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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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什么事?”
  “赤郎回来了!”那老仆见到赤毕就仿佛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慌忙一骨碌起身迎上前来,带着哭腔说道,“刚刚那些是广州都督府来的人,说是阿郎因贪墨之罪名确凿,为陛下一怒决以流刑,若是还念君恩,就应该尽快启程前往岩州,而不是在这广州装病拖延时间。那几个差役说话极其难听,阿郎一时忍不住斥了几句,他们……他们出去后,就把外头那些衣架全都砸翻了。还撂下话说,耿都督有命,限期三日之内,阿郎必须立时上路!”
  听到这话,赤毕登时眉头倒竖。尽管他从前对宇文融谈不上有什么尊敬抑或是其他,但宇文融被贬昭州平乐尉期间,除却那些县廨的杂务之外,默默整理的还有关于河道、盐铁、度支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手稿,他对此人涉猎财计之广,还是颇为震撼的。即便他一直觉得宇文融这次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已经黜落被贬,现如今还受了流刑,确实真正病倒难行,有些人就连这最起码的怜悯之心也没有么?
  想到这里,他登时恼火地说道:“我去求见耿都督!”
  “不要去!”宇文融几乎是从喉咙口迸出了三个字,见赤毕回过头来,他竭力用枯瘦的手抓住榻沿边上,疲惫地叫道,“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求见耿都督?”
  此话一出,赤毕登时为之语塞。是啊,他用什么身份去?倘若他以代州长史杜士仪的心腹从者的身份去见耿仁忠,对方不但会质疑,而且还可能会借题发挥。而如果他以宇文融的从者前去求见,被拒之门外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可是,流人路上若病倒,可以给假调治,这是朝廷律法上明文规定的,结果到了某些人手上,便成了打击政敌的工具,简直是无耻之尤!
  见赤毕果然脸色发青地缓步回转,宇文融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容,随即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我有话想对赤郎说。刘甲,你出去门外守一守,莫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榻边那老仆点点头,蹒跚出了门。这时候,宇文融方才费力地拉过自己枕边一个沉重的包袱,见赤毕已经在榻边坐了下来,他便将其推到了对方面前:“你跟着我在岭南一年,这是你看着我整理出来的手稿,既有括田括户的所得,也有水运陆运的条陈,还有则是关于请行户税和地税,废租庸调,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到时候杜君礼自然会细细看。当然,还有杜君礼本来就想要的东西,我一直拖着没有给你,全都在里头。”
  尽管这些本就是自己行路六千余里,从长安来到岭南的目的,但这会儿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赤毕心里却满是沉重。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却最终低声说道:“傍晚我会再去一次广州都督府,希望能够侥幸说服耿都督。不管如何,希望宇文少府能趁着这三天好好休养。”
  “我知道。”宇文融费力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决然,“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如别人所愿,死得那么快!”
  入夜的广州都督府显得格外安静。天下的大都督府只有数的几个,扬州、荆州、益州、幽州,正好应了东西南北各四处,而在剩下的中都督府中,广州因地处岭南,素来被人视作为左迁,但在此为官的名臣却很不少,比如在广州都督任上被召回京拜相的宋璟。
  而如今的广州都督耿仁忠,尽管不如宋璟那样名声卓著,在广州也颇有贤名。如今已至腊月,若在北方,自然是严寒的天气,但在广州却仍如同春夜一般。在凉亭中置酒待客的耿仁忠亲自给面前的中年人满斟一杯,继而便笑道:“今日多亏周贤弟在广州,否则兴许就被宇文融躲过去了!”
  “此等鼠辈仗着圣恩横行一时,陷燕国公于牢狱,令张都督不得不左迁,如今罪有应得,却还要借病在广州拖延行期,实在是罪不可恕!”
  说话的乃是岭南按察使张九龄征辟的判官周子谅,因为张九龄的举荐,他不日就要回朝升任监察御史。他和张九龄有主从之义,和耿仁忠却也同样颇有交情,此刻轻蔑地痛斥了宇文融之后,他就郑重其事地说道:“所以,宇文融之事,还请耿都督千万留心,莫要让奸人逃脱了应有之罚。”
  “那是自然,我定会让人去催让,谅宇文融一罪臣,不敢一味在广州拖延。”耿仁忠对宇文融本无甚好感,既然周子谅这么说了,哪怕是给朝中的张说以及桂州都督张九龄一个面子,他也自然会有所抉择。此时此刻,他笑着给周子谅敬了一杯,因祝道,“周兄一入御史台,必定前途无量,我在此先行恭贺了!”
  角落的阴影中,千辛万苦潜入广州都督府的赤毕沉默无言,隐入了黑暗之中的他先是流露出一股凌厉的杀气,但最终还是收敛了。
  党争就是如此,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识!
第645章
幸臣末路
  江南西道,永州。
  永州隋时曰零陵郡,隋唐之交时,占据这里的乃是赫赫有名雄踞整个南方的萧铣。尽管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之交,那些激烈的战事大多都是在北方,但南方在保持着一定程度安定的同时,广大百姓仍然要承担深重的徭役和兵役,也正因为如此,贞观年间统计人口的时候,永州不过两万余口,而现如今整个永州的在籍人口超过十六万,这还是在不计算逃户以及隐户的基础上。因此,永州州治零陵县城也算是江南西道首屈一指的大城之一,时值正月更是热热闹闹。
  然而,四处的欢声笑语之中,旅舍中来不及归家的旅人们自然大多愁肠百结。其中,一座已经被一队官兵包下长达十余日的旅舍中,从上到下的心情更是如此。大过年的却要人在异乡为异客,为首的军官很是不满,这会儿用脚狠狠踢翻了一张矮座榻,他便恼火地说道:“这三千多里路就走了快一个月,接下来还有将近一半的路没走,竟然在这种地方装病,简直可恶!”
  “可大夫说霍国公确实是病了……”
  旁边这个弱弱的声音才刚出口,立时就被那队正一口啐了回去:“那是养尊处优惯了,所以才走了这一丁点路就吃不消。要说又不是他一个人赶路,我们可不比他更加辛苦?白天赶路夜里还要轮班值守。这一耽误就是十几天,若是到了地头被人怪罪下来,我们这一趟辛苦还要遭斥责处分,简直倒霉透顶!”
  听到这抱怨,其他人也不禁感同身受。一时大堂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断,最后竟是传到了那间屋子里。因为一路被催着急行,颠簸之中两股严重磨破,而后又因为南方的湿冷天气而以至于后背生了疖子的王毛仲登时怒形于色,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立刻为之颓然。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被一撸到底,临行前甚至根本没能面见天子一面。他往日自负骄奢,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现如今他远贬出京,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落井下石。就好比眼下那些在外头埋怨诅咒他的人,换做从前,谁敢让他听到半句这等不敬之语?
  “咳,咳咳!”
  喉头一痒,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冲动,让他不得不打断了这些杂乱的思绪。从前只要他稍有动静就会有人前来服侍,可这会儿纵使他咳得胸口生疼,却也没人来看上一眼。当他勉强伸出手去拿旁边的粥碗时,可那冰冷得碜人的温度却让他收回了手,心里满是苦涩。
  只要有钱,只要有人,那么他还能想想办法,可他被软禁在宫中后就直接一道制书远贬出京,身无分文,又没有半个仆役随行,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被这些怨气冲天的军卒们折腾死在路上!就连数日前的除夕之夜,他们都敢拿冷冰冰的肥肉过来敷衍,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来……来人!”
  即便知道叫了也兴许不会有人来,王毛仲还是不得不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推开门探了探脑袋。认出这是一群军卒当中,最最年少而且性子腼腆而温和的那个,他心头一松,随即用最为温和的语气叫道:“能不能送点热水来?”
  少年军卒犹豫了片刻,撂下一句你等着便掩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粗瓷茶壶和一个茶碗进来。到了王毛仲身前,他放下茶碗咕嘟咕嘟注满了水,随即一手拿给了王毛仲。面对这些天难得冒热气的东西送到眼前,王毛仲只觉得喉头更加干渴,颤抖着接过之后,却也不怕烫似的凑到嘴边,骤然喝了一大口。尽管烫得他龇牙咧嘴,可仿佛深入骨髓的阴冷却仿佛被驱赶了好些,以至于他须臾就把这一碗水喝了个干净。
  “多谢小哥。”若是换成以往,王毛仲哪里会对区区一个军卒这等客气,但此刻却说得真心实意。
  少年军卒腼腆地笑了笑,收拾了东西正要出去,却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还有大呼小叫。他一愣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丢下东西快步出去,而王毛仲也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竖起耳朵倾听着动静。隐隐约约听得长安、制书以及自己的名字,他登时双眸流露出了一丝异彩,可随着屋子的门被人猛地一下子推开,紧跟着进来一个他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人时,他的脸色才登时再没了一丝血色。
  “王大将军,久违了!”
  杨思勖咧嘴一笑,露出了虽一大把年纪却依旧保养极好的牙齿。只是这会儿在屋子里虽白昼却依旧点着的昏黄灯光下,那一口牙却显得白森森得令人可怖。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敢跟进屋子,甚至连房门也被重新掩好了。无论怎样倾听,外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筛子筛去了。
  王毛仲死死盯着杨思勖,好一阵子方才声音沙哑地突出了几个字:“圣人要杀我?”
  杨思勖微微一笑,带着深深的恶意嘿然笑道:“你倒是明白得很。我还以为,你觉得是圣人回心转意,要召你回京呢。”
  “哼!”王毛仲素来瞧不起这些宫中阉奴。哪怕杨思勖是在中宗年间太子李重俊的兵变时力斩大将,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又几次三番平叛,功勋彪炳,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此时此刻被自己最看不上的人冷嘲热讽,他只觉得心口生疼,却仍是不愿意露出半点软弱之态,只是冷冷地说道,“倘若你想看我的笑话,那就不必了!我王毛仲虽不是什么英雄,却也不会摇尾乞怜!”
  “王大将军一直自诩为汉子,我哪敢看你的笑话?”杨思勖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到王毛仲床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也不和你拖泥带水,你深负圣恩,陛下吩咐我前来监刑缢杀。你死了之后,你那曾经双双获封国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呼奴使婢惯了的一双夫人,自然也就得尝尝什么是人间苦楚。至于你那些仗了你的势,横行无忌的儿子们,也自然会知道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王毛仲,你区区一高丽奴,不比别人高贵多少,却还瞧不起我们,你自己是什么玩意!”
  杨思勖尽管凶名卓著,但无论在宫中还是在人前,总会尽力以温和的一面示人,可他这会儿真正露出了凶神恶煞的一面,就连王毛仲也忍不住牙齿打颤。然而,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再无翻身地机会,逞口舌之利也是枉然,当下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杨思勖开口吩咐了一声,外间两个大汉推门进来,手中赫然拿着一条白色绢帛的时候,他才陡然之间瞳孔猛然一收缩,却只是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一圈,两圈,三圈,柔滑轻软的绢帛须臾便围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紧跟着开始渐渐加力,即便不如杨思勖杀人如麻,但王毛仲也曾经杀过人,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去死是那样恐怖的事,每一丝痛苦,每一丝恐惧,仿佛都在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让他简直要发狂。可他的喉头却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力气。当他猛然间看到那个给自己送过水的少年军卒突然闯了进来的时候,他更是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仿佛对方是来救他的。
  “是远安啊。”杨思勖温和地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见少年军卒慌忙行礼,他这才扭头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王毛仲,似笑非笑地说道,“王大将军,你应该早就不认得他了。他是从前劫杀过杜十九郎的左羽林卫肖乐的儿子,我找到他之后就一直把他当成儿子似的养在身边,而且告诉他,他父亲固然犯大罪该死,可更该死的却是让他动手,而后又杀人灭口的王家父子!如今你先走一步,到时候他自然会取了你那孽子王守贞的命,送他下九泉去和你见面。”
  见那个无论是刚刚,还是一路上都对自己最为关照的少年军卒憨厚地笑了笑,但那笑容中分明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色,王毛仲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丁点力气。他甚至听到自己脖子上的软骨完全断裂时的声响,就这么在急怒之中断了最后一口气。直到左右行刑的汉子禀报了,杨思勖方才盯着那个自己一贯最痛恨的死敌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义父……”肖远安躬了躬身后,轻声叫出了这两个字。
  “你自己去施州吧,左右王守贞也未必能在施州司户参军的位子上坐几天。完了私仇就立时回长安,不要再想更多了。”
  “是。”肖远安深深低下了头,旋即转身大步出了门。
  而看着他的背影,杨思勖掐了掐手指算了算,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杜士仪在年前给他和高力士都送来了重礼,请他们设法让天子宽赦宇文融。尽管他和高力士并不是真正穿一条裤子的,可商量此事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赞叹得友若杜君礼,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今他离开长安料理王毛仲,宽赦之事就只能交给高力士了,料想那位绝不会因为昔年旧情就任由裴光庭李林甫等人为所欲为。再说,杜士仪要保的又不是宇文融官位,只是保住其性命,仅此而已。
第646章
名士云集
  开元十九年初春三月的一天,代州刚刚下了一场透雨。这几年河东河北的雨水远远比往年多,尽管不时造成水患,可对于素来少雨,以至于甚至会出现春雨贵如油的北方来说,这下雨仍然是寻常农人们最最期盼的事。而在这场透雨之后,代州长史杜士仪带着属官们亲自扶犁下田,祈求风调雨顺的好收成,这自然更让人们为之振奋精神。
  在成都劝茶,在云州大力推行互市贸易,但这次在代州,在起初拎出裴远山那样的硕鼠,而后又奏免了几个禄蠹之后,杜士仪并没有从前那样雷厉风行的举措。通过推行新农具,又从云州以公道的价钱买来众多耕牛,同时以身体力行的方式亲自劝农,更招募经验丰富的老农作为指导,由田陌领队深入代州各处,解决耕种、病虫害、引水等种种现实问题,同时,又通过向本地大户募集善款,修缮河桥水渠等等……但仅仅这些,就足以让他在民间拥有良好的评价。
  如今边境无战事,百姓们最怕的其实就是官府穷折腾。如今杜士仪摆出了这样亲民的姿态,自然深得人心。不但如此,他通过行文代州都督府所督的其他各州,要求在劝农的基础上,加快刑狱处置的效率,自然也赢得了交口称赞。至于新的逃户登籍之策,虽则在各地引来了一定的反弹,但在正月之后,各州刺史应召其会代州,听杜士仪详述了此中厉害,更提出了各州之间的租赋补偿法之后,质疑的声音渐渐稍微平息了下来。
  继李白游学代州,充当代州州学的客座教授之后,杜士仪一封信送去嵩山草堂,邀请大师兄卢望之到代州州学来讲课。谁知道开春之际卢望之固然来了,颜真卿竟然也跟着一块来到了代州。而师兄弟两个经过绛州的时候,卢望之竟是又捎带了另外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当和杜士仪相会之际,师兄弟三人互道别情后,卢望之见杜士仪频频拿眼睛去看那衣衫简朴,看上去显得落拓而苍老的中年人,他便笑了起来。
  “小师弟可是在想,这位是何方神圣?”
  杜士仪知道卢望之就是爱卖关子的恶劣性子,当即也不理他,笑着对那中年人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是……”
  “不敢当杜使君兄台二字。”好端端的在家闲适自如饮酒自娱,结果嵩山旧友来访,妻子置酒款待大醉过后,他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那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所以,莫名其妙被人拐到了代州来,中年人心里说不出是郁闷还是好笑,但杜士仪初见就对自己这么客气,他只能不为己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下是为人灌醉之后,骗过家人,强行从绛州家里拐带出来的!在下王之涣,字季凌。”
  此话一出,杜士仪登时往卢望之看了过去。而对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王之涣是在说自己似的,甚至还讶异地瞪大眼睛道:“世上还有这等人?”
  这时候,连颜真卿都有些脸红了,他讷讷叫了一声大师兄,旋即就对王之涣长揖道:“实在是对不起王兄,都是大师兄说,王兄自从辞官之后就一心在家吃闲饭……不不不,是悠游度日,哪都不想去。既然要拉你同游代州,就不能不用些小手段了。”
  杜士仪险些被吃闲饭三个字给逗得当场笑出声来,见王之涣对卢望之吹胡子瞪眼,为了防止现场就闹起来,他只能轻咳一声道:“季凌兄大才,我闻名已久了,尤其是那首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大气磅礴,让人读之而生向往。”
  王之涣亦是出身太原王氏,在绛州乃至于河东颇有文名。然而,他并不是像其他才子那般去走科场,而是以门荫出仕,只当了一任衡水主簿就辞官走人回乡隐居,名气远逊于其他人。因此,当杜士仪信口吟出他那一首凉州词,而且盛赞不已,他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杜使君谬赞,那是我昔年游历西北时所作!哼,这姓卢的就会瞧不起人,以为我只会在家里呆着,实则我亦是曾经亲历过西域风光!”
  卢望之对王之涣那贫瘠的战斗力丝毫不怵,当即反唇相讥道:“是谁成日在家高卧什么都不干?我和清臣一块到你家去拜访的时候,嫂夫人还说,你时不时这么一躺就是两三天。她也担心你闲坏了,所以求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则,你当我乐意带上你这吃闲饭的家伙?”
  “你说谁是吃闲饭的?姓卢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见王之涣直接捋袖子就上了,一时间和卢望之竟是就在院子里要来上一番较量,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阻止他们时,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英挺青年的颜真卿却笑着摇摇头道:“杜师兄不用着急,路上他们也常常要这么闹上一场,一会儿就好了。”
  “姓卢的,还是老规矩,我出题,你作诗,然后再反过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先跪地求饶!”
  “哦?王兄记性真不好,上两次求饶的仿佛是你吧?”
  见这两个竟真的立时三刻文斗了起来,杜士仪终于无语了。他实在懒得掺和这小孩子斗气一般的把戏,先叫上颜真卿就径直回了书斋。得知恩师卢鸿身体康健,常常和一众隐居嵩山的文人雅士聚会,来山中拜访求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的心中不禁满是欣悦,紧跟着就打量起了颜真卿。
  “清臣,你开元八年前往嵩山求学,如今已经十年有余了,还不打算下科场么?”
  “嗯,卢师也说我火候到了,这一两年大概就会先应京兆府试。”颜真卿点了点头,随即腼腆地笑道,“只希望不给卢师和颜氏一门丢人就好。”
  “那怎么会,你从卢师求学那么多年,功底只会比我更加扎实。所以,趁着这次的机会,你正好给代州州学的学生们好好讲讲杂文之道。要知道,三场试之中,这一场素来是最最重要的。”
  杜士仪既然如此要求,颜真卿最是尊老敬上的性子,自然不会拒绝。而等到卢望之和王之涣又较量了一场,跟着从者双双进了书斋,杜士仪就只见王之涣得意洋洋,而后头的卢望之嘴角含笑,一时竟有些琢磨不透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但这种无聊的诗赛转瞬间就被他丢在了脑后,他笑吟吟地把刚刚对颜真卿的请求转述了一遍,卢望之当仁不让地满口答应了下来,晚一步的王之涣登时对其怒目以视。
  “你又没下过科场,别教坏了代州这些英才!”
  “我是没下过科场,可我比你总熟悉《切韵》,要知道,嵩山草堂那些要考明经考进士的师弟们,试诗和试赋都是我亲自主讲的。倒是王兄,试诗和试赋是个什么格式,你可知道?”
  王之涣再次被卢望之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正要反唇相讥,杜士仪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咳嗽一声,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看这时辰,太白差不多快要从州学回来了。那里的事情他比你们熟悉,而且他性情疏阔豪爽,应该好相处得很。”
  “那是,世上除了这姓卢的狂生,我和谁都好相处!”
  卢望之对王之涣的挑衅置若罔闻,只是欣然笑道:“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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