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4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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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大帅之前来信时还提过,若非张守珪不肯放人,他早就把你要到朔方去了!”侯希逸哈哈大笑,随即便爽朗地说道,“你且先拜见乌大帅,等回头承恩承玼给你和你这义弟接风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和明骏。今后既都是平卢军中人,就别见外了!”
  白狼和安禄山二人都不熟,但他在幽州已久,既然能和上司同僚下属都相处得好,当然很会来事,所以,他也和侯希逸一样说了些漂亮话,这才与其联袂离去。他们俩这一走,刚刚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阿史那崒干方才对素来和自己相熟的乌承玼问道:“乌大帅很赏识他二人?”
  “李明骏那是和朝中李相国有些关联的人,调来此地便是李相国说话,而且他又得陛下青眼,每次出兵都能带回些归降的奚人或是契丹人,从未有过败绩,大帅当然喜欢他。”乌承玼不像乌承恩,不会在外头直呼乌知义叔父,而是仍以大帅称之。见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全都轻轻点头,他便继续说道,“至于侯希逸,就冲着他和朔方杜大帅的关系,阿爷总不能太冷落了他,更何况,这侯希逸如今可是平卢的财神爷,和契丹那边的商路赚头可不小。要是早知道这一点,不管张守珪怎么不待见他,阿爷也非用他不可!”
  所谓的财神爷是什么意思,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都不太了然,可这两个人一定要好好交往,他们却都在心里记住了。好在侯希逸和李明骏对他们的到来都表现得很热情,倒不虞被刁难。于是,等拜见了乌知义后,晚上乌家兄弟连同那两位新结识的兵马使给他们接风,酒一喝高,再叫上艳姬歌舞取乐,几个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从七分拉近到了九分。
  等到夜色深沉,两人醉醺醺被送回临时居处之后,一关上门,阿史那崒干便酒意尽去,对安禄山低声说道:“李、侯二人应好相处,可乌知义已老,听说又多病,而乌承恩乌承玼既与其有亲,继任父职就未免不现实了。如今营州都督兼平卢军使随时可能出缺,如果你若想求高位,却也越不过交好他二人。不过,那李明骏也是李相国的人,而侯希逸既然有财,又和朔方杜大帅有旧,如此一来,有些过分的手段就不好用了。”
  “那你就替我试探试探那两人,如果他们野心太大,一心和我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杜大帅远在朔方,鞭长莫及,当初张守珪仗势欺压侯希逸,他也不是没帮得上忙?而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心气,反而肯和我一同做一番事业,那么,我可就多了两个臂助!”说到这里,安禄山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勃勃野心。
  “张守珪从小卒起步,能够节度幽州,我却也不会输给他!”
  幽州到朔方数千里之遥,信使往来若是经由河北道、河东道、京畿道、关内道这些通衢驿道,少说也有数千里之遥,然而,如若穿过奚族控制的饶乐都督府,然后再西行通过突厥控制的大片区域,继续一路西行,就能直达朔方,可这条路却不是那么太平的。亏得侯希逸已经和东迁的罗盈岳五娘搭上了关系,在见过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他派出的信使借由度稽部的护送,通过都播实际控制的领地后,紧挨大唐边境而行,历经七日便抵达了朔方灵州都督府。
  看过那封密信,知道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已经转任平卢,杜士仪不由得眉头微皱,随即哂然一笑。
  他已经派人在幽州放出过流言,可张守珪直到贬官之际,也没对安禄山怎样,反而使得后者顺顺当当调任平卢。可以说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不过,如今有侯希逸李明骏在平卢,派几个刺客将安禄山阿史那崒干这两个异日可能打破整个大唐盛世的祸患一刀砍了,看上去很简单,一了百了。可他这十几年来做的很多事,都不是一个纯臣会做的。
  他想做的事情,他想要保护的人,没有足够的权柄,没有足够的实力都是不行的,所以,他必须善于利用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哪怕是安禄山阿史那崒干这样的异日大患,能够利用好了,不啻是一条路!既然渐渐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么,只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阿爷,阿爷!”
  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杜士仪不禁从手中信笺上移开目光,须臾,就只见龙泉推开了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快速冲了进来。
  “阿姊来信了!”
  能被杜广元直接称之为阿姊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杜士仪直接把侯希逸的信揣入了怀中,上前接过杜广元拿在手中挥舞的信,拆开之后扫了一眼,他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几个侍儿如今都已经到玉奴身边了。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在滚滚洪流面前固然身不由己,可这一次,玉奴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第十七卷
河清海晏穷寥廓
第949章
天宝
  一石米不到两百钱,一匹绢也同样不到两百钱,如此低廉的物价,再加上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旅行路万里甚至都不必雇佣护卫,不用担心盗贼——这是众多州县主司奏表之中最常见的描述。当开元盛世已经持续了快三十年之后,朝野内外充斥着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想当初贞观之治才多少年?而当今天子李隆基登基至今,已经三十年出头了,身体康健,仿佛还能够长长久久地坐在这个皇位上。而只要天子在位,这个盛世就能延续下去,从宰辅到下头的官员,无不将作为陪衬明君的贤臣名留青史,谁不是可劲儿吹捧天子,也好让自己更得圣心?
  在臣子们舌粲莲花的奉承之下,李隆基自然志得意满。作为大唐在位年间最长的君王,他自认为文治武功直追太宗,默认了群臣为自己加的尊号圣文。而后,他看中的女人又心甘情愿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寿王李瑁是什么感受,大笔一挥用一道敕书,将寿王妃杨氏再次度为女道士,恢复从前的道号太真,甚至在宫中营造了一座太真观,供她为窦太后祈福。尽管因为某个缘故,尚未真正沾上手,可光是杨氏身边的几个侍儿,就足够他欣悦十分了。
  武惠妃虽说也曾蕙质兰心,可终究出自武氏,所图太多,哪像杨氏从来不理会半点政务,身边侍儿不但貌美如花,而且个个精通音律,善解人意?
  国内歌舞升平,而在战事上,吐蕃大军号称四十万的兵马攻陇右,却在长宁桥被陇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以五千骑大破;突厥内乱,至今已经死了先后三任可汗;突骑施臣服,莫贺达干虽说不满朝廷任命十姓可汗,可终究还臣服大唐;契丹和奚人更是早已不足为患——每逢正旦及千秋,万邦来朝的景象盛况空前,李隆基一直都认为,自己在唐隆政变后改元开元的这个年号,会长长久久地使用下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开元二十九年进入尾声之际,一个个坏消息却接踵而来。
  先是邠王守礼薨逝。身为章怀太子李贤硕果仅存的儿子,李守礼除了给大唐宗室贡献了众多子孙,没有从父亲李贤身上继承任何才德,反而在民间留下了不少恶评。可是,他终究是李隆基平辈的堂兄,对于他的去世,李隆基纵使没有太多的哀伤,可心里难免生出生死无常的感慨。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邠王守礼死了才没几天,他的兄长宁王李宪竟也随之撒手人寰。
  他和李宪兄弟之情甚笃,而且更重要的是,邠王守礼加上宁王李宪这一死,意味着他的祖母武后和他的祖父高宗所出的孙辈,只剩下他这唯一一个了!那种生死之间的恐惧,足以死死抓住他的心。
  更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腊月里,曾经声震西域的河西陇右节度使盖嘉运,竟然丢了当年信安王李祎千辛万苦方才打下的石堡城!尽管临洮军使南霁云及时反应,率军和吐蕃兵马力战三昼夜,终究因为后继无力没有援兵,而没能夺回石堡城,能全师而退已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面对连番噩耗,开元三十年的正月,因为下头呈报所谓函谷宝符的祥瑞,李隆基终于改动了自己正式亲政以来,从未思量改动过的年号,将开元改为天宝,同年作为天宝元年,大赦天下。和当年武后秉政期间大改官名一样,他除了把侍中和中书令改成左相右相之外,又将天下各州改成了郡,刺史改称太守。若是放在十年前,早有言官谏臣上书劝谏千万别这么瞎折腾,可现如今,却是四方边镇州县齐齐奉上了最为华美的贺表,恭贺这改元盛事。
  朔方节度使府中,操刀上贺表的却不是王昌龄,而是刚刚从中受降城轮换回来的岑参。他在三受降城驻扎了一年,边塞诗写了厚厚三卷,信手而成绝无滞涩,一卷一卷的诗集印制传播天下。可这样一份辞采华茂的贺表,他却抓狂到绞尽脑汁不眠不休炮制了三天。当最终写成,杜士仪命人星夜兼程送到长安的时候,岑参已经几乎都要虚脱了。
  他算是明白杜士仪为何不亲自提笔,王昌龄又为何一溜烟逃去了西受降城,这样辞藻华丽的官样文章,自从他已经打消去科场打滚的念头后,已经几乎忘记该怎么写了!
  “大帅,就不能找个文采斐然的名士,专写这样的官面文章吗?”
  见岑参一脸的苦巴巴,杜士仪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子美虽说如今也入了朔方幕府,可他行文比你都更加平实,如今又去了丰安军。至于四方来投的文士是不少,可他们全都在各地的义学教化朔方子民,谁也腾不出空来。再说了,改元天宝这样的大事,贺表若是无名小卒操刀,传扬出去,别人还道是我朔方无人,仲高你就能者多劳吧!”
  一转眼,杜士仪已经在朔方节度使任上六年了。尽管还比不上王晙和信安王李祎这样的前辈,但和其余各镇节度使相比,他却已经可以算是在任时间极长的前辈。朔方文武属官无不暗中猜度他何时会回朝拜相,可这位朔方节度使本人却仿佛对此不感兴趣,更多的心思却都放在突厥那连场内乱上。
  登利可汗被杀之后,左杀判阙特勒与毗伽可汗的可敦阿史德氏达成妥协,立了毗伽可汗的另外一个儿子为可汗,然而,这次起兵反攻牙帐的却是骨咄叶护,直接杀了屁股还没坐稳可汗之位的新可汗。判阙特勒本就是作壁上观,借此逼凌阿史德氏让出汗位,却不想阿史德氏吃了称砣铁了心,又把自己的另外一个庶子推上了汗位,结果人再次被杀。紧跟着,左杀判阙特勒和骨咄叶护大战连场,结果却是判阙特勒小负一场后败死,骨咄叶护自立为可汗。
  旁人只看到这些结果,却没想到判阙特勒的败死,绝非是骨咄叶护的实力略胜一筹,而是同罗酋长阿布思和仆固酋长乙李啜拔的私心。在得到了陈宝儿的投效和辅佐之后,立足未稳的乙李啜拔得以兼并周遭不少小部落,更和东迁的都播结盟,又和阿布思互相许婚,以至于本来对招揽到如此强助而高兴的判阙特勒渐渐警惕,甚至试图挑唆同罗仆固贵族动乱。事既不成,乙李啜拔便和阿布思合谋,在对战骨咄叶护时,让判阙特勒中“流矢”而死。
  突厥内部这等眼花缭乱的变化,岑参虽为幕府官,却也不得尽知。此时此刻听到杜士仪让自己能者多劳,他唯有苦着脸应了下来。刚告退出了灵武堂,他就只见张兴和来圣严联袂而来,两人面上皆满是凝重,当下不由得诧异地问道:“二位判官,难道是漠北又出事了?”
  之所以用一个又字,谁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张兴苦笑一声,这才摇头说道:“不是漠北,是这边函谷宝符刚刚掘出来,洛阳那边又有人说看到了玄元皇帝在天津桥北现身,说是还有一道宝符藏在武城紫微山,陛下派人去发掘,转眼间就又多了一份宝符。”
  这号称祥瑞的宝符还能左一样右一样地蹦出来,岑参不禁嗤之以鼻,当下也懒得多问,直接就进了灵武堂。两人见了杜士仪后,一提及此事,杜士仪便没好气地说道:“既然一个田同秀因此而擢升,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总有人看不下去揭穿,我们不用理会。”
  听到杜士仪如此说,来圣严犹豫再三,突然就这么屈膝跪了下来:“大帅,恕我直言,这些年来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可诸边就没曾停过用兵,我朔方还是因为互市进项极多,省了朝廷不少军费,可其余诸边却无不花销巨大。陛下若只是求边功也就算了,可朝中事务无论大小,全都交给李林甫这样的口蜜腹剑之人,升黜皆握在此一人之手,长此以往,再没有人能制!大帅在朔方六年,经略漠北,使得突厥日渐式微,若是挟功回朝拜相,则奸佞可除!”
  来圣严起初那一跪,张兴还想伸手去扶他,可听到其竟是郑重其事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他登时暗自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而杜士仪面对其这番言行举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朔方有这样念头的,并不止一个来圣严,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能点得这么清楚。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陈宝儿那样知他心意,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同张兴这样事他多年。所以,他想了一想,便索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子严,开元以来,是姚宋二相当政时间长,还是源相国在位时间长?”
  见来圣严脸色一动,他便继续说道:“在李林甫之前,在位时间长的,无过于源相国,可他是凭借谨慎不揽权不揽事,这才能够在位八年之久,可是,李林甫拜相至今,有多少年了?而他的为人处事,当权风格又如何?昔日张九龄和裴耀卿精干如此,我甚至还为此格外提醒过他二人,可他们仍然斗不过李林甫。我虽自忖不是无能之辈,可回朝和李林甫争斗,即便真胜了,能当政多久?三年?还是五年?”
  来圣严被杜士仪这话噎得一愣,可还不等他反驳,就只听杜士仪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对李林甫退避三舍,不过是助其气焰。然则,是困于一隅之地,和人掐得你死我活,还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任凭是谁,都会知道如何选择。”
  听到这样的回答,在沉默许久之后,来圣严方才低声说道:“可倘若突厥真的覆灭,大帅挟此灭国之功,陛下又岂能不加升赏,入朝拜相?”
  “升赏并不代表就会入朝拜相。”杜士仪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在朔方六年,爵位却依旧停留在之前的泾阳侯上,没有往上挪一挪,他便继续说道,“要知道,这场突厥内乱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却不是外人说了算的。”
  他身为节帅,在外任已经到顶,一旦真有灭国之功,他与其说是回去拜相,还不如说是回去荣养。既如此,那还不如慢火煮青蛙似的对待突厥,绝对不能一下子让当今这位好大喜功的天子高兴到顶!只可惜了南霁云,竟然摊上因为西域建功升官受赏后,得意忘形的陇右节度使盖嘉运!
第950章
漠北烽烟
  仆固部和同罗部毗邻,数百年来彼此通婚,在铁勒九姓中最为交好。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过试图吞并对方部落的首领,但大多数时候,两部都是唇齿相依,靠着彼此协力共抗外敌。如今突厥内乱频频,两部酋长的往来就更加频繁了。
  这一日,同罗部酋长阿布思便带着亲随再次造访了仆固部的大帐。进门之后,他见乙李啜拔正和一个青年站在左边一具巨大的沙盘前说着什么,便摆手吩咐随从退下,自己大步走上前去。扫了一眼沙盘上那如今突厥铁勒各部的分布势力图,他只觉得一览无遗,当下啧啧赞叹道:“乙李啜拔,每次看见这个,我就忍不住羡慕你。虽说是我亲自写信邀你北归的,可你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竟然能有阿波达干这样的贤者前来辅佐你!”
  乙李啜拔早就知道陈宝儿是杜士仪的首徒,和都播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哪里会声张,当陈宝儿拿着仆固怀恩的亲笔信前来投效,又听其分析突厥铁勒各部情势之后,他便对仆固部上下声称,自己如同当年骨咄禄得阿史徳元珍一样,得到了天降贤士辅佐,于是仿照骨咄禄立阿史徳元珍为阿波达干的旧例,亲自前去向判阙特勒奏请,以陈宝儿为阿波达干,上上下下全都如此称呼,谁都忘了他本是汉人。
  而此前判阙特勒对同罗仆固二部心生疑忌,打算下手的时候,也是陈宝儿提出了先下手为强的计策,让两部反客为主,得以占到了上风。然而,阿布思能够对陈宝儿全无怀疑的最大理由是,所谓阿波达干之名听上去好听,但其实并不掌兵。就如同当年阿史徳元珍极得骨咄禄信赖,却也只是出谋划策,相当于最高级的军事参谋。既然兵员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人殚精竭虑出主意,那岂不是省事很多?
  面对阿布思的恭维,乙李啜拔只是嘿然一笑,陈宝儿则微微一笑,随即便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骨咄叶护虽是自立为可汗,而且小胜一场,杀了判阙特勒,可他虽为阿史那氏,可血统和毗伽可汗不算最亲近,故而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已经号令回纥葛逻禄二部随他一同起兵,大约不日就要再次大战一场。而我们之前虽说除掉了心比天高的判阙特勒,终究因为那场败仗而弱了士气,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能按兵不动。”
  “阿波达干的意思是,如果拔悉密为首的三部攻骨咄叶护,那么,我们也出兵掺和一脚?可是,判阙特勒一死,他的左厢兵马因此对我们颇有敌意,恐怕未必会听我们的。而我们要借此吞掉判阙特勒的土地和兵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光凭同罗和仆固两部,要和早有准备的拔悉密、回纥、葛逻禄对抗,还要防备背后的敌人,风险太大。乙李啜拔,你说呢?”
  见阿布思谨慎地表示了反对,乙李啜拔知道陈宝儿还有下情,当下就看着他道:“阿波达干还请说明白,我二人可没你的脑子那么好使。”
  “判阙特勒早有染指可汗之意,之前不过是因为和毗伽之可敦阿史德氏的妥协,这才不得不暂时按捺念头。但现在诸部纷争,毗伽可汗诸子已经全都死干净了,阿史德氏纵使是昔日国师暾欲谷的女儿,用中原的话来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已经回天乏术了。所以,判阙特勒的亲族和兵马对我们的敌意,只要一件事就能够解决,那就是,我仆固和同罗愿意推举判阙特勒之子为可汗!”
  “好主意!判阙特勒虽然死了,可如果我们表示出愿意拥立他的子嗣为可汗,那么他所统领的左厢兵马,当然会和咱们同进退!”
  陈宝儿见阿布思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乙李啜拔则是若有所思地一笑,他就知道两人全都同意了。果然,当下同罗之主和仆固之主轻声交谈了两句,立时三刻就把此事定了下来。不但如此,两人不愿意耽误半点时间,立时决定双双带人前去见判阙特勒的可敦和儿子,争取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尽管如今还有骨咄叶护自称可汗,可横竖突厥牙帐中的可汗短短时间内已经换了三四个,只要有实力,名义就会变成实质。而如果没有实力,所谓的名义很快就会变成被人践踏的落叶一般,一文不值。
  正如同陈宝儿预料的那样,判阙特勒起兵攻杀登利可汗,本就是因为觊觎牙帐汗位,他这一死,妻儿无不陷入了恐慌,对同罗和仆固二部亦是敌意深重。可是,可汗之位实在是太诱人的果实,就连原本有些离心的贵族,面对拥立功臣的诱惑,以及乙李啜拔和阿布思的鼓动,最终都同意了这一建议。
  然而,在陈宝儿的建议下,他们并没有立时拥立判阙特勒之子称汗,而是先演出了一场决裂的好戏,等侦知拔悉密为首的三部果然出兵往牙帐而去时,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立刻点齐本部兵马,与判阙特勒之子一道,打出杀骨咄禄以报父仇的名义,倾全部兵力西攻牙帐。
  这一场混战可谓是打得天昏地暗,到最后骨咄叶护因为是两边猛攻的中心,自是损伤惨重,自己也兵败被杀。可是,大战之后的两边兵马,却也一时没法收手。回纥之主骨力裴罗还有些先见之明,没有投入所有的兵力,但对于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来说,就是意料之外的麻烦了。
  同罗仆固袖手旁观,以至于判阙特勒殒命,因而左厢和同罗仆固决裂的传闻早已被探马侦知,可现如今那三方分明又纠结在了一起,还打着为判阙特勒复仇的旗号,麾下兵马竟然不输给他们。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混战之后,骨咄叶护自是难抗双方攻势,兵败被杀,可接下来这场仗该怎么打?
  眼见难以一战而定,骨力裴罗便带着三五随从亲自来见阿史那施。可他才刚说出先退兵这个建议,阿史那施顿时暴怒。
  “判阙特勒一介叛臣,额同罗也好,仆固也好,全都是我阿史那氏的奴仆,若是为了怕他们而退兵,传扬出去不就成了笑话?骨力裴罗,你如果怕打败仗,那就尽管自己退兵,拔悉密部死战不退!”
  说出这么一番话后,阿史那施便凶狠地扫视了一眼下头的一众贵族,见他们全都不说话,这才露出了傲然之色。按照突厥的传统,阿史那氏世袭汗位,一切最尊贵的爵位都由阿史那氏把持,其他姓氏不能染指,就连一贯和阿史那氏联姻的后族阿史德氏也一样。而除却在突厥牙帐及左右厢的那些要职之外,可汗还广派阿史那氏子弟到各部之中担任监国吐屯,从而加强对各异性部落的控制,权力甚至凌驾于族长之上。身为毗伽可汗侄儿的阿史那施便是如此。
  骨力裴罗被人如此抢白侮辱,心中虽是恼怒,但他城府深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谁没有打过败仗?我若是怕打败仗,也不会敢于和吐屯一同起兵!可是,如今我等三部不占优势,退兵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葛逻禄俟斤聂赫留的意思。”
  阿史那施顿时面色铁青,他在拔悉密这些年,软硬兼施,自忖已经能把拔悉密牢牢控制在手中,可回纥和葛逻禄他就没办法了。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由得暗自思量,日后若是自己登上汗位,一定把儿子们作为监国吐屯,安插到回纥和葛逻禄,省得他们和自己玩花样。可问题是现在的窘境迫在眉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唯一能够控制的拔悉密放到前头拼完了。就当他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骨力裴罗的时候,一个亲兵突然策马疾驰而来。
  “吐屯,朔方……朔方大军数千,出现在阎洪达井畔!”
  阎洪达井到突厥牙帐,距离不足八十里,瞬息可至,尽管只是数千人,可谁都不知道,后头还有没有更多的朔方兵马。不但阿史那施面色大变,就连骨力裴罗亦是心中咯噔一下。想当初他和葛逻禄拔悉密三部派出使臣朝贺千秋,向大唐天子提出了愿为大唐覆灭突厥,吐迷突回来信誓旦旦地说李隆基不但亲自接见,而且言辞间显然非常高兴,赏赐也颇为丰富,可朔方节度使杜士仪转瞬间放乙李啜拔北归,这样的措置让他嗅到了危机。
  果然,仆固部的整合给整个漠北的局势带来了一系列的变数,乙李啜拔和同罗部的阿布思勾结在一起,使得判阙特勒的势力颇为壮大,之前他才向判阙特勒用了反间计,意图唆使他对同罗仆固下手,可转瞬间判阙特勒就死在了自立为可汗的骨咄叶护的手上。如果说,这其中没有同罗和仆固的黑手,他怎么都不相信!而这一次,就在两边相争的节骨眼上,朔方大军突然现身,这样的适逢其会绝不是巧合!
  “该死,该死!”阿史那施接连咒骂了两句之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骨力裴罗,这时候退兵可还来得及?”
  早让你退兵你却冷嘲热讽,现在却慌了要退兵,简直是脓包,还想什么汗位!
  骨力裴罗对阿史那施的色厉内荏不屑一顾,但面上却甚为恭敬地说道:“登利之前不敬天可汗被杀,那是他的事,我等却曾经派使臣朝觐天子,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如果随随便便就出兵攻伐我等,回头大唐朝中肯定会有人非议于他。既然如此,不妨立刻派出信使问明朔方兵马来意。否则若我等三部在这当口立刻退兵,同罗仆固掩杀而来,我们三部都会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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