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4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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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禀陛下,是……是北邙山人。”黎敬仁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又是那个藏头露尾的北邙山人?好,好,这几年这个只见文字不见人的家伙,掀起了多少风雨,这次竟然又兴风作浪!”
  李隆基愤怒地将奏疏撂在案头,正要令有司彻底追查,突然想起李林甫一死,右相缺位,不禁又沉吟了起来。杨玉瑶在他耳边嘀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杨钊这几年来显示出的精明强干确实也令他动心。更重要的是,此人和当年的李林甫一样谈不上多少根基,和那些世家著姓全无瓜葛。于是,他最终惜字如金地说道:“你去,宣召杨钊进宫见朕!”
第1085章
得志便猖狂
  当杨钊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赫然神采飞扬。这一次的觐见是他有生以来收获最大的一次,在他使尽浑身解数的卖力表现下,天子不但极其嘉许他自陈钊字不佳,请求改名的要求,欣然赐名为杨国忠,却没有将右相之位先交给他,而是授意其先接过京兆尹之位。至于宰相,则让陈希烈暂时一个人顶一顶。毕竟,此前还只当着御史中丞的杨钊,距离宰相的位子实在是有点远。
  而杨国忠要迈出那登天一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这出塞九首的来源。当然,如此兴师动众,天子也知道必定会引起士林哗然,故而干脆暗示,可以把当初杨慎矜和王鉷那桩公案给翻出来。
  当年的杨氏春秋诽谤前朝,污蔑贤良忠臣,颠倒是非黑白,必须严厉彻查!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但杨国忠却根本不觉得难,反而暗自欣喜若狂。他正愁自己即便入主政事堂也还找不到人做由头,毕竟,他主审杨慎矜和王鉷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新官上任倘若不能找到突破口,那么,李林甫的阴影会一直笼罩在他的头上!至于已经死了的李林甫,他虽说在其最后一段日子里拍着胸脯打了一大堆包票,但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拿这位在位将近二十年的权相立威。
  人活着的时候他奈何不了,而天子对李林甫的追赠让他的希望化为了乌有,而且偏偏安禄山又打了那么一场胜仗!
  但现在,他不用再发愁了。拿着追查北邙山人这一尚方宝剑,他就可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让朝中内外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往后,李林甫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该是换成他杨国忠的时代了!就连安禄山那儿,他都可以借此制衡,甚至可以好好收拾那安胖子一场!
  一大清早,就只见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上,突然出现了大批如狼似虎的差役,闯进了一家家挂着各式各样书坊名头的铺子。这些年书坊在长安城日渐流行,尤其是各式各样的传奇故事层出不穷,还有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超长连载版,或三五天一章,或十天半个月一段,甚至酒肆茶坊之中还有说书人拿着当原本来说唱,一时书坊原本不过十几二十家,如今偌大的城中足有一二百!别说寻常士人,就连公卿显贵之家,也有不少好这一口,日日跟着听下文的。
  因此,当打听到是京兆尹抓的人,查封的书坊,有人知道利害,偃旗息鼓只当缩头乌龟,却也有利益攸关的人跑去京兆府廨问个明白。新官上任的杨钊起初不以为意,只是义正词严地声称自己是奉圣命查那北邙山人,可打探消息的渐渐多了,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等到了傍晚,牢狱中的那些人汇集而来的口供送到他面前时,就算是他自恃极得圣眷,面对这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名字也不禁为之色变。
  谁说这些都只是“小”书坊?这麻雀虽小的区区书坊竟然大多都绝不是一家,而是往往一串七八家书坊隶属于一个后台,而那些后台都是什么人?
  天子的母家窦家,京兆著姓宇文家韦家,几位公主后头的驸马几乎人人有份,这些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他从来不知道杨家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杨国忠气急败坏地亲自去问了杨錡杨銛兄弟二人,两人的回答却都让他恼火万分。却原来是他们道听途说书坊卖书极其挣钱,于是便受了人怂恿,令手底下的家奴在东西两市,并城中好几个人来人往士人聚集的里坊,一口气开了总共十二家书坊,每次上新书时,因为卖出去的价格公道,全都会飞也似地被抢购一空,当然也不是没有穷书生抄书回去读的。就是这样的小本生意,受人称颂,又不扰民,每年轻轻巧巧就可收入不菲。
  “那些书哪里来的?”
  杨国忠的这句话又问错了人,杨錡杨銛虽说早年还替伯父杨玄琰去管过产业,可这些年来杨家地位直线上升,他们也变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享福人,谁还会去经管具体的产业?哪怕杨国忠把负责此事的管事从者一股脑儿都召集起来,严词询问了一遍,可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只管交了钱收书去卖,至于书从哪里来的,那些印书坊在哪,竟是无人知晓。他还不死心,干脆又单独一个个重新询问,结果却没什么不同。
  杨家都如此,原本捋起袖子准备一追到底的杨国忠,已经不指望在别家人身上再搜罗到什么真凭实据了。既然放弃了追查真相,他自然就拿出了自己早有准备的第二套方法。果然,他不过依样画葫芦,用了吉温当年审案的那一招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立刻有胆小的伙计掌柜哭着喊着要招认,随即在他的暗示诱供之下,很快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一切准备就绪,但杨国忠为了表示自己的尽忠职守,还是把上报天子的时间拖延到了十日之后。而就在这十日之中,随着各家书坊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放了出来,只有几家没背景的成了店铺被封杀,人员遭扣押的倒霉鬼,大多数背后只管收钱的公卿虽说哼哼唧唧表示了一下愤怒,可多年来习惯了李林甫的高压,如今换成了刚刚得志还有几分克制的杨国忠,也没有人真会因为愤怒而选择把事情闹大。
  相对于杨国忠这一度闹得鸡飞狗跳的行动,倒是平康坊李宅大操大办李林甫丧事更加引人瞩目。李林甫昔日积威之下,三省六部排得上号的,或多或少都会随一份赙仪,至于那些和李林甫完全不对付的,有的不屑于在这种别人尸骨未寒的当口发难,有的仿佛大度到人死就算了,但更多的仿佛还在沉默中积攒着自己的情绪。比如王缙便在山中别业拜访兄长王维时,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对李林甫死后极尽哀荣的不满。
  然而,他还能期待如今哀莫大于心死,只比和尚多一堆头发的王维表示什么?哪怕当初曾经被李林甫打发去岭南知南选,王维竟表示已经淡忘了。
  牢骚归牢骚,王缙对于李林甫的落马,心底到底还是轻松居多。就比如这一次王忠嗣的案子如果真的继续查下去,牵连东宫是一定的,即便如今太子东宫多了一位和天子母家窦氏有关的张良娣,也未必能够平安无事。他虽然刻意等到了有利于自己的文辞雅丽制科方才入仕,可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朝廷中枢,升迁的速度也许比不上杜士仪那样直窜云霄,可也已经极其可观。再加上搭上了太子这条线,他甚至隐隐盘算起了政事堂的位子。
  现如今他当然还不够资格,天子也分明属意杨国忠,可就在政事堂赫然呈现出独相格局的现如今,陈希烈能够扛得住吗?
  区区一个散骑常侍,如今却暗自腹诽堂堂左相是否能扛得住的问题,仿佛有些可笑。但当王缙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一个从者就追了进来,甚至来不及屏退闲杂人,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道:“阿郎,出大事了!京兆尹杨国忠上奏李林甫多条罪状,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阴命人暗中拟写杨氏春秋,挑拨杨慎矜王鉷相争,置其于死地!”
  杨慎矜当初在最当红的时候被王鉷阴招击倒,而同时也把王鉷一块给带进了沟里。彼此之间还有些亲缘关系的两人双双同归于尽,还引来了当时好一阵哗然,王缙当然不会忘记。当时坊间流传的杨氏春秋也许是个导火索,可他怎么都不会认为,身为宰相的李林甫会用这样的手法。倒是王鉷之所以会对杨慎矜下手,是因为得了李林甫的暗示,他觉得这样的猜测还确凿可信些。只不过杨慎矜拉了王鉷下水,这就应该出乎李林甫意料了。
  可现在李林甫人都以及死了,只剩下了那些徒有虚名的儿子女婿,萧炅这样的老狐狸既然连京兆尹之位都丢了,说话自然已经毫无分量,至于其他人……相传和李林甫达成协议,甚至还像模像样接收了李林甫几个党羽的杨国忠都能露出獠牙,其他人还有谁会出手相助一个死人?当年裴光庭就曾在盖棺论定时遭遇了萧嵩的阴招,所幸还有个不错的儿子站出来据理力争,可李林甫有这样胆色的儿子吗?有这样胆色的女婿吗?
  想到自己兄弟这些年来的憋屈,王缙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真是……活该!
  就在杨国忠反攻倒算李林甫这个消息须臾传开,长安城中达官显贵无不又错愕又惊惧之际,答案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李林甫的女婿之一杨齐宣竟然上书声称,此前杨慎矜和王鉷的所谓图谋不轨,复辟前朝等等罪名,全是他的老丈人炮制出来的!
  面对这样一个昔日李林甫身边最亲密角色的反戈一击,杨国忠刻意拖了这数日功夫而联络到的早年与李林甫不睦者,纷纷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发难,一时间,执政将近二十年来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连参劾者都很少有的李林甫,在死后没多久就遭遇到了一场比之前王忠嗣那桩案子更加凌厉的参劾风暴。即使张博济带头,李林甫的儿子们以及其他女婿奔走联络,无所不用其极,但谁都能看得出大势已去。
  玉真观中,敏锐注视着外间一举一动的固安公主当得知天子竟是对左右说出悔用李林甫的话来,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情势险恶的残局,随即对张耀嗤笑了一声。
  “阿弟好端端炮制出了这九首出塞,原本是为了看看咱们那位陛下能不能幡然醒悟,不要动不动就穷兵黩武,以至于一个个节帅全都卯足了劲求边功,民不聊生,将卒困苦,没想到竟是被杨国忠利用,竟然硬是牵扯到了死了的李林甫身上,算他君臣有本事!事到如今,阿弟也不用再想着什么拨乱反正了,看这样子接下来就是杨国忠上位,既然已经拿了李林甫立威,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阿弟。他虽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可事到临头,不知道会怎么想!”
第1086章
人走茶凉,结盟约对敌
  和原本那条历史长河主线不同,突厥固然覆灭,可同罗的阿布思仍在塞外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身兼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暂时还没有造反念头。既然没有李林甫和造逆反贼串通一气这样最不得了的罪名,陷害杨慎矜和王鉷这样的积年旧事,而后还有很多大臣翻出李林甫不少鸡零狗碎的旧事来,可李隆基恼怒归恼怒,终究还是不好因为这些罪名对死人太过分。可即便如此,追赠李林甫的开府仪同三司和太尉却收了回去。
  但天子既然恼火,这股无名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李林甫的儿子女婿身上。一时间这些当初官职或清闲或优裕的,左迁的左迁,革职的革职,如张博济这样当初极其当红,而且还因为在户部期间闹出奢侈丑闻的,自然而然便在严厉惩处之列。面对这样艰难的处境,尽管知道安禄山不在,坐镇长安的只是他麾下的刘骆谷,往日自己根本瞧不起的角色,张博济还是来到了安禄山在道政坊的宅邸,希望能够请这位昔日岳父帮助良多的节帅出面救助。
  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吃了个闭门羹!那一刻,原本在听到安禄山大胜消息时,还曾经大喜过望,甚至松了一口气的他只觉得一颗心跌到了无底深渊!
  心中绝望的他忘了出来说话的只是区区一个从者,竟是忍不住咆哮道:“若无岳父当年提携,安禄山能有今天,他这是忘恩负义!”
  “张郎说笑了,想当初,裴光庭裴老相国对李相国难道就差了?裴老相国死后被人下黑手的时候,可没看到李相国出来说公道话!”
  张博济被噎得整张脸一阵青一阵白,随即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可是当走出去十几步远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即便被人羞辱了,却已经再也无能为力。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当初他是宰相佳婿,安禄山却不过一介蕃将,可现如今李林甫不在了,他是转眼就要贬官岭南的落魄人,安禄山却是连战连捷的两镇节帅,世事就是这么残酷!
  而在安家乌头门内的大院内,李明骏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身边则是刘骆谷。相较于对张博济避而不见,甚至还出言刻薄的态度,刘骆谷对李明骏这个安禄山身边的红人兼此次的报捷信使,就来得热络而殷勤多了。见李明骏此刻脸色微妙,在长安厮混了许久,很多人事关节都摸透了的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李将军是不是嫌我太势利了?我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为当初走通了李林甫门路,可你真的认为,李林甫是出手帮你?”
  见李明骏不说话,刘骆谷便循循善诱地说道:“李林甫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如果你不是契丹降将,如果咱们安大帅不是胡人,他怎会帮忙!他是觉得胡将好节制,三两下就能捏在手心里,一个不从就能反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种人,生前不得不敬着,既然死了,那就滚一边去!”
  刘骆谷说得粗俗,李明骏暗自不快,可也懒得和这么个说是文吏,其实却满嘴利益的家伙多费口舌。就在这时候,刚刚去打发张博济走的那个从者突然又急匆匆返回,脸上的表情很是诡异。见此情景,刘骆谷顿时愠怒地说:“怎么,那张博济还敢纠缠?如若他还不走,那就把他打走!”
  “不不不,是京兆尹杨公令人送请柬来,说是想请李将军和刘推官赴宴。”
  刘骆谷说是范阳节度推官,其实却常驻长安,地位固然重要,可终究是迎来送往赔笑脸的角色,和李明骏这样手掌兵权的没法相提并论,可他却是对局势最敏锐的人。别看自家大帅和当年还叫杨钊的杨国忠根本不对付,但据他所知,陈希烈在李林甫死后独掌政事堂,立刻就露了怯,很多政务由此拖沓,甚至纰漏不计其数,而杨国忠却利用在京兆尹任上的这一场大案,圣眷正隆,极有可能立刻一脚踏入政事堂。
  所以,他立刻竭尽全力游说起了李明骏赴宴,死活把人磨得答应了方才松了一口气。至于杨钊下帖邀请他们这两个安禄山的属吏和部将,却根本没想着请安禄山的嫡长子安庆宗,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谁都知道,这安家那位康夫人和安庆宗这个嫡长子,只不过是用来安天子心的摆设,仅此而已!
  然而,当刘骆谷和李明骏去杨国忠那座富丽堂皇不下安禄山的豪宅赴宴归来时,两个人的脸色和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杨国忠对他们提出来的条件不是别的,竟然是许诺安禄山兼领河东节度使,安北大都护,条件是要和他携手拉下杜士仪!
  刘骆谷是兴奋中带着几分忐忑,他忐忑的是此事的可能性,以及杜士仪这么多年建立的强大人望和根基。而兴奋的是,顶头上司安禄山由此能够得到的巨大好处,他也能为此水涨船高。而李明骏却是轻蔑的表面下,隐藏着深深的恼怒。这就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安定祥和的大唐,这些看似高不可攀的高官们,心底里却动着这么些龌龊勾当。杨国忠为什么要对付杜士仪?还不是因为李林甫一死,杜士仪凭借资历人望,同样是拜相的最佳人选!
  “李将军,这次大帅的封赏已经下来了,虽说兼领河东节度只是个名头,不能这么快伸手去把持河东事务,顶多对牧监下手,但重要的是简在帝心。更何况,为都播俟斤请封的怀义可汗,陛下也已经准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放心信使传递,还请李将军……”
  不等刘骆谷把话说完,李明骏便沉声说道:“我立刻就回程。”
  刘骆谷原本还担心李明骏留恋长安富贵之地,要大费唇舌劝他赶紧回去,见对方虽为武将却如此爽快,他登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当下也不罗嗦,少不得亲自帮忙李明骏打点,次日一大早便送了他一行人出长安,却是一直送到了灞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希望大帅能够放下昔日心结,先和这杨国忠合作一次,至于今后是不是要为敌,现在却还为时过早!
  安北牙帐城北,库苏泊西岸,黠戛斯边境。尽管是盛夏时节,湖边却凉爽怡人。一支约摸千余人的兵马正驻扎在此,领兵的仆固怀恩从探马口中确保四周并无异象,而黠戛斯那边的来人约摸也就是千许人上下,顿时放下心来。他有这个自信足可以寡敌众,但此次杜士仪竟是随行,他就不得不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当他打发走探马,径直去见杜士仪禀报时,就只见这位安北大都护正若有所思地站在湖边一块大石上。
  仆固怀恩想了想,没有去攀登这块显然还算好爬的巨石,就在下头说明了黠戛斯那边一行人约摸两刻钟后就会抵达。这时候,他方才看到杜士仪低头看了下来:“怀恩,你可知道,这库苏泊一年封冻的日子有多久?”
  见仆固怀恩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杜士仪便笑着说道:“一年之中封冻半年,如果我们早来两个月,看到的就是一片冰湖。夏州比长安冷,安北牙帐城比夏州更冷,至于这里,一年之中冬天长达八个月,自然更是冷得彻骨。我们这次来,算是这里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之前骨利干的鄂温余吾曾经说过,他们久居北国,人数有限,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的国土地广人稀,足够养活他们了。所以我提出的用互市来交换冬季定居点的建造,各种让他们能够生活得更好的必需品,以及输出工匠和技术,自然让他们欣喜若狂。”
  “大帅一向体恤塞外诸部。”仆固怀恩心悦诚服地说出这句话,没有半点勉强。因为杜士仪自从到安北牙帐城上任之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但在和各部的种种互市交易,却是童叟无欺,极其公道,否则骨利干的那位鄂温余吾俟斤也不会甘心尊奉杜士仪为兄长,兴高采烈回去之后便立刻派出了互市的队伍。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骨利干的行动,黠戛斯那边方才会对杜士仪的邀约回应积极。
  “怀恩,你觉得王忠嗣之事,陛下可公道?”
  长安城的一系列事变,杜士仪并没有隐瞒麾下文武,因此仆固怀恩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听到杜士仪竟然如此说,他登时双目圆瞪,不假思索地叫道:“当然不公道,只因为奸臣构陷,陛下就如此对待忠臣良将,简直是昏聩!王大帅和大帅齐名,多年来战功赫赫,声震北疆和西陲,现在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安北牙帐城中虽然几乎都是蕃军,但也为此一片哗然,甚至有人说河东以及河陇的那些兵将对不住王大帅,除了哥舒翰连番血书痛陈利害,再无一人出声,简直是胆小怕事,不忠不义!”
  杜士仪尚未得知幼子杜幼麟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但对于王忠嗣旧部集体失声的做法,他却很能理解。只要这些武将身边有聪明人,就会知道呼应昔日主帅,一定会让王忠嗣的处境更加糟糕。要知道,王忠嗣可是不负其名,真真正正的纯臣,哪里像他预先设计好了一条条退路?
  他并没有驳斥仆固怀恩的想当然,而是又问道:“那么,怀恩,如果陛下对我这个安北大都护不满,想要换一个人坐镇漠北,或者说,我会像王忠嗣那样被人诬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后被打发到天南海北任何一个地方去度过余生呢?”
  此话一出,仆固怀恩登时勃然色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此单膝跪下,沉声说道:“大帅,安北牙帐城上下,全都深慕大帅忠义赤诚,绝不会看着大帅被人构陷!如果真有那一日,大不了……兵戈相见!”
第1087章
翻脸之战
  到底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嫡系,不是旁人可以比的!
  有了仆固怀恩这句话,即便是在接见黠戛斯的俱力贫贺中俟斤时,杜士仪仍然微微有些心不在焉。会收买人心的,当然不仅仅只有一个安禄山,他对于麾下文武也同样大方得很。他在安北牙帐城也好,当年在朔方陇右也好,全都没刮过地皮,但要说官营产业,还有他自己的身家,再加上一个出身商贾最会经营的夫人,自然足可支撑起他的种种大手笔。尽管他并不认为真的能够保证所有部下全都忠心自己更胜于大唐天子,但至少能够保证八成以上的人心向自己!
  可就算这样,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需要更小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名声和人望,可不能轻易牺牲出去。
  “杜大帅的名声,我即使在黠戛斯也听说过很久了,却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相见。”
  和爽朗的鄂温余吾相比,俱力贫贺中黑发黑瞳,如果去掉耳朵上的铁环,手上的刺青,换一身唐人衣衫,也许看上去还像一个中原人。黠戛斯素来自称是汉将李陵的后人,还因此和大唐天子攀亲,先后得到了太宗和中宗的承认。但是,杜士仪适才乍一见面时随眼一扫,就发现俱力贫贺中的随从中,更多的是赤发绿瞳,偶尔有一两个黑瞳,却再无任何一个人是黑发。
  显而易见,所谓的李陵苗裔,在这极北之地一代一代通婚之后,身上的汉人血统早已经淡得只剩下黑发黑瞳这唯二的标志了。至于再无其他人黑发,是因为除却族长苗裔之外,黑发在黠戛斯素来被视为不祥,据说但凡寻常人家有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会被坑杀。而这种做法,也进一步保证了族长一脉始终不会为外人染指。
  所以,他在笑了笑后,就对俱力贫贺中说:“俟斤和我大唐皇家同宗,我出镇安北大都护府后,就一直希望能和俟斤见一面,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是啊,黠戛斯地处极北,来往实在是太不便了。”俱力贫贺中狡黠地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也正是因为我们地处极北,当年以突厥的威势,也奈何不了我们。而就算是当年大唐最强盛的时候,出兵最远处,也距离我们最南面的疆土很遥远,所以黠戛斯才能一直安全无忧。杜大帅之前一战而让回纥灭国,黠戛斯上下曾经非常震动,差点以为大帅会令兵马一路北上,却没想到大帅派郭子仪一战而定后,竟然会提出互市。”
  “回纥并没有灭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数月之前我从长安回来之后,吐迷突的儿子叶健就已经在回纥故地上,率领回纥遗民重新建立起了牙帐。”杜士仪神态自若地抛出了这么一个事实,见俱力贫贺中不以为然笑了一声,他便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曾经见过骨力裴罗多次,他能够在当年父亲死后,将回纥重新带回漠北立足,并打下了大片疆土,确实是一方雄主,但我并不赞同他对待儿子磨延啜以及弟弟吐迷突的方式!”
  他看了一眼俱力贫贺中身后那些亲兵随从,突然提高了声音:“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他真的要磨砺自己的儿子磨延啜,就应该放手给他大权,让他去打拼;如果他真的重视自己的弟弟吐迷突,就应该让他衣食无忧,而不是放纵他成为回纥第二个具有话语权的人物,放任他和磨延啜拼斗,从而酿成了一场内乱。吐迷突是曾经冒犯过安北大都护府的官员,但还罪不至死,我也曾经赞赏过他的武勇,想要留下他效力,可他既然一心回归,我也就放走了他,谁能想到,磨延啜竟然不但率兵伏杀了他,而且还一口气几乎杀干净了他的妻儿老小和所有部将!如果不是骨力裴罗自己让出王位,以履行当年对陛下的诺言,替陛下效力为名前来安北牙帐城苦苦相求,我在那个时候就兴兵征讨了!可我就是这么一心软,竟是又在长安酿成了一场大祸!”
  俱力贫贺中今次前来相会,随员中很有几个回纥人,这是因为黠戛斯收留了回纥的那些遗民,却也相当于吞并了这样一批人作为自己的子民,于是如今的黠戛斯可战的兵马达到了三四万人,在极北之地的实力赫然第一。若非如此,他当初又怎会轻易答应磨延啜托付族民的请求?回纥若胜,自然是结下了一个善缘;回纥若败,对他来说平添上万子民,不计其数的牛羊马匹。而且,他算准了杜士仪绝对不会对黠戛斯出兵!
  黠戛斯这样的极北之地,即便安北牙帐城全都是蕃兵,也很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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