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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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英乂这块难以撬动的大石头终于滚蛋了,鄯州刺史范承佳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在他看来,即便郭英乂铁定吩咐了人和他过不去,可只要他还管着这陇右十二州,又没有郭英乂这样在鄯州名望卓著的郭家子弟作祟,他就可以大展手段大干一场。然而,不过第二天,他便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调任制书,一时便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就因为这么一桩互殴的官司,他竟是由此迁洪州长史!
  尽管洪州是上都督府,督洪、饶、抚、吉、虔、袁、江、鄂八州,论理比鄯州这下都督府还要更高两级,可问题在于,鄯州处河陇之要,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他虽不得持节都督之名,却身为鄯州刺史兼知陇右节度事,可谓军政民政一把抓,权力非同小可。而洪州地处江南西道之地,比起江南东道和淮南道尚要负责江淮转运,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如今洪州是有都督兼刺史在的,他这个长史可想而知是什么地位!
  单单是左迁的话,兴许范承佳也还能够自认倒霉,可让他咬牙切齿的是,接替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中书舍人杜士仪。不但如此,此次随同到鄯州来的侍御史苗晋卿迁河州刺史,而左拾遗唐明则授鄯州都督府录事参军,显见天子因为郭英乂之事对整个陇右节度使治下都有些不放心,不但调走了郭英乂,又左迁了管束属下不力的自己,随即就直接把那三员京官空降了下来!至于官职本就不高的两个门下录事,他自不会放在眼里。
  心里又恼又恨,当杜士仪和自己办交接的时候,范承佳自然而然便在嘴里带了出来。眼看着那一方节度使大印落入了对方手中,他便冷笑道:“杜大帅,鄯州不是云州,也不是代州,民风彪悍,军中重豪俊,你若想把当年在河东道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杜士仪此来鄯州,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他最初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至于任所,陇右河西乃至于更遥远的安西,他都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别搅和在长安城那即将到来的废立风云中就行了。所以,对于范承佳的怨念和讥刺,他只当做没听见,还客客气气奉送了一句多谢提点,把范承明气了个半死。
  直到这位离任的陇右节度使忿然拂袖而去,尽管知道范承佳的家眷随从等等要彻底从鄯州都督府搬出去,只怕还得耗费一些时日,他仍是忍不住环目四顾这座即将成为自己居所和治所之地。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听到旁边传来了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喜声,杜士仪扭头见是张兴和鲜于仲通,他不禁畅怀大笑。他也没有到居中主位上去品尝一下封疆大吏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感觉,而是背手就这么站着说道:“奇骏,即日起,我辟署你为陇右节度掌书记。仲通,你守选未满,吏部不能铨选授官,但节度幕府却可以不拘一格,我辟署你为陇右节度推官。除了此前我交托给你二人的任务之外,鄯州左近之人,你二人代我先去看一看见一见,看看是否有出色人才。”
  节度使幕府之中,巡官、推官,以及相当于节度使记室的掌书记,这三级是节度使可以自行辟署的基层幕职中最为清贵的,至于再上一层的判官,尽管也可以由节度使自行辟署,然后奏闻朝廷,可在理论上,判官衔是不能轻易许人的。如当初萧嵩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从朝中带去了刑部员外郎裴宽作为判官,又沿用了当年王君毚重用的判官牛仙客,如此方才最终将河西一镇握在手中。而裴宽更是经此一役,随萧嵩回朝后便官拜中书舍人,牛仙客更是不数年而河西节度使。即便这并不是节度判官的正常升官流程,可节度判官之贵,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鲜于仲通出身进士,却要屈居张兴之下,可他也知道,自己说是跟随杜士仪在先,可真正在其身边辅佐却还是第一次,因此当即二话不说便拜领了。至于张兴,时隔一年从河东节度掌书记到陇右节度掌书记,作为没有科举出身,从一介白身入仕的他来说,可谓得天独厚,但黑大个只是憨然一笑,躬身行礼道了一个喏字。不过,他还是比鲜于仲通多问了一句话。
  “大帅如今执掌鄯州等十二州,检校鄯州都督,知陇右节度事,此行随来更有李太白等诸位名士,大帅就不曾想过辟署他们于幕府效力?”
  杜士仪见鲜于仲通虽没有明着问出来,可看脸上表情就知道也有如此疑问,他想了想便沉声说道:“清臣比仲通晚一年进士及第,他若有此意,我自当成全。宇文大郎却还早了些,我拟让他随我历练学习两年,就让其回京应试科场。至于太白浩然少伯还有子美,他们皆是才华横溢诗赋超绝,可性情亦是超脱,为友自是知己,可倘若友人变成了上下之分,异日万一有什么争执,那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得要他们自己有此心意。”
  当李白四人听说杜士仪竟是入主鄯州都督府,一举成了实际上的陇右节度使之后,杜甫只不过问了一句三人可有意入杜士仪幕,李白便说出了和杜士仪之语几乎相同的话。王之涣是当过官却多年赋闲在家,而孟浩然则是遍谒权贵,名声虽有却不得一官,再加上同样年过三旬的李白,三人全都可称得上郁郁不得志。反而杜甫因为如今年岁尚轻,没有这种感觉,听了李白的话,心里还有些不解。
  “这么说,太白兄是不打算入杜大帅幕?”
  “你看,君礼一任节帅,你就已经改了称呼,一旦相交之中也掺杂了此等上下之分,朋友就做不成了。”李白苦笑着举杯满饮,见王之涣笑眯眯点点头同饮了,而孟浩然亦是饮酒如常,他便看着杜甫道,“不过,子美你比君礼的小师弟颜清臣还要小三岁,论年纪论资历论身份,君礼都算你半个长辈,而且你不像我们三个这样性子疏懒,你若是愿意入幕,那倒问题不大。”
  而漫步鄯州街头的颜真卿和宇文审则是在都督府张贴布告之际,这才知道鄯州都督府竟然易主了。两人全都出身关中,虽则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老牌关陇世家,可多日相处下来,亦颇有共同语言。
  颜真卿祖籍琅琊,可颜家几代定居关中,山东老家反而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而他在嵩山卢氏草堂求学多年,回京应试三次,方才得以进士甲科及第,这还是第一次来鄯州。往日书卷上学到的,同窗和亲朋们谈笑之间说到的东西,和所见所闻彼此佐证,他自然收获颇丰。此时此刻,他眼见得布告栏前不少军民拥在那儿众说纷纭,他便向宇文审问道:“未想师兄竟然官拜鄯州都督,文申,你有什么打算?”
  宇文审除孝之后的最大目的就是支撑门庭,而为了达成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科场有所进益。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早年谈不上多用功,资质也说不上天才,如今若要有所成,那就必须殚精竭虑苦苦钻研诗赋文章。所以,他沉默片刻便沉声说道:“我于实务半点不通,帮不上杜师什么。与其不自量力胡乱揽事上身,还不如先扎扎实实学好杜师布置给我的功课。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若分心他顾,只怕会一事无成。”
  颜真卿比宇文审还要年轻几岁,少年神童,再加上拜入名师门下苦读多年,省试亦是甲科,本来对于那些靠门荫的关陇贵族并没有太大好感,对宇文审另眼看待,也是因为其千里探父的孝心,以及重振门庭的决意。可现在听到这么一番话,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敬的不是别的,是宇文审的自知之明!
  “怪不得师兄曾经对我说,文申兄异日必成大器。我有几卷当年为了应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留下的试赋试诗集,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许能对文申兄有些帮助。”见宇文审大喜谢过,颜真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一想后,最终坦然说道,“虽是师兄弟,难免被人说成是私情,但我进士及第,为了守选这三年不至于荒废,方才从师兄出来游历,如今既然有机会,我回去之后便求师兄给我一个机会入幕!”
  等那结伴出游的两拨人先后回到官驿的时候,赤毕也带着两个身穿便装的汉子来到了官驿门口。毕竟,杜士仪还没有正式搬入鄯州都督府,这里至少在数日之内,还会是杜士仪的居所。尽管消息才刚刚传出去,但送礼和拜见的人已经挤满了门外,多是鄯州本地士人以及大族代表。见这幅情景,赤毕转头看了身后两人一眼,见他们俱是有些犹疑,他便开口说道:“郎主尚未正式搬入鄯州都督府,这官驿人多嘴杂,看来我还是下次替你们引荐吧。”
  “还是那样好,多谢赤郎,多谢赤郎!”
  陈昇立刻接过了话茬。等看到赤毕拱手一礼后径直往官驿正门而去,他拉着马杰退到了僻静处,这才低声说道:“我们既然帮了杜大帅那样一个忙,又算是出卖了郭英乂,而今杜大帅入主鄯州,我们还真是误打误撞跟对了人。”
  马杰也不禁苦笑摇头道:“郭英乂当初不过是嘴上说着好听,可围着他转的人不计其数,我们不过是充数地而已。反观杜大帅,几任地方官当下来,提拔了多少人?跟着这样知人善任的上司,确实比跟着郭英乂那狠辣的家伙强!我那时候还觉得你胆子太大,可现在看来,幸好你胆大了一回!”
第738章
扮猪吃老虎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并不仅仅适合于朝堂,对于各镇节度来说,这亦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由于节度使并不是终身制的,即便如昔日郭知运镇陇右鄯州,王晙镇朔方,也不过七八年,而那些短命的节度使甚至有一两年就去任的,故而每一任节度使所辟署的幕府官,往往也都是随着幕主转任而去职。当然,偶尔也有能力卓著得继任者青眼的幕府官,不但能被留下,而且还会被委以重任,这其中,如今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先后事两任节度为判官,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然而,前任鄯州刺史兼知陇右节度事范承佳辟署的那几个幕府官,自然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因为范承佳压根不想在鄯州这个伤心地多留,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启程前往洪州赴任,故而杜士仪在接到任命的制书后,仅仅三天后便搬入了这一座偌大的鄯州都督府。而范承佳辟署的幕府官,没有一个跟着他离开的。
  而他一走,杜士仪第一时间接见了其中七名幕府官,这其中,他只亲口留下了两个低阶的衙推,余者只不过勉励了两句,对方自然而然就知道他没有留人之意。虽说未免懊丧,可从前历任节度使大抵也是如此,所以其他人即便有些沮丧,也不得不回去打理行装预备走人。
  行前知道鄯州邻近吐蕃,很可能会遭遇战事,因此王容几乎把家里最精锐的家丁家将全都给杜士仪带上了。如今这些人全数跟着杜士仪搬进了偌大的鄯州都督府,却仍旧空出了很多院落屋子。相比乃是中都督府的代州都督府,鄯州都督府虽只是下都督府,可早在开元二年成为陇右节度使治所之后,历任节度使都把鄯州都督府当成了节度使府,再加上整个陇右节度使统管鄯州河州附近的七万兵马,故而鄯州都督府一再扩建修缮,使得这里比代州都督府何止更大一倍!
  作为下都督府,鄯州都督府在都督以下,有别驾、长史、司马各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功曹参军事、仓曹参军事、户曹参军事、田曹参军事、兵曹参军事、法曹参军事、士曹参军事这七曹参军各一人,再加上低阶的录事、参军事以及文学和医学博士,属官人数就达到了十八人,而这是鄯州都督的正经下属。至于陇右节度使的幕府,则有行军司马、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至于衙推、奏记等更多名目,则大体属于流外吏员充任。而这只是文官班底。
  节度使权威所在的武官班底,则有三军兵马使、先锋使、中军都虞候,以及林林总总的裨将偏将等等名目的军官,少则十数人,多则几十人。
  杜士仪如今的幕府,除却掌书记张兴,推官鲜于仲通,自告奋勇荐为巡官的颜真卿之外,其余尚不完备,至于熟悉的军官更是谈不上,可即便如此,第一次衙参的时候,文左武右,而文官尚且还要细分鄯州都督府以及节度使幕府,那种犹如宫殿朝会一般黑压压的景象,以及齐声参见时的洪亮声音,全都是杜士仪在两京在外为官十数年,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在云州他固然独当一面,可他所用之人都是草创初期,就跟着他白手起家打拼下那两座城池的,故而很少有正式的衙参形式;在代州他说是河东节度副使,督代北六州,可实际上军马都分散在各州,再加上他不是正经节度使,辟署一二幕府官已经是极限,也无意齐集文武来这一套场面功夫。
  正因为如此,第一次品味到节度使威权之重的杜士仪,不由得心有所悟。他也无心在第一次见面时给下属们一个下马威,只是循例说了几句套话,更大的精力都放在了察言观色上。这其中,四十出头的文官们大多数都是老油子了,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没有太多端倪,而军官们的表情就要更加直观一些。有的漫不经心,有的不以为然,还有的则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彼此悄悄打眼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之后,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第一次衙参。
  由于去岁年底考满,四年三个中上考,即便杜士仪已经到了五品,四考加阶法对他并不适用,但天子的特旨比什么法都管用。牛仙客在河西节度使任上整整加了六阶,只加了三阶的杜士仪自然就没那么显眼。他由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一口气升至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只差一步就能够迈过五品这道官场上最大的门槛。可是,比起身上的职官来,他如今这散官自然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散官也就是阶官涨得比职事官慢,不少官员都面临这等现象,甚至有出为刺史的官员在阶官上甚至不足以服绯,不得不由天子特赐服绯,亦或是借绯,否则根本不足以服众。
  此刻出了大堂,杜士仪便对身侧的张兴说道:“你可发现了,今天就只见上上下下全都在盯着我这一身官服。”
  诸州别驾不常置,常常为宗室加官,抑或是左迁,故而鄯州别驾之职是空缺的,长史则是朝中尚未任人,这两员上佐全都空缺,而鄯州司马只是职事官上了五品,散官未到,不到服朱的资格,故而整个鄯州,只有杜士仪一人服朱。可是,鄯州都督是从三品的职官,历来都是服紫佩金鱼袋,因而杜士仪这一身大红官袍不但不能震慑人,反而更让有些人生出了别的心思来。
  张兴心知肚明这一条,嘴上却说:“河陇多豪俊,大帅看上去谦和,那些没有见过大帅手段的,自然不会立时服膺。”
  “既然如此,你们来帮我想想如何立威。”
  嘴里这么打趣,杜士仪却在想苗晋卿前往河州时辞别自己之际说的话——“君礼,此次出京外任,多亏有你。河州毗邻鄯州,倘使有所差遣,只管让信使前来,我必当尽心竭力!”
  尽管侍御史乃是御史台三院御史中最高的一层,但要说出为刺史,等闲也是不够格的——当年天子因为山东大水而出台阁名臣为刺史的时候,上至中书侍郎崔沔,尚书左丞王丘这样的名臣全都在列——所以,对于苗晋卿来说,河州一任刺史之后,他回朝少说也能出任诸如中书舍人御史中丞之类的职官,可谓是在仕途上跨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颜真卿虽与杜士仪早年相识,并引至卢鸿门下,可要说真正的相处往来,反而是三人之中最少的。他身为守选的前进士,自己求为巡官,算不算是就此释褐了还不确定,但却已经明确了作为幕府官的职责。他也没听出来杜士仪这是在开玩笑,想了想后就一本正经地说:“大帅虽是新官上任,然则要让文武归心,单单立威实在是无甚必要。相形之下,鄯州多军少民,足可见寻常百姓负担极大,倘若能在强军的同时惠民利民,陇右节度使下辖十二州民众,必定会感恩戴德。”
  鲜于仲通还在琢磨着怎么活络一下气氛,结果颜真卿就义正词严地说了这么一堆,他顿时为之哑然。他再看张兴时,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而杜士仪一愣之后便知道,颜真卿是认真的。定睛看着这位凡事一丝不苟,就连字亦如其人的小师弟,他便肃容拱手道:“清臣所言极是,既然已经节度鄯州左近十二州,治理军民,拿这等正事开玩笑,着实是我的不是了。安民抚民之事,需得从访民做起,而此等事需要一丝不苟之人,清臣可愿深入民间,亲自探查鄯州民情?”
  “在下愿往!”颜真卿朗声答了一句,一揖之后便认认真真地问道,“那大帅,我是否现在便去?”
  “去吧,记得对赤毕言语一声,让他给你挑一个可靠的人作为向导。河陇民风彪悍,以防万一是必要的。”
  见颜真卿沉吟片刻,最终没有推辞,再次行过礼后便转身去了,杜士仪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耳畔就只听张兴也在轻声对鲜于仲通说话。
  “颜清臣实在是板正之人,日后切记别在他面前开玩笑。”
  这是至理名言啊,今后自己也得记住!
  杜士仪苦笑一声,等回到书斋后,眼见宇文审的功课已经放在了案头,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只听外间报说鄯州几家大户分别送来了拜帖。等到张兴出去接了东西,回到案前后,便用惊叹的语气说道:“整整二三十份拜帖,倘若不是我和仲通刚到便去探听访查了一下,恐怕眼睛都要看花了。大帅刚刚上任,前往赴这些邀约恐怕不太合适,是否要让兴代劳?”
  “你就是不说,我也打算点你的将了。”杜士仪微微一笑,又冲着鲜于仲通点了点头,“仲通毕竟是守选的前进士,别人很快就能从长安打听到这一点,少不得会提防起来,而奇骏身无功名,偏偏又居你之上为掌书记,恐怕有的是人不以为然。而郭英乂在奇骏手上吃了亏的事,也绝对不会声张出去,而范承佳就更加不会为奇骏扬名了。所以,奇骏你代我去赴各家邀约,必然会遇到各种试探,你且记得五个字,扮猪吃老虎。”
  这鄙俗的形容让张兴和鲜于仲通齐齐愣住了。紧跟着,张兴便笑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谨遵大帅之命,我会让那些人觉得,大帅任人唯亲,这才从河东带了一个粗鄙之辈出来,转任陇右时又置于高位!”
第739章
人人皆道君粗鄙
  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事换成了杜士仪,对于左金吾将军李佺来说,算得上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他原本就心中纳闷,虽则赤岭立碑,定大唐和吐蕃边界,这确实是一件邦交大事,可论理也用不着杜士仪这个正当红的中书舍人知制诰前来,如今局势豁然明朗,他心头的疑窦也为之尽去。据言是中书令萧嵩因为他们此前陈奏的案子,在御前力荐杜士仪,又建议如苗晋卿等随员一概就地安置,故而方才有如今的任命。
  要知道,就连随行的那两个门下录事,此次也补了鄯州都督府的户曹参军以及法曹参军,可以说此行文官尽有去处,转眼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左金吾将军监赤岭立碑事,原本反常的状况一下子变成正常了。
  正因为杜士仪替自己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因为那一场互殴,本来极可能被申饬乃至于降职贬黜的他,只是被不痛不痒地责备了几句。故而他一面严加约束下属,一面因为感激之心,主动替杜士仪留意鄯州上下的动静。这一日去赤岭立碑之地考察之前,他来见杜士仪时,便忍不住提醒了两句。
  “杜大帅上任转眼之间就已经大半个月了,听说陇右节度掌书记张兴连日以来周游于各家之门,酒色不忌,言行粗鄙,故而人皆轻之。幕府掌书记乃是各镇节度的心腹要职,他最初在河东不过白身,被杜大帅因功拔擢至掌书记高位,可河东和陇右的情形又不同,还请杜大帅斟酌。”
  之前和李佺一路西行,李佺虽年岁资历皆长,可从来不曾倚老卖老,对自己更是颇多礼敬,故而杜士仪此前自是竭力帮了其一把,自己也得到了意外的丰厚收获。因此,李佺如此善意提醒,他若是事后再相告,就显得不信任了。
  他当即笑着说道:“多谢李将军提醒。实不相瞒,奇骏虽出身寒微,却素来勤学上进,在河东时兢兢业业不说,随我在两京时,曾苦读永丰里清河崔氏藏书数百卷,我之案牍,更全都是他料理。他不但精通经史,武艺也极为出众。如今故作粗鄙,无他,令人掉以轻心而已。”
  李佺这才恍然大悟,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有些欣悦——杜士仪能够坦然相告此事,自然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因此,他不假思索地拱了拱手道:“既然杜大帅早有定计,那是我瞎操心了。我此去赤岭,十数日便回,所部金吾卫将卒,留下五十人供杜大帅差遣。我已经严词吩咐过他们,违命者军法处置,再加上前车之鉴仍在,他们应该绝不会怠慢。”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彼此能够互相信赖,杜士仪自然含笑领受了李佺一番好意,又将其亲自送到了都督府门外。目送着那一行人疾驰而去,他正要转回自己如今日常起居的都督府东院明心见性居,却瞥见另一边两个随从护着一骑人过来,马上那满脸醉意正在打酒嗝的人,不是张兴还有谁?见其下马之际亦是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他便沉下脸喝道:“彻夜不归,如今一大早就醉成这样子,成何体统?”
  “大帅……嗝……大帅见谅,昨晚……昨晚被人多……多劝了几杯……”
  听这家伙仿佛舌头大得连话都说不齐整了,杜士仪面上却越发冷峻:“不用说了。你们两个,带他回房醒酒,然后再来见我!”
  眼看那两个随从连声应喏,一左一右搀扶着张兴去了,杜士仪方才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从者往回走。等到他这一行的身影在前院消失,都督府中那些低层的吏员少不得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听说这张兴出身民户,几代之内都不曾出仕,甚至连流外的吏员都没出过,又没下过科场,如今竟是像模像样成了掌书记!”
  “此人还在外吹嘘文武全才,可应邀赴宴的时候,作诗则装聋作哑,看到剑舞时目不转睛,分明都是吹牛,显见没见过什么世面!”
  “杜大帅竟然任用此等人为掌书记,从前传闻什么唯才是举显见只是说说而已,简直是任人唯亲!”
  当张兴服过醒酒汤,又用冰冷的井水擦过脸,进了明心见性居的书斋镇羌斋之后,最初那酒意朦胧的眸子便透出了清亮来。行礼之后在鲜于仲通身旁坐下,他就嘿然笑道:“这些天我可是连轴转似的四处赴宴,外间名声已经快要糟透了。还请大帅回头千万对宇文大郎解说一二,好酒也就罢了,人家送的美婢我可没沾过手,顶多做个样子,然后以大帅不喜欢下属放纵无度给敷衍过去了。”
  “这么说,要不是有大帅不好女色的传闻在外,奇骏就要艳福无边了!”鲜于仲通如今和张兴既然熟稔了,当即出言打趣道,“你要不说这话,再晚些天,宇文大郎就真的要反悔那桩婚事了!”
  宇文审此行除却是跟随杜士仪这位师长从学,同时也有历练之意,骨子里还是希望从科场进身,从而挽回父亲当年科场无名,仕途起步太低以至于蹉跎多年的遗憾。当然,宇文沫和张兴的婚事,也就此敲定了下来。尽管张兴肤黑健硕,可也是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并非五大三粗的鲁莽人,除却出身,余者无可挑剔。所以,听到张兴苦着脸希望自己向宇文审解释,杜士仪也不由莞尔。
  “宇文大郎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只要你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自不会多嘴去告诉自己的妹妹。”杜士仪随口一句揶揄之后,便换上了正色,“好了,说正事。五日之后,便是鄯州军大比。从陇右节度使下辖兵马使,到各军正将、副将,都会挑选骁勇参加此次大比,而居于前列者十人,除却奖赏之外,陇右节度使大多会将其提拔为旅帅队正之类的低阶军官,甚至随身亲卫,从而激励上下。至于有想要扬名者,则会挑战各军正将副将甚至兵马使。”
  这自然是绝对不合规矩的。大唐上下之分极其严格,军中亦然,然而,随着府兵渐渐倾颓,各镇军中往往采用募兵,同乡一大片的情景越发普遍。一时间,高层的将领需要提拔亲近自己的中层军官,中层军官又需要笼络底层军官为己用,底层军官倘若不能在所部之中大量任用自己的亲朋故旧,那也很难握住军权。故而以下凌上的情形已经渐渐露出了苗头。每年虽则真正有自信敢挑战的人极少,挑战成功也未必能够一举跃居高位,可终究让下头骁勇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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