希逸身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黑衫军好强的战力,不逊于我范阳精锐!”
  只是不逊于?人家的军纪,可比范阳那些燕赵健儿要强多了!
  侯希逸知道薛崿乃是将门子弟,祖父薛仁贵就不用说了,那是一代名将,其父薛楚玉虽然没那么会打仗,可也曾任幽州节度使,故而安禄山为了笼络人心,又赏识薛崿兄长薛嵩的勇猛,对薛崿也颇为亲厚,所以他对薛家兄弟自也相当下了一番功夫结交。于是,腹诽归腹诽,他仍然低声提醒道:“如今我等深入敌境,届时若有变,你记得让下头牙兵暂忍一时之气。如今这等关键时刻,小不忍则乱大谋!”
  薛崿虽然不知道这次安禄山派侯希逸带着他们去见都播那位俟斤究竟为何缘由,可兹事体大他还是明白的,当下立刻连连点头。
  等到遥遥望见那座同罗牙帐城的时候,不论是侯希逸,还是薛崿以及其他人,全都一个个暗自惊叹。然而,当起头早一步进城的黑衫军一员信使出城,说是只允许侯希逸一人进城,其余人等全数留在城外的时候,薛崿立刻提出了抗议。可话才出口,他看见侯希逸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只能愤愤闭嘴。
  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第1111章
昔日云州三杰
  同罗牙帐城是整个漠北继安北牙帐城后,建成的第二座城池。按照阿布思从前的想法,这自然是象征着他安北副大都护的地位。这次杜士仪带着安北大都护府的主力,北伐黠戛斯,而后又逗留在回纥牙帐预备协助扶持的回纥新主叶健建城,眼看安北牙帐城在罗希奭的胡乱折腾之下,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他才刚刚贼死不死,生出一点打主意的念头来,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宝儿不但再次从天而降,而且一下子挟制住了他,同罗牙帐城反而被别人趁虚而入!
  此时此刻,他恼火地瞪着面前那个淡然若定的青年,突然拍案而起道:“陈季珍,你祸害了一个乌苏特勤还不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得害我?”
  陈宝儿只当充耳不闻,继续慢条斯理品自己的茶。直到外间一个人匆匆进来,他细细倾听了片刻,这才抬起头看着阿布思说:“俟斤,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如果我不来,恐怕你就要带兵杀到安北牙帐城去了,是不是?不得不说,同罗骑兵确实闻名漠北,可指挥他们的那个人却着实脑袋简单了一些。”
  话音刚落,他突然往旁边一闪,刚刚好好让过了扑上前来的阿布思。见其气得脸色通红,他就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论是漠北还是中原,最忌讳的就是反反复复,阿布思,你敢说自己这次没有动过歪心?大帅对你从来就不薄,可你呢?早在当年,我就知道你素来心比天高,再加上仆固部和同罗部相邻,就力劝乙李啜拔在你同罗部中动了些小小的手脚。可即便没有这样的手脚,这次你以为你能够扛得住都播的兵锋?你可知道,就在刚刚,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使者已经到了,正是其麾下大将侯希逸,特意求见都播俟斤。你觉得侯希逸是为什么来的?”
  阿布思登时色变,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眼见得陈宝儿站起身来,他又有些不甘心地低吼道:“杜大帅若早有安排,为什么不对我明说?”
  “明说?对本来已经砍下小指明志,暗地里却在调兵遣将图谋不轨的你阿布思挑明了说,大帅岂不是疯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知道,如果同罗出了什么事,同罗骑兵固然名闻漠北,大家都肯定很乐意瓜分这支赫赫有名的强军!”
  阿布思顿时哑然,想到乙李啜拔被长子仆固怀恩逼得回归夏州,自己的长子虽然没跟杜士仪这么多年,可竟然也被迷糊得与其一条心了,他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做了赔本买卖。他和陈宝儿软磨硬泡了好些日子,可硬是没弄清楚杜士仪究竟想要干什么,也因此更加恐惧杜士仪不动声色,将自己的大将一个个笼络过去的手段。所以,当陈宝儿竟是径直出门的时候,他想起安禄山的使者来了,不禁更是心里惶然。
  随从都被留在城外,自己被人带入城中的侯希逸,却是神色如常,一路上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一直在悄悄留意着城中的兵员和战备情况。尽管他和罗盈乃是昔日袍泽,可如今形式上各为其主,他也摸不透这次漠北大乱究竟是杜士仪早有定计,还是其他什么缘由,因此不得不多加小心。当他来到城池中央,那整整占据了一个里坊的建筑时,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
  果然,从进门开始,他就发现这里防备森严,自己的佩刀亦被人暂时收去,只剩下没有搜身而已,可左右两个几乎是紧紧贴着的护卫,也几乎断绝了他任何出手的可能。直到被这样形同押送似的带到一座屋子跟前时,这样的严防死守方才告一段落。
  “俟斤有请侯将军。”
  侯希逸从容进门,随着两扇大门在背后徐徐关上,他适应了一下里外的光线差别,立刻看清了主位上的人,顿时笑了起来。
  “想当年我们分别时,实在不可能想到,竟然会在今时今地如此见面。如果霁云在这里,第一任云州守捉的正副将就都齐全了。”
  “是啊,一晃距离云州重置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分道扬镳也已经十几年了。”
  罗盈感慨了一句,随即便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侯希逸跟前,等到两个人中间只隔了最最危险的仅仅一步距离,他才一字一句地问道:“希逸兄,我只问一句话,今天你是代表谁来的?”
  “我当了安胖子这么多年部下,所以不得不走这一趟。可是,我这一次来,是为了我自己来的。安胖子这个人,狠毒又不失决绝,原本跟着他也不算不好,可我总觉得他对我没那么信任。”侯希逸先是把安禄山拿了出来,突然词锋一转,见罗盈全无意外,他反倒好整以暇地抱手说道,“我倒想问你,你这突然进兵,轻轻巧巧拿下仆固和同罗,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都播,抑或是为了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盈见侯希逸面色大变,突然嘿嘿一笑,“不过我这个人素来知恩图报,更何况从救命之恩,点拨之恩,再到知遇之恩,我欠了杜大帅不知道多少人情,当然不会只顾着自己。更何况我这次摧枯拉朽,又不是仅仅靠的我一个人本事!大帅只给我带了一句话,拿下同罗仆固,封锁南下的所有信路,我当然只好竭尽全力试一试。好在我闷头积蓄了这么多年实力,安禄山又把奚人和契丹推到了我这一边,勉强也还能坚持一阵子。”
  罗盈既然完全表明了立场,侯希逸不禁松了一口气,也就道出了来意:“实话实说吧,我这次千里迢迢亲自跑过来,是被安胖子派来和你结盟的。之前天门岭一役,你尽显都播大军的战力,而这次的表现更是震惊漠北。所以,安胖子让我来和你谈一谈,如若范阳出兵,你愿不愿意南下配合?按照安胖子给我的权限,只要你肯出兵河东道,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面对这样优厚的条件,罗盈不禁眼中厉芒一闪,随即笑容更深了:“他还真是大方。上次我和他要契丹牙帐,他也是痛痛快快满口答应,这次更是干脆任我所求。可他难道就不怕派了你来,你来得了回不去,届时他借兵不成,却还赔了一个你?”
  “侯将军多年经营前往奚族和契丹以及新罗的商路,安禄山早就垂涎三尺,这次借着军令名正言顺地派侯将军来,自然是打着若借兵成功,则大事可图;若借兵不成反而赔了大将,他也可以借着保护孤儿寡母,悄悄夺了侯将军的丰厚家产。至于都播,已经成了大唐上下人人喊打的叛胡,哪怕怀义可汗说他这个三镇节度使想要反叛,他也可以轻易抵赖。”
  随着这个声音,陈宝儿从后堂翩然现身,笑吟吟地向侯希逸和罗盈拱手见礼后,他便徐徐说道:“事到如今,安禄山已经不得不反,因为朝中杨国忠容不下他,他不反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陛下对王大帅和杜大帅的态度,对从前的信安王以及张守珪的态度,他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不是死,就是被左迁贬斥,还不如轰轰烈烈干上一场。罗将军,请恕我直言,安禄山请你出兵河东道,我也正好想劝你届时直取河东道平叛。云州父老,以及雁代健儿,对杜大帅当年旧政还颇为怀念,只要时机和宣传抓得好,不是以助安禄山叛乱为旗号,而是以帮助大唐平叛为旗号,届时大有可为!”
  罗盈当了将近二十年的一族之主,而侯希逸亦是在平卢雄霸一方,手下除了明面上归他统领的平卢兵马,还捏着一股人数在五千左右的精锐私兵,此刻听到陈宝儿抛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惊喜交加。
  毕竟,他们骨子里是唐人,真的举兵叛唐的话,心里虽说不会过不去,可终究担心天意民心。
  接下来,三个人便来到了沙盘旁边,借用这具杜士仪送给阿布思的东西,开始进行计划和布局。这一商量就忘了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娇斥:“阿父,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们怎么还没完?外头范阳节度使府的那些人都快骚乱了!”
  侯希逸被这熟悉的语气激得身体一僵,回过头来见是一个年方十岁许的小女孩,长得和罗盈如出一辙,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捧腹大笑起来。而罗盈则是有些尴尬,恼火地瞪了侯希逸一眼后,就冲着自己的女儿恼怒地喝道:“无敌,谁让你擅闯我这议事之所的?”
  “我再不进来,外头就要打起来了,这责任谁负得起?”罗无敌理直气壮地瞪着自己的父亲,见罗盈顿时语塞,她这才昂着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再说,是师祖带了人回来,阿爷你要是没工夫,我这就亲自带师祖回都播去见阿娘!”
  “你站住!”
  看到女儿撂下话后转身就走,罗盈终于气坏了,把人叫住后,也顾不得屋子里还有陈宝儿和侯希逸,立刻三步并两步地出了屋子。待看到院子外头赫然是公孙大娘和龙泉,他先是吃惊于这奇特的组合,但很快便明白公孙大娘这是从哪里来的。
  果然,公孙大娘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直截了当地问道:“克敌,我是从安北牙帐城来的。晋国夫人托我带话给你,都播的基业是你和五娘千辛万苦打下的,杜大帅绝不会以此作为要挟,亦不会视你为附庸。只希望你能够如从前那般助一臂之力。等到这八方风雷响彻天地之后,再论将来!”
第1112章
凯旋
  通过骨利干的探马得知黠戛斯牙帐的异动,仆固怀恩便悍然领兵八千人北上,和鄂温余吾再次合兵,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越冰原,过高山,钻森林,当他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黠戛斯业已搬迁的牙帐前时,面对的与其说是鏖战,还不如说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久经战阵的仆固怀恩因为早已料到会遭遇严寒情况下作战,准备充分,击溃黠戛斯最后一支留守大军的同时,又对其他人宣示了杜士仪的军令。
  毗伽顿弑兄夺位,罪在不赦,如今奉安北大都护杜士仪之命,重新选立俱力贫贺中的嫡系子孙为黠戛斯之主!
  然而,毗伽顿显然是汲取了磨延啜之前在回纥大开杀戒,结果一时不察,却仍然让吐迷突剩下了一个儿子叶健这一教训,把俱力贫贺中的妻妾以及子孙全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而俱力贫贺中的亲信,也遭到了残酷的清洗,可以说,现如今的黠戛斯中,黑发黑瞳的所谓黠戛斯黑姓已经几乎十不存一,整个牙帐区域留守的大多都是赤发绿瞳的赤姓族人。
  也正因为如此,仆固怀恩方才当机立断,在亲自访查了不少黠戛斯人之后,他直接立了一位颇有威望的黠戛斯赤姓贵族为俟斤,并代杜士仪承诺,届时将会向天可汗奏报此事,给予封号。就因为这样的一个承诺,他竟赢得了不少的信任,而且更是从几个黠戛斯赤姓老贵族当中,得到了一种切实的说法。
  当年太宗年间,黠戛斯使者一行前往长安朝谒,随即自称李陵苗裔攀亲,使得太宗欣然大悦,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黠戛斯黑姓从最初的被人视之为不祥,到如今窃取了俟斤之位多年。实则李陵当年在匈奴时,封号是右校王,卫律则是丁零王,至于黠戛斯,甚至还要在丁零的更西北面,李陵根本不曾到这里来过。所谓的黑发黑瞳,不过是当年匈奴中一些有着汉人血统的兵卒流落此地,和本族人杂居的后裔。
  黠戛斯亦是铁勒族裔,仆固怀恩本身就是铁勒人,继承了杜士仪对胡汉一视同仁的想法,对于源出何种并不那么在意。他只知道,既然黑姓中挑不出人来,而且显然因为黑发黑瞳的毗伽顿野心勃勃其兵叛乱,以至于有如今的麻烦,所以他并不会歧视赤姓,一口答应会将这些内情转奏杜士仪。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赤姓很可能会借此机会打压黑姓,还是命人寻访剩余的黑姓黠戛斯人,并放出风声,愿意迁徙者,一概可以前往安北牙帐城居住。
  只不过,他可不是大军所至分文不取的圣人,在连续拷打了毗伽顿的留下几个铁杆心腹数日之后,他找到了毗伽顿的藏宝之所,毫不客气地取了三分之二,然后才把剩下的东西分给了黠戛斯人。
  此前的承诺再加上这样的大手笔,顿时让他收获了更多的敬畏。当大军返回时,竟然还有几个黠戛斯贵族带着私兵随行往见杜士仪!
  一路同样是跋山涉水地南归,历经多日,当发现前来迎接自己的人中,竟然还有杜士仪时,仆固怀恩不禁大为意外。而看到他慌忙下马上前行礼,几个黠戛斯贵族在听到一个小军官用突厥语也就是铁勒语解释了两句后,立刻也跟着跳下马赶上前去,一个个极其恭敬地弯腰低头单膝行礼。
  杜士仪一把拽起了仆固怀恩,听到其用最快的速度低声说明了一下后头几人的情况,他便点了点头,随即扫视了一眼面前的这些人。黠戛斯号称人口十余万,胜兵八万,绝对不比当年正在全盛时期的回纥差多少,更何况还吞并了回纥的不少遗民。可之前围困安北牙帐城的兵马,黠戛斯加上回纥的联军,总共不过三万。按照仆固怀恩此前送信回来所禀报的,此次长途跋涉急行军中击退的兵马,以及最终发现的那些老弱妇孺,累计也就是四五万的样子,还有至少一两万的人口又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直接用熟练的突厥语将自己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果然,在一小会儿的沉寂过后,其中一个黠戛斯贵族便抬起头解释道:“在毗伽顿窃取了俟斤之位后,俱力贫贺中俟斤的子孙、亲信以及其最心腹的兵马,总计有将近两千人被杀,将近万人被放逐去了鬼国。鬼国和我们的生活习俗完全不同,相传有控制人心的能力,我们的族民一旦遇到他们,就会沦为奴隶,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而这样的放逐吓坏了很多人,族人有很多逃亡进了密林。在这样的地方搜索人很不方便,毗伽顿方才没有派出大军去抓这些逃人。”
  一次清洗就足足使自己的人口锐减一两万,杜士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在听到几个人轮番解说,有的说是磨延啜给毗伽顿出的主意,有的说是毗伽顿故意用沾满血的屠刀来恐吓族人,他不禁意兴阑珊,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遂摆了摆手。
  “好了,你们都起来。”
  见一个个人扶着膝盖站起身,他便开口说道:“之前仆固怀恩既然已经以我的名义选出了新的俟斤,又给了你们承诺,那么,我,大唐安北大都护杜士仪,会承认这个承诺,而且会将黠戛斯已经拥立了新俟斤的事情,禀报给天可汗!”
  几个贵族这才知道,面前的竟然是统驭整个漠北的主人,惊喜交加的同时,又少不得送上了连番赞颂。即便杜士仪表示他们可以就此返回黠戛斯,他们仍是连声不迭地表示,一定要跟随前往安北牙帐城瞻仰一二。既然他们表现出了这样的热忱,杜士仪也就一口答应了。
  而仆固怀恩听到杜士仪完全没有否定自己的做法,如释重负的同时,更多的是喜悦。于是,当两支人马会合继续南下之后,他策马略落后于杜士仪半步,趁机低声禀报了自己经人指点,挖出了毗伽顿留藏的金银财物,分给军中将卒以及黠戛斯军民之事。见杜士仪侧头看了自己一眼,他赶紧又加了一句:“我自己也取了白银五镒,奉给大帅。”
  这年头的白银却不像后世明清的白银那么不值钱,整个大唐每年的白银开采量都极其有限,流落异域的毫无疑问都是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掠夺过去的,在部族之间交易的时候,这样的东西相比牛羊马匹,同样是硬通货,而即使在大唐,五镒白银甚至可以够普通人一家五六口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所以,杜士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留着吧,我可不缺钱!你留着给你家阿玢娶媳妇吧!”
  杜士仪既然如此说,仆固怀恩也就不再坚持,可是,对杜士仪用那样的口气提到仆固玢,心里一直少不得惦记的仆固怀恩顿时明白,这是杜士仪向他保证仆固牙帐绝对不会出大乱子!明知路上人多嘴杂不好问,可他就是想问个明白,就这么死活坚持到了宿营,他犹如跟屁虫似的在杜士仪后头跟着转悠了老半圈,杜士仪方才无可奈何地示意他进了帐篷。当这位安北副大都护不多时从帐中出来时,终于恢复了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都恢复了所有的精气神。
  当一行万余人再次回到了回纥牙帐城时,城墙的夯筑已经完全完工了。时年十三岁的叶健亲自用最高礼仪迎接了杜士仪和仆固怀恩等人入城,又将他们请到了自己的牙帐,继而便下拜行礼道谢。杜士仪对这个少年并不熟悉,印象最深刻的是对方当初在仅仅十三骑保护下来见自己的情景。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第一次见到叶健时,他对吐迷突之死的前因后果就并不讳言,如今虽无法确定叶健的道谢是否真心实意,可他还是安然受了那一拜。
  “黠戛斯既然拨乱反正,回纥牙帐城也已经初定。叶健俟斤,如今安北牙帐城兵危,我打算近日就领兵回安北牙帐城。”
  叶健先是一愣,随即便朗声答道:“我愿亲自领兵,扈从杜大帅回安北牙帐城!”
  听到叶健竟然这么说,杜士仪不禁哈哈大笑,紧跟着,他便招手示意其上前,看着他说道:“想当年我令司马陈季珍离间骨力裴罗和你父亲,激骨力裴罗缚他到安北大都护府请罪,然而骨力裴罗欲要拔刀杀人灭口的时候,陈季珍却飞箭留人,实则也是奉我之命。你父亲吐迷突无谋而有勇,若肯留在安北大都护府,我必定会重用他,可惜的是他终究抛不下和骨力裴罗的兄弟之情,在和磨延啜的那场大战之下丢了性命。你是他的儿子,我扶持你当上了回纥之主,你又在我面前誓约忠诚,愿意扈从我回去,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最大的考验。
  明天开始,我将会把所有兵马带回安北牙帐城,因为如今安北牙帐城的东边,一场大乱已经开始。所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漠北立足。如今的黠戛斯应该没有南下的力量,但葛逻禄却是最大的对手!即便北庭大都护府会替你挡一挡,可是雄鹰就要自己展翅,靠不了别人!”
  叶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都播西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杜士仪是肯定要回去的。即便想想收拢来的回纥遗民不过万余人,能上阵的甚至凑不出八千,可他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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