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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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帅,且不说杜大帅在信上所言是否确凿,可大帅在河西固然功高,却是因为当年萧丞相一再力荐,这才得以名动天听。如今萧丞相已经不在政事堂了,觊觎大帅权位者不计其数,若是再能立下军功,不说在河西无人撼动,更加简在帝心是一定的。倘若吐蕃真的悍然去取小勃律,那么,我河西立刻出兵击吐蕃,如此岂不是顺理成章?何必要如杜大帅所言这般麻烦!”
  原来,杜士仪在信上所言不是别的,正是以吐蕃可能会出兵吞并小勃律之事,请牛仙客于河西阅军操练,自己同时于陇右也如此这般,以使得吐蕃那一边疑神疑鬼。倘若能够顾虑到出兵小勃律激怒大唐,河西陇右再次出兵的后果,也许吐蕃王都逻些那边的赞普君臣会因此而暂时打消此议。即便仍然悍然出兵攻占大唐属国,那么,朝中天子因此震怒之际,河陇也做好了出兵的预备,如此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牛仙客虽然正在犹疑,但却是赞同杜士仪大张旗鼓这一计的。
  平心而论,尽管牛仙客是因为颇有军功,这才一路从小吏升迁到如今这高位的,可是,他的长处不在于军功,而在于能够把所有的军务民政都理得井井有条。更何况,看惯了两国交锋赤地千里的景象,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轻启战端。
  所以,对于姚闳这个大胆的重启争端的想法,牛仙客是一万个不赞成,但他因为出身小吏生性谨慎的缘故,素来对下属颇为宽容,更何况姚闳乃是姚崇的孙子,他就更不会当面直叱其非了,而是避重就轻地说道:“如今吐蕃的动向尚还不明,杜大帅所言阅军操练,予敌震慑乃是正理。而且,刀兵入库太久,将卒们也该松松筋骨了。至于你之所请,且缓再议吧。”
  尽管牛仙客没明说,可姚闳到陇右也已经有一年多了,哪里不知道牛仙客的脾气,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提议多半会被束之高阁。告退离去的时候,他不禁又是不甘心,又是鄙薄。
  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不过出身一介小吏的牛仙客,可此人偏偏是天子嘉赏,宰辅看重,就连仕途平顺青云直上的杜士仪,竟也对其推崇不已,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稍稍懂得如何统筹用人,胆小如鼠之辈而已!要不是王君毚那次贸然出兵,最信赖的两个判官中,带的不是牛仙客在身边,哪还有其今日显赫光景?
  不数日,高适便风尘仆仆地从凉州姑臧城赶了回来。一行十几骑人在鄯州湟水城的北门停下,为首的高适便愕然发现,往日进出盘查无不严格的城门旁边,竟是多了一处临时搭起的棚子,外头排着一条长龙,粗略计算至少百多号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高适立刻命随从前去打探,不消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是陇右节度使府正在募兵。主管此事的,是节度推官薛六郎。”
  听说是在募兵,高适想起杜士仪之前往河州时对郭建的那些吩咐,立刻恍然大悟。至于主管此事的推官薛怀杰,正是陇右鄯州本地人,经史不错,文采平平,这两年勤勉有功,故而鲜于仲通和颜真卿先后任了京官,杜士仪就将其提拔了起来。高适与其相交不深,但对于其为人处事,却还是认可的,因而在马上稍稍看了片刻便驰马进城。待远远看见鄯州都督府门口,他就只见内中一行人出来,连忙打马赶了两步,却发现为首那人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王昌龄。
  “少伯这是往哪去?”
  王昌龄也正好瞧见高适,连忙拨马过来,笑着打过招呼后,他便眨了眨眼道:“还能到哪去?自然是按照大帅的吩咐,去当我的文霸!”
  见高适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他顿时哈哈大笑:“你别瞧我,我可不曾这么自负,是大帅一时兴起送给我的绰号!不多说了,我可得先走了!”
  高适来不及多问,只好带着几分纳罕径直进了鄯州都督府。直到镇羌斋前,他见吴天启这个杜士仪身边最常见的从者正在门前守着,便知道里头恐怕还有人在,而几乎同一时间,吴天启也发现了他,连忙快步迎了上前。
  “高巡官回来了!”吴天启将食指放在了嘴前,轻轻嘘了一声,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帅正在里头接见几位从河州调任来的将军,此外还有王将军和南将军,已经商议了半个时辰了。”
  得知是军务,尽管自己是陇右节度巡官,这时节进去也不逾矩,可高适想了想就干脆留在了院子里。杜士仪送给牛仙客的信显然也并非急务,否则牛仙客也不会让他在凉州住了整整三日方才回复,眼下他要是硬闯进去就没意思了。趁着这空闲,他便向吴天启打听起了王昌龄那文霸二字的由来,结果吴天启立刻露出了有些鬼鬼祟祟的神秘笑容。
  “自从大帅这一次回到鄯州,前来拜谒的各方士人多如牛毛,其中最多的就是送来的各种赞颂政绩的长赋,王书记看得头昏脑花,却还要去主持或旁听这些人的文会诗社,一来二去简直都要视此为畏途。他上次还对大帅抱怨,这些人里头十停难得有一停是又真才实学的,而即便有真才实学,不少人那诗赋也都是为了应奉而做,压根谈不上真情实感,更不要说佳作了。大帅听了之后深以为然,对王书记说,若是也有人能够做出‘秦时明月汉时关’这般臻显盛唐骨格的神品诗,他定然不吝拔擢举荐。而且由此,大帅更是送了王书记文霸二字!”
  高适深知杜士仪往来的都是些什么层级的文人雅士,能够被杜士仪称一声文霸,也难怪王昌龄即便怨声载道,可也为之意气风发,不得不打叠精神敷衍这些士人。和前任掌书记张兴不同,王昌龄武艺虽不错,可绝不可能胜过边地勇将,但在诗赋上便极其出众了,又有进士及第的光环,作为接待士人的角色无疑最合适不过。他一面庆幸这事情总算没轮到自己这个没有功名的人上阵,一面却也有些小小的不服气。
  还不是因为王昌龄这首《出塞》中,并非寻常人品评时所认为的感慨国无名将,而是隐隐有一种边帅自负的感觉,因而神气飘爽,杜士仪方才深以为然?
  “出来了,各位将军都出来了!”
  随着吴天启的这一声提醒,高适这才注意到,镇羌斋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最前头的赫然是王忠嗣。满身风尘的他连忙上前见过打招呼,王忠嗣颔首答礼后,便对身后的南霁云以及众将道:“霁云,你替我送一送陈将军路将军吴将军等几位。等此地募兵结束之后,我会亲自将临洮军中的精锐兵员挑出来,送去河源军安人军绥戎城等地,请各位尽管放心。”
  陈锡海路名博吴峰等诸将从河州赶到鄯州见杜士仪关领上任,虽也振奋于此次得到拔擢,可因为一下子远离了根基,不免也有人暗自嘀咕会不会这是杜士仪对他们的明升暗降,搬开他们这些大石头为郭建铺路,尤其是发现鄯州城外正在大张旗鼓募兵时,这种不安就更强了。
  要知道,军中老兵精锐和新兵蛋子,那可是天壤之别!
  可是,在拜见了杜士仪之后,他们这种彷徨和提防就一下子无影无踪。因为,杜士仪当着临洮军正将副将王忠嗣和南霁云的面,竟然慨然答应,西边诸军镇增设的兵员,不从此次新募的兵马中征召,而是从一万五千人的临洮军中调派。临洮军是什么地方?陇右第一军,又从来镇守在鄯州湟水城内,无论马匹、军备、人员,全都是第一等的,当年郭知运在时,临洮军更是其嫡系的嫡系,就连王君毚也对临洮军偏爱有加。这样兵强马壮的精锐,杜士仪竟然肯调拨给他们!
  “王将军,南将军,多亏二位识大体担重任。”
  陈锡海心悦诚服地对两个年纪足可当自己儿子的年轻将军拱了拱手,语气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敬意,“一下子要招募新兵五千人,操练起来要花费无数功夫,我等却坐享其成了。”
  这件事杜士仪之前就已经对王忠嗣和南霁云交过底,说服了两人。因此,此刻王忠嗣闻听陈锡海此言,只是微微一笑,继而就自信从容地说道:“陈将军无需介怀,军中进进出出本就是常有的事,趁着如今吐蕃暂且偃旗息鼓之际,我和霁云正好操练出一支精兵来!”
  客气了两句,由生性寡言少语的南霁云送了一行人出去,王忠嗣这才对高适说道:“听说高巡官去了河西凉州?一路辛苦了,大帅如今总算有了空闲,你进去正好。”
  王忠嗣虽不多说,高适也已经听出了今天这镇羌斋中究竟商量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咂舌于杜士仪的大手笔。把临洮军中精锐五千人抽出去,分别注入河源军安人军以及绥戎城等地加强防戍,此外则招募新兵注入临洮军作为补充。这样的措置对于那几位远道从河州调来的将军而言,无疑表示了重视以及认可,可对于王忠嗣和南霁云来说就是莫大的压力了。要知道,再没有什么比操练一支没上过阵的新兵更难了!
  于是,他亦如同陈锡海等人一样,敬服地赞叹了两句,见王忠嗣气定神闲地告辞离去,他方才进了镇羌斋,也来不及寒暄等等,就拱手行礼,奉上了牛仙客的回书:“大帅,因为河西牛大帅言说还要斟酌,故而耽误了三日。”
  “又非急务,耽误三日便三日好了。”杜士仪接过回书,打开后一目十行看完,他便欣然起身道,“不愧是牛大帅,一眼便洞悉了我的苦心。”
  高适行前就知道杜士仪所托牛仙客何事,因此就将见牛仙客以及姚闳的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说到姚闳的时候,他忍不住顿了一顿,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感:“我在凉州停留期间,姚判官虽是奉命陪我四处走走看看,可他却显然没把我放在心上,待人颇显冷落。而他却仿佛对大帅更感兴趣,问了我不少大帅的事,对了,还有鄯城崔明府。”
  二十年前,杜士仪和崔俭玄曾经在嵩山见过姚闳一面,那时候姚闳说是去为亡父追福,此后在两京也见过数面,但一直没打过什么交道。故而杜士仪听到姚闳打探自己以及崔俭玄,也就置之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说道:“达夫,我有一篇文状要托付给你。朝中有御史弹劾,道是我在陇右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因而如今陛下制令牛仙童巡边。可出了如此之事,我总不能连一通上书答辩都没有。可我懒得对付这种宵小攻击,你拟几篇妙文,一则呈陛下,二则送政事堂三相国!”
  杜士仪竟然把这样的事情直接交托给了自己,而不是王昌龄,高适不禁有些意外。想起之前听闻外间传言,张兴曾在一众质疑他文采学问的士人面前,夸言曾与杜士仪草拟各方文书,如若不是张兴出使吐蕃,王昌龄近来要交接各方士人没空,兴许还轮不到自己来挑这样的大梁。于是,他立刻振奋精神,慨然应诺道:“大帅放心,我定当不负重任!”
  不过当天晚上,高适替杜士仪所拟,呈送裴耀卿的第一封信就送到了镇羌斋案头。除了上书自辩,给宰辅私底下写封信抱怨,杜士仪自己动笔也未尝不可。可他从前在朝有源乾曜,后来有萧嵩,写信往往随性得很,中间固然曾经有一段时间爹不疼娘不爱,可那会儿他出为云州长史,那么一座废城是从他手里振兴的,宰辅谁好意思对他太过分?所以,这样需要某种程度上放软身段的信,他还实在是没兴趣去写!这会儿一扫高适所拟,看到其中一句话时,他顿时哈哈大笑。
  “今相公辅政治平天下,而鄙夫出镇拘束边外,不得一亲颜色,不得一剖腹心,故有闲衅之言,言鄙夫用人之失,无所辩也!”
  一个相公,一个鄙夫;一个辅政治平天下,一个出镇拘束边外;平心而论,换成是他,可写不出这样的字句来!不过,他和裴耀卿并未公事过,而且始终有上下之分,不似和张九龄倒曾一度同僚,这样带着点幽怨语气的句子倒是没什么不适合的!他为什么不叫王昌龄去写,还不是因为王昌龄揣摩这种意境实在是不甚擅长,高适显然就强多了!
  有了这第一封信,进呈天子以及张九龄的信,高适都写得深合杜士仪心意,唯有那给李林甫的,他打了回去让高适重拟,提点了一下他和李林甫看似因宇文融而起的一段恩怨,又告知李林甫寡学术,用不着写那么深奥的。果然,高适再送来时,那封信就已经变了个花样,一口一个你我当年如何,再没了那文绉绉的意境。尤其是高适在信中那点睛一笔,竟直接引用了王昌龄的那首出塞,其中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词句赫然在目,他不禁怔了一怔。
  “达夫,你还真是明白我的心意。”
  “倘使大帅有意留在两京安享荣华富贵,何必当初自请到鄯州来?由此可见,大帅之志在守边,而不在入政事堂。”
  “你说得对,治理一地,我虽年轻却有把握,可治国平天下,我就自愧不如了。罢了,不管朝中那位李相国信与不信,尽人事听天命吧!比起这个,你从河西牛大帅那儿既然带来了好消息,忠嗣和霁云又即将开始练兵,先把其他事丢开去,不想这么多了。至于那牛仙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到鄯州的!”
第804章
艺高人胆大
  吐蕃王都逻些,小昭寺。
  这座当初文成公主入藏后营造的宏大寺庙,如今和大昭寺均为吐蕃王都逻些最辉煌的建筑,只略逊于王城布达拉宫。随着这近百年来佛教的日渐盛行,小昭寺的香火鼎盛,每日来顶礼膜拜的吐蕃民众络绎不绝。就连西域乃至于中原的商人们,也往往喜欢到这里来拜一拜菩萨,以求生意顺遂路上顺利。
  一身便服的张兴站在小昭寺门口,不禁百感交集。他已经是够壮健的身体了,又在鄯州呆了将近两年,却没想到抵达逻些之后便病了一场。虽说在随行大夫的调治下已经康复,可终究难免有些后怕。同行的宦官李静忠就更倒霉了,进吐蕃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之前勉强挺着见了吐蕃赞普尺带珠丹,这两天就又只能在驿馆里头躺着休息。这样迥异于中原的气候,怪不得他之前在布达拉宫看到的金城公主,年近四十却显得格外苍老,远逊于此前自己在宫中见过的武惠妃。
  至于探问赞普为何至今无嗣,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明说的。随李静忠来的那大夫乃是太医署中的名手,借口天子的关心为金城公主把过脉之后,就曾经私下里透露,不说赞普的其他妃嫔,金城公主至今无子,一是因为饮食之故,二是因为心情抑郁,至于别的却暂时不好说。
  尽管这只是天子派使节来的缘由,张兴也唯有叹息而已。为了这次入吐蕃,他当初在陇右学过吐蕃语,如今在路上又少不得一番苦练,当地人的行为举止和相应礼仪亦是学得像模像样,这会儿随众进入小昭寺后,他拜过佛像出来,在人多的地方转了一圈,听到寻常百姓念叨的只是那些收成好坏家人健康之类的事,便知道要打开突破口,还得等那个人到小昭寺来。
  来之前,杜士仪已经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人选,那就是出身吐蕃四大舅族之一那囊氏的尚青。不说此人的身份特别,就只论其身为那囊妃的侄儿,却还跟金城公主学过汉文,先后到过中原两次,这就是一个妙人!
  果然,他在小昭寺转了大半圈,很快就看到僧人们开始驱赶一般的平民,口中嚷嚷着贵人将至。吐蕃一国较之大唐更加等级鲜明,莫说尚青如今是那囊一族中下一代族长的最有力竞争者,就凭那囊这一姓氏,寻常百姓便根本可望不可即。须臾,除却那些来小昭寺拜佛的贵族官员能够获准暂且逗留,其余人已经一个都瞧不见了。张兴凭着敏捷的身手藏身于主楼神殿中,果然等到了一身华服的尚青亲至。
  在行礼拜过之后,尚青在佛像之前居中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却屏退了左右。他因为从金城公主学过汉学,对于佛的虔诚较之其他贵族更加虔诚,往日也常有如此静坐,从者都不以为奇。等到人全部退去,神殿大门徐徐关闭,他就开始转动着佛珠,用吐蕃语念起了经文。掩身其中的张兴仔细端详,就只见这位那囊氏公子的神情中既有不一般的虔诚,却也有几分惶恐,稍一思量,他便捏着手中一颗佛珠,运足劲力屈指对着此人手中的佛珠弹了出去。
  尚青闭目念诵,根本没想到这一遭,等到感到手中佛珠有异时,他不觉发出睁开了眼睛,继而就发现刚刚转动的那一串佛珠寸寸断裂,一颗颗佛珠散落一地。面对这少见的一幕,他登时面色苍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后方才讷讷说道:“难道佛祖也不赞成兴兵之举?可那是赞普决定的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闭口不再多言,亲自弯腰拾起了那一颗颗佛珠,郑重其事地收进了随身皮囊。等到了门前,他唤来左右从者,竟是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他这一次呆的时间,远远比平常来得少,可他身份尊崇,旁人哪敢置喙,眼睁睁看着他上马扬长而去。
  尽管只是瞬间动其心神,听到了一丁点口风,可张兴何等样人,悄然回到驿馆换了行头,他就让人去递拜帖给尚青。等到从者一去,他再找其他人时方才骤然发现,封常清竟然不在驿馆。
  这一路进吐蕃,李静忠是个宦官,据说还是武惠妃的身边人,他按照杜士仪吩咐的,对其客客气气,出手也大方,可要说共同话题,那就一丁点都没有了。反而封常清虽没读过那么多经史,可长居安西之地,对于各种风土人情熟悉得很,两人一来二去彼此投机,封常清在张兴的要求下,已经习惯了直呼其表字。
  想想封常清精通各族语言,即便不告而出外理应不会惹祸,张兴就暂时抛开了此事。然而,一个时辰后,尚青那边就来了回音,道是人感染了些许风寒,不便见客,改日再来拜上大唐使节。这下子,他顿时有些弄不清自己今日在佛堂的举动是真的吓着人,抑或是太过火了。可这会儿没有后悔药吃,他只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回忆自己之前面见吐蕃赞普尺带珠丹时的一幕一幕。
  吐蕃君臣关系这些年一直反反复复,尤其是如今在位的尺带珠丹更是将一论制改成三论制,而在前任吐蕃赞普在位时,论钦陵一族几乎被连根拔起,数年前又有名将如悉诺逻被杀,足可见吐蕃赞普对于麾下大将,素来就是防范心极重的。
  “奇骏兄,奇骏兄!”
  就在张兴想着杜士仪的托付,渐渐有些心浮气躁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进来。见是封常清,他立刻问道:“常清,你这是去哪了?”
  “自然是去那些逻些胡商处打探打探。吐蕃贵族中,多有爱绫罗绸缎以及金银饰品的,所以有不少胡商都能登堂入室,和一些贵族说得上话。这些天我扮成一家贵族的管事前去接洽,一来二去后,慷慨大方地买了他价值一百贯的东西,说是日后还会再来,自然就有人肯吐露一些消息。吐蕃西北的勃律当年被吐蕃击破后,又分为大勃律和小勃律,大勃律如今已经成了小勃律的属国,而小勃律地处安西四镇的西门,乃是吐蕃兵发西域的入口,故而虽然大唐早在开元十年就册封了小勃律王,可吐蕃一直对此地虎视眈眈。从年初开始就有彻底吞并小勃律之议,现在这件事算是定下了。”
  一口气说到这儿,封常清端起茶杯毫不客气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水,这才继续说道:“如今河陇精兵屯驻,吐蕃暂时不敢与之交锋,就把主意打在了小勃律上,打算出兵攻占,如此大小勃律悉入其手,异日也好当作是染指安西四镇的桥头堡。只是在带兵的人选上,诸论尚之间争议不下,所以至今尚未决定。”
  结合尚青之前流露出的口风,王昌龄高适和封常清一行人从西域回来时提到的动向,张兴知道封常清打听来的这个消息,无疑有相当的可信度。至于为何连胡商都知道,实在是因为小勃律无论相对大唐也好,相对吐蕃也好,实在是太过微小的国家,国内军民加在一块恐怕有没有上万人还成问题,而且如今小勃律国中有不少亲吐蕃派,吐蕃根本就不担心走漏风声后小勃律有所预备,再预备难道就能打过兵强马壮的吐蕃?
  而安西四镇中,距离最近的疏勒和于阗,抵达小勃律还要翻过重重雪山,可谓是即便得知都根本救不了!
  尽管安西四镇距离鄯州遥远得很,杜士仪这个陇右节度使也鞭长莫及管不到小勃律的事,但张兴知道封常清长居安西,此刻便有意试探道:“依你之见,若真的安西四镇要出兵,小勃律是否救得?”
  “救?当年吐蕃就打过小勃律,正是被我大唐北庭都护张孝嵩命疏勒副使张思礼派兵救下来的。可如今的安西四镇,说是兵强马壮,但因为碎叶镇给了突骑施,根本重镇只在于龟兹镇,至于疏勒于阗焉耆,驻守的兵马一旦调空了,就要引得突骑施乃至于突厥甚至吐蕃人趁势进击。若要去救小勃律,只有一个办法,从龟兹镇直接调兵,翻越好几座雪山,可以这么说,如张思礼那样出兵五千,也许能够打退一次吐蕃人,但绝不足以动摇吐蕃的决心,而且最终能够剩下多少人就只有天知道了!奇骏,绝非我言过其实,大唐在安西,出兵庇护西域诸国,所耗费比所得要多得多!”
  话虽这么说,想到唐人在安西四镇的地位,封常清还是与有荣焉地笑道:“可就因为有安西大都护府在,大唐的士人或是商人在西域可谓是最受欢迎的人,否则少伯和达夫怎能够在行囊散尽的时候,还被胡商引为座上嘉宾?若无大唐军马庇佑,从河西到西域的这条商路早就断了!如若换成是我,小勃律被吐蕃占了也就占了,只需在葱岭以西,安西四镇之外再设一镇,屯重兵于此,与邻近各国互盟,如此足可遏制吐蕃西进!只不过,大食国也素来图谋西域,所以说那里不止是我大唐和吐蕃争锋,实则是三国较劲之所……”
  西域素来是大食、吐蕃、大唐争夺的重心,三国之间合纵连横,情势不断变幻,因此,对此没有太深认识的张兴自然是仔细听封常清在那口若悬河。直到对方终于心满意足地说完了,他便笑道:“你既有如此见识,怎不到安西大都护府自荐?”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封常清用这一句话苦涩地做了解释,随即就问道,“奇骏兄此来既是出使,如今知道了河陇暂无战事,吐蕃之目的在于小勃律,那接下来当如何?若是无功而返,只怕你这个使节要招人笑话!”
  “既然有你的克敌之策,那么很简单,虚言诓骗吓唬人,也是使节常用的一招。”张兴嘿然一笑,这才向往地说道,“从前只看战国策士纵横之术天下无双,这一次我少不得也要试一试了!常清,此事也少不了你配合!”
  “我?”封常清闻言一愣,心动之后便苦笑道,“我又非使节,如若奇骏对安西四镇不熟悉,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出面恐是不妥。再说那李静忠也未必肯答应。”
  “大帅早先就对我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如今身为使节,自然也可以便宜从事,当然,我自然会和那李静忠商量。”张兴示意封常清近前来,这才压低声音道,“便如此如此……”
第805章
红山之上,布达拉宫
  红山内外围城三重,三座九层,宫殿千间,从吐蕃赞普所在的大殿到金城公主所居的大殿,中间用一座银铜所制的桥相通,远远望去富丽堂皇,便犹如宫殿在云中一般,这就是吐蕃王城布达拉宫了。哪怕如今是第二次来,张兴仍不免惊叹,较之突厥、奚、契丹,吐蕃果然不愧雄踞西南,单单这座宫殿便呈现出了一方霸主之姿,足以叫人不敢小觑。
  张兴曾经随着杜士仪进过洛阳宫,至于长安的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他却还未有幸近距离观瞻过那雄伟之姿。洛阳宫胜在占地广大,一座座宫宇尽显中原大国的昭然风范;而这布达拉宫则是雄踞红山之上,人到王城之下,那种高高在上的神圣感扑面而来,自然而然便让人觉得渺小了,这种精心布局自然让他心有所悟。至于封常清这几天固然在逻些四处游荡,可王城防范森严,围墙高耸,他只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如今近距离目睹,不知不觉就轻轻抽了一口气。
  “都说吐蕃乃是西羌之属,竟然能够建起这样的宫殿!”
  西域诸国之中,也有爱好兴建中原皇宫那样富丽堂皇王城的,但是,西域小国,哪里会有吐蕃这样的财力,纵使龟兹镇中那座昔日龟兹王的王宫,如今的安西大都护府兼四镇节度使府,较之这座布达拉宫实在是云泥之别!封常清还在那惊叹之中,一旁的李静忠便不满地挑了挑眉。
  “不过尔尔,无论是洛阳宫中的明堂,还是大明宫中含元殿,这吐蕃王城都难及一星半点!今日是因张书记给你说情,方才带了你来,你可别因没见过世面而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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