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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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宇文沫这会儿终于顶着红红的眼睛转过身来,使劲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小声说道,“杜叔叔,今天的事会不会误了你回云州?”
  “不会。”杜士仪见面前的少女怯生生的,不禁微微一笑,“而且我自有主张,你们不用担心!”
  尽管包括崔明允在内的士子们在杜士仪的气势面前哑口无言,直到杜家大门紧闭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那一番当头棒喝给打醒了。崔明允在沉默良久后躬身长揖谢罪转身离开,追随他离去的也不少,可还是有人堵在杜家门前不愿意离去,甚至还高声数落着宇文融的罪状,浑然忘了之前面对杜士仪,根本不敢放出只言片语。然而,杜家门前始终再未有人出来,任凭这些人一直逗留到傍晚。
  入夜时分,兴宁坊开府仪同三司王毛仲的宅邸前,王守贞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下马,随即兴冲冲地提着马鞭一路入内,直奔母亲郭氏的寝堂。可当眉飞色舞的他一把揭开厚厚的帘子入内时,却只见主位上不止坐着母亲郭氏,赫然还有他最怕的父亲王毛仲!那一刻,他所有的高兴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惶恐。
  “阿爷。”
  “哪去了?”
  “和几个朋友聚会小酌了几杯。”王守贞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回答便是一个迎面而来的瓷盅。他本能地躲开了那一击,旋即醒悟到了父亲的脾气,双膝一软慌忙跪了下来,“阿爷,儿子知道错了,不该这时候出去……”
  “谁问你喝酒!”王毛仲见郭氏苦着脸把仆婢都赶了下去,这才指着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你聪明是不是?煽风点火支使那些士子去闹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王守贞这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那些勾当都给父亲知道了,登时有些不服气:“可阿爷之前还不是悄悄让人在裴相国萧相国那儿捎话,说杜十九和宇文融是一党……”
  “此一时彼一时,杜十九大喇喇地收留了宇文融的家眷前往云州,而后又上书请归,你就没看见萧嵩也好,裴光庭也好,全都连屁都不放一个?你以为他们不想放,他们是生怕因为此事闹得太大,恶了圣人,到时候重蹈杜暹和李元纮的覆辙!蠢货,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怕了杜十九?偏偏在这种时候闹这种勾当,你生怕圣人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你知不知道,上次齐澣差一丁点就把你阿爷给拉下了马,要不是后头有人,你以为你还有现在的好日子?”
  王守贞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齐澣的事情他自然听说过,可从不知道竟是这般惊险。他也顾不得刚刚差点被父亲砸破头了,手脚并用挪到了父亲跟前,这才惶然问道:“阿爷,我并没有亲自出马,只是通过崔明允他们常常来往的平康坊几户妓家,放出了一点消息……”
  “算你还没有太蠢!几个妓人而已,我自然会让她们闭嘴!”
  再次狠狠教训了长子,以及常常自作聪明的元配妻子,王毛仲方才气咻咻地出了寝堂。然而,等他回到自己起居的内堂之后,面上却已经没了刚刚的紧绷和阴沉,反而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次他看似没有奈何得了杜士仪,但源乾曜罢相,宋璟已经“荣升”尚书右丞相,相当于养老,杜思温老得不知何时就会入土,杜士仪这次又恶了萧嵩和裴光庭,树敌处处,可以说,杜士仪将来腾挪的余地就很小了!只要他接下来韬光养晦一点,那就一定会看到那狂妄小子的下场!
  次日上午,当有些不肯罢休的士子们再次堵住了杜家大门之后没多久,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使沿着十字街过来,最终在杜家门前停下。
  为首的那个老者冷冷看了左右一眼,见有人被自己面上的刀疤吓得连退数步,他用力叩响了大门,等应门者一探出头,他便声若洪钟地说道:“圣人有命,云州边地,至关紧要,令长史杜士仪速归云州!”
第619章
千里回云州
  突如其来被天子从云州召回长安,如今又二话不说令他速归,杜士仪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尽管无数官员都将中书门下尚书六部,乃至于御史台中的空缺当成是香饽饽,但他却不太喜欢长安这个人事倾轧到让人头疼的地方。唯一遗憾的是,此次归来没能见到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和玉奴。当他去见过赵国夫人和王元宝之后,与宇文融的夫人韦氏及其子女一行出长安过了灞桥,再次回首那座巍峨壮丽的帝京时,他便朝那辆牛车看了一眼。
  “阿娘,阿爷在昭州会有事么?”
  韦氏听女儿宇文沫这么问,一时只觉得心如刀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没事的,你阿爷为人最是坚韧,一定会回来的!”
  “阿爷难道不能辞官么?辞官之后,就能和我们一起去云州了!”
  面对女儿这样一句天真的话,韦氏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对于丈夫来说,前程便如同生命一般,即便希望再渺茫,也仍然期冀东山再起。更何况,贬官又不能等同于寻常外放,若是这当口辞官,只需怨望两个字,就能轻轻巧巧连宇文融的命一起断送掉!王翰之所以能够在汝州长史任上辞官,躲开了下一次贬谪,还不是因为朝中有张说护着,可宇文融呢,朝中那么多人,还有谁会为他说话?
  “总有一天,你阿爷会来和咱们团聚的。”说了这句话之后,仿佛为了岔开话题,韦氏打起窗帘招手叫了长子宇文涛过来,轻声说道,“你去对杜长史说,他有公务在身,不用为了我们放慢行程,还请先去云州主持大局。料想沿路都是官道,也不至于有人为难我们才是。”
  杜士仪得知韦氏请自己先走,即便他本来就有如此打算,此刻也不禁暗道其会做人。他跟着宇文涛到马车旁边和韦氏打过招呼,又留下了三个护卫以及自己的名帖,随即就带着其他随从立时启程。然而,等到了潼关之后,他和暗地尾随的赤毕一会合,立时吩咐其远行昭州平乐,去见宇文融。
  尽管从未违逆过杜士仪的命令,但这一次,赤毕很有些不情愿:“郎主对宇文融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我不从命,如今他远在岭南,天高路远,而郎主正是用人之际,我这一走就鞭长莫及!而且,我想谏劝郎主,就算是派别人,也大没有必要。就算有人苛待了宇文融,难道我还能为他出头不成?说一句不中听的,纵使宇文融昔日苦劳,可他有今天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见赤毕气鼓鼓的满脸不情愿,杜士仪想起自从当初崔谔之把人给自己,这些年来风雨同舟的情分,他不禁笑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令其坐下,他斟酌片刻,便淡淡地说道:“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清楚。交情是一条,但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一条。你知道,宇文融青云直上的这些年,举荐过多少人?”
  “可他举荐的人再多,这一罢相贬斥,也立时人走茶凉了,除了郎主,其他人顶多送过程仪,有谁真正伸手拉他一把?”赤毕轻蔑地哼了一声。
  杜士仪丝毫不以为忤,和颜悦色地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能举荐这么多人?”
  “这个……”赤毕一下子愣住了,他虽是武者,但这些年经历颇丰,须臾就醒悟了过来,“是因为宇文融曾经作为括田括地使、劝农使、廉察使等等巡狩天下,所以才能见识贤与不肖,甄别出真正的人才!”
  “没错,你说对了。这次我回京,源丞相虽则向我推荐了一些人,但源丞相在外任上的机会很少,这十几个有些是京官,有些是他在各种上疏中甄别出来的,真正如何不得而知,能否为我所用更不得而知。宇文融就形同一本大唐所有外任官的花名册,你说如果他就此埋没岭南,岂不是可惜至极?所以,我让你过去,一时告诉他妻儿的情况,二是以便于照拂,三则是,希望他将来能够把那些尚未来得及举荐任用的人,整理出名单告诉我。只要我有能力,必不让人埋没了!”
  直到这时候,赤毕方才明白杜士仪托付自己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他立时换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深深低下了头道:“郎主苦心,我明白了,必然不负所托!”
  过潼关,经蒲州、晋州而抵达太原府时,天气已经日渐寒冷了起来。一路疾驰,杜士仪都是裹紧大氅顶风而行,到了太原自然少不得宿一晚。尽管他并不想去打扰晋阳令李憕,但许是城门守卒核查过所时留心,抑或是李憕一直在留心他的归程,因而他一住下便有人持帖来见,却不是李憕邀约他到晋阳县廨,而是定下了李憕过来拜访的时间。果然,眼看快要到宵禁时分的时候,李憕只带了两个随从悄然而至。
  杜士仪和这位昔日宇文融极其器重的度支郎中,张说的外甥女婿,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交情,仅有的联系还是通过郭荃和王容建立起来的。张说和妹婿阴行真情同兄弟,就和他与崔俭玄的情形差不多,因而当时在有感于李憕大才之后,立刻为其外甥女定下了亲事。如今他真正面对这位三十五六却依旧相貌堂堂丰仪出众的美男子,也忍不住暗自喝了一声彩。
  怪不得能让张说为之动心!
  “今日我来,不为公事,只想谢谢杜长史为宇文少府所做的。”李憕诚恳地拱了拱手,随即方才苦笑道,“我原本还欣喜于他的拜相,谁知道竟会如此风云突变,转瞬间他竟是从顶峰跌到谷底。构陷信安王那样的国之大将,这固然是宇文少府的罪责,可就因为他骤然罢相,户部度支几乎一度陷入瘫痪,而朝中相国却在陛下几乎回心转意的时候痛下杀手,实在是太过斩尽杀绝了!”
  这其中张说也贡献不小!
  杜士仪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见李憕仿佛也想到了相同的意念,他便没有说出来戳人伤疤,当下岔开话题道:“宇文夫人一行大概会晚些时候路过太原府。因为我此前是突然从云州回长安,所带随从不多,只分了数人给宇文夫人一行。若是可以,还请李明府到时候派几个人护送一程。毕竟,从朔州进入云州之后的官道实在有些荒凉,宇文夫人遣散了大多数仆婢,随从人等实在是太少了。”
  “舅舅和宇文少府虽则私怨深重,但拙荆并不是小气的人,此事自不在话下。”李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接下来便顺着杜士仪的口气,问到了云州接下来的人口安置问题,这说着说着,自然提到了再没有人会去接手的宇文融的户口政策。尽管他不再是掌管户部的度支郎中了,可一想到多年的辛苦就要毁于一旦,他还是生出了难以名状的痛心疾首。
  “宇文少府的定户口疏我曾经读过数遍,这实在是一等一的善政!可朝中相国们因人废事,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好容易清点出来的逃户,如今再次纷纷逃亡,本以为宇文少府拜相之后能阻止这种势头,如今看来也必然成空,倒是云州因为免租庸调,恐怕又会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幸好杜长史好歹还答应了粮食转运之事,否则李公焦头烂额的时候,少不得也要骂你两句!”
  宇文融的定户口疏,杜士仪当然拜读过。尽管其中也有些想当然的措施,但至少证明宇文融是真正考虑过这件事,也是打算过如何遏制逃户风行这样一种现状的。只可惜,正如李憕所说因人废事,因为宇文融是因为检括逃户而风生水起,朝中大佬们一定会竭力摁下这样一件极有可能让天子再次想起宇文融的事!同时,这也给他鸣响了警钟,宇文融固然是因为蹿升太快根基不牢,可在如今这种时候,他也需要把根基扎得更深,枝叶展开得更繁茂一些!
  离开太原府,经忻州,入代州,转朔州,过马邑,便是云州地界。当风尘仆仆的杜士仪终于抵达了云州境内的第二座县城,也就是怀仁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便是比自己启程时更加繁荣的景象——如今怀仁县业已建成的已经有八个坊,而从四方来投的登籍居人,竟然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四百五十余户,两千二百余口!尽管对于北地州县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相比最初还有座城池的云州而言,直接从一穷二白起步的怀仁已经是分外出色了!
  所以,当灰头土脸的崔俭玄笑着迎了上来,不管不顾地给了他一个熊抱,而后喜气洋洋地拉着杜士仪去看新造好的县廨时,杜士仪忍不住在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妹婿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崔十一,干得好!”
  “那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崔俭玄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紧跟着方才想到了什么,“对了对了,你回长安可去见过阿朋?我和十三娘不得已把他丢给阿娘和阿姊照看,都想死他了。”
  很显然,初到怀仁诸事繁忙,长安城中的那些纷争,崔俭玄竟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情。
  “放心,我那小外甥很好。”想起在崔家见到崔五娘抱着崔朋时的情景,杜士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笑问道,“十三娘呢?”
  “那还用说,被你家娘子给请到云州去了!”崔俭玄恼火地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娘子自己忙个不停不说,怎么非得拉上十三娘一块,对了,还有固安公主!如今倒好,我连十三娘的影子都常常瞧不见!”
第620章
欣欣向荣
  尽管归心似箭,但怀仁乃是杜士仪在云州扎根的第二步,当下就留了一晚上,详细过问了崔俭玄上任之后的种种。
  让他高兴的是,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少年,如今显然已经懂得各种软硬兼施的手段,不但收服了怀仁县的其他属官,就连徙居的百姓,也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崔明府很敬服。在他再次启程这一天,崔俭玄亲自送他离开时,路上就有遇到的百姓主动让路问好,甚至还有人嚷嚷问了一句夫人什么时候回来,让他一时莞尔。
  “十三娘因为知道怀仁新建,没什么大夫,亲自带着人去了一趟马邑,高价请了两个大夫在怀仁坐堂,所以县中百姓都很尊敬她。”说到自己的妻子,崔俭玄自然眉飞色舞,“至于我么,除却那些安抚劝农的措施之外,因为刺头着实不少,我直接让人在县廨门口把定制好的刑杖挂了出去,若有不法之事立刻按律责打不饶!这大棍子连着三天动用了好多次,打折了几根,再加上你派来的那南八郎着实弹压有方,现如今怀仁的治安已经好多了!”
  妹婿能干,妹妹贤惠,杜士仪自然再没有什么话好说,当下在崔俭玄千叮咛万嘱咐赶紧把杜十三娘送回来的话语声中再次扬鞭启程。怀仁到云州州治,也就是云中县,不到百里,清晨出发的他快马加鞭,午后就已经抵达了城下。尽管连头带尾走了不到两个月,但如今重回自己的地盘,在长安这些天的伤感郁闷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舒畅。
  昨日他抵达怀仁之后,崔俭玄就命人给云州报信,因此从早上开始,就有人在南边城门等候,而算着时间差不多,中午时分,云州都督府的上下官员几乎就都来齐了。见他下马,王翰便第一个大步迎上前来,上下一打量便退后回到众人之中,笑吟吟地举手行礼道:“恭贺杜长史长安归来!”
  尽管都督府的上下官员之中,既有从他一手建立起云州基业的旧人,也有后来调入曾经面服心不服的新人,但历经这一年时光,上上下下都彼此熟悉了习性作风,哪怕是曾经嘴很不好尽得罪人的张再水,也渐渐觉得在云州都督府任职不坏,更不要说其他人。在这整齐划一的迎接声中,杜士仪忍不住也是心头一热,连忙笑着还礼道:“我一走便是两个月,有劳诸位辛苦了!”
  苗含液这个副使上任之后,大多数时候都忙于御河水运,而因为杜暹的罢相,他的事事禀报之责都停了,原本还算清闲,可因为张嘉贞也在两个多月前过世,他自己不能擅自离开任所,少不得打点赙仪命人凭吊,如今看着杜士仪平安无事地从长安城那场政治风暴之中脱身,他不禁万分感慨。
  “大家戮力同心,再加上如今云州四境太平,怎及得上杜长史往来长安的辛苦。王司马得信之后就说,云州都督府好久没有大聚一番了,如今年关将至,何不借着杜长史归来,大家痛饮一番?”
  “子羽就是好酒!”杜士仪嘴里这么说,但心里也自无不愿意,当下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便依各位!好了,不要在这城门说话,回都督府吧!”
  尽管大多数的徙居人口已经由怀仁县接收,云州州治所在的云中县,不再一味放开接纳徙居的逃户以及流民,但因为安定,来往互市的奚人和突厥人都是由边境兵马带领前来城内互市,因此,在杜士仪不在的这段期间,云中守捉已经募兵达到了四千人。每旬操练五日,另五日放其农耕做工自便,一时间自是皆大欢喜。今日是操练之日,所以罗盈和侯希逸都不在,而等到他和众官回到了云州都督府,这才得知,固安公主和王容杜十三娘岳五娘也不在府中,还带走了陈宝儿。
  千里迢迢地从长安回来,妻子妹妹和阿姊竟然全都不在,杜士仪这心里又纳闷又郁闷,在这名为小聚的接风宴上,自然免不了多喝了几杯。
  醉倒之后的他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地被人扶到书斋的长榻上躺下,当他再次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发现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一旁铺着厚厚褥子的坐榻上,一个优美的身影正在低头坐着针线。看着这一幕,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吞了回去,沉下心来感受着这种静谧。
  “醒了怎么也不叫一声!”当王容不经意间瞥过来一眼的时候,这才发现杜士仪已经醒了,不禁嗔怪了一声。等到她丢下手中针线起身过来的时候,杜士仪已经支撑着手肘半坐起身,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算上相识相知的岁月,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她自然习惯了他这炽烈的目光,当下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笑着说道,“这才两个月不见,看傻了不成?”
  “到哪去了?明明知道我在长安被那些相国们欺负得那么苦,心里都快憋闷透了,你们一个个竟然在接风宴上连个面都不露,就这么狠心?”
  “我和十三娘原本是要接你的,是阿姊说,别让人笑话你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口中说着这大道理,但王容在杜士仪那无限哀怨的眼神注视下,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是阿姊说,男人就是吊着勾着,让你惦记着却够不着,这才会真的想念!”
  “你别听阿姊胡说,回头我得对十三娘也提醒一声,她要是学了这些,崔十一非埋怨死我不可!”杜士仪伸手环住了王容的脖子,带着她就这么俯卧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幼娘,我在长安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很想咱们的儿子,更想这座从当年我观风北地开始,就一直无限向往的云州。长安虽好是故乡,可对我来说,那儿实在是太纷繁杂乱了。”
  “我知道。”王容感觉到丈夫身上的炙热,以及那渐渐顶在身上的坚硬物体,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了娇艳的红晕,“我知道杜郎更喜欢的是自由。你来信时说,宇文融许你给事中,你却不置可否,谁知道后来宇文融却突遭罢相。我那时候便想,倘若你是热衷名利之人,应许了他,兴许不但再也未必回得来云州,而且还会因此遭到牵连。阿姊和十三娘也说,这许多削尖了脑袋往中书门下挤的人,杜郎是特别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着一句话而已。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杜士仪笑了笑,一只手却把妻子揽得更紧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王容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两句诗,心里一时又触动又钦佩,当丈夫一个翻身陡然将她压在了身下,又摸索着解开那一个个扣子的时候,她便轻声说道:“二十六郎一个人太寂寞,杜郎,我们再给他生个弟弟或是妹妹吧!”
  “好!”
  杜士仪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一声。随着一件件衣物凌乱地褪落丢在地上,夫妻二人再次融为了一体,一次次攀上无边高峰的他只觉得这些潮水一般的愉悦冲淡了路上的疲惫,冲淡了心中的感伤,也冲淡了因为宇文融罢相而产生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当云收雨散,他最终勉力收拾了一下凌乱的长榻,拥着娇妻到另一边的坐榻上坐下时,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幼娘,这次陛下召我上京,曾提过要将太原以北诸军节度改为河东节度使,还问过我设节度副使之事。”
  此话一出,王容不禁奇道:“怎么,陛下难道打算以你这个云州长史为节度副使不成?”
  “你倒是想得美!”杜士仪笑呵呵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子,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想,别人也不肯啊!所以,我也不管陛下是试探我,还是真的一闪念间有过那样的念头,我直接就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节度副使让代州都督兼领比较合适,然后又劝谏军、政、财计尽皆归于一人,有所不妥。不管陛下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至少我表现了一番高风亮节。”
  “我还以为夫君年纪轻轻就能让人尊称一声副节度呢!”
  王容打趣了一句,却没什么遗憾的,等又闲谈了几句,她方才郑重地说道:“今次我和阿姊十三娘,再加上岳娘子,拉着季珍一块去操办的,是另外一件要紧事。你也知道,云州如今徙居的百姓当中,除却各地的逃户流民,还有奚人甚至突厥各部流落过来的小股牧民奴隶等等,而这些人当中,很有一些孤儿。就是定居下来的人,也有因为亲人病故而无所依靠的。其中有些孤儿因为年纪小还不成丁,到官府登籍却领不到田地口粮,只能在街头游荡。
  我想,云州初置,既然于田地口粮种子农具耕牛等等对徙居百姓多有体恤,对那些孤儿也不该就此放任。所以,由阿姊出面牵头,我和十三娘也拿出脂粉钱来,岳娘子则是出力,设云州培英堂,把那些孤儿收拢来好好教导,这不但是善举,而且只要好好教导,异日必然能够派上用场。这些孤寒的贫儿如果能感恩上进,另有出息,杜郎就又多了一群能够忠心耿耿追随的人。季珍已经答应,他会亲自去教导管束这些孤儿,他说,他自己也好,身边服侍的唐岫和唐振也好,都是穷苦人,希望这些和他们境遇相似的孩子都能有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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