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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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年和你妹妹一样大的时候,可还只是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哪里又会说什么话了?”王容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嘱咐了乳媪好生看护,这才与杜士仪杜广元父子一块出去了。
  这天晚上的一顿晚饭,一家三人自是吃得全无礼数规矩。王容破天荒没有去纠正儿子在吃饭时一边说话一边掉饭粒的坏习惯,静静地听着他对杜士仪炫耀自己这几个月来都学会了什么,都见过些什么人,直到杜广元扒拉完了饭菜,打了个难以抑制的呵欠,她才说道,“去外头慢慢走上半个时辰,然后就早些去睡吧。明日开始,你和你两个表兄,还有两个族兄,可是就要一块恢复课业了。”
  “阿娘是想和阿爷说话,这才赶我走的吧?”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见母亲作势要敲打自己,人小鬼大的杜广元吐了吐舌头,放下碗筷一溜烟就去了。须臾,门外就传来了他呼朋唤友的声音。
  杜士仪听到中间还夹杂着旁人的答应声和说话声,便看向了王容:“怎么,广元这一路上和其他几个人都混熟了?”
  “他在长安时,也常去王家,阿爷既是下决心在我两个阿兄的嫡子中间挑出好的让我们教导,自是之前就把人亲自带在了身边,别说我两个嫂子,就连我那两个阿兄都不能插手。所以,王胜和王肜两个孩子,习惯都养成得不错,人也好学上进,虽说读书上头要看资质,但只要能坚持不懈,支撑王氏门庭应该不成问题。至于杜明瑱和杜明瑜,京兆公精挑细选出来的族人,虽说家境平平,但小大人似的。不过,对着广元,四个人总是客气多于亲近。”
  两个出身首富之家的堂兄弟,两个出自名门却家境平平的族兄弟,之前一贯冷清的鄯州都督府这后院,终于要热闹了!
  杜士仪知道这屋子里不会有外人闯进来,当下挪到了妻子身边,伸手环住了她的纤腰,低声说道:“怎不带他们来拜见我?”
  “杜郎忙得连我们母子都顾不上,还顾得上他们?”王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杜士仪,见其有些尴尬,她便轻哼一声道,“在那么多人面前,你给了王忠嗣那样大的面子,你知道广元之前问我什么,他都问我是不是嫉妒王忠嗣!”
  杜士仪刚刚喝的一口茶险些呛了出来,咳嗽两声后,他才无奈地说道:“这小家伙,才几个月不见,他哪里学会这么多新鲜的词?”
  “孩子长大了。”王容习惯性地靠在杜士仪身上,声音没了刚刚的平稳和沉静,“你之前说长安虽好,可四方城太小,我还不觉得,可这次见王忠嗣身为陛下养子,为人进谗时都险些着道,我方才有些后怕。杜郎,为了救王忠嗣,我出了一招绝户计,那时候觉得能够一举数得,可如今再想想,万一弄巧成拙,一定会害了他,那时候便后悔都来不及了。”
  杜士仪见王容俏脸发白,便追问了她究竟是使出了什么伎俩。等到听明白之后,他也不禁为之咂舌:“幼娘你实在太大胆了。我固然说过,忠王此人看似忠厚,实则极其能忍,而且极其有心眼,日后万一刻薄起来,不会逊于陛下。不过,他现如今只不过是个不管事的皇子亲王,你赌陛下不会相信,这判断确实没错。可有了这一次,日后武惠妃必然会对其严加防范。你这顺带坑他的一把,实在是坑得很不轻。”
  “你很少背后说一个无关人,我这也是一时半会想不到更好更快的办法。幸好,就连阿爷也不知道此事根底,人送到云州阿姊那儿,阿姊必然会稳妥安置此人的。”顿了一顿后,王容方才低声叹道,“想想长安朝中某人一句话,便可定千里甚至万里之外一人之生死……此番路上我甚至不自觉地想,是不是咱们干脆隐居山林,便能躲开这些是非?”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杜士仪搂紧了妻子,见其果是微微点头,他便说道,“卢师便是最好的例子。他甚至从未出仕,却只因为名声太大,便被陛下三番五次征召,最后还是崔家五娘子用计,这才使得卢师能够最终脱身,安闲自在地回到了嵩山草堂。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归隐山林,倘若遇到了一个不讲理的跋扈刺史,甚至只是一个跋扈县令,就能让你身首异处。所以,即便高处不胜寒,也不得不迎难而上!”
  “我知道,可是,你在外任这些年,不动声色地布下了那么多暗棋暗手,又推动了很多别人没想到的事。我从前不太明白,可这些年细细思量,总觉得杜郎仿佛预知到了什么,于是在预做准备似的。”王容抬头看了看杜士仪,见其虽是竭力若无其事,可眼神中仍是闪过了一丝惊异,她最终没有多问,只是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问你这些预备究竟是为什么,我只想说,无论你想如何,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幼娘……”
  杜士仪稍稍挪动身子,将王容紧紧拥入怀中。他很想说,如今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盛世,也许并不能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不久的未来便会有一场席卷天下的大战,将这盛世完全打破。然而,这是不论再亲近的人也不能吐露的话,更何况,他不知道将来的走向改变了多少,只能够竭尽全力地先给自己预备好一条条退路。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想过趁着安禄山尚未崛起时,将其一下子干掉,可那样做的结果,也只是自己继续在天子下头小心翼翼混日子。
  生死荣辱委之他人之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未有凌云志,岂非大丈夫?
  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松开王容,笑着说道:“久别重逢,不知不觉竟是伤感了起来。今天白天一直没工夫陪你,如今天色已经黑了,去后院观星台看星星如何?”
  王容下午只不过是带着杜广元小小在后院转了转,接下来要忙着安排各人将来的宿处,以及盘点筛查后院的婢女仆妇,哪里还知道这鄯州都督府的后头竟有观星台。她本能选择了忘记那些患得患失的事情,讶异地问道:“观星台?谁人竟是奢侈到在这都督府后院造观星台?”
  “还不是当年威震陇右的郭大帅!”杜士仪微微一笑,拉着王容站起身来,“不论当初他目的如何,总之如今是便宜了我!走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晚上必然繁星璀璨耀人间!”
第760章
段氏秀实
  杜士仪上任以来,早已摸清楚了临洮军正副将姚峰和郭建的秉性,故而在正面垂询两人意思之前,他就已经上书就廓州刺史出缺一事提出了举荐,此事甚至还在王忠嗣护送王容母子三人抵达鄯州之前。因此,他先后见了姚峰郭建二人不数日之后,长安那边就有了回文,果是准他所奏。
  如此一来,姚峰和郭建自然皆大欢喜。两人一个忙着收拾行李挑选人手前往廓州上任,一个忙着接收临洮军大权。于是,当杜士仪这个实质上的陇右节度使再次齐集诸将,以王忠嗣为临洮军副将,一时竟是无人反对。就连王忠嗣自己,退堂之后随着杜士仪来到镇羌斋,都不禁露出了敬服之色。
  “大帅上任数月,陇右官员军将虽几度震动,却是有罪者黜,有功者升,上下服膺整肃,较之从前范大帅在任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敢稍动,不可同日而语。”
  “忠嗣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陇右诸将多豪俊,我虽有心整肃,但动作也不宜过大,只能像现在这样杀一儆百。左厢兵马使之职,我还是属意于你,不过恐怕要暂时耽搁一阵子。等到陛下这一阵子气头过去,想来就应该无事了。你从前官居河西讨击副使,虽与鄯州兵马不相统属,但下头军将必然畏惧你之威名,故而临洮军之中,我希望你尽快操练,提拔贤能,黜落无能,总之尽快树立起你的威望来。至于郭建此人,你无需太过顾忌。”
  王忠嗣之前说是河西讨击副使,可只用看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一个人的脸色,他还没有过给人当副将的经历。因此,杜士仪竟然这么说,他自是心头喜悦,当即点头道:“有大帅这句话,我便安心了。临洮军一万五千人驻守鄯州城内,乃是西北最要紧的一道防线之一,若是军纪涣散,军威不在,就相当于整个陇右节度的标杆都出了问题。至于升黜,我会谨慎斟酌的。”
  “既然把你放进了临洮军,我就将此托付给忠嗣你了。”
  前洮州刺史罗群究竟罪行如何,朝中尚未有结论,但署洮州刺史的安思顺,却在上任月余之后,派了一小队兵马护了一辆马车到鄯州。
  这一日,远道而来的马车在鄯州都督府门前停下之后,两个随行的军士打开车门,先是一个颀长少年下车,紧跟着,在军士的帮助下,他小心翼翼从上头搀扶了一个人下来。见此情景,门前府卫立刻上前问了一声,得知是洮州刺史安思顺命人护送了洮州司马段行琛前来,而这位车上下来的段司马少说也有五十岁了,看上去面色苍白殊无血色,他慌忙转身通报了进去。
  不消一会儿,张兴便亲自迎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出段行琛仿佛受过外伤,当即快步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陇右节度掌书记张兴,大帅正在镇羌斋,请段司马随我进去说话。至于安使君派来的诸位,一路辛苦,且入都督府先行歇息。”
  安思顺麾下的这些军卒见张兴待人有礼客气,自是连忙谢过。而段行琛也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有劳张郎亲自走一趟。我如今行动不方便,故而才不得不劳烦安使君派人护送我前来。”他一边说,一边看了身旁的颀长少年一眼,又解说道,“这是我的儿子段三,本欲将其留在洮州,可他硬是要跟来。”
  “阿爷因为民请命被罗群数次折辱,至今仍然伤势未曾大好,我身为人子,岂能眼看阿爷带伤上路?自当随侍前来。”
  张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这眉清目朗的少年,见其言行不卑不亢,未见稚气,反显坚毅,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段小郎君孝心过人。既如此,便由我和段小郎君搀扶段司马入内吧!”
  段行琛本还要辞谢,可等到张兴架起他另一边胳膊,他只觉走路毫不费力,一旁的儿子也轻松多了,他想起这位掌书记的种种传闻,心中对素未谋面的杜士仪顿时起了深深的好奇。待到了镇羌斋外,他只见门前从者高高打起帘子,紧跟着便有一个朱衣年轻人从里头出来。甫一照面,他便断定,这就是以刚过三十之龄,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节度陇右的杜士仪了。
  他本待挣脱张兴,行礼拜见,却不料杜士仪竟是上前几步,亲自扶着他的手笑道:“段司马带伤启程,一路辛苦,不用拘礼了。”
  “大帅……”段行琛张了张嘴,本待解说自己此行的目的,却见杜士仪摇了摇头。
  “安洮州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将一应情形报知于我。我之前听说过罗群折辱段司马之事,此人如此骄横跋扈,竟敢待洮州属官如皂隶,一言不合便动用刑杖,届时必会罪有应得!洮州地处偏远,不如鄯州有名医,段司马便请在鄯州好好调养,其余的不用在意。我自会立时拜书长安,严惩罗群这等军中败类!”
  要不是罗群是洮州刺史,并不仅仅是一介悍将,他如今又是新官上任,早就直接斩其首级谢军民了!
  杜士仪说到这里,见段行琛登时面色激动,他便将其让进了镇羌斋,直到对方在特别安设的位子上侧卧了,他听张兴介绍了其身边的少年正是段行琛之子,便笑着问道:“看段小郎君这年纪,应该有十五六岁吧?”
  “不敢当大帅段小郎君之称。”段四连忙肃然起身下拜道,“小子段秀实,年方十五,因家中尚有两个兄长,排行第三,人称段三,从家父到洮州已有三年。”
  段……秀实?莫非那位异日赫赫有名的段太尉?
  杜士仪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几乎有些失态地盯着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又问道:“可通武艺否?”
  段秀实恭恭敬敬地答道:“小子幼习经史,稍长至九岁起习武,如今正在习练弓马。”
  杜士仪随口摘了几句简单的经史询问,见段秀实答得流利,足可见确实是下力气读过书的,他便抚掌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段司马既是被安洮州送到了鄯州来养伤,也不用住在外头,这偌大的都督府有的是空房子,就在此暂居吧。至于秀实,我一见便心生喜爱,后院演武场以及驰道尽你练习弓马。”
  面对这样的善意,段行琛自是感激,一再谦辞都没有效果,他只能讷讷说道:“我在洮州为官这几年,上不能劝谏罗群善待军民,下不能给百姓一个公道,然则安使君厚待于我,杜大帅如今又如此宽容,我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如今我既是不能履行洮州司马之职,不若辞去此职,请朝中委派贤能辅佐安使君。”
  “洮州司马既是出缺,我自会上奏朝廷重新委派。”段行琛既是如此实在,杜士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但随即就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段司马在此任洮州司马之前,还曾经在陇右节度下辖的河州任职?我初到鄯州不过数月,很需要一个熟悉地理人情的人辅佐。段司马若是不嫌弃,我打算辟署你为陇右节度判官,你意下如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比掌书记的亲近,节度判官是节度使真正的左右手,尤其是河陇之地,先前就出过两位节度判官出身的名臣,一为如今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一为兵部侍郎裴宽。杜士仪上任数月,虽是幕府官渐渐齐全,可判官却尚未奏请一人。
  段行琛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美职会落到自己头上。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慌忙摇头道:“大帅美意,我本该接受,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实在是……”
  “这世上哪来的天生大才?我看重的,一是段司马的铮铮铁骨,二是你的自知之明,三是你于陇右的熟悉。总而言之,我并不打算收回成命,段司马你既然能够为民请命,如今也就该有承担重任的担待。你看看,你身边的秀实还在看着你呢。”杜士仪一边说一边笑着看了段秀实一眼,见少年有些脸红和尴尬,他就笑道,“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段行琛本就是胸有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敢于和罗群相争,此刻见杜士仪竟以儿子相激,他把心一横,最终下定了决心。
  “大帅既是以重任相托,我自当竭力报效!”
  “好,好!”
  见段行琛挣扎着起身行礼,杜士仪立时起身搀扶了一把。等到发现段行琛面露倦意,他便命人带这父子去客房歇息。这两人一告退,张兴就笑问道:“看大帅三言两语之间便以重任相托,看来极其赏识这位段六郎。”
  “暴政之下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据理力争,确实是难能可贵之事。而且,据安思顺说,段行琛在洮州这三年间,劝谏罗群的次数不计其数,因此罗群深恨于他,甚至一度派出刺客想要取其性命,此人却依旧不改初衷。奈何他从前送到鄯州陇右节度的陈情,都被范承明置若罔闻,而长安那边他又没有门路,若是再这么下去,兴许就要被罗群磋磨死了。我本就打算,判官从本地官员当中辟署,这段行琛虽说未必是最能干的,但品行却是最信得过的。”
  杜士仪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又叹了一句。更何况,谁让段行琛的儿子叫段秀实?都送上门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段秀实在杜士仪从者的帮助下安顿好了父亲,又嘱咐唯一的老仆整理行李,他亲自去要来了热水,为父亲擦身换药之后,等到服侍段行琛吃了些东西睡下,他方才放下了这些天来最大的心事,走到门外台阶上,竟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发起呆来。
  今天第一次瞧见传说中的杜大帅,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激动的是杜大帅对父亲的赏识,欢喜的是杜大帅对自己的称赞。
  段氏本武威大姓,但自从段秀实的曾祖父段师浚任陇州刺史之后,他们这一支就从武威迁往了陇州千阳。他的祖父段达虽然和隋时大将段达同名同姓,但实则不过是同出武威,一路官至左卫郎将,而到了他的父亲段行琛,仕途就不太顺利了。因为脾气使然,段行琛这多年仕途,大多数时候都不被上司待见,而遇到罗群这样跋扈骄横的人,则是险些让父亲连命都送了。如今父亲终于得遇伯乐,在家里的母亲狄氏和两位兄长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你就是今天来的段小郎君?”
  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段秀实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方才发现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童子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对方身着一件斜襟右衽粗绫夹衣,头发黑亮用红绳结成了一个小巧的发髻,脚下则是穿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看上去收拾得干净而清爽。他一时摸不准对方是谁,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家父洮州司马,在下其子段三段秀实。”
  见段秀实如此一本正经,那童子也赶紧小大人似的拱了拱手:“家父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陇右节度副使,知陇右节度事,在下其子杜广元。”
  如是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话,见那段秀实愕然,杜广元立时有些心虚:“怎么,是不是我说错了?阿爷那一堆官职我有些记不准,实在是太长了!”
  “没有没有。”段秀实赶紧摇了摇头,却是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想小郎君是杜大帅公子,刚刚我着实失礼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吃惊的。”杜广元登时眉开眼笑,他自来熟地上前抓住了段秀实的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听说新来了一位比我们都年长的段小郎君,所以才溜过来看一看。段秀实?这名字真好。那我能不能叫你秀实兄?”
  杜广元从前就是靠着这正是最可爱的幼龄,再加上嘴甜的特性,因此无论在崔家表兄弟还是在王家表兄弟之间,他都如鱼得水,长辈喜欢,同辈中年长的总会偏向他,至于年幼的,谁也没他到过那么多地方,光是瞎掰那些风土人情,就够他受欢迎了。故而此刻他这屡试不爽的一声秀实兄一出,段秀实最初还有些惶恐,可等到杜广元滔滔不绝说母亲让他和几个表兄一起读书,而且兼职教授课业的,正是杜士仪幕府官中最一丝不苟的颜真卿,他登时为之动容。
  “那这会儿,小郎君是正好休息?”
  一听到这个问题,杜广元登时苦了个脸:“当然不是。颜师叔很严格的,尤其是教写字的时候,更是半点不准马虎。我是借着出恭溜出来的,大约这会儿他们正在找我。”
  段秀实简直傻眼了。敢情杜广元好奇地跑来看自己,还竟然是偷跑?他正思量是不是要尽快把人送回去,以免杜士仪担心,却不想杜广元却仍未松开刚刚抓住他袖子的手,而声音中又充满了蛊惑。
  “秀实兄,我听阿爷身边的人说,你读过书也练过武?今天鄯州都督府的演武场中,据说临洮军副将王将军带着麾下亲兵,要和府卫演练军阵,咱们去偷偷看一眼好不好?”
  如果是别的,段秀实还能够抵抗诱惑,可一听到竟然是演练军阵,他就不禁为之动心了。可思量来思量去,他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就算要去看,也得求得杜大帅允准,私自前去偷窥,实在不是君子之道。更何况,小郎君还是偷偷跑出来的,万一那边着急寻找起来,我们却私自去了演武场,那就更不好了。我和家父如今蒙杜大帅允准,客居都督府,我怎能无视规矩随心所欲?”
  杜广元今天听张兴说来了个比王胜王肜以及杜明瑱杜明瑜年纪都大的段秀实,因此一从读书的书斋溜出来,他就决定来说动段秀实跟着自己一块溜去演武场,这样犯错也有个伴,免得母亲得知之后挨上一顿教训。可是,被段秀实这样回绝,他就知道今天的伎俩落了空。但王忠嗣今天带着亲兵到鄯州都督府来和府卫们演练军阵,他从打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就决心一定要去观摩看热闹,这会儿耷拉脑袋叹了一口气后,他便撅起嘴道:“你不去,我去!”
  可是,他松开手转身才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扭头看见是段秀实,他以为对方改了主意,不禁大喜过望,却不料段秀实竟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小郎君这样乱跑,定然会让别人惊慌失措到处寻找。为免杜大帅和夫人忧心,我先送你回去。”
  杜广元没想到今天初次结识的这位少年如此难缠,瞪大眼睛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就嚷嚷了起来:“我都叫你秀实兄了,你怎么这么没义气!不肯跟着我去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出卖我!”
  “住口!”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段秀实一声厉喝,登时吓得打了个寒噤。而让他更噤若寒蝉的是,刚刚这个态度认真说话也和气的段姓少年,竟是如同母亲那般,毫不留情地斥责起他来:“小郎君要去演武场观摩军阵演练,大可向杜大帅或是夫人陈情,想来杜大帅和夫人都是开明的人,并不会计较你偶尔缺一天课业。可是,你不告而偷偷溜出书斋,如果跟随你的人因此受责,如果杜大帅和夫人焦心牵挂而有什么闪失,难道你就过意得去?小郎君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除了母亲,杜广元在别处素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何尝被人这么疾言厉色地教训过,一下子眼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是,自己的手腕仍然在段秀实手中紧紧攥着,他想要挣脱也没这么大力气,要反驳更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到最后只能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正当他哭得伤心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道理说不过人,便拿哭鼻子充数,我是这样教导你的?”
  杜广元打了个激灵,立刻硬生生止住了哭声,可这会儿眼泪还不争气地正往外流。他悄悄循声忘了过去,见进来的正是母亲王容,登时暗叫一声苦。而且,从母亲的口气中,他便明白王容是什么都听见了,只能可怜巴巴地一边抽噎一边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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