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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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武惠妃,都被司马承祯这街头巷尾算命神棍似的神态语气给逗笑了,恰在此时,她突然瞥见不远处有内侍拼命打手势,一瞬间就知道是李隆基到了,而且竟是从自己身后的地方绕过来。尽管预计到天子会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但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她心念一转便配合着司马承祯的语气笑道:“要知道司马宗主竟然用这种掐算的方式,我何不如干脆下个帖子,遍邀一些适龄女郎来让你好好挑挑!哎,这风声传出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上我这里来打听了……”
  李隆基并没有带着随从,此刻已经单身信步来到了众人身后不远处,听到这些对答,他不禁眉头微蹙。高力士这几日辗转也在他耳旁吹了些风,说是不少官员都在自己那些侄女外甥女当中相看,显是因为得知了司马承祯这话,这让他心情很有些微妙。即便柳婕妤他已经送了去修道,可一想到当初许婚长女永穆公主,却因为那种缘故被婉拒,现如今各家推出来的都是些父祖不显的,他这几年梗在心中的小小不快也为之根除了。
  早年若是谈婚论嫁,杜士仪就算天子婿当不成,诸王佳婿公主佳婿宰相佳婿,其他各式各样的皇亲国戚,谁不乐意招一个名满天下的女婿,哪会沦落到现如今这般,只有次一等甚至次两等的女郎候选?司马承祯这等名满天下的道人一句话,还真是害死人啊!幸好司马承祯这么些年,几乎不曾给人批过命数,自己问及膝下诸子,司马承祯推拒以只看人婚姻,不推休咎,而皇家命数素来为天机蒙蔽,不能以术数之道妄自猜度,让他着实没办法。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咳一声以示自己的莅临,继而在众人回头瞧见自己慌忙行礼之后,伸手把武惠妃扶了起来,复又说道:“朕听说惠妃召人游园,怎么不听你们谈及其他事情,竟在此纠结一介臣子的婚事?”
  这话各人听在耳中,各有不同的滋味。武惠妃是心头咯噔一下,暗想所幸司马承祯提醒了她一声,自己没有涉入过深,因而片刻便醒悟了过来,因笑道:“陛下,这不是近来洛阳城中最热议的话题么?既然司马宗主在此,二位观主一时按捺不住,自然追问了两句,司马宗主又煞有介事地举手推算,说来不过都是彼此玩笑罢了。”
  “哎,这些天送到我面前的生辰八字,可比我之前大半辈子收到的还要多。”司马承祯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却是又冲着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故作恼怒地抱怨道,“都怪二位金枝玉叶实在是太声张了,如今一个个都想方设法求到我面前,老道到时候如何对得起杜十九郎?”
  “谁知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杜十九郎一外放就是三年,竟然还如此招人惦记!”玉真公主故作气恼地耸了耸肩,这才冷哼说道,“与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淑媛丽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己人!阿姊,你的徒儿玉曜就不错,索性让司马宗主给卜算卜算?”
  “好你个元元,你也带了几个徒儿来,怎么不让司马宗主也给算算?我统共就玉曜一个得力的徒儿,嫁了人日后谁在我身边给我拾遗补缺帮手?”
  这两个妹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斗起了嘴,李隆基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武惠妃也不禁莞尔。司马承祯仿佛被这两位金枝玉叶挤兑得颇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后就笑着说道:“二位贵主自从修道之后,文武官员多遣家中女儿相随,道观中那些女冠,千金贵女居多,怎还领来消遣老道?”
  “消遣什么,司马宗主不是见过人吗?阿姊身边的玉曜,是我一直都想抢过来的人!所以,当年王守一那个混蛋险些坏了她的名声,我恨不得把人宰了泄愤!”玉真公主重重冷哼了一声,旋即才仿佛想到和已经死了的人计较大没意思,一时有些意兴阑珊,“说起来,要不是我和阿姊当初拜托杜十九郎去救人,说不定她就香消玉殒了……算了算了不说她了,这两年我和阿姊一直让她在各处名山替我们还愿,只希望上苍也能庇佑她一些。”
  武惠妃心细,起初还没注意到这玉曜是谁,等听得玉真公主骂王守一,她立刻醒悟到金仙公主的这个徒儿是何许人,心中不禁一动。长安王元宝固然身为关中首富,名扬天下,但在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根基,只听说长袖善舞,很会做生意,在王公贵戚中间也多有好评,其女拜入金仙公主门下后,亦是在金仙公主身边呆的时间最长的女冠了,居然能够博得这两位金枝玉叶的青睐,聪敏灵巧可见一斑。
  既然之前的念想显而易见不太实际,她便索性大方地笑着建议道:“我倒是忘了,从前二位观主进宫,也常常带着她的,我倒是见过几次,三郎应不曾见过吧?那位玉曜娘子是长安王元宝之女,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否则何至于让王守一也一度生出了歪心?”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王守一这个名字,李隆基顿时为之一怔,等玉真公主和武惠妃先后一说,他终于隐隐约约记起了当年王守一掳人的传闻。尽管事情最终只是以盗匪结案,不了了之,但他深恶王守一,便是由此而起。而王元宝白手起家,以一个琉璃坊创下如今的家业,在两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只他是君父,总不可能因为好奇,就把人召入宫中看看,如今听说其女就在外头,他便欣然点了点头。
  “也好,宣进来让朕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以至于你们人人都赞一个好字。”
  今日陶光园之会,不同于平日奉金仙公主入见后妃能够随侍在侧,王容也和其他各家随从一道,都等候在外。等闲婢妇之流,自是等候在陶光园之外,而她和霍清则是在回廊入口,此外则是陪侍楚国夫人杨氏的一个大归杨氏族女,嗣韩王妃的一个出身良民的乳媪,宁王宅中的两个女官。几个人彼此大多数并不熟识,自然是各管个的,霍清因为深得玉真公主信任,刚刚瞧见李隆基进去后,便轻声说道:“玉曜娘子得做好预备,只怕随时随地都会宣见。”
  “我知道。”王容感激地看了霍清一眼,又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今天这种时候,身边有个伴,她才不至于太紧张,更不消说往日霍清来来去去,也帮过自己无数的忙。“霍清,谢谢你了。”
  “玉曜娘子哪来的话。”霍清常常奉玉真公主命去杜宅,同行最多的人就是王容,对待人谦和的她也一向很有好感,此刻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一句,“金仙观主这两年总有些小病小痛,虽则御医调治,最终都平平安安,但总是令人担忧。观主转瞬就要四十了,此次为了玉曜娘子的事如此不遗余力,几乎就是存着嫁女儿的心思,所以,只希望玉曜娘子一会儿能够顺顺利利的。”
  这嫁女儿三个字让王容心中一紧,随即竟是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惭愧来。早先她在幽州和杜士仪话别的时候,就决定拜入金仙公主门下入道为女冠,可那只是为了打消别人觊觎的,甚至都不曾对金仙公主透露过自己的心思。可四年师徒情分,自幼丧母的她自然而然地把金仙公主当成了母亲,一想到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撮合她和杜士仪,她终于忍不住垂头掩饰了眼角的泪光。
  骗了她们这许多年,倘若此番事成,她是否该把一切和盘托出?
  “谁是玉曜娘子?陛下召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这里等候的人齐齐为之一惊,众目睽睽之下,王容连忙上了前去应道:“是我。敢问这位内侍,陛下真的召见我?”
  “那还有假。”那内侍只是李隆基身边一个寻常伺候的人,打量了一下王容便客客气气地说道,“还请玉曜娘子随我来。”
  尽管这条回廊从前也走过,可此时此刻王容的心情却和从前截然不同。及至那小小的台阁将近,她渐渐露出了恰如其分的谨慎小心,随着入内之后便低头下拜道:“拜见陛下。”
  “平身吧,抬起头来。”
  今日既然本就是谋划了一定要面圣,在妆容上,王容也下了一番苦功夫。平日那般素面朝天不施脂粉自然要不得,但浓妆艳抹就更行不通,因此,她只是薄施粉黛,淡扫柳眉,眉间敷了宫中流行的梅花花钿,着重在颧骨和下颌上做了些掩饰,乍一看并不是十分出挑。果然,她敏锐地察觉到,李隆基的端详之中并未流露出别的意味,心里顿时放下了一桩心事。
  “就连不少官员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尚且还有人进退失据,她一介女子,确实从容大方。”李隆基细看王容相貌,只觉得身材容长高挑,但稍显瘦削,而五官轮廓虽则秀美,可颧骨和下颌过于突出,固然胜过宫中大多数妃嫔,却及不上武惠妃的妩媚丽质,因而那好奇之心也就纯粹了许多。他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道,“朕且问你,为何要拜入八娘门下?你家世豪富,在道观中就不觉得清苦么?”
  此话一出,在场也不知道多少人暗自腹诽。
  洛阳的景龙女道士观,南北占去了道德坊半坊之地,至于长安辅兴坊的金仙观,占地不及,富丽尤有过之,在这样的道观修道还算清苦,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富贵的地方?唯一值得同意的是,王容放着富家千金不错,而到金仙观随侍金仙公主修道,这种落差很不小。尤其是那些千金贵女多半是因为父兄的政治目的,数月或是一年便回了家,尤其是金仙公主身边,那是流水似的换人,而王容留的时间确实长。
  “回禀陛下,家父虽则如今豪富,早年间却是一度困窘到年节之夜,一碗肉汤尚且要妾和二位兄长分食。如今纵使家中再不缺银钱,但妾还不至于耐不得寂寥。”王容巧妙地把清苦二字改成了寂寥,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至于为何拜入师尊门下,妾亦不敢隐瞒,实则有两大缘由。”
  “哦?说来给朕听听?”
  “一则是家父豪富,别人看到妾曾经代家父巡理产业,未免觉得奇货可居,能够人财兼得。妾不得不求一安身立命的清净之所度日。”
  知道这个缘由兴许会得罪很多求娶过自己的人,但在李隆基面前说实话远好过那些漂亮话,毕竟,天子要想知道从前旧事,探听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因见李隆基面露哂然,显见料到了如此,她方才继续说道:“二则是我自幼通读《道德经》及不少道门典籍,师尊处既有各种珍藏,又常常有道门宗师往来,妾相随其间,总能另有所得。”
  “那为何是金仙观主,而不是玉真观主?”武惠妃突然笑吟吟地插话问了一句。
  “玉真观主处,相从修道者众;金仙观主处,相从修道者寡。要求清净,该选何处自然不言而喻。”
  “你呀你呀,还不如说我这里常常宾客盈门,动不动就是诗会文会,你嫌吵闹!”
  玉真公主扑哧笑了一声,这才看着司马承祯道,“司马宗主,不用看了,玉曜肯定不合适,阿姊是不会放人的!”
  她一面说一面对王容连连摆手道:“玉曜,见过陛下就罢了,赶紧退下吧!”
  李隆基被玉真公主这急急忙忙赶人的架势给逗乐了,当即目视金仙公主。金仙公主却是嗔怒地瞪了一眼玉真公主道:“阿兄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可怒过之后,她便和颜悦色地对王容颔首笑道:“玉曜退下吧。”
  见王容行礼告退,李隆基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道兄不曾推过此女的生辰?”
  “都推了百八十个,怎会缺了她?”司马承祯轻松闲适地一耸肩,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要知道,这推八字是否适合,街头有的是卜者可以担当,可用不着老道去抢别人的生意。百八十个人中,若单单论八字,至少也有数十人和杜十九郎相宜,当然也包括她。但杜十九郎命格特殊,若非他还有个妹妹,险些便是天煞孤星,如今亦是命里太刚……”
  司马承祯一张口就是长篇大论玄之又玄的命理玄学,而且越说越是滔滔不绝,听得一大堆人面上糊涂心里更糊涂。而李隆基对这些玄学却颇有涉猎,等司马承祯说完,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道兄可否陪朕在陶光园中一游?”
  见天子邀了司马承祯而去,余下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楚国夫人杨氏更是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满满当当都是今日临行前儿子的话。
  “阿娘,我知道你一向疼爱惠妃,又和她走得近,但有时候不要什么都听她的!阿爷当年被冤故世,固然是怪不得她,可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关系,阿爷怎会被人算计牵累?而事后她确实施救无门,可叔父他们呢?如今叔父他们固然不再流放,可官职却没有还回来,至今还在那些外任的卑微小官任上。阿娘,即便没有惠妃,阿爷仍然是陛下的信臣,可有了惠妃,阿爷反而丢了性命。阿娘,哪怕是为了咱们这些子女着想,你也不应该再一味陷入太深了!”
  说这话的姜度,这时分正在对着洛阳宫的尚善坊北门一处酒肆雅座包厢中,和杜士仪对坐小酌。积善坊的北门,恰是有一座王毛仲所有的胡姬酒肆,而这尚善坊的一座,则是姜家当年所有,姜皎身死,姜家其他人被连累之后,这里曾经一度被低价出卖,而后李林甫得势,别人送了给他,他乐得借花献佛做个好人,又送还给了姜度。所以,如今在这种地方相会,姜度不虞有外人听见,说话自然恣意一些。
  “一晃你出去三年,两京之中旧貌换新颜,张说之下台,源翁仍旧不和人相争,宋开府则是一直当着他那西京留守,朝中杜李斗法,下头官员除非是根基雄厚的,仍免不了两边站队。至于宫中,惠妃一支独大,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之遥怎么都跃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连儿子都有了。所以,你就变得很要紧了。”
  “原来阔别三年,我依旧还是个香饽饽么?”杜士仪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那是当然。宇文融出为魏州刺史的时候,颇为感慨你的提醒。我家表兄也在暗中说,你这人够义气。”
  姜度撇了撇嘴,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宋开府对你在成都令任上先判两税使,而后又主持茶引司的事亦是大加赞赏。宋开府什么都好,就是对于财计不甚了然,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他将来自然还会支持你。至于源翁,你是他在京兆尹任上取中的解头,而后好几件事又是给他大大争光,他不提拔你又提拔谁?如你这等年纪,身处这等地位又前途无量的,你给我找找第二个人看?比你晚一年得了状头的王摩诘,可是至今还没能调回来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被你这一说,我又想赶紧躲出京城算了!你阿娘那边,你真能有把握说通?”
  “那是当然。惠妃除却给你挑的宗室女,还物色了两个出身弘农杨氏,父祖却只是小官的闺秀,都是二八年华,秀色可餐,说实话我见犹怜,就养在我家。”姜度没好气地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当然,这两个杨氏女不是给你的,是给太子准备的。不是为了去探听太子的虚实,而是以此让太子进退失据而犯错。我对这些已经厌恶透顶了,所以没有你这一说,我也打算劝阿娘装病!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两人从相见开始,你一杯,我一盏,已经喝得很不少,此时此刻姜度已经有些卷了舌头。好在楼上楼下几乎都被自己人给包下了,杜士仪也不怕这无所顾忌的话被人听见。他微微一笑,正要接上话茬,却只见洛阳宫那边已经有一行人出来,只看车马随从那光景,他便明白,这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她们一行人的车马。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他仍然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其中一辆牛车上打起帘子往外探看的人。
  当他和她的目光终于碰撞在了一起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将手指轻轻放在了嘴唇上,旋即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难道是……大功告成?
第515章
赐婚
  尽管心下犹如有蚂蚁在爬似的直痒痒,但杜士仪还是勉强按捺住了心绪,直到和姜度继续对酌,最终把这个酩酊大醉的家伙给送出了尚善坊,他这才带着从者疾驰回观德坊私宅。他刚刚在门口下马,赤毕就笑吟吟地迎了上前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有人这么带了一个头,其他留守在家中的从者自然齐齐拥了上来,口中无不是恭贺的话。面对这样的情景,杜士仪只觉得狂喜到有些微微晕眩。
  而赤毕显然知道这种时候卖关子是会被记恨一辈子的,当即高声说道:“宫中刚刚高将军派人来知会,说是陛下今日于陶光园中召见司马宗主并宁王王妃二位贵主等人,因见金仙贵主的弟子玉曜娘子蕙质兰心,丽质天成,司马宗主又言说八字与郎君相合,因此御赐姻缘,择吉日完婚,制书大约也快了!”
  观德坊由于距离洛阳宫的距离极近,因而住在这里的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在三省六部供职的那些不入流小吏。此刻赤毕这大嗓门一嚷嚷,左邻右舍不少人家都有人探出脑袋来张望。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当即拔腿回去知会了主人。而杜士仪被人簇拥着进了家门之后,眼见得陈宝儿有些腼腆地站在书斋门口,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贺喜的话是好,他就走上前去,伸手在小家伙的肩膀上轻轻一搭。
  “杜师,师娘这是……很快就要嫁进门了?”
  “是啊,这家里很快就要有一位主妇了!你以后也能名正言顺叫一声师娘了。”
  杜士仪环顾着这座买下已经有五六年的宅子,第一次觉得往日一个人住还嫌大的地方,如今却略小了些。即便这婚事他已经决定在长安办,那边的宅子比这里宽敞,可倘若李隆基这位大唐天子还是隔三差五长安洛阳两京来回折腾,洛阳这边总是要回来的。而且等王容嫁了进门,料想很快就会有儿女,到了那时候,这里不但会热闹起来,也会拥挤起来,到了那时候,再换宅子就更仓促了。哪怕要想方设法谋外任,两京之地,他也总是要回来的。
  想着想着,他便转过身招手把赤毕叫了上前:“回头你去看看,洛阳城内可有什么人要出手住宅。只要环境和屋子合适,稍贵一些不要紧。”
  赤毕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眼见得杜士仪带着陈宝儿进了书斋,他方才转过身来,对那些喜笑颜开的同伴挤了挤眼睛道:“刚刚贺喜贺过了,这会儿都矜持些,左邻右舍若有来问的,记得把应该给的答案给他们,千万别啰嗦太多有的没的!”
  “大兄就放心吧,我们当然知道该怎么说!”
  刘墨第一个笑着接了口,等到散去之后,他信步往外走,才一出大门,果然就看见隔壁一家有一个脑袋猛然一缩,不多时就有另一个衣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却是直奔了他面前:“刘管事,刚刚听动静,仿佛说是陛下给杜侍御赐了婚?”
  “哎,可不是如此。”刘墨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要说我家郎君才德兼备,政绩斐然,可这婚事却因为司马宗主的那么一句批语,一下子耽误了这么多年,一转眼就已经二十有四了。如今总算是有陛下赐婚,司马宗主点头,所择又是郎君从前见过的玉曜娘子,总好过盲婚哑嫁!所以,刚刚郎君乍一听说便额手称庆,咱们也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这位玉曜娘子……”别家或许还在打听那位玉曜娘子究竟出自何家,这位中年管事却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刚刚听得消息后一思量便已经想了起来。这会儿只停顿了片刻,他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这位玉曜娘子听说是长安王元宝之女,虽则其父乃是关中首富,祖上也是衣冠户,可两代人都没有出仕为官,如今操持的又是商贾之业,杜郎君以此等女子为正妻,难不成……”
  “旁人说道就说道吧,对于我们来说,家中有了主妇,日后郎君也不用那么操劳。再者,终究是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那中年管事登时哑然,甚至暗悔自己把话说得太快了。既然是天子赐婚,那么,不管里头有怎样的内情,哪里还轮得到外人置喙?
  洛阳宫中的这个消息,并不止由高力士第一时间转达到了杜宅,而是随着宁王宁王妃,嗣韩王妃杜氏,楚国夫人杨氏,再加上天子派人知会了中书省拟诏,一时散布到了洛阳城中各处。有的人听了付之一笑浑然不在意,也有的嗤之以鼻,更有的恼火之极,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来砸了泄愤。这其中,便有生性刚直到几乎有些刚愎的杜暹。
  杜暹去年中召入朝中,拜黄门侍郎兼平章事,素来是一个对于礼教一丝不苟到几乎严苛的人物。所以,对于这匪夷所思的赐婚,他简直是觉得不可理喻,荒谬绝顶。堂堂一个御史台从七品上的侍御史,居然要赐婚一个商贾之女?无论王元宝是否太原王氏旁支,也不管祖上是否衣冠户,如今始终是在从事商贾贱业,这消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那些番邦笑掉大牙?
  杜暹当初仅仅因为和亲突骑施的十姓可汗阿史那氏之女交河公主派牙官到安西牧马,宣了公主教书,就大怒到杖责牙官,任凭所有马匹两千余活活被雪冻死,以至于他接到朝廷诏命回来拜相,突骑施可汗苏禄闻讯为之大怒攻打安西四镇,一度安西四镇的人畜储积被一抢而空,唯有安西一镇尚存。还是苏禄听到他拜相的消息才稍稍按捺了怒气,收兵上表请朝贡,可见这一怒之下牵连多少人。而他如今这一怒之下,当即气急败坏地直冲侍中源乾曜的直房。
  “源翁,这李元纮未免也太离谱了,此等制书竟然也敢这么按命草拟!如今既然从门下省过,我意在封还!”
  源乾曜对于宫中的事也是消息灵通,因而业已得知了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赐婚。只不过他更明白什么时候该缄默,什么时候该出声。这会儿见独显一脸的义愤填膺,他就咳嗽了一声道:“杜侍郎,你这话固然有些道理,但今日这桩赐婚尘埃落定的时候,陛下惠妃以及二位贵主并宁王宁王妃全都在场,难不成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事情轻重?陛下既然许婚,那王氏女必然有出众之处,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上书封还,你让人怎么看你黄门侍郎?”
  杜暹拜相之后,源乾曜就更加不哼不哈很少做声了,因而往日他做什么也就是例行的知会一声,并不指望源乾曜支持或是反对。此刻源乾曜破天荒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不支持他的封还,他不禁面色一黑就要反驳。
  可是,还不等他继续开口说什么,源乾曜竟是站起身来直面于他。即便比他年迈,但源乾曜身量比他这个当过安西大都护的还要高,这常常眯缝的双目睁开,竟是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威势。
  “杜侍郎,这种喜事是难得的,你要封还,大可择选那些真正涉及到政务人事大局的大事,挑在这种事情上发难,别人只会说你煞风景!这会儿也不早了,横竖今天无甚大事,我就先回去了……唔,杜侍御回京之后递来过帖子,我还抽不出空见他,索性今天请他过府叙叙话吧。他若有什么抱怨,回头我再请杜侍郎费心不迟。”
  见源乾曜竟是就这么扬长而去,一贯没把这个上司兼前辈放在眼里的杜暹不禁愣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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