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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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他早已辨不清楚史书公论上的所谓忠奸了。宇文融并不是什么德行高尚的人,打压政敌的手段也颇为酷烈,但在做事上却兢兢业业很有见地。纵使确实有罪过,却还罪不至死。尤其接过赤毕双手捧来的一个沉甸甸包袱,说是宇文融托付给自己的东西,他更是仰起头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免不了,终究还是免不了!”
  “宇文大郎已经赶到岩州了。他得到宇文融流岩州的消息就从云州动身,路上马匹受伤,钱财散落,要不是一位好心的朝廷使者搭载了他一程,他这一路不知道会如何。结果他奔行数月,却也没能赶得上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
第649章
震怒!
  曾经煊赫无比的王毛仲身死名消,党羽全都被远远打发到岭南等地任员外别驾,其诸子也尽皆贬远方,这样的结局对于朝堂上的文官来说,只是暗地凛然天子杀伐果断不顾情面的狠辣手段,对于武臣来说,少不得警醒于不能坐在旧功劳簿上得意忘形,然而对于宦官来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尽管高力士早就是右监门卫将军,尽管杨思勖早就是辅国大将军,但真正的禁军兵权,是掌握在那些唐元功臣的手中,可现在王毛仲葛福顺等人尽去,剩下的如陈玄礼这样的,都是老成持重等闲不与人相争的,他们轻轻巧巧就把这一支拱卫禁宫的真正精锐纳入了囊中。高力士远远没有杨思勖那样显赫的战功,可禁不住他和李隆基的关系更加亲近,如今这一水涨船高,文武之中攀附他的不计其数,可相比当年王毛仲的得意忘形,他却仍然很少回那座富丽堂皇的御赐宅邸。
  高力士清楚地知道,他的根基全都在于天子,倘若没有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他不过是内宫众多宦官中寻寻常常的一个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事必躬亲的宦官了,但李隆基的起居饮食他还是亲自打点,每天都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放在御前。这么一来,本来把禁军全都交到阉宦手中还有少许顾虑,不时会想起汉时十常侍之乱的李隆基,渐渐就放心了下来,反而觉得自己拿下王毛仲是明智之举。
  这一日傍晚,当高力士在御前一直呆到李隆基用过晚饭去了武惠妃那儿,他这才回到了内侍省。刚一坐下,他就看到一个小宦官在那探头探脑,当即没好气地唤了人进来,可当他一问之下,得知是兴宁坊自己宅邸的管家麦雄派人来知会说是家中有事,他不禁吃了一惊。他生母麦氏已经故世,麦雄乃是麦氏的族侄,深得他信赖,知道此人必不会因小事而来打搅,他给杨思勖留了个信,便趁宫门还没下钥回到了私宅。可在书房中看到那一大包东西的时候,他再次狐疑了起来。
  “你急匆匆请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家翁,这是代州杜长史千里迢迢命人加急送来的。”
  听到麦雄这解释,高力士立时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包袱,见其中厚厚一摞奏折,他不禁更加疑惑,随便翻开一本一看,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一翻检到最后,他又抬起头对麦雄问道:“杜长史可有信?”
  “有,就在旁边的铜筒中。”
  高力士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个带着几分铜绿色的铜筒。用指甲划开蜡封,取出里头的一卷纸,他只扫了一眼便立刻眼神一凝。尽管在人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会儿他却禁不住大光其火,一巴掌就拍在了面前的书案上,倒是让麦雄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然而,高力士须臾就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看了麦雄一眼就淡淡地吩咐道:“出去守着。”
  尽管说到底还是亲戚,但高力士幼年被大军掳劫,送到宫中为奴,而后又一度被逐出宫成为了别的大宦官的养子,甚至连祖宗姓氏都改了,麦雄自然不会以为那点亲缘关系能够管用,当下诺诺连声退出了屋子。他一走,高力士便冷着脸看完了手中的信笺,最终愤怒地冷笑连连。
  杜士仪送了他重礼,他也试探出了天子确实只是想给宇文融一个教训,于是顺势提了一嘴,让天子最终下了徒刑以下尽皆节级处分的大赦诏,可宇文融竟然没捱到岩州,就已经死在了路途之中。如果是真的时运不济也就罢了,宇文融明明是在路途就已经染病,返回广州想要治病休养,却硬生生被广州都督耿仁忠给撵上了路!李隆基就在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国库不足,宇文融这一死,他做的那么多事情岂不是成了无用功?
  “这些只顾党争不顾大局之辈,一个个都该死!”
  脾气发过之后,高力士终究明白,这时候发火已经于事无补,当下定下心来,慢慢浏览杜士仪转呈的宇文融在岭南期间的手稿,以及没来得及呈到御前的奏疏。越是看他越是觉得此人死了可惜,可临到末了,他陡然之间意识到,杜士仪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拿到宇文融的手稿,绝不是宇文融托付那么简单。
  “杜君礼莫非派了人在宇文融身边随侍?如若如此,他还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又是送礼求我转圜,又是派人随侍,此前又是几番举荐,容留宇文融家眷……更不要说,现如今又把宇文融的遗稿送了给我,还说送了另一份誊录的给广平郡公。等到来日宇文融的死讯传到御前,我再替他使一把力吧!”
  宇文融的死讯从岩州传到御前,是他病故后两个月,也就是杜士仪给高力士送去其遗稿后十天的事情了。一来他如今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二来也因为当地地方官的种种顾虑,自然不如赤毕协同宇文融长子宇文审处置完丧事之后,近乎不眠不休从岩州赶到代州,而后杜士仪又派信使从代州赶往长安的速度。所以,这一日高力士将需要送呈御览的奏折送到李隆基跟前时,有意把宇文融的死讯放在最上头。果然,李隆基一看之后登时又惊又怒。
  “去岁年底宇文融流岩州,如今竟然就呈文说他病故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息怒。”高力士没有任何实质性地劝慰了一句,随即轻声说道,“他病故是正月末的事,至今已经两个月了。”
  “正月末,竟然正月末就死了,难道是那些押送的人在半途之中凌虐于他,抑或是其他人暗害所致?”
  李隆基这一引申开去,顿时是无穷无尽的怀疑。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恼火,到最后将这份奏疏往地上狠狠一丢,赫然怒形于色。眼见得天子如此表情,高力士方才低声说道:“这奏疏是我挑出来的,原本压在最下头。其实,倘若不是今天代州杜长史命人送了宇文融遗稿进京,我也不会留心这个消息。”
  “杜君礼?宇文融的遗稿怎会在他手里?”李隆基登时皱起了眉头。
  “大家,杜君礼派了身边一个心腹从者随侍宇文融去了岭南,一路上多方照顾,所以宇文融此前在昭州方才一路平安,要知道,随着他去岭南的五个家仆,路上就跑了三个。”见李隆基显然对那些不忠之徒大为恼怒,高力士又添油加醋将宇文融在从昭州启程赴岩州路上患病,转道广州想要设法调治,却被广州都督耿仁忠逼迫,不得不再次掉头启程前往岩州,结果病故在半路上的经过详细说明了一番,这才垂手不语。
  “好,很好!张说死了,如今宇文融也死了!”
  李隆基一想到之前户部度支奏抄人仰马翻,户部侍郎裴耀卿纵使能力卓著却依旧捉襟见肘,而其他人借着自己对宇文融的恼怒兴风作浪,他就只觉得心中烧着一团火。不过,高力士并没有把这把火继续烧旺的意思,而是适时轻声说道:“大家可要看看宇文融的遗稿?”
  “在你处?”
  “是,一式两份,我这儿一份,广平郡公一份,都是杜君礼亲自誊录的,生怕原稿在路上有什么闪失。广平郡公的已经呈了进来,看起来,杜君礼是真的想要给宇文融讨一个公道。”
  听到宋璟也得了,李隆基立时明白了过来。他也不管送到自己面前是谁的,拿着那厚厚一份手稿飞快翻阅了一遍。光是从那庞大的文案字数上,他就能看出宇文融花了多大的功夫,而那些专业性极强的财计用语他还有些不太了然。看到最后,他将这手稿扔在案头,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就开口说道:“派专人去代州,把宇文融的遗稿原本带回来。宇文融纵然有罪过,但终究于国有功,更何况,朕原本还打算继续用他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隆基着实有些痛心疾首,但很快,他就暂时按下了这股挥之不去的懊恼:“先把这些誊录的手稿交给户部侍郎裴耀卿。然后……传令中书省,拟旨,追赠宇文融为台州刺史!”
  尽管台州刺史并不是什么高官,宇文融曾一度贵为相国,但就在此之前,他还不过是区区一个流人。当这样的意思被人转达到中书省的时候,中书令萧嵩着实吃了一惊,立时招来了中书舍人裴宽。面对这样一道匪夷所思的制令,裴宽却无所谓地说道:“陛下既然念及旧日情分追赠宇文融,相国与其又没有什么私仇,照着陛下的意思拟旨就是了。反倒是这道制令要从门下核发,不知道裴相国见到这个,会是怎样的表情!”
  萧嵩立时醒悟了过来,当即会意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宇文融不早不晚,偏偏在大赦诏书抵达岭南之前死了,想来总有人需要负责!”
  中书舍人裴宽妙笔生花,很快,追赠宇文融的制令就到了门下省。果然如同裴宽所料,尽管宇文融人都死了,可面对这一道追赠其为台州刺史的制令,裴光庭只觉得这如同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而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天子究竟是否怀疑此事出自自己的手笔。明知天子必定心存芥蒂,他自然不会给这一道制令再设什么绊子,确定次日朝会后这道制令就会颁发的情况下,这一日傍晚,他少不得把李林甫又请到了自己的私宅。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尽管和宇文融疏远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但李林甫的耳目灵通在长安城却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此事是广州都督耿仁忠所致,陛下要恼火,异日也会发在他的头上。再者,张九龄是桂州都督兼岭南道按察使,无论岩州也好,昭州也罢,全都是他的属下,出了此事,他难辞其咎!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指斥他一番,然后派个人去桂州查一查他,相国就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本来,咱们就没有做过,何必给人背黑锅?”
第650章
巡军
  冬去春来,须臾便已经是暮春时节,除却早晚时而还有些凉意之外,白天户外春光明媚,在外头玩耍的孩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会儿,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家伙在代州都督府宽敞的后花园里高高兴兴地跑着,当发现面前的道路被一个又高又大的人影给完全挡住了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来迷惑地端详着来人,突然咧嘴露出笑容,含含糊糊地嚷嚷道:“阿爷,阿爷!”
  杜士仪登时笑着弯下腰,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高举过头。一时间,小小的杜广元兴奋得满脸放光,咯吱咯吱笑个不停,直到父亲把自己放下地时还有些不肯罢休,一个劲地拽着杜士仪那宽大便袍的下摆,仿佛还在恳求父亲抱抱自己。见儿子如此黏人,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可知道这代州都督府的后花园中此刻并没有别人,不怕被人瞧见自己对儿子的宠溺,他就无可奈何再次蹲下把人抱在了怀里,结果迎上前来的王容登时好一番嗔怒。
  “杜郎你太宠他了,哪有事事都依着他心意的道理!虽说我也不甚赞同君子抱孙不抱子,可广元如今是一见你就撒欢,足可见严父慈母的道理,到我们身上就变成严母慈父了。”
  “这不是咱们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么?”杜士仪笑吟吟答了一句,见妻子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黯然,他就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是说过想要再生个孩子给他做伴,可这种事情又不是说了就准的。广元这才两岁多,你现如今若是再有身子,难保要疏忽了他。瞧他黏人的样子,那时候不知道会怎么闹。”
  尽管心头对于这两年再未有丝毫动静有些遗憾,可听到杜士仪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辞,王容却不禁莞尔,一时忧思尽去。伸手从杜士仪怀中接过孩子,见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杜广元立刻露出了心虚的样子,她没好气地戳了戳小家伙那光洁的额头,随即就把人放了下来。果然,儿子立刻乖巧地牵着她的手,压根没有纠缠母亲要抱的意思,眼睛却不住往杜士仪偷瞟了过去。
  这一幕杜士仪全都看在眼里,嘴角尽是笑意,然而,这会儿他忙里偷闲到后花园来,自然不全是为了满足小家伙的亲近欲望。向杜广元眨了眨眼睛之后,他就沉声说道:“明日我就要动身巡行朔州等地,在朔州大同军恐怕还要多停留一阵子,这一去恐怕要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都督府的事情,你多多上心。虽说一应事宜,会有专使驰马知会我,但为免有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兴风作浪,我已经做了两手安排。户曹参军裴海云调任在即,我已经答应了他在主官的荐语上为他美言,所以他自然不会忘了定期把必要的信息禀报给你,你汇总之后再送给我。至于其他的事情,温正义也会转告于你。”
  “那个张兴你要带走?”面对丈夫的这般安排,王容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没错,州学的事情,我暂时交给了大师兄帮忙代管一阵子。清臣回长安去参加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了,大师兄却不过我软磨硬泡,只能勉为其难管上几天。不过,我此次巡行,会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人才,免得这代州都督府上下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信赖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就想起了宇文融遗稿之外,那份对他来说至关紧要的名单。他不是滥好人,为宇文融这般尽心竭力,也有一半是为了自己,至于另一半,他也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惋惜。赤毕那时候说,宇文融早早把手稿和名单都交了出来,仿佛就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一死罢了,可等到在路上真的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强势人物,却还对赤毕说了一番他没有想到的话。
  “告诉杜君礼,不要学我……中枢非善地,不若求封疆……圣眷是靠不住的……”
  这最后一句话落在别人耳中,那就坐实了宇文融怨望的罪名,可赤毕曾经是崔家的部曲,如今是他杜士仪的心腹,对于天子的忠心十分有限,再加上因为宇文融的遭遇兔死狐悲,自然不会说给第三个人听。
  想着这些话,杜士仪只觉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份长长的名单。和宇文融征辟举荐过的那些人相比,这份名单更加长,更加天南地北五花八门,有的只是区区一小县的县尉,有些甚至只是经学博士助教之类的教职,甚至还有寻常处士。相形之下,宇文融昔日征辟劝农判官,尽管号称一时俊彦,林林总总不下三五十人,但其中,出自两京以及京畿道的就至少占了八成还多。
  说来说去,宇文家和韦氏全都出自京畿,提携亲族和姻亲乃是时人最常见的说法,而提携出身京畿的人士,往往还能得到别人的投桃报李。相反,如果提拔的是出身寒素的无名之辈,旁人的议论和攻击就能让本就根基不稳的宇文融更加举步维艰。即便如此,就是因为提携的人太多,甚至常常聚集宾客在门下把酒言欢,宇文融才这么招人忌恨,因为在别人眼中,宇文融已经聚拢了一个规模庞大的集团。
  “杜郎,杜郎?”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杜士仪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他抱歉地对妻子笑了笑,又上前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这才柔声说道:“总之,你不用担心我。我如今出门,怎么都是前呼后拥,而突厥左贤王阙特勤刚刚去世,那位毗伽可汗重新洗牌分配权力还来不及,顾不上征战。至于契丹可突于,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再加上那位让我时时犹如芒刺在背的王大将军已经死得透了,没有人再会愚蠢到打那种鬼主意。”
  “别太大意了。”尽管王容也觉得现如今应该是杜士仪最顺心的时候,但她还是上前亲手给杜士仪整理了一下幞头和衣领,继而轻声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时刻刻都要小心。我和儿子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好!”
  代州司马司徒晓在前任长史叶惠全在任的时候,因为琐事闹翻了,一直靠边站沾不得半点实权,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纵酒度日,即便换了杜士仪上任,他仍是我行我素。所以,当数日之前,杜士仪召见于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在巡行其余五州期间,会由他署理代州都督府时,他只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最大的玩笑。可是,杜士仪直接吩咐代州都督府的各处门禁不许放他出去喝酒,每日里又把各种各样的公务直接丢给他去办,一来二去,他就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真的让自己这个当摆设的司马署理都督府事务?
  此时此刻,眼看杜士仪由一众护卫以及代州军挑选出来的精锐簇拥着,就此离开了代州都督府,率属官门前相送的司徒晓只觉得脑袋发胀,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这时候,他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司马,我手头有几桩要紧公务。”
  “我这儿也有代州下辖两个村请求变动户等的文书……”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司徒晓更加头昏脑涨,直到这时候,他才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这几年酒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脑袋没有平常那么好使。
  而离开代州城,由官道往西南至崞县,再往南就是忻州。尽管忻州的面积很小,人口却相当稠密,紧挨着太原的它并没有什么驻军,因而杜士仪不过走马观花地稍稍巡视,只停留了一天就改道前往岚州,让忻州刺史以下的官员全都松了一口大气。
  论官阶长史还比刺史低一级,可杜士仪是奉旨带河东节度副使衔,判代州都督事,督六州,在代州就杀鸡儆猴让人心惊胆战,如今谁不担心他这巡视也同样是磨刀霍霍?
  忻州刺史如此,岚州刺史也同样是如此,等发现杜士仪最关心的是岢岚军,他就更加紧张了。张说昔日为并州长史兼天兵军节度大使,入朝后又推行让边关那些冗余的将士解甲归田,同时推行募兵。太原以北各军镇几乎就都是募兵而来,优厚的军饷,免一家租庸调等等待遇,也使得一个军卒的名额变得异常值钱,甚至还有私底下买卖军额的。所以,当早就听说杜士仪在忻州只停留一天的岚州刺史署上下官员,听到杜士仪从岚州州治宜芳县启程时表示,打算在岢岚军所在的岚谷县住两日,全都一时暗自叫苦了起来。
  “使君此次是真的打算要清查滥卖军额的事?”
  路上,被杜士仪征辟为巡官的张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不但是他,一旁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的旅帅段广真亦是竖起了耳朵。
  “你们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偏裨可以凌将校,士卒可以凌偏裨?”
  此话一出,左右两人全都意外得很。段广真读书很少,当即摇头,而张兴则是在翻遍了脑中经史典籍后,摇了摇头。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笑了。
  “没听过也很自然,这也许是日后的事了。如今府兵名存实亡,募兵虽好,却也有如此一种最大的弊端。募兵既是从流民客户而来,这些人便不是解甲可为农,上马可为军的府兵,而是真正以打仗为业的军人。战时这些人也许骁勇,但在安定的时候,这些士卒却可能因为军饷、待遇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要求胁迫上头的军官。而只要偏裨之类的军官把这样一股力量掌握在手中,就可以在非常时刻反过来迫压主帅。”
第651章
以下凌上
  如果说,日本战国是以下克上的年代,那么,在遭遇安史之乱后,盛极一时的大唐在衰败后,也曾经遭遇过一个以下凌上的时代。藩镇割据的同时,节度使被下头的偏裨造了反,最终被狼狈赶走的不在少数,而那些偏裨又被下头的军卒哗变造了反,或死或被逐的例子,也同样不在少数。然而,杜士仪的这番话,对于张兴和段广真来说,却描述得实在是太远了,远得让后者有些难以置信,前者也只能通过多年来读过的书,苦苦设想是否真有可能。
  杜士仪嘴里这么说,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今的大唐军中真的会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
  然而,当他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岢岚军所在的岚谷县时,他却面对的是一场就在大清早刚刚发生的兵变!
  整整一座岚谷县城,此时此刻已经四门紧闭禁绝人员进出。由于事出突然,部分本来出城办事的百姓来不及回城,就这么堵在了城外。而有一小部分见事机不妙而匆匆逃出县城的人,这会儿也四散在官道四周,也唯有这些人根据所见所闻,提供了不少消息。
  尽管岚州刺史因为杜士仪之请并未随行,但兵曹参军陈嘉却是奉命作为向导的。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他自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眼看着杜士仪吩咐随从将逃出来的人一个个带过来询问的时候,自始至终一直面色镇定,而他听说城中哗变的并不是所有士卒,他又渐渐生出了一丝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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